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同在一旁帮忙, 杜宇偶尔给温慎添茶。
他进门时,刚巧看到温慎在写奏折,无意识瞧了两眼, 有些讶异:“大人要辞官吗?”
“嗯,快过年了, 跟着请安的折子一起呈上去吧。”
温慎想了很久, 还是想辞官。
若是只在地方当个官做些实事, 他自然是乐意的。但他知晓皇帝的意思,想必不用在此处待多久,他便会被调回京城。
他不喜欢京城的生活,在京城里要畏惧的太多了。
最怕的还是皇帝不一定会给他和小妩赐婚, 那里好的郎君太多了,**太大了,他没有自信能留小妩一辈子,他想要一个名分,只要回到江陵, 那道名分就还在。
杜宇心眼少, 想不了那么多,只觉得大人要辞官就辞官吧, 反正大人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就没跟旁人提起这事儿。
院子里都还在准备过年,今年是温慎第一年来镇县,对民风民俗还不甚了解,他想了想,夜里跟月妩商量。
“我第一年来这儿, 今年过年就不在县里办什么活动了,我们自己拿出些银子来做些吃的发给百姓可好?”
“行!要不煮些蛋酒?这边儿好像不吃这些, 当个新鲜。”
“好。”
只要能和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就好。
他是多羡慕裴喻啊,羡慕他们可以并肩而立,有一段时间甚至变成了嫉恨。
那年他曾在道观中说,天道自然,该拿起时便拿起,该放下时就放下,可如今,他做不到。
拿起了,怎能再心甘情愿放下?
除夕前一日,他们在县城门口摆了两个大灶,为往来的行人送上一碗蛋酒。
温慎戴着官帽,月妩又生得亮眼,难免有人问上一句,这时便有人会告诉他们,这是县令和县令夫人。
温慎就站在一旁听着,心中满意极了,面上却一点儿不显,只微微再抬起一些头,让藏在毛领里的面容展露得更明显一些。
最好是,让所有人都记得他们的模样,往后一看到小妩,就想起来小妩是他的,一看他就想起来,他是小妩的。
他眼中的那点儿流光溢彩被周天不经意看到,她有些不敢置信,悄悄跟温谌说:“你爹搞这么大阵仗,不会是为了让大伙儿看到他和夫子吧?”
“应当不是吧?我爹应当不会这样有私心吧?”
“我觉得也是。”
温慎尽收耳底,却当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昂首挺胸。
这个年过得十分舒适,很多年都没有这样悠闲安宁过了,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慢慢悠悠煮菜吃饭,成群结队往周围闲步游逛。
他在等皇帝的回执,只要辞了官,回到江陵,他们便日日能这样了,就像从前一样。
可眼见都快入夏了,还是没有任何回音。他大概明白皇帝的意思了,可他不想放弃,又写了一封长信,随着请安的折子一起送到京城。
折子还没到京城,诏书就来镇县了,说是皇帝病重,请平阳县主回京。
诏书传达时,他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连杜宇这个最没有心眼儿的也看出来了。
院子里一阵沉默,没谁敢说话。
还是他先开口:“去收拾收拾行李吧。”
他转身,朝内室走,月妩跟了进去。
“不言……”她从身后抱住他。
“你又要走了。”他突然就绷不住了,眼泪直直往下掉。
月妩不敢松手,哽咽承诺:“待京城忙完后我就回来。”
“这一回又要几年呢?”他问。
月妩泣不成声。
过了很久,他轻轻掰开她的手,缓缓往内室去,徐徐替她收拾行李,什么话没再说。
门外来的侍卫已等了很久了,他垂着头,拿着行李,推开门,跨出去,将行李放在马车上。
月妩牵住他的手,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和他对立着,看着泥土路面。
院子里的其余人都躲在自己的房间,悄悄看着这里,不敢打扰。
僵持不下时,前面突然又来令了。
来人瞧着是位内侍,笑眯眯地就进来了:“见过县主,见过县令。”
月妩擦了擦泪,上前招待:“大人可是来催我去京城的?我已收拾好了,现下便能走。”
“非也非也。”内侍笑着看向温慎,“是陛下给温大人的诏令,急召他调任京城,官复原职。”
“原是如此,劳累大人来传诏,一路辛劳,不如先坐下喝杯茶。”
“有劳县主。”
月妩引着内侍往厅中走,瞧一眼藏在窗后的杜宇,朝他偏了偏头。
杜宇明了,立即跑出来奉茶伺候,付同也赶忙跑出来将温慎扶进屋里。
“我看这天色也晚了,再怎么急也要将公务交
接完,不若过两日再走,路上快些,也是一样的。”内侍突然道。
“还是大人考量周到。”月妩露出体面的笑,“既如此,就依大人所言,过两日再走。大人看是要在此处留宿,还是去驿站?”
内侍也十分体面:“多谢县主招待,只是还有好些人跟着一起来的,住在此处实在叨扰,还是去驿站的得好,我也好到处转转。”
几番场面话说下来,内侍起身要走,月妩跟着去送。
她起身时,温慎垂头坐在那儿,回来时,温慎还垂头坐在那儿。
“明日在收拾行李吧。”她弯身抱住他。
温慎靠在她肩上,缓缓闭上眼。
皇帝在敲打他,故意叫诏令一早一晚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将谌儿送去徐州吧。”
月妩也同意:“好,我去跟他们说。”
温慎点了点头,看着她出门。
那群人见内侍走了,都在院子里候着呢,她一出门便与他们撞了个正着,心里郁闷消散不少。
“谌儿,我和爹爹要去京城了,叫你付叔带去你徐州。”
温谌一愣:“我不去!我也要去京城!”
月妩悄自叹了口气,上前拉住他的手:“等京城安稳一些了,我们就接你来。”
“你骗人!我们才在一块儿待了多久,你们又要把我扔开!”他要挣脱。
月妩轻轻抱住他:“只是去谢伯伯那里住一段时日,我们会接你的,伯伯伯母对你不好吗?”
他嘴一瘪,眼里全是泪光:“伯母对我很好,可也不是我的亲娘。”
月妩心中一震,用力抚摸他的脑袋:“是我不好,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京城太危险了,等稍微安慰一些,我们一定接你来。”
温谌抿了抿唇,没说话了。
月妩扔抱住他,看向周天:“你也回去,是去江陵,还是去寻冯大哥?”
周天一口拒绝:“我又不是小孩儿了,我还会武,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你和师爹,你就让我和你去京城吧。况且,先前我和冯大哥也想着要去京城开个铺子的,一直没有机会,现下去京城也不完全是为了你和师爹。”
一番话下来,月妩倒是没什么好拒绝的了:“成,你去吧,去了别后悔就行。”
“哼。”周天撇了撇嘴,“我走南闯北的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好怕的?”
月妩笑了笑:“行了行了,别插科打诨了,既然决定要去,就赶快去收拾,我也去给谌儿做些干粮。给你炸点儿小肉丸好不好?”
“好。”温谌抱住她的胳膊,跟着她一起往厨房去。
她拿下肉,拿着刀切,说着闲话:“再做些芝麻包子吧,我和面和得不好,叫你爹来弄。”
“爹!娘叫你来和面!”温谌扯着嗓子往外喊了一声。
不多时,温慎从门外缓步而来:“要和多少面?”
月妩抬头看他一眼,露出笑:“不要太多,天气热了,带多了路上容易坏。”
“切菜时不要分神,当心切到手。”
“我知晓了我知晓了。”月妩连连应声。
厨房里有切肉声,揉面声,还有月妩和温谌的说话声,他们俩笑着,很开心,温慎光听着就觉得心里舒坦不少。
他和好了面,放在一旁醒,朝他们走去:“我来剁肉馅吧。”
月妩停下转头看他,噗嗤一声笑了。
他愣了一下:“是脸上有面粉吗?”
月妩点点头:“你快擦一下,我手上有油,不好给你擦。”
他抬臂擦了一下,眨眼的瞬间忽然被月妩亲了一下脸。
“好了好了,你来切,我去弄芝麻。”月妩笑着放下刀。
他终于有了点儿笑意。
晚上吃罢饭,围坐在院子里说了好久的话,才各自去休息。
早到了该睡的点儿了,温慎却睡不着,他忍了又忍,忍不住问:“回京城后,你要住在哪儿?”
“不是去你那儿住吗?”月妩转头看他。
他缄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又问:“一直在我那儿住吗?”
“不然呢?”月妩翻了个身,抱住他,“我是你妻子,你是我丈夫,我不和你住,还能去哪儿?”
“可他们不这样看……”他说着,声音颤得变了调。
月妩轻轻抚上他鬓角的发:“他们说他们的……”
“可我想让他们知晓你是我的妻子。”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脸上。”我去跟舅舅说,让他给我们指婚。”月妩一点一点亲掉他脸上的泪,“我就和你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他亲吻她的手背,喃喃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