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妩一惊, 几乎是朝他爬过去,紧紧抱住他:“我知晓你是生我气了,是我错了我错了, 你不要乱认罪,你怪我你骂我你打我, 你不要乱认罪!”
他像是未听见一般, 向门外侍郎郑重道:“此事事关重大, 还请大人现下便审理。”
留在这儿听到些不该听的要砍头,出去若出了什么事也要砍头,外面一干人等早就站不住了,齐齐松了口气。
“去扶温大人起身。”侍郎吩咐。
两个狱卒齐齐回头, 一脸为难,眼神里明晃晃的质问:这旁边还有一个抱着的,还是个最受宠的公主,这怎么扶?不要命了不成?
侍郎微微撇开眼,当做没瞧见。
狱卒对视一眼, 皱着脸进了牢房, 小声试探:“殿下,现下要处理公务了, 您不若先出去等等?”
月妩紧紧抱住温慎的腰, 没有说话。
“殿下,殿下,刑部审理案子都是按流程来的,没有说求死就赐死,但若您一直跪在这儿, 惹恼了陛下,可真是要砍头了。”狱卒小声劝。
月妩抿了抿唇, 抬眸看向温慎:“你若是死了,我会和你一起。”
温慎并未答话,待她松手后,缓缓起身,直起腰背,随狱卒走了。
她心中焦急,却也知已为难过刑部一次,再去定不许她进了。
她也不知晓温慎要去说什么,在家中静等了三日,午时,刑部忽然有人来,说请她走一趟,她问过情况,但无人告知。
一直到了刑部,她才知裴喻也被请来了,裴家人也全被软禁起来。
“据罪臣温慎招供,此次谋反涉及到裴家。裴大公子为公主驸马,与公主关系密切,故而请了公主前来调查,还请公主切莫怪罪。”
“有什么话,你直接问。”月妩坐在下首,心中还在惦记着温慎的事儿,突然问,“那我今日是不是也要被关起来?”
“呃……”
她急急道:“能将我与温慎关得近一些吗?”
刑部侍郎一时语塞:“陛下心疼殿下,只说是叫过来问话,而后送回府中,让人去府中看着就行,不必关起来。”
“可这样大的事,不如还是将我关起来吧。”
“殿下,为防止串供,您即便是被关起来,也不会与温慎关在一块儿的。”
“不用关在一块儿,能让我看见他就好。”
刑部侍郎有些头疼,忽然觉得好像不用再审了,这个头脑应当做不出什么谋反的事儿。他清了清嗓子:“殿下,还是先说正事吧。”
“好,你问。”
询问的事儿很正常,无非是某日某时在哪儿做了什么,月妩心里着急,答得飞快,只想着早些答完,早些去狱中待着。
刑部侍郎看着纸上记录的东西却犯了愁。
一旬里有八九天都在温府门口蹲着,虽然温慎是没见,暂且洗脱了嫌疑,但是这东西怎么往案宗里放?这也算是天家丑闻了吧?万一事后要找他算账怎么办?
他正愁得慌呢,那边又开始催了:“现下能将我关起来了吗?”
“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否则就算陛下不怪罪,长公主问起来,他也吃不消,“若是耽搁了案件审理,臣实在是担不起这个责。”
月妩转了转眼珠子:“不关可以,那让我进去看看他。”
侍郎愣住。
“我这回真不进去了,我就远远看一眼,真的。”
“殿下可是亲口保证的。”侍郎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她连连点头:“我亲口说的。”
侍郎无奈,叹了口气:“来人,带公主去看一眼。”
月妩这回说话算话,不是怕为难他们,是知晓温慎不想见自己。她就站在门口,远远朝那边看去。
他梳洗过了,换了一身干净的囚衣,头发半束着,看着没那样狼狈了,手中拿了本书册,神情专注。
月妩遥遥看了一会儿,缓缓转身走了,没瞧见那翻书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案件交到大理寺复审时,已到了过年那几日,月妩没去母亲那儿,独自在家中默默看着雪下盛放的红梅。
她还以为过去那几岁的年是最难熬过去的,现下忽然觉得也不过如此。
此番守在她门外的侍卫还未撤去,她依旧被关着,哪儿也去不了,想找人为温慎求情翻案都办不到。
她照例问侍女:“案子进展如何了?”
侍女垂眉摇头:“外头的侍卫不肯说。”
得到的还是与前几日一模一样的答案,她双手撑住额头,心中悲怆。
再见时,难不成会是温慎的尸首?
“我想去求舅舅。”她自语。
“殿下。”侍女跪地,“陛下若真想放了殿下,又何必将您关在此处。此时还未定殿下的罪,又将殿下关起来,兴许就是殿下无罪,但陛下不想殿下去为温大人求情。”
她摇了摇头,双目已干涩得落不下来泪来:“他不会做这样的,其中必定是有误会,他恨我和裴喻成亲,才故意认罪。”
“他若只是故意认罪,又怎会从府中搜出证据?殿下,不要将罪过揽在自个儿身上。”
“他绝非是这样的人。”月妩深吸一口冷气,缓缓朝门外走去,闭上双眸,站在雪地之中。
雪下得真的好大,她的睫毛已要被压弯。
她想起那个雪夜,温慎喝醉了酒,见到她一个孤女在路上,并未有任何失礼,反而将伞和灯都留给了她。
这样一个人,如何会谋反?更何况,舅舅虽算不得古往今来第一明主,却也不是昏君,温慎如何可能谋反?
他不是这样的人。
除夕当夜,月妩趁守卫松懈,从侧门跑了出去。
一路跑向宫门,要闯进宫里去。
“殿下?”宫门侍卫有些惊讶,“殿下不是应当在府中吗?”
“我要见舅舅,你去与我通传。”
侍卫为难:“殿下还是快些回府吧,您这样跑出来,违反圣旨,若是闹到陛下那儿,是要受罚的。”
月妩垂泪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今日必定要见到陛下。”
“您若是为温大人的事儿来,那您可以先回去了。这几日大理寺也都休假了,结果如何还不知晓,您还不如先回府,待大理寺有判断了,再来求陛下也不迟。”
“你确定消息还没出来?”
“卑职确定,这几日宫中已传开了。”
月妩思索一番,微微点头,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掉过头来。
侍卫心中一慌:“殿下还有何事?”
“温大人现下关在大理寺中?”
侍卫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在他这儿出事的就行了:“应当是。”
“多谢。”她回头,朝大理寺的方向去。
天已黑得不行了,今夜是除夕,城外并无宵禁,离宫门稍远的街道上有欢笑声,隐隐鞭炮声。
不远处的饺子小摊上传来鲜香味儿,只是生意不太好,卖饺子的婆婆已开始在收摊了。
月妩快步走过去,搓搓冻得冰凉的手,揣在怀里:“婆婆,还有饺子吗?”
“还有还有!”婆婆笑呵呵迎过来,将刚夹出来的柴火又塞回灶洞里,揭开簸箕上的棉纱布,抓起一些饺子,往冒着热气的锅里下,“很快的,丫头,先来坐坐,烤烤火。”
“谢谢婆婆。”月妩走过去,双手伸在灶前烘了烘。
饺子还要煮一会儿,婆婆闲话道:“丫头,这么晚了,咋还不回家吃团圆饭呐?”
“我丈夫被关起来了,我要去看看他。”月妩抿着唇,没能阻拦住眼泪,“他是被冤枉的,不是真犯了事儿。”
婆婆听到哽咽声,弯下身来看,瞧见她的泪光,着急忙慌要用围裙给她擦,又急急停下来:“唉哟,我这不讲究,身上也没个帕子什么的……”
月妩双手抹掉眼泪,哽咽道:“没事……”
“唉,这官府也不是没判过冤假错案,前些年还有人去敲登闻鼓,真是造孽唉!这大过年的,牢里定没什么好吃的,我这饺子勉强还能下得了口,我多给你煮几个,不多收你钱。”
月妩忍不住放声起来:“多谢……多谢……”
婆婆连连叹息,不知如何安慰。
直到那锅饺子好了,哭声才停下来,月妩抹干泪,站起身来:“本是欢喜的日子,却扫了您的兴,实在抱歉。”
“说哪儿的话!”婆婆将饺子呈到碗里,又拿了大碗扣住,外面裹了一层纱布,交给她,“揣在怀里,说不定到时还是热的。”
“多谢您。”月妩揣起碗,付了铜板,偷偷从腰间拽下几颗珍珠,放在了灶台边缘,转身离去。
大理寺无人在,只有几个狱卒守着。
月妩走过去,摸出一包银子交出。
天色太暗,她并未梳妆打扮,狱卒一时没认出她来,欢喜收下:“是见何人?”
“温慎。”她微微垂下头,压沉了声音。
“不行不行。”狱卒连忙将荷包退回去,“旁人行,这人不行。”
月妩急忙又摸出一个荷包,一并交过去,小声道:“我再多加一些。”
狱卒瞥一眼那沉甸甸的荷包,咽了口唾液,又摇头:“那也不行。”
“还有这个。”月妩干脆将手腕上的镯子也褪了下来,“求您行行好,我只是去给他送些吃的,是刚刚在外头买的饺子,里头什么也没有,您若不信可用银针试试。”
狱卒试探着将手放在镯子上,月妩立即塞过去。
“行吧,饺子碗打开,若是没问题,我便放你进去,但只能待一刻钟。”
“好好,多谢多谢。”月妩慌忙将碗从怀里抱出来,小心翼翼解开。
狱卒试过后,确是没看出问题来,放她进了门,又叮嘱一遍:“一刻钟后,无论如何,都必须离开。”
“好。”月妩应着声,目光已朝里头去了。
温慎就被关在最外间的牢房里,只能看见角落里的一个人影,并不能看清面容。
“温慎!有人来看!”
角落里的人缓缓抬眸,正好与月妩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