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程小墩迷迷糊糊睁开眼, 第一时间就往旁边找程涛,却摸了个空。

虽然说他爸要上班,经常不在家, 但是每天早上爸爸总是在的。这下可把崽子吓得不清,拥着被子从被窝坐起来,他抬着脑袋往周围看去。

这里是陌生的,房间很小, 还住着完全不认识的人。

昨天被程涛搅和的, 程小墩连平常一直坚持的午睡时间都没休息。所以等晚上九点上火车的时候,他已经意识迷糊。被他爸抱上火车,晚上把尿都没睁眼。

看谁都不认识,程小墩有些胆怯。他连爸爸也不喊了, 撇撇嘴,小眼泪就从眼角滑下来, 害怕坏人,他还没敢哭出声。

程红秋正在收拾东西, 现在火车已经进入省城,但离下车还得个把钟头。兄弟去食堂打饭, 她就准备把从家里带来的吃的先拿出来。

“大姐,你家小娃这是咋了?咋还哭了?”一个年轻人走进车厢,就看到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吭一声的小娃正坐在被窝里默默流泪,看起来怪可怜的。

“啥?”程红秋回头, 就看到自家侄子真哭了, “咋啦这是?是梦见鬼了还是看着老猫了?那都是吓唬小孩的, 姑姑帮你打它!”

程红秋说着, 狠敲了两下床沿。看程小墩终于稳住情绪, 她给程小墩紧了紧被子, 说了几声安慰的话。

“姑姑,爸爸呢?”程小墩小声问道,别是二姑把他偷出来了吧?

“爸爸这就回来了,”程红秋正准备解释,程涛正巧提着饭盒走了进来,看到程小墩要哭不哭的样子,“咋了这是?”

“爸爸,找不到你了,我!”程小墩松了口气,随即从被窝伸出两只小胳膊。

程涛把饭盒递给程红秋,“姐,你先吃早饭。”

他坐在程小墩身边,从床铺底下的蛇皮袋里取出程小墩的衣裳,随手给他擦擦眼泪,“有啥好哭的?我什么时候扔下你不管了?看不见爸爸,你也不能乱跑,就在原地等着,我一定会找你的。”

他家崽儿缺乏安全感,就算这段时间他以一直告诉程小墩他不可能会抛下他,但是想要一两个月就能扭转孩子潜意识的行为,显然不可能。不过他也不着急,战线就算拉到五年、十年,他也有的是时间。

这些话程小墩现在还听不懂,没关系,他多说几遍,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奥,”程小墩明显听不懂他爸在说啥,但不耽误他答应下来。

程涛给崽子穿好衣裳、鞋子,然后领他去洗漱,回来吃饭。

他刚刚在火车食堂买了两份米饭,一份猪肉炖白菜。火车上的伙食,从以前到现在就是又贵又不好吃。不过他们搁火车里蹉跎了一晚上,不管是程涛还是程红秋的食欲都不算好,再加上心里还被程小墩的身体情况撕扯着,现在也没有心情品尝什么美食,只要填饱肚子就成。

程小墩可没有这么多心事,他只要知道爸爸在他身边,他就觉得高兴。再加上家里不常吃白米饭,他吃得可香了,就着从家里带过来的卤鸡蛋,他吃了整整小半碗。

完事儿还喝了一杯麦乳精,吃了两块饼干,

程涛摸摸他的小肚子,感觉并没有被撑得胀起来,才松了口气,“你怎么跟个小猪似的,只知道吃。再这样下去,我可养不起你。”

“啊?”程小墩大惊失色。

“你跟孩子说啥胡话呢?你一个月月挣工资的工人,要是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你把别人放在什么位置?”程红秋看不得他吓唬孩子。

现在城里还有很多家庭,是靠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全家人呢。这个全家包括自己的父母,妻子,还有孩子。就算是这样,一家子省吃俭用的也活过来了,从来也没听说谁家饿死孩子的。就她弟,膝下只有小墩一个孩子,竟然还敢说养不起。

“姐,我就随口说一句。”

“你这是打消孩子积极性,我看小墩就挺好的,要是哪天吃饭都要你追着赶着喂,你看你还能说出这话来不?”

这样的现象现在也有,但是极少数,除非是家里特别宠孩子,特别有东西。这要是家庭条件不好,你家孩子也不可能挑拣着吃,这孩子他年纪小,但不是小傻瓜,他也知道饿,也会想吃东西,要是没有零食替代品,他能不吃饭?

反正在程涛看来,追着赶着喂饭的那一波孩子,都是被家里人当成小皇帝、小公主养大的那一波,在现在这个年代,还真没几个那样的。

他家崽儿对吃的这么执着,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你二姑是有了侄子忘了兄弟,我是说不过她。”程涛把程小墩抱着一边,简单的整理了下爷俩吃饭的地方。

“你这张嘴哟!”程红秋哭笑不得。

“嘿嘿!”

外面列车员报点儿,说是十分钟后进入省城火车站,让大家提前做准备。

程涛让程红秋看着程小墩,自己把行李搬出来放在床铺上。何庆笙朋友办事很牢靠,他和程红秋都是下铺,出去进来都很方便。卧铺车厢这边根本不用提前站走道排队,等火车停下再往外走也不晚,所以他们也不着急。

他们这个包间,总共住了四个人。其他是一对年轻男女,女的睡在程红秋上铺,男的就睡在程涛的上铺。

俩人都挺有素质。程涛他们上车的时候,俩人正坐在下铺看书。看到有人上车,才各回各铺休息。之后不管是上去还是下来,动静都非常小。

他们应该也是在省城火车站下车,现在也整理好行李。

程红秋挪到程涛这边,让出一边床铺让他们坐下。

两人道谢,主动攀谈,“哎,兄弟你们也要省城下车?瞧你们轻装简行,是带着孩子回家还是来走亲戚?”

程涛他们带着孩子,还就拎着一个蛇皮袋,更不用说里面还放着一床褥子,想也知道其他不剩啥空间,可不就是轻装简行?

“都不是,”往下程涛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那你们是要去……”青年还想继续问,被姑娘扯了扯袖子,“别嘚瑟了,这次几厂联合交流会这么重要,有时间你还不如琢磨琢磨你倒是应该说什么?”

完事,姑娘朝程涛他们歉意笑笑,“他这人就是口快,没有冒犯的意思,请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联合交流会?冒昧问一句,你们说的是不是省城这边多家工厂联合承办,主题是“站好最后一班岗”的那个?”程涛回忆了下秦厂长和他说的交流会主题。

他可是有把这个交流会放在行程里的,想着不管怎么样都要去参加。那样的话,自己这次来省城的花费可以公报,想想都觉得太美好!

“你知道,你也是来参加交流会的?”青年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他本身就有点自来熟,发现同龄人和自己是同一个目的之后,就觉得他们是一路人了。

“这次交流会是省城各工厂内部组织,根本没有从外邀请人。”他旁边的姑娘显然更加理智。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就是从外地来的。”

“你不要强词夺理,我们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觉得其他谁还会像你似的?”

“……”

俩人你来我往,争论开了。

不过程涛也彻底确定他们大概率不是啥坏人,就是来参加交流会的。“我是万福公社红鸩纺织厂的工人,交流会的情情是我们秦厂长告诉的,说是省纺织厂厂长希望我能过来参加,所以刚才听到才忍不住问了几句。”

“红鸩纺织厂?”刚才还在拌嘴的俩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声音稍稍有些大。

“啊。”

“兄弟,我是省纺织厂工会的曹进路,咱们有缘分啊,兄弟工厂。”曹进路伸出手和程涛握手。

“我是蔡晓玲,是省纺织城工会的干事。”旁边的姑娘也自我介绍。

年纪轻轻就能在工会当值,要不就是他们的学历还看得过去,要不就是后头有人。不然这种坐办公室的清闲工作,哪里轮得到他们?

另外,自己只说了缘由,他们就主动报出名姓,很可能之前就知道他。

“兄弟,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单看你那篇文章,我还以为是拿了好几十年笔杆子的人做出来的,文笔太老练了。”

对方果然知道他,程涛心里明了了。

“你过奖了。我是程涛,这是我二姐,这是我儿子程子悦。”程涛礼尚往来,做自己几个人介绍。

曹进路和蔡晓玲又正式和程红秋、程小墩打招呼。

这事说起来很简单,省纺织厂厂长确实跟红鸩纺织厂借了人,这事儿在厂委和工会里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这个决定就是两个部分商量好的。主要,在纺织厂这个系统里,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能拿着笔杆子写文章,让省报社的同志都惊叹的人物,要是不单拎出来在其他工厂跟前晃悠几圈,那怎么能行?

另外,秦厂长反馈上来说,由这位同志提议的系列任务采访已经开始实施,也就是说往后几个月他们大概率会经常看到他的文章。

他选取典型工人,把他们口述的过往和想法整理程文稿,然后把自己的思想杂糅其中,形成文章。从而达到劝大家学习他们,成为他们的目的。没有什么比榜样的力量更能激励人,比起整天喊口号说要“关注工人,要激发工人工作热情”,文章宣传,树立榜样,则更加具有实际意义。

其中,选择谁作为典型是最大的问题。哪个工厂没树立过榜样,但是真正起到作用的寥寥无几,大家为什么会对程涛的文章的感兴趣?

这是他们请程涛过来的最大原因。

刚一听说程涛是红鸩纺织厂的,他们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是谁了。

正说这话,火车慢慢停了下来。

“涛子哥,你直接跟我们去省纺织厂?厂有招待所,我保准给你安排好了,还是说你有地方住?”谁出差还带着姐姐和儿子,曹进路下意识的以为其他俩人是凑着来走亲戚的。

程涛摇头,“抱歉,不用麻烦了。我这趟来省城,主要不是为交流会来的。”然后他简单说了下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是终于能把话说明白了,这位曹进路同志是挺热情,就是话太密,让人很难插进话去。

“啊?”曹进路完全没想到这个。

“那也不耽搁咱一起走,省纺织厂和省城医院就隔了两条街,一会儿厂里班车来接,正好把你们捎到省城医院。咱们是兄弟工厂,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蔡晓玲反应迅速。

“对对对,”曹进路也热情相让。

程涛就没有拒绝,“那就麻烦你们了。”

火车终于停下,下车最后十分钟才表明身份的五个人,热热闹闹的走出了省城火车站,然后一起上了省纺织厂的班车。

省去中间耽搁的时间,程涛他们来到省城医院的时间比预料的要早很多。和曹进路、蔡晓玲道谢分开之后,他们直接走进了省城医院。

和后世医院每天都人山人海不同,现在的大医院可以称得上冷清,不是说没人,只是人很少。不过各方面流程都和后世差不多,程涛来到窗口,直接说挂儿科赵来生赵医生的号,然后交钱领到了一个“7”号挂号票。

随后,仨人轻车熟路来到儿科,他门前面还有两家人。

最前面那家的孩子稍微大点儿,家长是一个年轻妇女,穿着齐整。

第二家是对年轻夫妻,他们穿着普通的棉布外套,看上去稍显土气。他们家孩子尚在襁褓,程涛他们刚才到的时候,小婴儿就“嘤嘤嘤”哭个不停,这会儿声音稍大了些,听着让人挺不忍心的。

年轻的夫妻显得非常局促,可能是因为孩子哭闹心疼,也可能是因为觉得打扰了大家而觉得不好意思。

程涛突然想起三年前,当时情况和现在差不多,他抱着程小墩,程红秋就坐在他旁边。程小墩不舒服哭闹个不停,他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二姐不慌不忙,让他稍微定下了心。

“爸爸,他哭了。”程小墩凑到程涛身边小声说道。

“嗯,宝宝还小,没法告诉别人他想要什么,哪里不舒服,就只能哭。你那时候比他哭的还厉害呢。”

他当时把程小墩带来省城医院做检查,就是因为这孩子出生后总是哭闹不止,尤其一哭就浑身通红,看着很吓人。等他来到省城医院,孟晓琴回娘家一直不回来,孩子饿,最后还是他姐从食堂里要了一碗米汤,他稍微停住。

“窝,才没有!”程小墩点点小脚尖,觉得他爸这是在骗他。

“你那个时候那么大点儿,这些事你都不记得了。”程涛看他小臭屁的模样,脸上露出点笑意。

“不是,没有!”他是乖小孩,不可能一直哭。

“你要不信,一会儿咱们进去,你问问大夫。人家肯定还记得你呢,当时全医院哭的最厉害的就是你。”不仅把前面排队的,连大夫都吓了一跳,毕竟一个通红的娃儿看上去是怪吓人的。

“不是!”程小墩撅起嘴巴。

“你别惹他,把他惹哭,我看你怎么哄。”程红秋举着湿毛巾给程小墩擦手,擦脸。虽然医院只是三年前来过一趟,不过因为布局没有发生改变,哪哪是哪儿,她都知道的。

“知道了,知道了,”程涛应道。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中间那家的孩子还在哭,中间声音低了些,又开始渐渐变大,哭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你家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这里是公共场合,就不能让他不哭了吗?”坐在第一位子的年轻妇女觉得不耐烦了。

“抱歉啊,大姐,你说孩子他这么小点儿也听不懂我和他娘说的话!”中间位子上的男人赶紧站起来道歉,一米八的高个儿,佝偻着腰,满脸疲惫,声音沙哑,可见这段时间也被折磨的不轻。

“谁是你大姐?我和你有关系吗就大姐?不会说话就闭嘴,活该你们这样的人生出这样的孩子。”年轻妇女话非常刻薄。

“你咋这么说话恁?”中间位子的女人不乐意了,因为没有控制住声音,吓得她怀里的孩子一哆嗦,哭声更大了。

“乖,乖,不哭了。”女人忙着去哄自己的孩子。

首位妇女不依不饶,“我咋说话了?我说的难道不对?从你们来到医院到现在,孩子有停过一下吗,只是晃晃胳膊有啥用?你不看看他尿不湿没湿透,是不是饿了渴了?知道孩子听不懂话,你叫他闭嘴,他能闭上吗?”

程涛一愣,听到现在才明白,感情人家根本不是专门吵架来的,还是出于好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这对小夫妻不对了,这以后能给孩子讲道理的时候多了去了,现在你还是让他吃好喝好,保证被窝里干干爽爽的,要不然他可不是得哭。

年轻小夫妻不说话,就是坐下的时候瞥了程涛他们一眼。

啊?干啥?

程涛知不道。

这边正说着话,诊室门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抱着小孩走了出来。年轻妇女按照顺序进入诊室。

诊室外面就剩下两家人。程涛姐弟俩没有和别人攀谈的习惯,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情,虽然为了照顾程小墩的情绪,他们脸上都是笑着的,但其实内心充满担忧。

怕听到坏结果,怕这个结果自己处理不了,程小墩才三岁,有个啥事儿都是要他爸的命啊。

“同志,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中间位那男的眼睛瞥向程涛脚边的蛇皮袋,问道。

程涛皱眉,“有事儿?”

“你说咱是真有缘分,给孩子看个病都能遇到,我是想说咱们交个朋友,你们要住院的吧?到时候咱们住一个屋?”

程涛摇头,“不知道,得看情况。”

那男的还想说什么,刚才进去年轻妇女已经领着儿子出来了。那边护士喊人快进去,中间这对夫妻才抱着婴儿走进诊室。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和他们走的太近,我们这儿有名的二赖子夫妻,那孩子出生的时候一点事儿没有,你看被他们折腾的。你要不信,你等着看他们待会儿肯定要赖着住院。”年轻妇女好心的提醒一句,抱着儿子离开了。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看着的和真实的还真不一定咋样。”程红秋感慨。

“是啊。”

和年轻妇女所说的一样,不一会儿诊室里就传出了吵闹声,那对小夫妻想带着孩子住院,大夫可能是没同意,他们就开始胡搅蛮缠,最后终于如愿了。跟着护士去住院部的时候,还和程涛他们打招呼。

程涛哪有时间理他们。

他和程红秋提着行李,抱着孩子一起走进了诊室。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大夫,微微有些发福,气质儒雅,看上去很好说话,这名大夫的名字叫赵来生。三年前,给程小墩做检查的就是他。

“赵大夫,我是程涛,这是我儿子程小墩,三年前他还在襁褓的时候,我们来过一趟,你说等他过完三生,再过来做个仔细检查,我们这才过来的。”说着,程涛把赵来生三年前下的医嘱拿出来,放在他跟前。

刚才那么一小会儿,任大夫就看了三个小孩,这三年他得看多少人?程涛还真不敢确定人家大夫就记得,还是这医嘱最能说服人。

赵来生点点头,他看了眼医嘱,又看向程小墩,“这是三年前那孩子?”

“嗯,是他。”程涛晃了晃程小墩的手,“快跟赵伯伯问好。”程涛在让自家崽儿喊爷爷还是喊伯伯之间,选择了后者。

“赵伯伯,好。”程小墩乖巧问好,然后小小声的问他爸,“爸爸,伯伯是啥呀?”

“伯伯就是爸爸的兄长,”程涛随口解释,然后才和赵来生说,“赵大夫,我就是想确认一下孩子现在到底还有没有事儿,你看需要做哪些检查我们都配合。”

赵来生点点头,“行,”他后一句还没吐出来,就听程小墩来了一句,“那他就是窝赵大爷啊。”

办公室里除了赵来生这个大夫,还有两个护士,听见一个小孩口气老练,指着赵来生说他是我赵大爷,都直接笑出声来!

程涛眼角抽了抽,和笑呵呵的赵来生解释,“赵大夫,乡下孩子散漫惯了,您别放在心上。”

这事不能算孩子错,也不是没有礼貌。毕竟大爷和伯伯没啥区别,只是一个是方言,显得不那么正式而已。不过当爸的,总是得表达出个态度来。

程小墩看到大家因为他一句话就笑开了,有些不好意思,直往他爸身后躲。

“没事儿,叫大爷也成,还显著亲近呢。”赵来生不放在心上,他拿出听诊器,示意程涛把孩子抱起来,把衣裳稍微卷上去。

程涛照做。

赵来生仔细听了听心率。然后拿出一个本,问了程涛许多问题,期间程小墩就在旁边跟着姑姑和两个护士玩耍,时不时就能听到他提出要求,有的时候口齿清晰,有的时候句子是断开的。

“结合你刚才的描述,再加上孩子的表现,我分析孩子不会有啥大问题。不过结合孩子出生时先天不足,你也说最近几个月孩子情况才完全稳定下来,你们也从是外地来的,不妨好好做个检查,这样大家都放心。”赵来生给出自己的诊断意见。

“那行,赵大夫。你看着安排,我们都配合。”程涛赶紧表示,如果只看孩子的反应,那程小墩确实已经和正常小孩无疑,但是既然来了,他就想确定孩子没事。

赵来生很快就给下了医嘱,“别担心,我看孩子挺正常。如果你不说这就是那个孩子,我都不敢相信这个医嘱是下给他的。”

赵来生刚刚看了下医嘱的措辞,极其小心和谨慎。一般只有在孩子病症非常棘手的情况下,他才会这样下医嘱。这些孩子到三岁,病症就会很明显了。

但是现在看程小墩没有任何症状。赵来生觉得自己当时可能是看走眼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上次来医院孩子才几个月,几个月大的孩子各方面情况都不稳定。

当了二十几年儿科大夫,每年都能见到千把个孩子,有好些孩子往跟前一溜,观察观察,赵来生大致就能知道孩子咋了,程小墩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健康孩子。

程涛非常惊喜,听到资深儿科大夫这样说,他这心里又安定了几分。

“如果只是做检查,你们可以不住院,……”

“我们还是住下,住在别的地方领着孩子不方便。”程涛直接说。

“那也行。”

接下来就是办理住院,安排检查。

省城医院到底是省城医院,诊室那边不算人挤人,住院部这边却都差不多住满了。儿科这边倒还好,因为程涛明确表示不想和前面那对夫妻住在一块,赵来生就给他们安排在了其他的病房,就他们仨。

“姐,咱们先歇歇。一会儿我去打饭,等下午领程小墩去检查。”病房里一共三张床,他们占了两张,各自休息。

程涛搂着程小墩昏昏欲睡。程红秋也累得不行,闭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姐弟俩听见了些动静。

程涛睁开眼,就看见诊室外遇到的那对夫妻里的男人悄咪咪走进病房,朝他们放行李的地方走去,还伸手要翻东西。

“你干什么?”程涛直接坐了起来,“不经过允许进入他人病房,要是我少了东西,可全是你的责任!”

“不是,兄弟,我这不就是想来看看是你们不,刚才咱不是说好的要住在一块儿?你们怎么没来?”

“没来你都能找上门来,这要是来了还得了!!”程红秋掀开被子,扯着那个男的走到病房门口,“大家出来瞧瞧,看看,我们和这个男的根本不认识,他看我们初来乍到,趁我们休息的时候走进病房,要翻我们行李,被抓到了还胡咧咧,我全大家伙儿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别被人占了便宜去!”

住院部挺安静的,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都出来看情况。看到程红秋抓的人之后,大家都啐了一口,一副“果然又是他”的模样。

男人挣脱程红秋,落荒而逃,跑进了隔壁的隔壁。他和他媳妇配合默契,一个开门,一个进门,左右也就一瞬间的事情。

“妹子,你是这个,”隔壁病房冲程红秋伸出大拇哥,“他们俩是出了名的手脚不干净,年纪轻轻不正干,经常往医院赖。以前靠姑父,还能混口饭吃,现在靠不住更是变本加厉,为了拿到低保,你看他们把刚出生的孩子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不过你们也得小心着点儿,这俩人不要脸皮。他们之前就爱在病房占外地人便宜,幸亏妹子你不要是个忍气吞声,不然这事儿就只能过去了。”

程涛想起刚刚那个男人的长相,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他随口问:“他姑父谁呀?”

“姓袁,之前是省城大学的老师,刚被打成反对派,昨儿还在街上游行了呢。”

姓袁,还是省城大学的老师。程涛沉吟片刻,就是刻意安排好,都不可能这么巧。省城大学,现在虽然不再公开招生,而且承担了一部分教育培养工农兵大学生的责任,也就是俗称的工农兵大学。

程涛不觉得在省城大学还能找出第二个,还同样经历了这事情的姓“袁”的,所以这个“袁”势必就是袁文洁的“袁”。他其实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主要这件事也不是他们干涉的,但是现在好像不得不扯上关系了,就是不知道袁文洁她妈的这个娘家侄子到底和这整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要是有关系的话,可好办了!

大概是没想到这次来的外地人这么刚,那对小夫妻后面没有再出来刷存在感。

下午,程涛领程小墩去做身体,程红秋继续休息。

其实下午能做的项目不多,很快就完事了。然后程涛去窗口,给程红秋和自己约了全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检查。

这是程涛坚持要程红秋陪着的原因,要不然他不会麻烦他二姐。平常,他要带程红秋去医院,肯定不得行,别说现在他们生活还不是很宽裕,就是后世身体检查根本花不了几个钱,程红秋都不乐意去,想把他奶哄到医院,那得费老劲儿了。

所以,这次来省城医院是最好的机会,反正又走不了,就只能做。

等他拿着缴费单回到病房给程红秋说的时候,毫无疑问被教训了。

“你是手里有钱烧的慌,是不?我没事没非的做啥身体检查?”程红秋看着后面的缴费金额,快气哭了都。

“姐,咱们好不容易来省城一趟,等孩子的检查结果也是等,顺便就做了呗。不仅你做,我也做。”舅爷不足月出声,身体素质也不好,再加上前段时间受伤,程涛虽然没有感觉哪不舒服,但总觉得还是做个体检更放心些。

给孩子看病是很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二姐和自己就得蹉跎过去,错过这个村,下次再想领着二姐去医院里做体检,不知道要困难多少倍。

“你个败家玩意儿!”听他弟轻描淡写的说给他俩人都预约了,程红秋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姐,靠男人,靠孩子都不如靠自己,你想生活的自在如意,就得有个好身体。”程涛给他姐说掏心窝子的话,然后就被他姐呼了两巴掌。

“你一边儿去,要不是小墩在旁边看着,我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不成,当了爹了,还想一出是一出。”程红秋是真心觉得体检就是浪费钱。涛子做就做了,先前脑袋被砸了一个窟窿,虽然伤口很快就愈合了,谁知道有没有留下后遗症?但她年纪轻轻,身体倍儿棒,连感冒发烧都很少,早就用做体检了。

程涛看她拉下脸来,默默闭上了嘴,拉着程小墩到角落里长蘑菇去了。

程小墩看到爸爸和姑姑吵架,没觉得害怕,还觉得理所当然,“爸爸,你叫姑姑扎针,骂你。”他伸出小手比划着,大致意思就是谁叫你要给你姐扎针的,不骂你才怪?

程涛哀戚附和,“那你说咋办?姑姑不想去,爸爸好伤心。”

“那我,我去告诉姑姑,扎针一点儿都不疼。等她扎完针,我还拿糖给她吃?”如果忽视孩子刻意强调的“一点儿”,这话就很有说服力了。

“好,你去跟她说吧。”

程小墩哒哒哒跑到程红秋身边跟她谈判,期间还许出了不少条件,几乎都快是成红秋说啥他都答应的情况了。

“呀,为了让姑姑扎针,小墩连肉肉都不吃了?”程红秋故作惊讶。

“姑姑不去,爸爸哭哭。”程小墩抹抹眼睛。

程红秋一时间没说话。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程涛才敢问,“姐,明天你去做身体检查不?”

说完不等程红秋说话,“你弟我是觉得哈,既然来了,咱们就去做一个。身体没有问题,咱图个心安,要是哪里不对,咱就赶紧治疗,别延误了病情。”似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就行了,如果再发生在他面前一次,他肯定受不了。

“那你交出去的钱还能退回来是咋的?”

“那肯定是不能了。”就是能现在也得说不能。

“那我不去,钱不白瞎里头了,怎么也不能让医院占了便宜。”

这就是答应了。

程涛肉眼可见的开心。

“你说你年纪轻轻,这心让你操稀碎。你姐我虽然比你大挺多,现在也才三十多岁,要是这么年轻就查出有病,我这后半辈子还过不过了。”

“过,怎么不过?有病咱就治,要是他过陶广然不给你治,我也给你治。”程涛脱口而出。

程红秋照他脑袋就来了一下,“你看你说的这是啥话?你姐夫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靠谱?”话是这么说,程红秋眉眼之间的高兴还是实实在在的。

你说这以前啊,都是她和大姐给兄弟撑腰,现在娘家兄弟长大了,知道疼人了,说出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叫人听着心里就得劲儿!

当天晚上,程涛和程红秋都在病房里住着,没有去外面租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姐弟俩一早就带着程小墩继续做身体检查。

抽血的时候,程小墩想起他爸之前和他说过的话,再三确认不疼,他还小小声的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不过等扎针的时候,他还是哭了。

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就是闷在程涛怀里默默流泪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然后被他爸允许今天可以多吃块糖,还可以多喝杯橘子汁,然后他自己又加码,说想吃肉。

程涛都答应了。

然后程小墩开始围观他爸和他姑抽血,五官皱皱皱巴巴,看着比当事人都疼。

仨人一块赶项目,俩人轮翻着照顾孩子,终于是把项目完成了。

完事的时候,大小仨人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彼时,他们连回病房的力气都没有,索性也不回住院部,他们直接去食堂吃了饭。

吃完饭回到病房,发现病房里来了新人,是个孕妇。她床头站着的夫妻很眼熟,就是之前那对年轻夫妻。

程红秋第一时间去检查蛇皮袋,像钱票这一类的他们都随身携带,就怕出意外,有好些都直接缝在了衣裳里。但是其他东西就没有办法了,像今天他们仨全都去做检查,行李就只能放在病房,总不能走哪都拎个蛇皮袋。

确定被翻动过,程红秋放下心来。她冲程涛使眼色,示意行李没被动过。

程涛点头。

病房里三张病床,程小墩睡中间那张,新来的病人挑了最里面的那张。如果没有新病号住进来,外面那张,他姐还能住一晚。

程涛正在盘算,就听旁边仨人说话,“表嫂,姑父姑姑不是说会把表哥摘出来,我都按他们说的做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

话还没说完,就被孕妇打断了。“闭嘴!”接着是低声斥责,“你怎么什么话都说,之前不是嘱咐过你,这事儿你得瞒死,谁都不能告诉。”

“这我还能不知道?不过这里没外人,他们都是外地来的乡巴佬,能知道咱们说的是啥事?”男人不以为意。

躺着的孕妇扫了眼程涛姐弟,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