耶和华用尘土造亚当,用亚当的肋骨造夏娃,亚当与夏娃生下儿女。他们的儿女与自己的兄弟姐妹*,诞下子孙。

耶和华发现*可使人愚钝,又降下洪水,使人的血脉仅留下诺亚一家,后人皆为诺亚的子孙。

挪亚的儿子闪,含,雅弗都生了儿子,他们的后代各随他们的支派立国。洪水以后,他们在地上分为邦国。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同心协力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使他们的风俗彼此相异,使他们产生分歧,手足相残。

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

——《黑暗圣经•旧约•创世纪》

《新约•彼得后书》第二章第一至三节写道:“从前在百姓中有假先知起来,将来在你们中间,也必有假师傅,私自引进害人的异端,连买他们的主他们也不承认,自取速速的灭亡。将有许多人随从他们邪*的行为,便叫真道,因他们的缘故被毁谤。他们因有贪心,要用捏造的言语,在你们身上取利。他们的刑罚,自古以来并不迟延,他们的灭亡,也必速速来到。”

很多人都认为《圣经》中的这一段是预言教皇利欧十世(1)利用赎罪券敛财,最终自取灭亡,而事实上,以上帝之名招摇撞骗的,又何止利欧十世一人。

不过天地良心,菲泽塔装神弄鬼,只是想吓唬吓唬梵蒂冈的老神棍们,可没想殃及无辜。

豪华到令人窒息的大船在蓝宝石般的海面乘风破浪,带出洁白的浪花。虽然从意大利到撒丁岛的航程并不长,为了让教皇在旅途中舒适愉快,船的选择和布置却颇费心思。想不到教皇晕船,在海上的时候整天只想留在船舱休息。菲泽塔倒是因为太久没有出海,一回到久违的大海的怀抱,就格外兴奋。

几条海豚跟在船后面,不时从海面跃起,带出一串晶亮的水珠,在阳光下散发出彩虹般的色彩。海风带着熟悉的腥咸味扑面而来,海鸥的叫声说今天是个适宜航海的好天气。船长看到菲泽塔站在船尾,对着大海发出海豚般的叫声。

“小姑娘,第一次出海吗?”船长踱到菲泽塔身边。菲泽塔只是普通修女打扮,船长以为她是教皇的护士之类无足轻重的身份。

“你在和它说话?”船长看了看跟在船后面的一条体型巨大的海豚,“‘奥斯卡’不太喜欢和人类接触。你叫它,它也不会理你。今天‘奥斯卡’肯跟着我们的船、给我们保驾护航,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菲泽塔看了看船长,突然又对着大海发出海豚般尖锐的叫声,惟妙惟肖的声音几乎让船长以为身边的女孩也是一条化为人形的海豚。

得到了海豚的回应,菲泽塔向船舷外伸出手。那条被称为“奥斯卡”的海豚从海面一跃而起,用圆滚滚的嘴啄在菲泽塔的掌心,然后再落回去,溅了船长一脸的水。

菲泽塔回头看了看船长:“要不要再来一次?”

已经有几十年海龄的老船长目瞪口呆。虽然对老海员而言,通过海上动物的叫声和行为来推测天气和海浪情况并不难做到,可菲泽塔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孩子居然能让海豚听她的命令。

“以前你们的船遇上海难,居然有水手杀海豚来吃,真是太过分了。”菲泽塔板下脸,“赶紧感谢上帝吧,你们的‘奥斯卡’还没聪明到会把你们的船往暗礁上引。”

“你怎么知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菲泽塔甚至还没出生。

菲泽塔朝海里一指:“‘奥斯卡’说的。你和你的船员杀了它的族人,它一直记着你的长相。”

“你……你能听懂海豚的叫声?”老海员最多只能根据海豚的叫声大致推断天气,已经自以为很了不得,可菲泽塔居然能像和人交流一样和海豚交流!船长愚蠢地大张着嘴,嘴里的烟斗掉到了地上,他都没发觉。“你……怎么做到的?”

菲泽塔就是在父亲的海船上出生的,五岁以前几乎从来不曾踏足陆地。船上只有菲泽塔一个小孩,父亲和他的船员们都很忙,母亲也不太关心她,于是她只能和跟着船的海豚一起玩。被地中海的海员们称为“奥斯卡”的海豚就是和菲泽塔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之一。要不是看到菲泽塔在船上,它根本不会跟过来。不过这样的理由不能对外人说。

船长还眼巴巴地看着菲泽塔。

菲泽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修女服,只能摆出一副很神棍的面孔:“上帝创造人类,是为了让人类替他统治他创造的其他生物。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的,是受上帝格外宠爱的万物之灵。其他生物听从人类的命令,正如人类听从上帝的命令,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有许多人的信仰不够虔诚,心灵不够纯洁善良。上帝生怕他们会利用其他动物为恶,反而连累无辜的灵魂被玷污,就收回了他们的耳朵和嘴,剥夺他们控制其他生物的能力。”幸好在梵蒂冈的时候,菲泽塔闲来无聊,经常翻阅教皇的藏书来打发时间。教皇的私人藏书室只有各种宗教类书籍,被熏陶久了,菲泽塔对任何装神棍需要用到的专业术语都能信手拈来。

如果是平时,听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说话像个老神父,船长十有八九会一笑了之,甚至狠狠地嘲笑她一番。可是亲眼看到她能和海豚交流、亲耳听到枢机主教甚至教皇本人都毕恭毕敬地称呼她为“圣女”,船长只有赶紧跪下、祈求上帝宽恕他对“圣女”无礼的份了。

*****按照“圣女”接受到的“神谕”,接待教皇一行落脚的住宅是撒丁岛北面一幢临海而建的别墅。别墅的阳台距离海面十余米高,远眺可以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海天一色,不过俯视的景观有些吓人。阳台下面就是大海,越过栏杆,可以看到汹涌咆哮的海浪一下下撞击礁石,仿佛要把悬崖冲塌,却只能在黑色的礁石上留下一串串白色的泡沫,顺着苔藓和贝壳间的缝隙重新回归大海,继续海洋和陆地千年不变的交战。

教皇选择前来接受考验的三个人是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法国国王查理九世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二世。

菲利普国王是个虔诚到近乎疯狂的天主教徒,一直对教廷忠心耿耿,亲眼见证神迹、成为得到上帝首肯的人,一定可以更加坚定他的信仰,从而更加有利于教廷*纵西班牙,成为帮教廷打仗、替教廷挨打的出头鸟;查理国王仅仅是因为性格懦弱,才会向新教徒让步,他的心还是偏向于天主教。等他亲眼见证了神迹,男人的血性和对上帝的热爱一定会让他成为和菲利普国王一样坚定不移的天主教战士,胡格诺教派就可以彻底从法国销声匿迹了。虽然现在法国的当权者并不是国王,而是王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可她毕竟年纪大了,以后法国还是会落到查理国王手中。只有先培养出一个对教廷忠贞不二的国王,才能保证教廷对法国的影响力一直持续下去;至于皇帝陛下,教皇对他的印象始终是朽木不可雕。这种外表上是天主教徒、骨子里却是新教徒的人绝不可能得到上帝青睐。干脆让他在众人面前受天谴而死,也不失为一种杀鸡儆猴的方法,教廷还能借机另外扶植一个称心如意的皇帝,一举两得。然后等到欧洲再也没有除了天主教以外的宗教,就是把天主教的势力范围延伸到遥远的大明国了。不论大明国皇帝开始信仰天主教的时候,庇护五世是否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两件功绩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他名垂青史。

受邀而来三位君王并不知道教皇的如意算盘,只看到尊贵的教宗居然下榻在一幢远远配不上他的身份的房子里,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当他们见到教皇、恭敬地向他问安,一个小修女却背对他们站在阳台上,对他们看都不看一眼。

“圣女,这就是前来接受考验的人。”教皇领着三位君王上前,向菲泽塔介绍他们,态度之恭敬慎重,让三位君王感觉自己是来马厩朝拜刚出生的耶稣•基督的东方三博士,只差没有带黄金、乳香和没药来,作为礼物赠予上帝的爱子(2)。

菲泽塔在英格兰王宫里见过菲利普国王的画像,如今见到真人,她一眼就认出了“血腥玛丽”的丈夫、伊丽莎白女王的姐夫,不明白这么个长得勉强算得上英俊,但完全一脸尖酸刻薄模样的男人怎么会对伊丽莎白女王的异母姐姐、先王玛丽一世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以至于出嫁时已经徐娘半老的玛丽一世为他神魂颠倒,使她统治下的英格兰完全成了西班牙的附属国。“血腥玛丽”死后,菲利普国王向伊丽莎白女王求过婚,希望能继续保持西班牙对英格兰的控制,被伊丽莎白女王明智地拒绝了。确实很明智。依菲泽塔来看,菲利普国王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与伊丽莎白女王的第一男宠莱斯特伯爵罗伯特•达德利相去甚远。从新教徒的观点来看,狂热的天主教徒菲利普国王除了是个国王,还算有点权势,除此以外,简直一无是处。

教皇对菲利普国王的“丰功伟绩”大加赞扬,包括大力支持天主教宗教裁判所,用火焰净化了大批持异端邪说的人——尽管其中的大多数是受陷害的无辜者;*生活于西班牙的摩尔人、犹太人和穆斯林,使西班牙的种族结构“纯净化”——尽管西班牙本来就是欧洲血统最不纯正的多民族国家之一,通过从耶稣•基督诞生以前就已经开始的战争和迁徙,凯尔特人、罗马人、腓尼基人、条顿人、日耳曼人和阿拉伯人的血统都流淌到了西班牙的土地上,通过一千多年的联姻,这些血统在西班牙的土地上彻底搅成了一锅浆糊;以铁腕统治国家,仅尼德兰总督阿尔瓦公爵费尔南多•阿尔瓦雷斯•德•托莱多一人,就为了镇压人民的反抗活动,处死了八千多人——为了更有利于王室获得直接的税收,菲利普国王取消了许多地方的自治权,以加强王室的集权。别说是尼德兰、加泰罗尼亚之类首当其冲遭殃的地区,就连菲泽塔的“叔公”卡斯蒂利亚公爵都因为菲利普国王侵犯了他对他的“一亩三分地”的统治权而非常不满意,一直都很乐意和菲泽塔联起手来,和菲利普国王“那个小兔崽子”过不去(3)……教皇眼中的“功勋”在菲泽塔看来,都是罄竹难书的累累罪行。

对查理国王和皇帝,教皇明显不如对菲利普国王偏爱,只是大概地介绍了一下,生怕说得多了,他会无意间说走嘴,流露他对他们的真实想法。查理国王长得十分白净,金黄色的胡子修剪得比王家花园的花花草草还整齐,怯懦的性格毫无保留地写在优柔寡断的脸上,让他看上去不像一国之君,倒像是有不良癖好的有钱人养的小白脸。至于皇帝……一看到马克西米利安二世清秀到男扮女装都不会有破绽的容貌,菲泽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船上的约瑟。

教皇介绍菲泽塔时,说她是中国的贵族皇甫妃英小姐。耶稣•基督曾经显灵,亲口挑选皇甫妃英小姐作为他在人间的代表。如今世间恶魔横行,却个个都装出一副虔诚的模样,惹得上帝不悦。上帝已经答应过人类,永不再降下诺亚时代的洪涝之灾,所以皇甫妃英才会因为上帝安排的因缘际遇,不远千里地来到欧洲,替上帝肃清人间。她的任务就是揪出披着伪善外衣的魔鬼,然后等欧洲的宗教都洁净了,她就会和数位传教士一起去大明国传教,让遥远的东方古国也能沐浴在上帝的光辉下。

“欢迎你们。”菲泽塔对教皇青睐有加的菲利普国王不理不睬,却向查理国王和皇帝伸出双手,让他们亲吻,“尊贵英明的皇帝陛下,我听说过您的诸多事迹,能与您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真是莫大的幸福。您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和宽容是上帝喜爱的品行,他会在天堂为你留下一个位置,让您的灵魂可以永享幸福安宁。”

皇帝美丽的脸上浮起羞涩的笑容,只能用低头吻菲泽塔手背的动作来掩盖自己的腼腆:“谢谢您的祝福,圣女。”

“记得要感谢上帝,孩子。上帝是宽容的。”教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向皇帝投以慈祥的微笑。圣女对倾向于新教的皇帝尚且给与祝福,给查理国王和菲利普国王的该是怎样的恩典?最后的总是最好的。菲泽塔先是把双手伸给查理国王和皇帝,显然是要最后单独给予菲利普国王祝福。果然不愧是上帝选择的圣女,想法和教皇完全一样。

“还有您,查理国王。虽然您做过错事,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应该向皇帝陛下学习他的宽容胸襟,而不是做个只会躲在母亲身后的婴儿。法国的国王是您本人,不是您的母亲。上帝先创造了亚当,然后才是夏娃,女性应该服从男性,让女人统治男人是不对的,哪怕是母亲统治儿子。国王之所以为国王,是因为他们肩负的责任比任何人都重,因此也必须是臣民的模范。您应该尽快纠正错误,摆脱您母亲的掌控,才能成为真正为上帝祝福的受膏者。”凯瑟琳•德•美第奇是个铁娘子,所以她的儿子都是性格软弱的懦夫。一旦失去母亲做后盾,查理国王肯定敌不过气势日益见长的新教,最后只能乖乖地臣服于法国土地上的胡格诺派新教徒,或许欧洲就又可以多一个奉新教为国教的国家了。当然,这些都仅仅是菲泽塔个人的想象而已。

查理国王也恭敬地对菲泽塔行了吻手礼,似乎根本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又或许是根本没有胆子反抗母亲的命令。

虽然菲泽塔说的都是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教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菲泽塔最后走到菲利普国王面前。

“来自中国的公主,高贵的圣女……”菲利普国王要去亲吻菲泽塔的手。

“别碰我,肮脏的灵魂!”菲泽塔却对他怒目相视,毫不留情地收起手,好像他身上有什么非常肮脏的东西,碰一碰就会被污染,“强盗、杀人犯、凶手,哪怕用尽人类发明的一切恶毒字眼,都不足以形容你的罪恶行径。你的灵魂已经腐烂堕落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地狱的最底层就是你死后将要去的地方,滚烫的岩浆就是你的灵魂该待的地方。看到你站在我的面前,就让我觉得恶心,和你活在同一个世界,都让我觉得羞耻。”

菲利普国王被她说得闷住了。

“来人,立刻把这个魔鬼拉下去烧死!连灰烬都不能剩下,免得再有魔鬼借他的骨灰作祟。”

“是!”教皇身边的禁卫军立刻架起菲利普国王就往外拉。因为“圣女”的命令,在梵蒂冈已经有整整一打枢机主教连审判都没有,就被拉下去活活烧死,如今不过烧死区区一个俗世国王而已,梵蒂冈的卫队早就麻木了。

“等等!”菲利普国王像任何一个听到自己被判处死刑的人一样歇斯底里地挣扎,“圣父,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教皇也叫住要把菲利普国王拖下去烧死的人,“圣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上帝的旨意吗?”

“不是您答应我的吗?只要我说是魔鬼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烧死。”菲泽塔瞥了教皇一眼,“难道您要出尔反尔,收回您自己的诺言?”

“为什么被烧死的是虔诚的菲利普国王?皇帝在骨子里是个新教徒,只是假装信仰天主教而已。他是个伪善的渎神者,被烧死的应该是他才对!遭受天谴的应该是他!”教皇也急了,一个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查理国王从头到尾都像个根本不存在的幽灵,除了看戏以外,什么都轮不到他做。不过此时皇帝倒是有些羡慕局外人一样的查理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二世知道自己可能不是个非常英明的皇帝,和先人比,他还有很多的不足之处。可他一直都在努力做个好皇帝。因为受到恩师沃尔夫冈•席弗尔的影响,皇帝正如教皇所说,仅仅是为了政治前途,才保留表面上的天主教徒身份,他的内心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教徒,自然不会受罗马教廷待见。可马克西米利安二世不仅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还是波希米亚国王、罗马人民的国王和匈牙利国王,不是教廷能随便得罪的人,所以即使对他不满,教皇以前也不敢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摆到台面上来说。可如今教皇居然明说堂堂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是他杀给猴子看的鸡!而且“鸡”皇帝和“猴子”查理国王都是用来给菲利普国王作陪衬的!如果是别人,或许皇帝还会顾忌脸面,暂时隐忍,可教皇偏偏是堂而皇之地对菲利普国王青睐有加!对曾经和马克西米利安二世争夺德意志皇位的反贼万分宠爱!是可忍,孰不可忍(4)!皇帝对教皇怒目而视,教皇却只关心为什么菲利普国王得到的是地狱,而不是天堂。

面对气急败坏的教皇,菲泽塔平静地娓娓道出自己对三位君王好恶的理由:“皇帝陛下身份高贵,却没有滥用手中的生杀大权,反而宽厚待人,一直对自己土地上的新教徒很好。以他的身份之高贵,能做到如此平易近人,实属不易。宽容和谦逊都是上帝喜爱的品质,皇帝陛下自然应该得到祝福。”

真不愧是圣女,句句说在皇帝的心坎里。上帝亲自挑选出来的圣女果然和凡人推选出来的教皇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谁才是该受青睐的人。看到教皇和菲利普国王铁青的脸色,皇帝陛下心情大好。

“查理国王虽然不明事理地信仰了天主教,但是现在至少知道要善待新教徒了,也算是进步,可以得到原谅。”

查理国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而他需要扮演的角色只是个旁观者。不过也挺好。他总觉得接下来发生的事不会很令人愉快,太太平平地旁观才是最佳选择。

“而这个刽子手,”菲泽塔指着菲利普国王,“他不但把自己土地上的新教徒赶尽杀绝,还通过和英格兰的暴君玛丽一世结婚,越俎代庖地统治英格兰,让英格兰也民不聊生。多亏上帝垂怜,玛丽一世那个老巫婆在位五年就下地狱去了。可这个野心勃勃的恶魔看到英格兰国泰民安就不顺眼,还想和伊丽莎白女王结婚,妄图在英格兰的国土上重新燃起战火,让新教徒失去在欧洲的避难所,和西班牙人民一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幸好英明的伊丽莎白女王没有上他的当,不然的话,英格兰也会变成和西班牙一样的人间地狱。他不去地狱的最底层陪他的老婆‘血腥玛丽’,谁去?居然还妄想推翻英明的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让天主教徒统治英格兰,想在英格兰神圣的国土上恢复万恶的弥撒?上帝不会纵容恶人,英格兰的玛丽一世已经下地狱了,苏格兰的玛丽一世离下地狱的日子也不会远!”

教廷的圣女居然口口声声为新教说话?虽然觉得菲泽塔的话句句在理,就连偏爱新教的皇帝都傻眼了。

教皇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还想为菲利普国王辩护:“可是……菲利普国王……”

“你这瞎了眼的蠢材!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菲利普是在以上帝的名义滥杀无辜,用无辜者的鲜血和灵魂来供奉恶魔撒旦,披着上帝使徒的外衣,骨子里却是个魔鬼,其用心歹毒,简直该天诛地灭!他这样的人还没有被雷劈死,就是因为上帝指望人间还能有一点正义和公道,能给予魔鬼应有的惩罚。可是堂堂教宗是非不明,黑白不分,把屠刀指向上帝的羔羊,却把活生生的魔鬼当做宠儿抱在怀里,任由他去残杀上帝的无辜子民。就算你在世的时候,还有脸昧着良心坐在教皇的宝座上,难道等你死后,还有脸去见上帝吗?”

居然有人敢骂教皇,而且还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当面指着鼻子骂。查理国王和菲利普国王傻眼了,皇帝龙心大悦。

“圣女……那你打算怎么办?”事情实在是太出乎教皇的意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

“当然是从菲利普国王开始,一个一个地肃清披着羊皮的狼。”菲泽塔毫不让步,“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如此堕落的灵魂,真是丑陋得让人胆战心惊。在欧洲干净以前,我绝不会去大明国传教,免得我的同胞会和无辜的西班牙人民一样,惨死在魔鬼的屠刀下。”

“你是什么人?竟敢威胁圣父,还血口喷人。该被活活烧死的应该是你才对!”菲利普国王可没见证过“神迹”,如今无缘无故地被人怀疑他对上帝——或者不如说是对教廷——的赤胆忠心,而且还被说成是“披着人皮的魔鬼”,并许诺了他“地狱的最底层”作为他死后的归宿,他自然不会服气。

“我?当然是圣父的情人。”菲泽塔搂过教皇,一改先前的大义凌然,用撒娇的甜软口吻在教皇耳边细语,“圣父,您不是答应我的吗?只要我肯陪您上床,您就什么都听我的。在梵蒂冈卖阿拉伯酒(5)的许可证呢?什么时候给我?”虽然是“细语”,她的声音倒是响得整个房间都听得见。

教皇已经彻底傻眼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圣父,年轻英俊的纳赛尔王子要娶我做妃子,我都没答应,却天天陪在您的身边,还不能说明我们的关系吗?要知道他可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后的外甥,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能得到苏伊士运河的使用权,从中国到欧洲的路就可以一下子近很多。”

“圣女”居然还勾结土耳其人!三位君王都懵了。

“在梵蒂冈的时候,您不是很宠爱我吗?我说什么,您就做什么,甚至不惜烧死了一打枢机主教,来表示您对我的爱慕,我才陪着您夜夜春宵。”

确实,烧死过梵蒂冈的好几个主教以后,“圣女”就开始搬到教皇房里过夜了。教皇带来的禁卫军交头接耳,虽然声音不大,还是有几个敏感词飘进了三位君王的耳中,比如“每天晚上都住在同一个房间”、“形影不离”、“宠爱有加”等等,在他们的想象中勾勒出一幅比实际情况更不堪入目的画面。

“菲利普国王是您的男宠吗?为了他,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菲泽塔嘟起嘴,一脸憋屈,“圣父,一离开梵蒂冈,您说的话就都不算了吗?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给纳赛尔王子做侧妃。和异教徒在一起,也好过在这里受气。”

教皇已经彻底懵了,只看到查理国王和皇帝都满脸鄙夷地看着他。

“别上那个妖女的当!”菲利普国王第一个反应过来,仍然气急败坏地为教皇辩护,“谁会受一个如此丑陋的女人迷惑?甚至不惜违反为人处事的原则。这是新教徒的离间计,你们别被骗了!”

丑陋的女人吗?真不幸,菲利普国王说了女人最听不得的话。

“国王陛下,你要是男扮女装,可还没我好看呢。”菲泽塔一把将修女的头巾连同假发一起拿掉,接着用尾指蘸了蘸舌尖,在眉毛上轻轻一划,容貌充满异域风情的中国女人立刻就成了一个金发美少年。

海风从窗口吹进来,“少年”微长的金棕色头发在风中飘扬,在阳光下微微泛红。阳光从“少年”身后照进房间,仿佛是她在散发出金黄色的万丈光芒。随着令人窒息的笑容,微微上翘的左眼被眼角的伤疤挤得微眯,看谁都像在抛媚眼。妖冶的红色眼睛毫不掩饰这是魔鬼的**,却能让人义无反顾地想接近她,心甘情愿用灵魂的堕落来换取她的一次青睐。

世上怎么会有昳丽如此的美少年?虽然穿着别扭的女装,依然无法掩盖令人神魂颠倒的美貌散发出的魅力。众人只觉得身边的空气一下子都被吸走了,面前的美少年是让他们保持呼吸的唯一理由。随着“他”的微笑,原本就不甚华丽的房间变得越发暗淡无光,只有面前的“美少年”像是一幅挂在废墟中的绝世佳作,色彩华丽得与颓败的周围格格不入。难怪就连清心寡欲的教皇都为他神魂颠倒,不惜听从一个新教徒的指示,把屠刀指向对他忠心耿耿的天主教徒,让代表枢机主教高贵身份的红色法袍都成了代表殉教者的红衣。这下所有人都对菲泽塔的话深信不疑,只是羡慕教皇的艳福齐天。

“圣父,”菲泽塔嘟起嘴,“难道菲利普国王陛下长得比我还漂亮吗?难道他肯为了掩饰您的断袖之癖,而甘心男扮女装吗?难道他会给您创造出无穷无尽的财富,让您坐享奢华的生活吗?”

教皇不但不守神职人员的清规戒律,而且还是个同性恋!为了讨男宠的欢心,居然不惜对一个新教徒言听计从,甚至对梵蒂冈的高级神职人员大开杀戒!面对诸多质疑的目光,教皇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您以前不是很宠爱我的吗?甚至不惜伪造神迹,说我是能创造奇迹的圣女,好让梵蒂冈的所有人都听我的话。”

突然有个禁军卫士想起来了:“可是神迹……耶稣•基督真的显灵了。”

“我的孩子……”教皇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耶稣•基督?”菲泽塔不慌不忙,却是嗤笑出声,炫目的笑容又让众人一阵眼花缭乱,“你是说弥赛亚•格里菲斯?”

“弥赛亚”确实是对耶稣的称呼,但是“格里菲斯”这个姓氏听起来像是英国佬。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再加上一点炼金术士的小把戏,你就以为自己真的见到耶稣了?不过既然教皇都说他是耶稣,别人不信也得信吧?毕竟格里菲斯确实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可能也挺合教皇陛下的心意。可惜他不像我,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卖。可怜的迪特里希枢机主教发现一切真相后敢怒不敢言,宁愿自请降职、去新大陆面对土著蛮夷,也不愿意留在梵蒂冈、看一个穿教皇袍的渎神者在教堂里亵渎上帝。”说到最后一句,菲泽塔故意加重语气,强调“穿教皇袍的渎神者”。

迪特里希主教原本一直和教皇很亲近,是他最信赖的亲信之一。可是“圣女”来了以后,不出一个星期,迪特里希主教就莫名其妙地突然自请降职,弄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迪特里希主教的反常行为背后原来是这个原因。所有的“神迹”居然都是假的,是教皇本人在帮一个异教徒装神弄鬼。梵蒂冈的禁军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教皇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而《圣经》上写的内容也都是绝对不容置疑的真理。可教皇自己就背叛了《圣经》的教诲。眼前的事实对单纯的禁军卫士的打击可想而知。

还不够,他们与教皇之间的裂隙还不够大。菲泽塔继续拉扯众人心中不信任的伤口,往里面滴入被称为“猜疑”的毒汁,让伤口再也长不好。

“大家好好想想,没有教皇陛下的准许,怎么会有人找得到当时被软禁的我?”

当然是靠伊密尔做小海盗时练出的偷鸡摸狗的本事。

“没有教皇的宽恕,谁敢冒充耶稣?”

菲泽塔之类没有灵魂可下地狱的人就敢。

“当时又是谁第一个称格里菲斯为‘耶稣’的?”

过了这么久,谁记得清?不过在菲泽塔的暗示下,所有人都对教皇投以不信任的目光。

教皇自己就是个渎神者,而且证据确凿。不止是震惊的梵蒂冈禁军卫士,就连菲利普国王都被菲泽塔的一连串话打击得失去了思考能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国王陛下,虽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想来你对我的名字不会陌生。几年前的圣多美,几个月前的那不勒斯(6)……”

几年前,“朗斯洛特号”停靠在圣多美,之后没过多久,岛上的黑奴就集体造反,把整个圣多美搅得天翻地覆。时至今日,那个怂恿者的名字都是圣多美奴隶主的大忌。几个月前,“人鱼号”到了那不勒斯,之后没过多久,先是那不勒斯的商人集体造反,然后就是总督府失火,总督葬身火海……

菲利普国王想到了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几乎是把这个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

——的女儿。菲泽塔在心里把菲利普国王的话补充完整,亲热地凑到教皇耳边:“圣父,难道您以为我会真的把自己的姻外甥女交出来?不过我留下的衣服首饰都是正宗的中国货,就当是我买赎罪券的钱。您会代表上帝原谅我的,对吗?”

这次菲泽塔说得很小声,除了教皇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听得到。别人只看到一个漂亮不似凡人的“少年”亲昵地对教皇耳语,说完后还***地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却没注意到教皇铁青的脸色。

“圣父,”菲利普国王挣开禁军卫士的桎梏,拔出佩剑,“您介意我把这个妖孽就地正法吗?”

“如果我真的是妖孽,你用剑杀得死我吗?”菲泽塔把教皇推到一旁,解下腰间的软剑,“更何况和一个赏金猎人动手,你觉得明智吗?”

菲利普国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菲泽塔手中的“腰带”轻轻一挥,接着就是“嘡啷”一声。完整的剑身落在地上,兀自左右摇摆不定,锃亮的剑刃扭曲地照出一房间骇然失色的人,菲利普国王手中只剩一个剑柄。

“材质不错,如果铸的人能稍微多用点心,或许也会成为一把绝世好剑。”菲泽塔听到脑海中传出北斗的感慨,“可惜铸造者只把它当装饰品,根本没打算让它上战场,就算外表做得再好看,骨子里充其量不过是铁匠铺里量产的便宜货。难道他以为这种东西能和我比吗?”

要是菲泽塔不小心一点,断的就不是菲利普国王手中的剑,而是他的手指甚至手腕。剑柄也落到了地上。可随着菲利普国王一声令下,梵蒂冈卫队和西班牙卫队立刻把菲泽塔团团包围在中间。

菲泽塔扫了一眼面前的敌人:“好吧,作为平民,和国王动手也不太明智。”说完一把拽过查理国王,把剑架上他的脖子,“不想让他死,就乖乖地退下!”

查理国王终于从观众光荣晋升为道具。

“孩子,蒙主宠召而死的人是有福的。这也是你作为基督徒的荣耀。”被抓住的不过是法国的傀儡国王,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教皇示意卫队不必顾忌查理国王的安危,继续缩小包围圈。

“陛下,圣父好像不太关心你。”菲泽塔在查理国王耳边低语,突然将他向前一推。

虽然教皇已经下过命令,不必顾忌查理国王的死活,可看到一个国王向着长矛刺枪扑过来,卫队的士兵们还是出自本能地避让。就在他们分神的时候,菲泽塔纵身越过阳台的栏杆,跳入大海。

“自寻死路,魔鬼!”

阳台下面的海中遍布礁石,露在海面上的黑色石头只是冰山一角,海面下还藏着无数暗礁。因为受到礁石影响,这边的水流也分外湍急,仿佛魔鬼大张着嘴,露出黑色的牙齿,随时准备吞吃生命。就连海船都不敢往这边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带得触礁,船毁人亡。菲泽塔的身材连“强壮”二字的边都沾不上,就这么赤手空拳地直接跳下去,就算刚入水的时候侥幸没有撞上礁石,湍急的水流也会带着她脆弱的身体往礁石上撞。就算她的泳技好到可以与水流一搏,梵蒂冈和西班牙的卫队就守在海岸边,她只能要么乖乖被捕,要么在海中游得精疲力竭,最终葬身海底。

菲利普国王和教皇扑到阳台边,想看对教皇不敬的新教徒魔鬼会是什么下场,可他们没看到菲泽塔摔碎在礁石上的尸体,只看到一条体形庞大的海豚驮着她游走,还有一大群小海豚护卫般围在她身边,好像骑在大海豚背上的是海神。

注释:(1)利欧十世:(1475-1521,1513-1521在位。)原名乔凡尼•迪•洛伦佐•德•美第奇,文艺复兴时期最后一位教皇,教皇谱系上第219位教皇。

(2)《马太福音》第二章:当希律王的时候,耶稣生在犹太的伯利恒。有几个博士从东方来到耶路撒冷,说,那生下来作犹太人之王的在那里。我们在东方看见他的星,特来拜他。希律王听见了,就心里不安。耶路撒冷合城的人,也都不安。他就召齐了祭司长和民间的文士,问他们说,基督当生在何处。他们回答说,在犹太的伯利恒。因为有先知记着说,犹大地的伯利恒阿,你在犹大诸城中,并不是最小的。因为将来有一位君王,要从你那里出来,牧养我以色列民。当下希律暗暗的召了博士来,细问那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差他们往伯利恒去,说,你们去仔细寻访那小孩子。寻到了,就来报信,我也好去拜他。他们听见王的话,就去了。在东方所看见的那星,忽然在他们前头行,直行到小孩子的地方,就在上头停住了。他们看见那星,就大大的欢喜。进了房子,看见小孩子和他母亲马利亚,就俯伏拜那小孩子,揭开宝盒,拿黄金、乳香、没药为礼物献给他。博士因为在梦中被主指示,不要回去见希律,就从别的路回本地去了。耶稣和他的家人设法逃到了埃及避难。

(3)卡斯蒂利亚公爵是作者虚构的人物,请不要拿真实的历史人物对号入座。

(4)1531年,德意志选侯已经选举查理五世的弟弟斐迪南(也就是马克西米利安的父亲)为“罗马人民的国王”,使他成为查理五世皇位的继承者。查理五世在1550年提出希望他的儿子菲利普(即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继承他的皇位,但这一建议受到马克西米利安的反对。双方达成了一项协议,仍由斐迪南接替查理五世,菲利普将继承斐迪南,但是在菲利普接任皇帝后,马克西米利安将作为罗马人民的国王统治德意志。这项安排最终并没有实施,但由于查理五世在继承权问题上的固执表现,哈布斯堡家族两个分支之间原本和谐的关系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了。马克西米利安对查理五世的举动也耿耿于怀,逐渐开始反对查理五世。

(5)即咖啡。当时的天主教徒认为咖啡是“魔鬼撒旦的饮料”。直到教皇克雷芒八世(1536-1605,原名伊波利托•阿尔多布朗迪尼,1592-1605在位)品尝过后,深深为其所动,认为“这样的美味,即便是撒旦,我也要让它受洗,成为基督徒的饮品!”咖啡这才正式在西方世界流行开来。

(6)当时那不勒斯归西班牙统治,不过圣多美受西班牙统治是作者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