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慎怔在原地, 连心跳都停了一瞬。
“你、你……”他夺回帕子,忙端来茶水,“快漱漱口!”
月妩接过茶水, 盯着他,慢慢抿下一口, 缓缓在口中晃了晃, 悠悠吐出。
那眼神像是绵软的小钩子, 不停在他心上挠啊挠、挠啊挠,就是不肯钩他上岸。
“喏,茶杯。”月妩伸出脚尖,在他膝盖上踩了踩。
他猛然回过神, 慌乱接下茶杯,转身往桌边去,轻轻放下茶杯,背对着她道:“往后、往后……往后莫要这般了……”
月妩未答话,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见他还未有要过来的意思, 便问:“你不睡了吗?”
“睡、睡……”他垂着眼,脚步凌乱, 一股脑儿晃到炕边坐下。
月妩如藤蔓般从他身后缠上去, 在他耳旁轻声问:“你不喜欢吗?”
他下意识点头,又急忙摇头:“没、没……”
月妩手从他腰间越过去,一把握住,在他耳旁轻笑:“明明就有感觉,还嘴硬。”
“这样不好。”他转过头, 急急解释,“那处不干净, 往后莫要如此了,当心染上什么病症。”
月妩在他肩头亲一下,又在他喉头处亲一下,最后吻落在他唇上,与他额头相抵,启唇轻语:“不会的,我方才闻见了,没什么气味。”
“小妩!”他低斥一声,被月妩缠着脖子勾去了褥子里。
黑暗逼仄的空间里,他们的气息交缠在一起,月妩摇了摇他的脖子,轻声**:“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方才是什么感觉?”
“……”他沉默一瞬,回想起方才直冲脑门的酥麻感,忍不住又有了感觉,良久,哑着声胡诌,“并未有何感觉。”
月妩微微抬腿:“骗人!没感觉,那这是什么?都烫着我了。”
他又沉默,如实道:“有感觉,只是我形容不来。”
“那你喜欢吗?”月妩放轻了声音,如羽毛一般轻柔。
温慎又沉默,而后点了点头。
月妩一把掀开被子,深吸几口气,紧紧抱住他,嗔道:“那你还说不要我这样?”
“我……”
他正要解释,被月妩打断:“我觉着是干净的,我愿意这样的。”
她亲吻他:“温慎,我愿意的。”
“小妩,唉……”他轻轻叹息一声,扣住她的后颈回应。
到无法呼吸时,自然而然分开,她还抱着温慎的脖子,眼神更加湿润浓稠,紧紧黏着他:“温慎,我爱你。”
她忽然紧紧抱住温慎,似乎要与他融为一体:“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温慎被勒得几乎要窒息,但还是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轻声回应:“小妩,我也爱你,我也爱你。”
她渐渐平静下来,手臂慢慢松开,靠在他的怀里,牵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在地愿为连理枝。”
“在地愿为连理枝。”温慎重复一遍,在她发顶上亲了亲。
她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抱住他的腰,含糊不清道:“夜深了,要睡了。”
“睡吧。”
“还没吹灯。”
“我会吹的,你安心睡就是。”
翌日,她起得稍迟了一些,等醒时温慎已走了。她匆忙吃了两口饭,牵着羊往学堂里赶,惹得小羊咩咩叫了一路。
温慎正在站在学堂中间,举着书册,一一向学生提问。他穿了一身灰布衣裳,身姿挺拔,神色专注。
她悄悄躲在门口看了好久,直到听到有人喊,才依依不舍离开。
“家里的活儿刚忙完,今日来得晚了一些。”周天气喘吁吁,周芳看着倒还好。
“不晚不晚,我也才到不久。”月妩摆摆手,腕上的银镯子晃**几下。
周天一眼瞧见:“这是新买的首饰吗?”
月妩抿了抿唇,眼中带笑:“我昨日生辰,我相公买的。”
“夫子昨日生辰吗?我们都未祝贺!”
“我自个儿也忘了,反正生辰每年都要过,你们明年再祝贺我也是一样的。”
“那怎能一样?”周天高声反驳,“旁的我也不会,就针线活还看得过去,不如给夫子绣个手帕吧。”
周芳在一旁附和:“那我给夫子绣个香囊,往后那些干了桃花瓣可以放进香囊里,挂在床头。”
月妩拱手行礼:“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都笑着应下,一同往老路上行去。
刚讲过新字,正在反复认识中,周天忽而叹息一声。
“可是有何烦心事?”月妩问。
周天摇了摇头:“只是想到我娘已在给我相看亲事,心中有些烦闷。”
月妩惊讶:“你不是还有两年才及笄吗?”
“不到两年了。不过,这对我爹娘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周天扯了扯嘴角,露出与年岁不相符的哀伤,“真羡慕夫子能与丈夫琴,琴什么来着。”
“琴瑟和鸣。”周芳在一旁补充。
周天又笑了:“对,琴瑟和鸣。而我不知将来会嫁给何人,面对何样的一家人。”
“不能自己选吗?”月妩皱眉。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轮到自己做主。”周芳微微叹息一声,“不瞒夫子说,我早被爹娘催过一遍又一遍了,也知有人在私下里说些不好听的话,心中虽郁闷,但也只能当做没听见罢了。”
月妩不解:“可嫁过去的又不是他们,为何由他们做主?若是我,我想做什么,想选什么,任何人都干涉不了!”
“若是选错了呢?那可是会要命的。”
“若是选错了,那也是我该的,我自己受着。更何况难道他们不会选错吗?至少若是我自个儿选错了,我死得也能明白些,而不是怨怪到他人身上。”月妩仰着头,神情坚定。
其余二人皆笑,笑完又忍不住感慨:“夫子说的还是有理的,只是我们恐怕是争不赢父母的。”
“不论争不争的赢,总要去争一争啊。”
二人一怔,齐声道:“夫子说得对!”
月妩没将这事儿放进心里,只应和几声,继续往下讲。
却不想没过几个月,刚入夏时,休沐日,暴雨之中,周天哭着跑来。
她正和温慎一起看书,听到敲门声,温慎看她一眼,起身撑伞去开了门。
“呃。”周天擦了把泪,往后退了两步,哽咽行礼,“温秀才。”
温慎也往后退了几步,转身看向月妩。
月妩急忙也撑伞出门,将周天拉进伞里,牵人进屋:“雨下这样大,你怎连伞也不撑便
跑出来了?”
温慎去厨房了,左右外人,周天眼泪一下又冒了出来:“我爹娘给我说了门亲,逼我现下便要出嫁!”
“啊?怎会如此?”月妩有些怔然,“怎会如此突然?”
周天摸了把泪:“早就在相看着了,只是这家愿出三两银子,我爹娘一听立即便同意了……”
三两银子。
月妩现下已知晓三两银子是何概念,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才三两银子……不如我给你爹娘三两银子,让他们别将你这样早嫁出去?”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拿了长巾与人,便往厨房去:“你等着,我去与温慎说一声,给你拿三两银子。”
“温慎,温慎!”她一路喊去厨房,一推门,正好对上温慎含笑的双眸。
“说罢,要寻我有何事?”
她闭了嘴,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挽住他的胳膊,轻声询问:“夫君,我能不能拿三两银子急用?”
“当然可以。”温慎放下书册,笑着看她,“不过,你要先说明拿银子去做什么。”
她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便是如此,我拿银子是去救人的。”
“若她父母问起银子从何而来,她该如何回答?”
“便实话实说,是我拿的。”
“她父母一听是从你这里拿的,想着你有钱,便狮子大开口,再多要些,又当如何?”
月妩愣住,喃喃自语:“会如此吗?”
温慎勾了勾唇,未回答。
月妩一时犯了难,甩开他胳膊:“那你说该如何?”
他将那只手又牵回来,不徐不疾道:“此事我们不该搅合在里头,否则只会越搅越乱,还是得由她自己解决。”
“可她都还未及笄,只是个小孩儿,如何解决?”
“夫人莫急,听为夫慢慢道来。”温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父母急着将她说出去,便是认定再多留她这两年也赚不了三两银子,她只需去与她父母说明,若多留两年,定能给他们翻倍的回报,她父母定当会同意。”
她眨了眨眼:“该如何说?”
“其一,她手脚勤快,做事麻利,又会绣工,又能识字,不日便能为家中挣钱;
其二,她长相并不差,性情爽利,还会识字读书,若再仔细往县城里去寻,未必不能寻到一门更好的亲事;
其三,她下有兄弟在读书,兄弟未必不能考出功名,若她此刻嫁与一无礼之辈,往后兄弟不能为兄弟助力不说,还会使得兄弟面上无光。
除此之外,她留在家中,一顿也就多添一碗稀饭一口小菜,还能帮着养猪喂鸡,两厢比较,还是留她两年更划算。”
月妩转了转眼珠子,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夫君,你真聪明,我这就去与她说。”
她笑着跑出去,牵着周天的双手,将话理得更直白一些,与人说明。
周天深吸一口气,讷讷道:“若我娘问起我在哪处读的书,我该如何作答?”
“便说你趁休息时在义学里听来的。”
“可我娘定会打骂我,说我异想天开,不好好干活儿,跑去听什么课。”
“那你便说,你去听课也只是为了以后能寻得一门好亲事,即便嫁不了秀才举人,说不定也能嫁给有文化的,以后要让他们享福。”
周天慢慢咧开嘴:“夫子,你这话真是能说进我爹娘的心坎里。”
月妩不好意思笑笑:“都是温慎与我说的,我不过是举一反三罢了。”
“那我若将来赚不到那些钱该如何?寻不到那样好的亲事又如何?”
“谁管那些?你只需记得,你还未及笄,若真嫁了人,怀上孩子,那可是会要命的,留在家中至少可以保住性命,往后再徐徐图之。或许这其中又有其它转机,也并未可知啊。”
周天郑重点头:“好,夫子,我明白了。”
月妩摸了摸她的头,又叮嘱:“我不便让你换身衣裳拿了伞再走了,你娘若是知晓你在外头还有朋友,这些话便不管用了,你回去后记得早些将湿衣裳换下来,多喝些热水,当心着凉。”
说罢,她又跑去厨房寻了药来:“这是紫苏叶,你拿着泡水喝,权当聊胜于无。”
“多谢夫子!”周天又要跪下。
月妩连忙扶她:“我并未帮你什么,一切还要看你自己。”
她含泪点头,月妩一直将她送出竹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中,才撑着伞,满脸忧愁回到家中。
温慎站在院门口候她,稳稳当当接住她,将她抱进怀里。
“但愿能成。”她叹息一声。
温慎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答:“一定能成。”
暴雨过后,天边挂上了彩虹,空气中都是泥土芳香。不远处,田里的庄稼已长出来一些,绿油油得一片,看着很是喜人
土路泥泞,不甚好走,温慎扶着月妩淌过泥泞,往学堂去。
路上有同行的学生,恰好遇见,停步行礼,又各自散去。
一直到学堂里,温慎并未进学室,而是与她进了小室中,边将她鞋上的泥巴挂去边叮嘱:“刚下了雨,外面路滑,不要往山那边走了。”
她抱住他的头,在他额头上重重印下一个吻:“我知晓了,你去上课吧。”
温慎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莫担忧了,今日她必来。”
她呼出一口气:“好,我信你。”
晌午,周芳来了,她也无甚心情,只温习了前头的内容,并未讲新的。
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都下学了,天都要黑了,她坐在小室里看着远处,愁容满面:“是不是不成?”
温慎拍了拍她的手:“莫慌,再等等。”
她靠在他的肩上,心中惴惴不安。
外面好像又要下雨了,天黑压压的一片,沉闷的空气中偶尔送来一阵冷风,她打了个冷颤,抱臂搓了搓胳膊。
温慎将她搂在怀里,揣起她的双手。
她缓缓闭上双眼,失落道:“要不还是先回去吧,一会儿要下雨了,今日出门忘带伞了。”
温慎未语。
未过多时,远处跑来一个身影,越来越近,到了院门口,才喊:“夫子夫子!”
月妩心中一喜,倏得睁开眼,腾一下站起身,跑着迎了出去,扶住周天的双臂,哽咽道:“你来了?”
“嗯嗯!”周天连连点头,笑着道,“我去夫子家里寻过,院门没开,便知夫子还未归家,因而又跑来这里,夫子可是在等我?”
月妩双目含泪,笑着点头:“正是,我以为你会来这里寻我。家里的事可暂时拖住了?”
“拖住了拖住了,我娘已回拒了媒人,那家人心气高得很,想必是不会再来说亲了。晌午我爹娘骂了我一通,又打了我几棍子,一直盯着我在,我不好走脱,方才家中吃过晚饭,都歇下了,我才跑出来,叫夫子担心了。”周天往后退了几步,行了一个不太规矩的长揖。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月妩急忙上前扶人,“伤得可重?”
周天摇了摇头:“不重,过两日便好了。只是这几日他们必定盯得紧,恐怕不能来学习了,夫子只管与师姐先往下学便好,等我来了让师姐教我,权当温习了。”
“如此甚好,你快些回去吧,莫又因此挨打了。”
“多谢夫子,那我先走了!”周天转身跑了出去。
没跑几步,月妩又追上前几步,在后头喊:“等等!”
周天回眸,灿然一笑:“夫子还有何事?”
“身上若有不舒服可来寻我,我相公他略识得一些医理,家中也备有常见的草药,小伤还是能治的。”
“多谢夫子,我知晓了!”
“去吧。”她摆了摆手,先一步转身,眼泪往地上砸去。
温慎遥遥看着她,眼中亦有些湿润,待她擦了擦泪,再唤时,他才起身,锁了小室,走过去。
“回家吧。”月妩牵住他。
他没避开,牵着她往大路上行去。
天边轰隆一声,雨滴开始密密麻麻往下砸,一时之间,未见颓势。
“跑吧。”月妩牵着他往前奔。
他一抬衣袖,为她挡住一片天地,护着她,踩着泥坑,往前
奔去。
雨越下越大,几乎听不见旁的什么声响了,路人行人匆匆,未有人看他们。
月妩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几声。
他高声问:“在笑什么?”
月妩高声答:“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聪明,我晚上要奖励你。”
雨声太大,他听不太清,复问:“晚上什么?”
月妩忽然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旁高声道:“晚上奖励你!”
他将人按回袖下,毫不犹豫拒绝:“不用你奖励。”
“我就要奖励!”
他还能不知晓她所说的奖励是何物?他无奈摇头,又觉得好笑:“我不要什么奖励,只要你莫在皱着眉头便好。”
月妩没有回答,一直跑进竹林,跑到院门屋檐下,她又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声响胜过了雨声。
“莫闹了,快些进屋去换衣裳。”他开了锁,护着她进门,拿了长巾将她裹住,又给她寻了衣裳,转身烧水去了。
月妩跟着:“你也要换呀,换好再烧水。”
他只好放下水壶,与她一起换衣裳。
后果便是,他刚脱下衣裳,要换上干净衣裳时,月妩忽然光着抱住了他,在他心口亲了一下,又在他脖颈上亲了下,最后踮着脚,在他下巴亲了一下。
他喉头滚动一下,拿了干净衣裳将她裹住,低斥一声:“当心着凉!”
月妩只看着他傻笑。
他无可奈何,只能给她先将衣裳穿好,而后再穿自己的。
“我去烧水。”
他转身要走,月妩追上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他往哪儿走,月妩就往哪儿走,像是长在他身上了一样。
说了几句,全是白说,他便随她去了。
“我要奖励你。”月妩往他背上爬,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廓,悄声道。
他浑身一颤,默了默,拒绝:“那不必了。”
月妩从他背上下来,绕到他跟前,歪着脑袋看他:“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奖励就拒绝了?”
他瞥她一眼,继续往锅里添水,明知故问:“那你说,是何奖励?”
月妩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小声道:“就是那个呀。”
他觉得好笑,追问:“哪个?”
“帮你那个……”月妩红了脸,躲去他身后。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好好休息便好。”
月妩又绕过去:“那你奖励我!”
温慎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前段时日不是刚要过?怎现下又要?”
“那都过去好久了,我都忘记是何滋味儿了。”她撅着嘴。
温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记得是何滋味儿还非要不可?”
她生气了:“那你给不给?”
温慎摸了摸她的脸:“改日吧,今天太晚了,还未吃饭,再闹明日便要起不来了。”
她不怎么满意,但好歹是得到了答案,只能就此打住,又去黏着他。
前段时日周天家中管得松了些,又能来上课了,她得早些起,和她们一块儿认字。
外人只瞧见她们三每天都要去山上放羊割猪草,还以为她们只是干农活,也没人说什么。更何况有温慎在,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哪儿会有人说闲话。
尤其是周天的父母,看到她们一起玩儿,恨不得直接寻上门来,叫月妩给周天介绍介绍温慎的同窗,寻一门城里的亲。
只是终究是不好意思如此直白,只敢在周天跟前念叨念叨,却不想周天又念叨给了月妩。
“你想嫁给读书人吗?”月妩问。
“我也不知晓,我还没想过这个。”
月妩道:“其实我觉得读书的也不一定都是好人,反正不要因为人家读书便要嫁给人家,还是要喜欢,合得来,有眼缘。”
“我娘说了,什么合不合得来,灯一关,被子一盖全都一样。”周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乡里人,说话粗,夫子勿见怪。”
月妩倒没有不好意思,只觉得这话说得不对:“不一样的,若是不喜欢,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怎么会和他睡一块儿呢?”
周天周芳皆红了脸,只摇头道不知。
月妩想她俩尚未成亲,还是不要说这些的好,便又继续讲课。
行至小土坡上,视野开阔,连心胸也跟着宽广起来,似乎变成了那天边遨游的一排飞鸟,自由自在。
大路上奔走的孩童将她们拉回来,孩童手中举着荷叶莲蓬追逐嬉戏,好不热闹。
“哪里有荷田,我怎未见过?”
“在水渠上头,沿着水渠一直往上走便能看见,是一片无人管的荷田,我前两日见人从那边挖藕回来了。”周天解释一句。
月妩蠢蠢欲动:“我也想去。”
周天赞成:“下午吃了饭没事干,我出来家里不会管的,可以和夫子一起去,刚好我也好久没吃莲子了。”
“我也能去,总归不是太远。”周芳也赞成。
三人一拍即合,炎炎夏日,循着水渠一路玩水一路往前去。
不知走了多久,头要被烈日晒得冒烟时,终于瞧见前方大片大片的荷花池了。满池的荷叶随着微风摇摇晃晃,圆滚滚的水珠要掉不掉,一会儿滚出,一会儿又滚回。
“这儿我来过的!”月妩指着那片池子开心喊,“上回温慎他们就是在这儿野游的,只是我未想到这湖里竟有荷花,我想去摘!”
她在她们三人里威望极高,她说想去摘,周天周芳自然是双手赞成。
“夫子夫子,你看那边,那边离岸近,还有一两朵,应当能摘到。”周天巡视一圈,给她出谋划策。
她瞧见那朵掩藏于荷叶之中的花,提着裙子便朝那儿跑。
周芳周天在后面追:“我们来得晚了,湖周围近一些的花都被摘了,只剩里头那些摘不到了。”
仰头望去,果见湖中深处正有大片大片的荷花亭亭绽放。
月妩叹息一声,只能去摘看着还算近的。
她们一人摘了一片荷叶,遮在头上,从路边绕进杂草丛丛的湖那边,找到了离那两朵荷花最近的岸边。
“你拿着,我去试试。”她将荷叶递出去,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扶着脆弱的荷叶杆,小心翼翼踩着淤泥,往里走了一点儿,感觉还挺稳当,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
很快,她微微往下陷进去一些,鞋边上沾满了泥。
一旁的周芳看得有些心惊:“夫子,咱们要不还是再找找其它地方还有没有吧,这里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月妩一脚踩进泥里,半截小腿陷了下去。
“夫子!”周天周芳齐齐惊呼一声。
“无碍无碍。”月妩故作镇定,朝她们摆了摆手,试图抽出腿往后退一步。
然而,她陷入泥土中的脚刚抽出来一点儿,另一只脚突然一滑,身子不稳,直接甩了个屁股墩儿,溅起泥花,落在衣衫上、脸上、还有鬓上被晒得蔫儿哒哒的石榴花瓣上。
“夫子!夫子!”周天急忙要去扶。
月妩却道:“先不用拉我,脏都脏了,还不如去将荷花摘了,否则不是白摔一回?”
说罢,她提着泥裙子,往水坑里探,拦也拦不住。
周天周芳在岸上看得是胆战心惊,不停提醒:“当心当心,等脚下踩实了再
走。”
她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答:“无碍无碍,我心中有数。”
话还未说完,噗通一声,她掉进了泥水。
恍恍惚惚她听见岸上有人喊:“弟妹!将手给我!”
这个称呼吓得她恨不得要往泥里钻去,待被拉上岸,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冯大哥。”
冯苑也松了口气:“我刚好是乘马车来的,我送你们几个回去吧。”
月妩点了点头,这会儿才收敛一些:“多谢冯大哥。”
“弟妹还能走路吗?”冯苑看一眼她满是泥泞的双腿。
她尴尬点头:“能走,冯大哥在前带路就行。”
冯苑微微颔首,先一步朝前走去。
他一走,另两人立即围了过来,搀着月妩的胳膊,低声询问:“夫子,你没事吧?”
“无碍无碍。”月妩摆摆手,看了一眼前方的人,“他怎么在这儿?”
“好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我正巧遇上,便叫他来了,不耽搁什么吧?”周芳解释。
“不耽搁不耽搁,只是好奇问一句。”
她们磨磨蹭蹭在后面跟着,走到大路上时,冯苑已在马车前候着了。
“车里无人,几位上车坐便是,我与小厮在外头驾车,免得有失礼数。”
她们也不好推拒,只得上了车。
那两人还好,身上沾了些泥水,但不多,可月妩滴滴答答走了一路,这会儿又将车上弄脏了,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冯大哥,抱歉,将你的车弄脏了。”
冯苑已驱马前行,笑着道:“只是些泥水,一擦便干净了,无碍的。我直接送弟妹回家的,剩下的这两位不知要在哪儿下车?”
“我们一起送夫子回家便好。”周芳答。
“夫子?”
“夫子教我们认字,我们便称呼为夫子了。”周芳又答。
冯苑忍不住轻笑几声:“原是如此。”
周芳问:“你笑什么?”
冯苑立即止住:“只是觉得如此尊师重道,甚好。”
没人再说话了,车内外一片安静。
待行到乡里时,学生们已下学了,车窗外可以听见孩童们飞奔的吵闹声,月妩有些紧张了。
周芳无奈摇头:“都与夫子说了,莫要再去了。”
月妩抿了抿唇,小声提议:“都下学了,快到饭点了吧?你们要不就此下车,快些回去,免得回去晚了挨骂。”
“天黑得晚,没那么早吃饭,我们先送夫子回去。”
月妩有些为难,她可不想让自己学生看自己挨训。
但说话间,马车已停了下来,往外一看,正是到了竹林入口。
她犹犹豫豫,带着一身泥,朝小院挪去。
还未到院门,便闻见一阵淡淡饭香味儿,温慎应当是在家里的。
她走在前面,扒着门框往里看了一眼,没见着人,快步走了进去,刚行至院中,便听有声音从新屋传来:
“何故这副模样?”
脚步一顿,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