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温谌送上马车后, 他们才启程去京城,一路上倒是顺利,不久便抵达京城。
日头不错, 天空澄澈无云,远远便能看到恢弘的城墙。
周天没来过京城, 正探着头往外看, 兴奋得不行:“京城真繁华啊, 连城墙也这样好看,怪不得达官贵人都住在这里。”
付同哼笑一声:“这有何稀奇的,皇宫的城墙比这还齐整呢。”
“我不是没来过嘛,你就当我是乡巴佬。”
众人皆笑。
她忽然道:“诶, 今儿是有什么节日吗?为何这样多马车从城门出来?”
月妩本觉得没什么稀奇的,正要解答,忽然瞥见车队上有面熟的人:“杜宇,你去打探一下,前方出城门的可是卢家的人?是出了何事才要这样举家离京?”
“是。”杜宇跳下车, 没多久又跑回来, 气喘吁吁,“卢家出事了。”
月妩一凛:“出何事了?”
“听闻是长公主驸马喝酒失手打了少府监家的郎君, 闹到了圣上跟前。本来陛下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掩过去的, 少府监不满意了,翻出好些驸马还有卢家的错处,什么命案啊贪污啊都闹出来了。这下没法收场了,陛下直接将整个卢家都罚了,除了驸马, 大半的人都调回原籍了……”
月妩缓缓垂下眼。
到底是不满卢家犯事太多,还是卢家为母亲办事, 亦或是两者都有。
母亲可想到会有今日?应当是能想到的吧?舅舅病重,太子年纪尚小,他最担忧的就是母亲了,而卢家又是母亲最要紧的势力,不动卢家还会动谁呢?
这些年舅舅也是一忍再忍,一试再试,可母亲仍不肯退让,今日之局面,是不难预料的。
不知失了卢家后,母亲又该如何应对。
温慎抓住了她的手,她微微回神,稍稍笑了笑:“我和卢家又没什么深厚的情分,并没有多难过,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玩弄权术的人最后大概会被权术玩弄。
“待出宫后,我们去看看挽玉吧。”她忽然道。
周天回过神来:“挽玉是谁?”
“我的一个侍女,原姓吴,没取什么好听的名儿,进了长公主府后给赐了这么一个名字。我初见她时,她还和你差不多大,后来她为我送信,被母亲叫人当场射杀了。”月妩嘴角微微弯着,眼中却有盈盈泪意。
周天心中很不是滋味儿:“她可还有家人?我要和她义结金兰,往后有空我就去她家里看看。”
月妩摇了摇头:“她父母都是庄稼人,恐怕是没
见过这样的场面,还是不要当面打搅了。”
“待宫中事毕,去给她扫扫墓吧。”温慎缓缓出声。
月妩转头,朝他笑了笑,未再多言。
宫中事急,来不及整顿,车马直接到了宫门口,他们沉默着一起进了宫。
殿内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混乱,皇帝躺在**,一旁年幼的太子正在侍药,静静候在一旁的内侍瞧见他们,朝皇帝通报了一声。
皇帝钝钝转头,眼睛微微眯着,笑着道:“回来了。”
才一年而已,他苍老了许多,眼角添了许多皱纹,两鬓头发花白,已看不出从前的精神。
月妩温慎一前一后进门,跪在床边请安。
他笑着看月妩许久,轻声道:“你还是和你父亲长得最像。”
父亲,月妩很少在他们口中听到这个词,似乎这是一个禁词,谁都不能提起。
她也不会提起,只垂头不语。
“好了,起来吧。”皇帝也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闲话了几句,便叫她下去了。
又支走太子和内侍,殿内只剩温慎和皇帝两人。
皇帝看着帐子,深深叹息一声:“朕收到你请辞的折子了。”
温慎没回话。
“可朕不想放你走。”他道,“太子年幼,长姐靠不住,剩下的满屋子都是世家的人,你若是走了,太子该如何,这天下又该如何?朕自知不算雄韬伟略,但也算得上兢兢业业,没让这天下在朕手中变得更差。朕所做的一切,不敢说全是为了天下百姓,可也的确是在为百姓考量。你有仁善之心,有治世之才,为何不肯拼尽全力呢?”
温慎垂着头,依旧不答话。
“即便不为天下百姓尽全力,也总要为平阳考虑考虑。你以为这样一走了之,从此以后就能过上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了吗?若天下易主,平阳会是如何下场,你该能想得明白。”
“臣遵旨。”温慎叩拜,“臣只求陛下赐婚臣与平阳。”
皇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门外内侍随即冲了进来,带进来一群太医:“此处混乱,温大人不如暂且退至殿外?”
温慎微微颔首,缓步退了出去。
他心里清楚,这一出不过是皇帝的缓兵之计,可他还能怎么办?说句不好听的,陛下已经算是给他面子了,换个人来,说不定早被砍头了。
他们这些人的命究竟算是什么呢?还不如宫中一块城墙重要。
小妩就在殿外候着,他想过去抱抱她,可是不能。
宫中不是家里,这样一个微小的心愿也无法实现,更不用说其它的了。
内侍看了他们一眼,轻步靠近,轻声道:“里头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县主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如先回府上休息。不过陛下还有话与温大人说,还得请大人稍等片刻了。”
他看向月妩,月妩冲他微微点头。
杜宇就在宫门外候着,周天也在,小妩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可温慎还是担忧,忍不住开了口:“出了宫直接和杜宇回府,路上慢些。”
殿外倒是不乱,站着的人都朝他们看来。
他没理会:“回去吧。”
月妩忽然朝他走进几步,悄声道:“我去你那儿等你。”
他稍了松口气,目送她走出殿门。
只是未料,这一别就是数日。
第二日夜半,陛下突然驾崩,纵然先前都做好了准备,可宫中还是忙成了一团。陛下临走前还与他说了好多话,将所有事宜都交待了,只是他和小妩的婚事,陛下自始至终都未松口。
他亦有事要处理,宫道上碰见小妩好些次,也无空闲说话,只能点点头摇摇头示意。
直至新帝登基,先帝入葬,所有政务交接完毕,才算是告一段落。
听着幼帝一句退朝,他终于松了口气,急匆匆往宫门外去,刚至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
“长公主请见,有劳大人随我等走一趟。”
他咽下一口浊气,上了马车。
马车毫不避讳直接到了长公主府,堂堂正正从侧门进去的,停在了一座楼阁之前。抬眸看去,长公主就站在阁楼上。
他收回眼神,独自登上楼,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垂眸行礼:“见过殿下。”
长公主看着远处整齐的坊市,淡淡道:“先帝临终之前并未独自见我,却独召你两日。”
温慎明白她有话说,并未答话,只静静等着。
她接着道:“你高中,先帝指你去岭州,从那一年始,恐怕就是为了今日。他会谋划得很,你一介布衣,就算是身居高位,背后并无势力,也休想谋夺皇位,更何况还有平阳在。”
“殿下多虑了,幸得先皇重用才有臣今日……”
“他早就决定要用你,怎会弄不清你的身世?”长公主打断,转过身看他,“他早就知晓你和平阳的关系,早就知晓你这么多年苦苦经营全是为了平阳,可他还是要将平阳指给裴家,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你下定决定对付裴家而已。他比我又能好得到哪儿去?你为何要这样衷心为他办事?”
温慎看着远处,瞳孔颤动几下,面上却毫无异样,轻声道:“能得先皇赏识,是臣之幸。”
“你到现下还不明白吗?你与平阳的感情在这里什么也不算,你身居高位也什么都不是,只要天子一句话,明日平阳就能被指给别人,而你也能被贬至异乡。动一个裴喻还需要如此拐弯抹角迂回曲折,可动你,仅需天子一言而已。”
“若你真想得清楚,便应该和平阳再要一个女儿,送去宫中,待二十年后,你与平阳便安安稳稳了。不用流血,不用改制,何乐而不为?若你还不愿,就不该帮着我侄儿打压我,我再怎么不好,也不会害我的亲生女儿。若真有机会,我也愿意庇护你们,届时你和平阳便可高枕无忧。”
……
长公主还说了许多,他记不太清了,无非是要他倒戈。
他并非不明白自己的命运只在帝王的五指之中,可若要以这样的方式反抗,只怕会死得更快。
既无权势,也无兵马,他到底该如何去抗争?和错过的那八年一般,是他无能,是他出身不好,否则又怎会被人如此戏耍?他自己无法挣脱,也没法救小妩,只需要帝王一句话,再来一个八年也不无可能,甚至即便是在他跟前将小妩指给别人,他又能如何?
出了长公主府,他没有回家。
月妩还在家里等着,前几日他们在宫中碰见了,说好今日要回来的,这时还不见人,她心中有些急了。
“我去宫门看看。”她起身要往外走。
周天立即也起身:“说不定是有事绊住了呢?天也不早了,杜宇早去接了,若是出什么事了,他会回来说的。”
“我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得出去看看。”她匆匆朝外走,还未出门,便听门一声响,是杜宇架着马车回来了。
她松了口气,迎了上去:“可是宫中出什么事了?怎回来这样晚?”
杜宇往车里看了一眼,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