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慎跪在地上, 未说话。
“朕不是与你说好的吗?怎的现下就不认了?”皇帝快步走来,弯身看着他,“朕是不是该判你一个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当斩, 还请陛下下令。”温慎叩拜。
“你!唉!”皇帝急急转过身,坐在上首, 看着他, “朕早与你说过, 你自己也知晓,那裴喻本就是个嘴皮子厉害的,白的能被他说成黑的,黑的能被他说成白的。不论你听到什么了, 怎就能断定他说的是真的?”
温慎依旧不答。
皇帝气得拂袖离去:“这京城之中也就你与平阳敢这般无礼,干脆一起拖出去斩了算了!”
内侍站在门口接,只听见这一句,往里看了一眼,低眉顺眼跟在皇帝身后, 小声试探道:“陛下, 温大人又惹您生气了?”
“什么温大人,贬了, 明日就贬为庶民, 还有门外那个吵吵闹闹的,也一并贬了,一起拖出去砍头!”
“是,是,臣这就去传令。”
“回来!”皇帝一张折子扔出去, 气道,“你真是与温慎共事久了, 连好赖话都听不懂了!”
内侍谄笑着,将折子捡回来,双手呈上:“臣不是怕陛下气着,让陛下出出气嘛?陛下心中有气千万莫憋着,在拿这折子扔臣就是。”
皇帝接过奏折,脸色稍霁,摆了摆手:“叫门外那个哭闹的走,若是再不走,朕现下便砍了温慎的脑袋。”
“是,臣这就去通传。”内侍匆匆退下,与月妩说明了缘由,“您若再不走,陛下一恼怒,恐怕真要砍温大人的头。”
月妩紧紧皱起眉,踮着脚,想要透过那厚厚的门看清里头的状况:“温慎现下如何了?”
“陛下说了,为防屈打成招,不可用酷刑,温大人现下还好好的,您不必担忧。况且刑部的人已开始调查了,想必不出几日便会有结果。您不如先回去,等有消息了,臣一定与您告知。”
月妩失神点头:“多谢您。”
“天黑路滑,让臣这个小徒弟送您。”内侍朝一旁的小内侍招招手。
小内侍提着灯跟在了月妩身后。
皇宫里太昏暗了,有好几次她不慎踩在冰面上,险些摔倒,一路磕磕绊绊才出了宫。
此事事关重大,她无人可托,只能在家中干坐着。
她一个不信神佛的人吃了好些天的素,传来的消息却是温慎已认罪。
“不可能!温慎不会做这样的事!定是弄错了!”
“师父托奴来传,早已说过,此次并未用刑,是从温大人府上搜出来些东西,温大人看过后大惊失色,不久便认罪了。”
“这绝无可能!定是有人陷害他!我去宫中见舅舅!”她转身便走。
小内侍在后头追:“殿下去寻陛下也无用,温大人此时已被关进刑部大牢,即便是陛下也插不了手了。只待刑部将其中原委调查清楚,便要送去大理寺复审。”
月妩一顿,忍住眼中的泪:“我去刑部!”
她连着催促了好几次架马的小厮,终于赶到刑部。
情况未明,她先去寻了卢家的人,那人却劝:“不论其中隐情如何,现下事大概已成定居,殿下莫要再为此人奔走了,还得与驸马多亲近亲近才是。”
“你不帮我,我去求别人就是!”她拂袖离去,直接闹到了刑部侍郎那儿。
朝中上下,没几个人愿与她正面冲突,只又将球踢回皇帝那儿:“若无陛下口谕,我等实在不敢让公主探望啊。”
“我去寻舅舅!”
她又奔向皇帝,皇帝亦未见她,只说此事由刑部全权负责。
最后,她只能守在刑部大门前,逼人放她去探视。
她守在那儿,天不亮就来,天黑了才走,刑部的人不敢出去惹她,便在刑部里住着,先耗着再说。
可这边审完了,总要是送去大理寺的,且整理里不回家陪她在这儿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刑部的人也无奈了,只许她远远看一眼。
她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我保证我保证,就在外面看一眼。”
刑部大臣想了想里头的情况,怕她一会儿闹起来,先安慰她一番:“温大人十分配合,所有事情供认不讳,说不定能留下一命……”
谁知,她刚踏进门,看见人后,立即不管不顾要要往里冲。
侍卫快步上前拦,随行之人也劝:“您可是说好的,只远远看一眼的。”
“可他身上都是血,我如何能安然站在此处?”月妩眼泪往外冒,“不是说未用刑吗?他身上为何都是血?”
“的确未用酷刑……”
“你让我进去看看!让我进去看看!”她急急喊,就差上手推搡了,可刑部之人仍未同意,她裙子一提便要往下跪。
门口守着的人吓得手忙脚乱:“诶诶诶诶诶诶,这这这可使不得!”
月妩一咬牙,作势要跪下:“你让不让我进!”
“诶诶,您别您别,臣去与尚书大人通传一声,得问过大人意见才能决定放行与否。”刑部侍郎说着要走。
“你少来!”月妩上前抓住人胳膊,“我今日若是让你走了,你便不会回来了,我只问你让不让我进!”
刑部侍郎一脸无奈,犹犹豫豫半晌:“那那那,您进去吧……臣在这儿帮您守着,您尽快得出来,否则臣这头上的乌纱帽得要保不住了。”
“你放心,我只进去看看,不会耽搁大人仕途的。”月妩说罢,张开双臂,“你们来查,看我身上可有不该带之物。”
那谁敢查?侍郎连忙道:“不必不必,您进您进,快些出来便是。”
得了准许,月妩提了裙子便往里跑。
她都快急死了,狱卒还一个一个找钥匙,她有些恼道:“若找不到便给我,我来找!”
狱卒吓得都快跪下了,双手哆嗦着快速找出,连声呼:“找到了找到了。”
门打开的那一瞬,她立即冲了进去,跪坐在地上,将窝在角落的人抱起来。
拨开他挡在脸上的乱发,底下是他苍白消瘦的面容。他闭着眼,眉头拧起,眼睫不自觉地轻颤,眼下是一团乌黑,往下去,双唇早已没了血色,裂出一条一条带血的小口子。
“你们连水都不给他喝吗?”她的眼泪往下掉,落在他的脸上。
外头一阵慌乱,狱卒连忙倒了水来,小声道:“不是卑职不给大人喝水,是大人他……”
月妩扭头瞪人一眼,吓得那人立刻闭了嘴,退出门去。
人一走,她看向温慎,眼神又柔和下来,微微抬起手臂,要往他口中喂水,轻声道:“不言,喝水。”
怀中的人似乎是感受到
水源,双唇下意识地动了动。
月妩目中含泪,笑着道:“慢些喝。”
温慎似乎是听见她的声音了,缓缓睁开眼。
“不言,你醒了?”她对上那双疲惫的眼眸。
臆想之中的重逢场面没有到来,温慎看到她后,眉头皱得更紧了,用力挣了挣眼,哑着嗓子道:“走开。”
月妩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那儿。
“你走。”他又说,手也去推她。
“你病糊涂了。”月妩喃喃一声,又将水往他口边送,“多喝些水。”
“我让你走!”他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狠狠将人推开。
那只被月妩拿着的碗飞了出去,嘭得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愣愣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人,无声落泪:“我再去给你倒一碗。”
“我让你走!让你走!”温慎忽然大喊起来,苍白的脸上多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我不想看见你。”
月妩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要去碰他。
“你别碰我!”他喊一声,眼泪也开始往下掉。
“你是不是怪我没来看你?我在外面,一直在外面守着,今日才被准许放进来。”
他没有回答,忽而又平静下来:“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月妩急急往前两步,紧紧抱住他:“为何?为何不要我来,为何要认罪?”
他似乎很厌恶这样被抱着,情绪又激动起来:“我让你走!”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你,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不必,你去寻驸马,不要再来找我。”他挣不脱,只能吼,“你走啊!你去寻他!你去寻他!”
“你还在生气是不是?我说了我不喜欢他,我心里从来没有过他,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温慎用尽全力将她推开,怒道:“你去问问京城中谁不知你与驸马情投意合?你要我信?你凭何要我信?我不想同你二人掺和在一起了,你非要我与他一同服侍你,你才肯罢休吗?!”
她垂首摇头,哽咽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陈妩!”温慎突然顿下,扯了扯嘴角,“你根本不姓陈,你从头至尾都在骗我。是不是因为我与裴喻长得有几分相似,那两年才肯委身于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是他长得像你,是他长得像你,我认错人了,才会从御花园追出去。是我的错,我不该让旁人误会,不该让舅舅误会,否则便不会有今日的事……”
“我不会再信你了,从前只怪我自己贪图美色,才至今日,以后再不会了……”他闭了闭眼,长呼出一口气,爬起身跪在地上,朝门口跪拜,“罪臣罪孽深重,还有一事禀告后,请陛下立即下旨处死罪臣,以平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