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涛嘴角抽了抽, 他其实也不想听懂,真的!
这得低到什么概率,他才能正巧听到这事儿, 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语。
不过,那仨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纠结。也对,这么大声讽刺人,丝毫不顾及别人听没听见, 哪会想这么多?
“隔墙有耳, 你怎么知道自己说的话不会被不该听到人的人听到?这件事事关重大,以后都不准再提了。”孕妇语气冷漠。
“表嫂,我们知道了。”年轻夫妻连连点头。
“表嫂,那死丫头已经跟她男人去乡下了, 咱们这么做到底有没有用?”这次那男的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两张病床就这么挨着, 他们相当于就站在程涛的背后,中间连个遮挡都没有。
程涛年纪轻轻, 眼不花,耳不背, 还能听不见?
“闭嘴!”遇见一对听不懂人话的夫妻,孕妇显然被气着了,“不该你考虑的事情别问,我这里也不需要你们陪着, 滚回你们自己的病房去!”
年轻小夫妻大概被怼惯了, 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连着道歉, 就是不走。他们终于记得把病床之间的帘子拉上了, 然后就开始和孕妇软磨硬泡。
把他们哼哼唧唧的话连到一块, 意思就是没钱花,表嫂,你支援点。
如果程涛是躺在病**那孕妇,现在都不知道被气成什么样了。这两个到现在还拎不清状况的猪队友,不了解现在处境就罢了,还处处拖后腿。
说他们是威胁吧,他们就要几块钱。说双方关系挺好吧,他们根本不懂看眼色,火烧眉毛了,他们还惦记几块钱。
不过事实证明,人家孕妇的定力比他好太多了,沉默一阵后,这钱还是给了。
年轻夫妻俩捧着五块钱,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程涛都想替隔壁病友翻个白眼儿,不然那没法表达自己现在的无语!
他们刚才的对话,程涛联想到很多。不过要他现在就起来,为别人的事情去奔走,还是别了。今天上午,他们算把来省城的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了,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得好好歇歇。
程涛搂着自家崽儿慢慢合上眼睛,然后手背被敲了几下,睁眼就看到自家二姐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了病房前,一副和他谈谈的模样。
“姐,你不累啊?”
“先别睡,我问你,之前在火车上,那俩年轻人说的都是真的?”程红秋压低声音,比起什么姓袁的,谁挨批挨斗,谁长街游行,她更关心自家兄弟的前途。
火车上两个年轻人提起这次交流会,言谈间带着重视,好像是挺重要的。程红秋本身是工会组长,看工会工作人员的态度,她猜测着这个交流会肯定不简单。再加上她弟是被红鸩纺织厂厂长推荐来的,要是不重要,工厂能派人出公差?
先前为了给孩子检查身体,只能把交流会往后推,能不能去参加也不一定。现在大夫对侄子的身体状况持乐观态度,虽然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在医院里干等着也是等着,还不如去看看呢。
干工作可不是自己闷头干活儿就行的,尤其是坐办公室的,这其中还有一个人情往来。
厂长亲自推荐你去参加交流会,可见他对你的工作能力是认同的,你因为自己的私事拒绝。当然,她弟这个私事足够重要,关系到孩子的身体健康,领导他肯定没有说什么,但是要说他心里还挺高兴,那必然是不可能。
依照程红秋的意见,兄弟还是应该去参加。
他姐主动提起这个事情,不用她往下说,程涛就明了她的未尽之语。
简单解释了下事情的前因后果,程涛说:“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本来就准备去参加。明天早上我就去省纺织厂报道,看他们是怎么安排的。就是不知道曹进路答应我的,把咱们安排进省纺织厂招待所这事儿还能不能行?”
体检报告出来,至少还得五天。本来住在医院也没什么,还能让大夫每天观察观察孩子的情况,但是现在程涛不准备让他俩住在这里了。
从那对年轻夫妻的称呼来看,那个躺在病**的孕妇很可能是袁文洁哥哥的妻子。之前程相文说是在袁文洁大哥家里翻出了很多信件,上面的署名都是袁文洁,当时袁文洁推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有推脱的嫌疑,但她当时确实受到了巨大冲击,甚至还因此差点小产,所以大致可以肯定里面确有猫腻。
结合刚刚那个男人说的话,他说的会不会就是这件事?
不过,这对夫妻这么高调,甚至连街坊邻居都知道他们不务正业,从前全靠着姑父姑姑才能勉强生活,上面怎么没有查到他们这里?另外如果那个孕妇真的是袁文洁的嫂子,他们家现在情况可说不上好,甚至到了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出嫁闺女的头上,她怎么出来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让二姐和孩子再住在这个病房都不是明智之举。要是能住到省纺织厂的招待所去,那是最安全的了,他也能放心。
“那等回头你见了人好好问问,要是能成,咱们交个住宿费也行。”程红秋也没说他和小墩留在医院或者出去住招待所什么的,这些地方哪比得上省纺织厂内的招待所安全。
要就她和涛子两个人住哪儿都成,这不是还跟着孩子吗?
“行。”
和程涛姐弟俩想的差不多的是,此后这间病房就没再安静过,那对年轻夫妻一会来送个水,一会来送个吃,时不时的还把孩子抱过来叫人瞧。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来了之后不去找他们的堂嫂,而是跟程涛说话,当然是选程红秋不在的时候。
“程兄弟,我说咱们有缘分吧?咱没住到一个病房,你和我堂嫂住在一个病房。我们堂嫂那是文化家庭出身,素质那是没话说,肯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程涛拿湿毛巾给他家崽子擦脸,擦手。刚刚睡醒,崽子有点起床气,给他擦脸不让,擦手还躲。
程涛拉住他的爪子给他擦干净,接着喂了两口白开水给他,然后捏了一块鸡蛋糕塞他嘴里。尝到甜味儿,程小墩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了,“爸爸,还要。”
程涛拿了一整块给他。
程小墩就坐在床沿上“吧嗒吧嗒”吃东西,注意力根本没有分散到鸡蛋糕之外的东西上。
男的还在说,“程哥,你对孩子可真舍得,家里条件应该不差吧,不像我们,小丽生孩子之后营养不好,奶水都不够养孩子的,大夫说就因为这孩子才三天两头闹腾,你说但凡这营养好点儿,哪至于这样?”
他媳妇接话:“你咋还说啊,程哥是热心肠的人,咋可能看着孩子受罪,你去拿块糕过来,我吃了好下奶。乖乖,别哭了,咱们遇上好心人了。”
“哎,哎,我这就去!”男的抬步走近,伸手就要拿程涛放在桌上的鸡蛋糕。眼看就要得手,他心里狂喜。
对付这些乡下人,他都总结出来规律了,先戴高帽,把他们架起来,然后自己和媳妇说点可怜的,他们就算不情愿也不好意思拒绝。反正东西只要拿到就进他们肚里了,别人也别想抠出去,至于他们之后后悔会不会骂人都不关他们的事。
就这几招,他们夫妻简直是屡试不爽。刚开始还只是针对他们认识的那些人,尤其是家里工人的,来住院肯定要准备些可口的,只要他们脸皮够厚,这些人就不会和他们撕破脸皮。不过渐渐的,这招对认识的人就行不通了。
很多时候还没等他们进去呢,他们就把好东西收起来了,他们也不能去翻箱倒柜。那些人可知道他家住哪里,闹到最后他们可能还占不到便宜,于是他们就把目标盯准了这种外地来的人。
淳朴,老实,还嘴笨。
一般他们夫妻俩说啥他们都相信,凡是来看病的,都会咬咬牙买点稀罕的吃食,这可就便宜他们了。反正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他们夫妻俩又不挑。
要说程红秋和程涛是他们最喜欢的那种人,从外地来的,而且穿着体面,一看就是家里条件还可以,大可能还有工作。这样的人来省城住院,一般都会备挺多东西。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他之前偷偷进来的时候,虽然没有如愿从蛇皮袋占点便宜走,却也看到里面一兜子鼓鼓囊囊的,都是吃的,肉干、糖果、麦乳精、橘子粉一类的,想想就叫人流口水。
要不然知道这家那女的那么厉害之后,他们哪里还会过来?
程涛气笑了都,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嫩?所以不管到哪儿,大家都觉得他好欺负,总是会把他当成靶子。
一巴掌拍上伸过来的那只手,“手要是不想要了就直说,我义务给你剁了。这里是医院,没准儿还能给你接上。”
程涛表情似笑非笑,他辛辛苦苦挣个钱容易啊?为了让老板报销,他陪崽子出来检查身体,住个院都得想着工作,竟然还有俩人不要脸皮的跟着他屁股后边儿占便宜,想得倒美!
“程哥,不过就是几块点心,”男人讪笑,另一只手却一点都不慢,直接抓向桌上的鸡蛋糕。
用一句话说,程涛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伸腿直接往那男的腿上踢了一脚,他就坐在那里,角度正正好,又下了狠劲儿。
男的立刻就嚎了一嗓子,声音之大,别说是这个病房,附近几个病房都听见了,因为随后就有人挤在他们病房门口看情况。
程小墩本身还有点儿迷糊,被这么一吓,整个人哆嗦了一下,瞪大眼睛抬头看他爸。
程涛垂眸,捋顺他的背,给他顺毛。
正巧这时候程红秋回来了,她刚才是去打热水来着,正好碰见昨天跟他们说话的隔壁病房的大姐,两人说了几句话,回来就看到他们病房门口围了很多人,好不容易挤进来,就看到事件中心是她兄弟以及那对年轻夫妻。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走到程涛身边,把他旁边的程小墩抱到了旁边。
程红秋还没有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无论如何都不能牵连的孩子。程小墩本来还不愿意,被他爸拍了拍头,才自愿窝进他姑抱进怀里。
大概程涛那一脚真的非常用力,男人一开始喊痛的时候还站着,看到很多人围上来,他改成蹲下抱自己的腿,现在干脆整个仰面躺倒了。
循序渐进,表演很有层次!
“不是自己的东西别乱碰,不然下次就不是踢你一脚的问题了,”程涛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跟看一堆垃圾似的。
或许他还不如一堆垃圾,垃圾只要把他们放到该放的地方,就不会影响别人的生活。他个大活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
“小伟,小伟,你没事儿吧?”王丽丽抱着孩子蹲下,然后趁人不注意跟男人使了个眼色。
高小伟本来只是觉得痛,看到媳妇儿使的颜色之后,他突然悟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这么算了,便宜没捞着,还被踢了一脚,怎么行?
“哎呦,哎呦,我的腿好像断了!”
“啊,小伟,小伟,你可别吓我!”王丽丽带着哭腔,她的声音本来就尖细,这一哭更是跟水壶开了似的,吓得她怀里本来闭着眼睡觉的婴儿也开始应和着哭。
“哎呦,哎呦,我好疼啊,我好不了了,我可能得瘸了。”
王丽丽抬头怒斥程涛,“不就是一块点心,你值得这样下死手吗?现在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
程涛没说话。
“我告诉你,我们可是本地人,我一个通知,亲戚朋友都能来给我们撑腰,你一个外地人最好识相点。”王丽丽叫嚣着。
“那你说我怎么做才算识相?”程涛瞥了眼他们一说话就停住不嚎的高小伟,不慌不忙的问道。
“五十,不,一百块钱,你得赔给我们一百块钱。”王丽丽狮子大开口,说完之后还色厉内荏瞪了程涛一眼。
想到刚才夫妻俩跟他们表嫂要钱的的时候,五块、十块的,这突然一把五十、一百块,恐怕连自己都吓得不轻吧!
要说这个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这么荒诞的事情他都能碰见,也是运气啊!
“要一百块钱啊?”程涛反问,“这钱我还真能拿的出来,……”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快速打断了。
“高小伟,王丽丽,你们不要做的太过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竟然还有讹钱,你们把咱们的脸都丢光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身边的妇女就是住在他们隔壁病房的那个大姐。
“是啊,你们真是越做越过分了。”
要说现在住院部住着的这些人,挺多都见识过这对夫妻俩的不要脸行径。主要他们前天才出院,走之前把人得罪了个遍,今天他们又住进来,那批人还来得及出院。就这两天,为了少遇见他们,大家白天都不出门了,就怕他们夫妻俩不要脸,闯进门来做出什么离谱的事。
站出来说话的这对夫妻,和高小伟和王丽丽她们住在一个胡同。
不过不管是邻居,还是这些住院的都知道这夫妻俩是什么人,现在他们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那是一个比一个气愤。
“你们都闭嘴,有你们什么事,他把我男人踢成这样,难道不该赔,要我说一百块都便宜你了,”王丽丽眼神一闪,计上心来,刚才程涛说起一百块就跟几毛钱一样,连脸色都没变,这手里恐怕不是只有一百块钱吧?
“现在你给我们一百块,这事儿也了不了了,得两百!”王丽丽坐地起价。
躺在地上的高小伟,喊疼的声音更高亢了,咿咿呀呀的竟然还有了调儿!
程涛觉得那肯定是兴奋的,两百块啊,一般人谁听见都得兴奋。
“两百啊,也行啊。”
高小伟和王丽丽脸上都露出狂喜,没想到他们这么顺利就讹到钱了。早知道走这路这么挣钱,他们早就该入这条道的,也不用生活的这么辛苦啦,还成天到医院来打人家秋风。
然后,他们就见程涛走到了床头。那里摆着三张椅子,程涛掂了掂重量,确定是实木的。
“来吧,把腿放在这儿来,”程涛指着高小伟,叫对方挪到他跟前儿来。
“干,干啥?”
“两百块,那是腿折的价,我得确定我花的钱值这个价才行。你叫我再来一下,不管你的腿伤重伤轻就这么的了。”程涛笑眯眯的,把凳子举过头顶,“来吧!”
高小伟现在在看程涛,那就是一个魔鬼,有人能笑着说出这些话吗?而且对方都要把他的腿打折了,还一脸平静,好似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对上他的眼睛,高小伟就想往后躲。
王丽丽抓住她男人的衣裳,那可是两百块钱啊,他们得在表嫂跟前卖多少好,说多少话才能要到这两百块钱啊。就砸一下应该没啥问题吧?也许他一下子砸歪了呢?
王丽丽想着可能出现的好情况。
高小伟:“……”
“来不来?”程涛又问了一遍。
“你可真是神经病,我看你这样的人以后的归宿肯定是去做监狱。”高小伟站起来,扔下几句诅咒的话,穿过人群走出去了。
“小伟,小伟,你等等我啊,”王丽丽赶紧跟上去。
程涛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这样的人你越是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他越是脸皮厚,就算让占尽了便宜,你还得把委屈往心里咽。但如果你跟他们一般见识,但凡狠点儿,他们就得回弹回去,啥都不敢做。
因为脸皮厚,所以一般的像他姐今天上午那样的举动,根本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伤害,毕竟被指点的多了,就习以为常了。
只有让他们心里感到恐惧,他们才不会继续觉得别人好欺负。
不过这样做也有一个不好的点,那就是……
程涛看看这病房门口,只剩下他姐和他崽儿了,大概他刚才演的太像,别人以为他是暴力分子,自然也会远离他,看,都走了吧!
人就是这样,因为不想惹上麻烦,所以大多会选择息事宁人。因为不想惹上麻烦,所以对用非常手段解决麻烦的那个人保持敬畏,更多的是畏!
“爸爸!”程小墩伸胳膊让程涛抱,然后把手里最后一块鸡蛋糕塞到了程涛嘴里。
“嗯,真甜!”程涛捏捏崽子的腰肉。
程小墩“咯咯”笑。
“这么一对比,咱们村儿那几个二流子,还真成乖孩子了。”程红秋叹气。虽然有时候也会发生偷鸡摸狗的事情,但犯人大都是半大孩子,十里八村细数下来高小伟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程涛不置可否,“爹妈没教好呗。不过,总有人会教的。”
姐弟俩说话的时候,旁边传来声响,里面帘子被打开,孕妇下床穿鞋,目不斜视的从俩人跟前走了出去。刚刚发生那样的混乱,她在里面没出一声,现在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出门的时候,她嗤笑了一声,表示不屑。
程涛皱眉。
“什么人啊这是?”程红秋没想到她还在里头,这还是亲戚呢。看之前她说话那对小夫妻还是听的,就这样她都能安分的待在病**,一声都不吭,也是个狠人啊!
程涛没说话。
在病房里呆了会儿,程涛他们走出城医院,去邮局打电话。
程涛直接打到了公社派出所,接电话的正好就是何庆笙,听到程涛的声音,他说了句,“你等等!”接着,那边听电话的就变成了程红春。
“到了省城也不知道打个电话报平安,不知道家里头担心啊。你就算了,程红秋跟着去是干啥吃的?”
“程红春,我就在旁边听着呢。”程红秋冷声提醒。
于是,电话那边又换了个措辞,“就是说你这个当二姐的怎么都不知道提醒提醒他,要是你留在家,你咋想?”
“那我也望的干净的,咋提醒?”本来昨天下午该出来,但是兄弟给她约了体检,净吵嘴去了,哪还记得这些事。
“大姐,昨天忙忘了。今天一得空,我们就出来打电话了。”程涛赶紧掐掉两姐妹的对话,要是让她们争下去,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完?
“孩子情况怎么样?”
“检查已经做完了,现在就是等结果,大夫这边的态度倒是挺乐观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大姐,你把电话给姐夫,我有事想给他说!”虽然说恶人自有天收,但是程涛觉得自己可以推动推动,他在省城谁都不认识,但有人认识啊。
“嗯?”程红春不明所以的把电话递给男人,“涛子找你?”
何庆笙挑眉,他可不觉得小舅子这两天去省城突然良心发现,知道关心他这个姐夫了,不过还是隐隐有些期待。
接过电话,听到那边的说辞。何庆笙舔了舔嘴唇,“你昨天才到省城吧?”
人是他从公社送走的,最早也是昨天才到省城。他媳妇儿从来没有提过娘家省城有联系,也就是说小舅子在省城谁都不认识,就算他认识些人好了,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摸到事情真相,现在连嫌疑人都提出来了,是不是有点儿太块了?
“凑巧,我偶然听见了。”程涛说道,“听这边的人说,袁家人被长街游行了,说明上面挺重视这事,要是谁能揭穿这事应该也算是大功一件。大姐夫,你看着哪个战友合适,和他说声吧。”
关于在袁文洁大哥家里翻出的信件署名都是袁文洁这件事,是邵青云通过某种手段利用自己的人脉打听来的消息,也就是说非内部人员可能都不知道。
程涛能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是袁文洁现在还在程仓里待着,就算因为她是孕妇的身份,可能没有办法立刻遣返回省城,但应该也被公社控制起来。但是公社这边,除了邵青云没人知道这事儿。
如此揭穿这件事情的人就必须得是内部人,能接触到这事的,在省城革委会这个系统里,应该都能说得上话。
站立在这个前提上,程涛只能把他现在知道的消息告诉两个人,一个就是他大姐夫,另一个就是邵青云。在他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这两个人可能认识符合条件的人。
两者对比,孰轻孰重不言而喻,他不可能弃大姐夫不顾。
“……行,我知道了。”何庆笙沉吟一声。
本来程涛还想自己理理的,虽然说他的猜想都合情合理,但毕竟是猜想。不过发生今天下午的事情之后,他改变主意了。不仅仅是高小伟和王丽丽,他们病房里住着的那个也很有问题,速战速决,尽早把人控制起来,少祸害别人,就当他是为民除害了。
他不行不有人行吗?
何庆笙又问程涛,他怀疑那些人具体的病房之后就挂了电话。
程涛以为就算他大姐夫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和朋友打招呼、说明情况,还要打预防针,说明这些都是他小舅子的猜测,再到别人相信,派人,总共得花不少时候。没想到他们在国营饭店吃了个晚饭,再回到病房就听人说,高小伟和王丽丽被几个穿制服的人带走了。
“他们终于被带走了,这下子住院部可清净了,最好能在监狱里关一段时间,让他们长长记性。”隔壁病房的大姐来找程红秋聊天儿,她是真的觉得高兴。以至于猛然看到程涛,她才想起这个小伙儿刚才笑眯眯的举起凳子就要砸人的时候有多吓人。
察觉到有人看他,程涛抬头对着大姐笑了笑。
“呵呵,”大姐的笑容有些僵硬,完事儿就提出告辞,“总之他们就是被抓走了,希望恶有恶报,嗯,大妹子,我先回去了啊。”
程红秋送人走,回头嗔怪:“看你吧,做好事都没给人留下好印象,整一个大冤种!”
程涛摸了摸鼻尖,“反正我本来也没想得到他们的感谢,姐,做人不能这么功利。”
两人正说着话呢,赵大夫领着几个护士开始查房。今天下午不大太平,再加上还有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直接来住院部把他们正在住院的病人抓走的插曲,他们这次来是为了安抚大家。
两个小护士看到程涛纷纷给他竖大拇指。高小伟和王丽丽这两口子难缠,没有什么比他们更清楚。他们家孩子足月出生没有任何问题,被他们饥一顿饱一顿,弄到现在孩子才几个月大,就出现了各种问题。
作为医生,作为护士,他们当然希望给孩子提供最好的帮助,这就是所谓的医者仁心。但是父母不配合,他们从来不按照医生给的医嘱去做。救人一时救不了一世,他们虽然都可怜那个孩子,但是说了不算。
这时候是每个当医生的最为难无助的时候,你想帮助那个孩子,但是因为家长不配合,你无能为力。再加上每次接待这对夫妻,他们都要求住院,只要来到住院部,医院势必会接到其他住院病人的投诉,次数多了,他们就要反对他们夫妻住到住院部来。
这次让他们住进来,一是因为那孩子的情况着实不大好,二是因为夫妻俩胡搅蛮缠,赵大夫说啥都不管用,只能让他们住进来。就算其他病人因此受到打扰,如果能让那个孩子活下去也是值得的。
但是狗改不了吃屎,刚到住院部他们就瞄上了新来的病人,想占便宜没占着,还得吓得腿脚打哆嗦这些事儿,护士都从其他病人嘴里听说了。现在对程涛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没想到看着文弱这么有血性!
程涛笑笑,不当回事。
赵大夫和程小墩聊了会天儿,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不久,那名孕妇回来了,这次她脸上没有了出去时候的嚣张,只剩下苍白和麻木。
她大概是真的很焦虑,喝水的时候还摔了杯子。
程涛和程红秋都只当做没看到。
一夜相安无事——
这指的是程涛一家,像他们临床,辗转反侧一晚上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简单的吃过早饭,程涛把程小墩交给程红秋照顾,自己转身去了省纺织厂。
如果没在火车上遇到曹进路,程涛来纺织厂就只能说他是来找厂长的,问题是他连省纺织厂的厂长姓什么都不知道,没准会被人直接清走。但是现在他就能跟看门大叔说,“大叔,我叫程涛,来找工会的曹进路!”
“找小路子啊,好,你等着,”看门大叔显然和这个人挺熟,他走到工作间,打开大喇叭,“工会的曹进路同志,门口有人找,快过来,快过来!”
以此重复三次。
呃,听着喇叭传来的立体回声,程涛抽了抽嘴角,省纺织厂找人都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看门大叔不知道程涛心里咋想的,还笑呵呵的跟他聊天,“你这个同志,我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咱纺织厂?”
“昂!”别说是第一次来纺织厂,他连省城这辈子都是第一次来。
“你在哪里工作?是小路子的同学?”
“我也在纺织厂工作,不过是在下面公社纺织厂,”程涛实诚说道。
“那你是红鸩纺织厂的啊,”在整个江省,除了省纺织厂,就只有一个纺织厂,那就是万福公社的红鸩纺织厂。
当初建厂的时候,两边是相互独立的。其实万福公社的纺织厂还早成立几天,但是没办法,省纺织厂规模大,为了不造成产品生产过剩,两边只能分工生产,红鸩纺织厂那边工人少,产线少,所以一般只承担几大块的生产,单一而系统。
这些是两边工厂的现状,两边有些年限的工人都知道。因此,在火车上,曹进路和蔡晓玲知道程涛身份之后,才直接他们来自兄弟工厂。
“没错,我是从万福公社来的,”程涛笑着说道。
看门大叔语气更亲近了几分,“那你认识王老五不?听说他现在都是你们五车间的主任了。”
王老五,就是红鸩纺织厂的五车间长,程涛第一篇文章的主人公。
“算是认识,”程涛回话。
“之前他来省纺织厂进修,我还带过他一段时间,这小子现在都出息了,被自己工厂里的工人写成文章,过几天就要印到报纸上啦。”看门大叔说起话来都是感慨。
这么说的话,程涛垂眸看向看门大叔的手,他的右手,四根手指头被碾断,只剩下一个大拇指,很显然这是机器留下的创伤。
看门大叔看到程涛的目光不闪不避,“这可是老子的勋章,当时就是我眼疾手快,才救了一个姑娘的命。”说起这话来,大爷是自豪的,不过更深处的应该是落寞。
他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但是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件事不发生该有多好。如果说当初五车间长来进修的时候,他就负责带这些人,那么他当时就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了,弄到现在只能在大门口看门,其中落差可想而知。
“那您这个勋章可真够鲜艳的,刚晃我眼了都。”程涛笑着说道。
“哈哈哈!”看门大叔觉得这句话说的甚合他心,虽然说咱救人不为名,不为利,当时那种情况也没空去想这些,但是自己当时的付出得到认可,尤其对方还是一个陌生小心,看门大叔还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高兴的。
曹进路从工会办公室匆匆忙忙赶往大门口,路上还想着到底是谁,竟然这个时候来找他?不知道他忙啊?
交流会开始,这两天大家交出来不少方案,但都差不多。大致都是程涛那个套路,写文章做宣传。如果其中有文章能登上省城日报,很可能下次省劳动模范就是在这些人里选了。
办法,当然是好办法。但是,谁不知道这个方案纺织厂一个叫程涛的同志首先提出来的,人家还率先开始实施了。虽然说方案没有专利,但要是就连主题都雷同,省城这边都觉得挺没面儿的。
但是,程涛同志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其他工厂只能催省纺织厂,让他们多使劲儿,赶紧把人请来,讲讲经验,提提意见。那样,大家才好名正言顺开展活动。
省纺织厂这边难道不想?但是换个事,他早就去省城医院拉人了,但人家是陪着孩子来看病的,他得多大脸才觉得能把人拉过来!
正烦躁,就听见大喇叭喊他。这要是换个人,曹进路都得墨迹会儿,但喊他的是杨三叔,在厂里的资历比他爸还老呢。
匆匆忙忙跑过来,“三叔,谁找我啊?”
“是我!”程涛站起来,“省纺织厂里我谁都不认识,只能借你的名字用了。”
“你,你过来了,医院的事情忙完了?”曹进路一时没反应过来。
“接下来就是等结果。想着没事儿我就过来瞧瞧,看咱们这边是怎么安排的,要是方便,我服从厂里安排。”省纺织厂比他们厂要高两级,他说搁这边听安排也恰当。
“方便,当然方便。走,你先跟我去办公室,我们正开会说你呢,”曹进路拉着程涛就要往厂里走。
杨三叔有些不乐意,他和小同志聊的正高兴呢,怎么出来个横插一杠的?
“小路子,人家来者是客,你客气点儿,干啥拉拉扯扯的?”
“三叔,这是程涛,那篇文章的作者。就是你家我哥拿着专门找到厂里来的那篇文章,就是他写的。”
“啥?你这个同志不实诚,我刚才跟你聊这么多,你都没说。”杨三叔瞪眼。
“从头到尾,我也没听您问啊?”程涛觉得冤枉。
杨三叔哼了一声,幸亏小路子来的早,他还没来得及就王老五那篇文章跟这同志探讨,要不然里子面子都得丢了。
“那三叔我先带着人走了,工会办公室开着会呢。”
“走吧,走吧!”
半道,曹进路还觉得不可思议,“你跟三叔聊的挺好啊。”
“挺好说话的小老头儿。”程涛评价。
曹进路撇嘴,他很少有人评价杨三叔好说话。以前或许是这样,自从发生意外之后,三叔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前两天厂委还有人提议把他调离看门岗呢。
不过曹进路现在没时间和程涛探讨杨三叔,他直接把程涛领到了工会办公室。
就是在这里,程涛看到了一个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