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爱我如斯?甘愿以自己的生命作为献祭。

是谁爱我如斯?愿以生命换来我的一线生机。

是谁爱我如斯?为保护我而受难却甘之如饴。

是谁爱我如斯?愿以血肉之躯撑起我的天地。

黑色的海浪拍打着黑色的岩礁,白色的浪花在尖利的礁石上摔得粉碎。黑色的悬崖上坐着一身黑衣的小女孩,白色的肌肤在衣服的衬托下有些刺眼。黑色的天空中挂着惨白惨白的月牙,白得像枯骨,细得像钢丝,弯得像银弓。小女孩含糊的歌声被海风吹得很远,金棕色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在一片黑与白的世界中分外醒目。

“小主,”一身黑衣的男子来到小女孩身后,微微欠身,“该吃饭了。”

小女孩回过头看看他,突然恶作剧一般纵身跳下悬崖,扑向深邃的大海。黑衣男子只是带着大人看小孩恶作剧的表情,一点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又一个巨浪拍打到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小女孩落在上面,却像落在棉花堆上一样安然无恙。

“小主,我说了,这里是我的世界。没有我的允许,你死不了。”黑衣男子也纵身跃下,飞扬的衣角像舒展开的黑色翅膀,轻巧地落到小女孩身边。

“我们回去吧。”黑衣男子抱起小女孩,如履平地地沿着悬崖走回去。

“北斗,我猜对了吗?”小女孩勾着黑衣男子的脖子,“诗的前两句是指我的父母对不对?”

“是,小主。”回到悬崖上面以后,黑衣男子才放下小女孩,牵着她回去。

“后面两句呢?”

“慢慢猜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黑色的悬崖上伫立着黑色的城堡,黑色的高塔刺破黑色的天空,黑色的花园中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身黑衣的高挑青年牵着同样一身黑衣的小女孩,走在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惨白惨白的月牙依然挂在没有星星的夜晚。自从被宗教法庭抓进去以后,菲泽塔的身体就全部交由北斗控制,她的灵魂则住在北斗为她创造的这片只有黑与白的世界。

孤岛像一根石头铸的牧杖,伫立*之中,肉眼所及的范围内看不到其他陆地。岛四周都是距离海面至少二十多米高的悬崖,一座哥特式城堡占据了岛上所有的土地,这就是菲泽塔的灵魂现在住的地方。错综复杂的城堡像一座迷宫,一片死气沉沉,除了海浪声以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北斗不在的时候,就只有各种阴森可怖的鬼怪雕塑与菲泽塔做伴——北斗毕竟只是一把剑,对他的审美观不能期望太多。菲泽塔刚来的时候到处乱闯,甚至去翻过北斗的回忆,为此北斗才不得不在城堡中设置各种猜谜游戏,供她打发时间。

空旷的餐厅也是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小烛台上点着三根惨白的蜡烛,发出有气无力的光。月光下,长长的桌子上铺的桌布一片惨白,只有桌子的尽头有一张椅子。

北斗拉开唯一的椅子,抱着小小的菲泽塔坐上去,然后把她连人带椅子一起推到桌边。

“北斗,为什么我到了你的世界,就变成小孩的模样?”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主就是这样吧?小小的,很可爱。”北斗端上晚餐,揭开上面的盖子,“当时你才十岁。就算以人类的寿命计算,也还是小孩,却能让我臣服。”

“牛排?”虽然一点牛排该有的香味都没有,看起来还不错,好在菲泽塔对食物也不挑剔。菲泽塔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忍不住笑出声:“牛排怎么是苹果味的?”

“很抱歉,小主,我对人类的味觉好恶实在是没有经验。”因为对北斗来说,人类的灵魂只是食物。“小主不喜欢这个味道吗?我记得小主小时候应该很喜欢。”

小时候,去牛津的路上,一小块苹果馅饼,让菲泽塔回味了一辈子——被人爱着的感觉。菲泽塔知道后两句诗指的是谁了。

“在这里,就算我不吃东西,也不会死吧?”

“是,小主,我会替小主好好地照顾这副身体。”北斗对人类食物的口味根本一点概念都没有,即使监狱里的食物与猪食无异,他也照样吃得下去。

“不吃了。”菲泽塔推开盘子。

“我明白了。”北斗收起餐具放在盘子上,端起盘子放上银托盘,在空中翻了一面,手里就只剩一个光亮可鉴的银托盘了。监狱里的日子太难熬,尤其是对女孩。不仅食物难以下咽,别说洗澡的水,连可以喝的清水都没有,墙角的便桶还是狱卒法外开恩才给的。虽然比连便桶都没有的牢房整洁得多,令人作呕的气味依然让北斗都觉得难以忍受。要不是有菲泽塔的灵魂做伴,恐怕连北斗都熬不下去。幸好有北斗在,菲泽塔的躯体虽然得在不见天日的监狱受苦,至少灵魂还能住在他的城堡,对食物挑三拣四。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黑色的雨打在黑色的屋檐,黑色的天空连月牙都看不见了。

“这里居然还会下雨。”菲泽塔觉得有些可笑。

“是因为小主的心情不好吧?”北斗也看向窗外,“下次我会尝试着做一些符合小主口味的东西。”北斗带着陪小孩办家家的心情照顾菲泽塔的灵魂,把她变成小孩的模样,也是因为这样更像陪小孩玩。

“算了。”

“小主的胃口不好吗?”

“反正在这里也感觉不到肚子饿,你变出来的食物也根本没法解馋。”

“是因为害怕吗?这里毕竟是宗教法庭,而你也确实和我这个魔鬼签了契约。”

菲泽塔摇头:“龙皇说我能活到四十三岁,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到,我不会死。”

“哦呀,我记得你们的上帝根本不承认异教神明的存在的,小主相信龙皇陛下的存在,可是违反上帝的教义的。”

“我在你的回忆中看到十字军东征了。”变小以后,菲泽塔坐在椅子上都踩不到地板,穿在圆头黑皮鞋里的两只小脚就在空中晃悠,“你就是那时候被人带到欧洲的吧?”

“是,作为战利品。”北斗也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记得四百多年前的事,“十字军东征可真是一场灵魂的盛宴,多亏那次恶补,我才能如此强大。欧洲可真是个好地方,宗教战争不断。只要是在欧洲,想怎么杀人都可以,只要打着宗教的名义,就不会受到审判,甚至反而会受嘉奖。追随我的狂热教徒都以为是他们的首领突然变强了,没有一个意识到是因为我控制了他们的首领的躯壳,而真正的首领的灵魂早已成为我的美味佳肴。可笑的是作为‘上帝的代言人’,我还签署过不少处死‘异教徒恶魔’的文件……”

“无聊。”菲泽塔打断北斗。

“小主是说宗教战争吗?在中国看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宗教可以和平共处,再看欧洲两个同样信仰上帝的宗教却互相残杀,确实会感到很可笑吧?”

“北斗,我要喝茶,刚才牛排的那个味道就可以了。”菲泽塔岔开话题。

“是,小主。”北斗放下手里的托盘,一杯散发着苹果香味的茶稳稳当当地出现在托盘中,白的茶杯,黑的花纹,红得发黑的茶泛起小小的涟漪,映出菲泽塔扭曲的倒影。

苹果味的茶比苹果味的牛排正常多了。菲泽塔小小地呷了一口:“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我也不知道。”

“很无聊。”

“小主,高塔上的公主都要忍受得住寂寞,才能等到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吗?”菲泽塔望向窗外。

“难道小主希望我在这里就享用你的灵魂吗?”北斗一尘不变的笑脸像戴着面具,“虽然小主的灵魂很诱人,我不太建议你这么做——太无趣了,我还没有玩够。当然,如果小主坚持的话,我会服从命令。”

菲泽塔不理会他,双手捧着杯子,把脸埋在氤氲的蒸气中,指望这虚幻的热度也能温暖一下她冰凉的心。最初的震惊之后,她倒不是特别怕宗教法庭,因为北斗可以让她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死去,宗教法庭令人发指的酷刑对她都没有用。她更不怕死亡,不是因为龙皇的预言,知道自己死不了,而是因为生无可恋。毕竟,她的白马王子、她从小就坚信除了叔叔婶婶以外,在这个世上唯一爱她的人,早就不要她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