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程涛起的非常早。
他走出堂屋,正好遇见是他大姐夫何庆笙锻炼完从外面回来。“要是叫我姐知道,肯定又得唠叨, 你就不能忍忍,让她省点心?”为了这事,成天挨批,就不知道收敛点。
“都习惯了。”何庆笙低声说, 完事儿直接蹲在压水井旁边洗手洗脸。
蹲下的瞬间, 他笑了笑。因为医务室遇见那次太不愉快,俩人到现在都有些互别矛头,小舅子和他说话语气都不好,明明是关心他, 唉……当时草率了。
程涛是不知道何庆笙怎么样,要是知道肯定要啐他一口, 你脸咋恁大。不过他不知道,只是单纯觉得对方用冷水洗手洗脸, 是个勇士。
反正他是没办法尝试的,没什么诚意的应了一声, 程涛就去厨屋温水去了。
今天明天比昨天要冷些,一家人早上洗漱肯定都要用水,所以他往锅里添了半桶。等水温热,他舀到盆里, 开始洗漱。
那些年, 谁还不是一个精致男孩了。
洗漱完毕, 锅里的水已经滚开, 程涛盛到暖瓶里。又添水加米, 准备做早饭。
家里人陆陆续续的开始起床。
程涛给程小墩从上到下都换了新, 衣裳是卢蓁蓁送的,稍微加了层棉,蓝色衣裤,搭配红条海军领,看上去还挺时髦,然后再在里面穿上毛衣毛裤,这样就很暖和了。
脚上蹬着他大姑从省城百货大楼买来的小靴子,这在万福公社找不到第二双的样式。鞋筒稍微加高,正好把裤脚放里,让小孩儿走起来更利落。
可不是程涛存不住新,主要不管是衣裳还是鞋子现在穿都正正好,如果他抽条变瘦一些或许大点还能穿,如果他长高后还是个小墩子,大可能就不能穿了。
也就是说,衣裳鞋子放段时间可能就穿不了了,那还不如现在赶紧过过瘾呢。也不能怨人家送礼物的,主要是谁也没想到这才俩月,程小墩就被他们联合喂成了这样,说是“联合”当然就包括很多人。
程涛自己当然不必说,他大哥大嫂也帮忙照顾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是崽儿体重飙升的高峰期,从瘦弱小不点儿直接膨胀成了小团子。
然后就还卢蓁蓁,虽然之前程涛就知道她经常投喂程小墩,但那时候他就以为是偶尔给块糖果或者是糕点。突然有一天,其实也是在他转到宣传办公室之后,下班早回家,就看到卢蓁蓁和他崽儿在胖婶家西墙根吃东西,那半碗几块油汪汪的粉蒸肉,卢蓁蓁夹起一块塞到程小墩嘴里,他家崽子吃得满嘴流油。
呃,在那一刻,程涛就觉得他家崽儿变成这样果然是有原因的。
当时,程涛没出现。只是在心里更加坚定要监督卢蓁蓁学习,投喂崽儿之恩,无以回报,只能送给你一个能走的很远的未来。
呃,他发誓他绝对没有在恩将仇报。
“想什么呢?我刚刚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程红春把程涛的思绪拉了回来,“姐,你刚说什么?”
“我说卢知青手艺还真不错,瞧瞧她给小墩做的衣裳,穿上可真合适。”
“奥,是还不错。”程涛承认,先不说其他,就说这个款式就很新颖,颜色搭配也很不错,经典红配蓝。其实另外还搭配了小棉帽,毛绒绒的,后边还缝了两个长长的兔子耳朵。
“大姐你的眼光也不差,里面套装棉袜,靴子穿着正正好。”
鞋子和衣裳不一样,衣裳稍微大点可以多穿一年,整体没有啥大影响。鞋子不行,大了小了,胖了瘦了都影响走路。
程红春笑,“我瞧着小墩肯定没有问题,你瞧他欢实的小模样,和明莳明兴小时候没啥两样。而且能跑会吃,能说会道,这就不是有病的模样。”
讲真啊,虽然程涛一直说家崽儿跟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但那更多的事因为他刚来见到的程小墩太瘦太小。也幸亏当时崽子还白白的,如果黑点儿,整个就是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小孩。
现在脸上有肉,身上有肉,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可喜人。就连小手背上都长出了窝窝,成了小胖手。
大队里,谁见了不夸他。在这个普遍贫穷的社会里,长得白胖是有福气,瘦,反而不受人待见。不仅仅是孩子,就是娶媳妇也是一样的,长辈我一例外都喜欢壮实的,那娶媳妇回家是操持家务,挣工分生孩子的,可不是让你男人伺候你的。
“嗯。”程涛当然也这样想,如果结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好了,他想他可能会热泪盈眶。
程涛笑着看想跟着他大姑父身后打拳的程小墩,昨天全家人除了他都跟着练,就他大姐二姐还跟着比划了两下呢。今天就只剩下程小墩和何明禾了。
两个学生中,程小墩是个凑数的,相反何明禾就打的像模像样,十四岁的他,胳膊、大腿看上去都很有力量。
“我们家老二很可能走他爹的这条路,他自己也算是感兴趣。不过你姐夫一直都没有松口让他进部队,就在家自己练练。”
“那明嘉还怪幸运的。”他不想走这条路,后面还有俩弟弟兜底,最后只要有走的,何庆笙都不能说啥。
“嗯。”程红春应声。她停顿一会儿,突然问:“要是这次检查小墩没有问题,你是不是也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嗯?事情怎么会拐到这个方向去?
“姐~”程涛无奈,“短时间我不会考虑这个问题,等再过两三年吧。”
“再过两三年?”程红春惊呼出声,“你想干啥?要真放任你两三年,村里人不知道要把你传成什么样儿?等回头全都是说你不结婚,还想着孟晓琴的。”
“清者自清,随他们怎么说。”
“你等得了,人家姑娘愿意不?”程红春突然扔出来一句话。
程涛心头一跳,“姐?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你敢说你和她没关系。”程红春没有说出名字,就是神使劲儿往胖婶家使。
程红春可没有胡乱说,她第一次见卢蓁蓁,就觉得对方是个好姑娘。之后听程红秋说卢蓁蓁不可能嫁给乡下人,她当即就叹了一口气。
姑娘是好姑娘,站在他弟身边,就跟那戏文儿里唱的似的,郎才女貌。她还想着如果有机会就撮合撮合他俩呢。
程红春也不算是异想天开,他弟虽然是二婚头,但是自身条件在大队里是数一数二的,且不说手里那些存款,就说他现在纺织厂的正式工的身份,就足以让很多家庭和姑娘围上来。
工人配知青,一个有工资,一个有文化,想想就美滋滋。
但是卢蓁蓁这个知青特殊,长得好,家世好,还得父母看重,而且听胖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还不着急。
这下,她就没想法了。她弟又不是没人要,不用非得巴望着谁。
昨天她又看到了卢蓁蓁。那姑娘看她弟的眼睛,都冒出光来了,那绝对是喜欢的表情,虽然对方很快就发现她的打量,把眼里的情绪全都掩饰了去。但是她可是程红春,眼睛厉着呢。
程红春当然觉得自家兄弟好,但是不得不说如果他真能娶到卢蓁蓁,那就算他们老程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姐,这件事情不好说,你也别问。”程涛倒是没有否认,“而且话不能乱说,我和她现在真没关系,是两个相独立的个体,各自可以做任何事情。”
“那你给姐个准话,以后有没有可能发展?”程红春不依不饶。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吧,”程涛话没说的太满。
不过这个“意外”可涉及到太多事情了,包括父母和家人,也包括工作和未来以及身份地位的变化。所以他们不绝对会有发展,但是照现在这个势头,保持下去,也未必不会坚持到最后。
感情是脆弱的,它甚至可能不知不觉的就消失不见。喜欢又是复杂的感情,抓不住,摸不着,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变化。但就是因为这样,它才更有魅力,令无数人心驰神往。
程涛已经过了唯感情论的阶段,或者说他一直就很现实,他认为两个人能在一起生活,合适,可能比轰轰烈烈的爱情更加重要。
他判断不出卢蓁蓁之于他是不是合适的人,但他明了自己的感受,他和卢蓁蓁相处的时候会发自内心感到愉悦,看到卢姑娘也会感到高兴。
如果这都不算是喜欢,那他可真的就不知道怎么才算是了。
所以,就慢慢的处着呗。
才刚成年的小丫头能有几分定力?这搁前世都还没到适婚年龄呢。
这是程涛分析过自己现在的情况,坚决对自己和对方人生都负责的基础上做出的决定。
这其中还存在客观因素,那就是程小墩。他是很喜欢卢蓁蓁这个姑姑,但如果哪一天当姑姑变成了妈妈,他能接受吗?本来村里就有人在程小墩跟前提孟晓琴,要是他再和知青结婚,村里人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
无论如何,程涛都不想程小墩生活在流言蜚语中。
另外,真正的舅爷已经走了,别管是宿命注定、情节需要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结果已经发生。
程涛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就算不服丧,也没有扭头就订婚结婚的道理。
程涛的眼神一下子被染成暗黑,整个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程红春感觉这样的程涛很陌生,她总觉得这次去省城她弟还有事情要办。
“你姐夫不少战友都在省城,我们这次过去就有他们接送照顾。我本来想叫他们给你们安排的,又怕你们拘谨就没开这个口。但是涛子,有事一定要打电话回来,你姐夫现在就在公社派出所上班,能接到你的电话,要是有个万一,他立刻就能给你安排人。”程红春叮嘱。
她男人的战友留在省城的不算少,不过每个都有公务在身,请人帮忙得把人的能力用在刀刃上。类似这种去火车站接人,把人送到医院,根本也不用人跟着跑前跑后。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姐。”程涛应了下来。
早饭后,程涛跟程小墩以及程红秋一家人,再加上要去上班的何庆笙一块离开。
程涛他们要先去公社坐公共汽车去县城,然后中晌从县城出发去市里,再坐晚上九点的火车去省城,这样能赶到明天下午前到达。
他计划着到省城之后,直接去医院办住院。完事儿他和他姐一个在病房陪床,一个住招待所。等检查完毕,他们就搬出来住到招待所去。当然,这都是计划,得跟随现实情况,时刻调整。
临出发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插曲。陶多陶亚,无论如何都不跟他们爸妈回城。
“你明天就得上学去了,怎么能留下?”程红秋抓住陶多的胳膊。
“那你都跟舅舅去省城了,家里又没人给我们做饭,我还想和明嘉哥一块玩。”陶多拉住何明嘉的胳膊不松手,程红秋再使劲,他就往地上躺。
这两天,陶多陶亚和大姨家四个孩子玩的都好。别说自来熟的陶多,就说陶亚和妮妮两个小姑娘也是形影不离,昨天晚上睡觉还硬要挤一个被窝,都不跟她们自个儿的妈睡了。
听到哥哥说想去大姨家住,一贯听话乖巧的陶亚,也跟着连连点头。
儿子是个皮小子,揍两下得了,闺女可是贴心小棉袄,陶广然看他闺女也是这么想的。“要不就让他们俩在大姐家住两天?等回头我再来接他们?”
媳妇要跟着小舅子去省城,所以陶广然专门跟队里申请了这十来天不出长途。他是县城运输队的老工人,现在还是队长,上上下下当然都给几分薄面。他说不出长途,连着几天厂里都没有给他安排出行任务,只需要每天到运输队报道,检修检修车辆,帮着带带刚入队的小年轻就行。
总理而言,工作内容都不难且能按时回家,接送孩子上下学,做饭都不耽误。
要是以前,根本没有那么多麻烦,把俩孩子往他爷奶那里一扔就完事大吉了。这次,陶广然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程红秋死活不乐意。当初是他们夫妻俩态度强硬的把孩子从公婆那里抱回了家,一直到现在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婆婆都还阴阳怪气。
这回她因为要帮忙娘家弟弟请了这么多天假,最后还得劳烦他们两位老人照顾孩子,下次再在一桌吃饭,她就别想安宁了。陶父陶母又得觉得儿子儿媳妇不会养孩子,最后还得靠他们了。
类似这些话,程红秋已经听腻了。她觉得她把孩子教的挺好的,现在陶多再问她要零花钱,可不敢像以前一样伸着手说你该给我,而是双手伸出说请,完事还得说谢谢妈妈。
供销社里在出现什么新货?他想吃的时候绝对不会再加一个谁谁家妈给买了,只会说自己想尝尝,也想让爸爸妈妈妹妹都尝尝。
至于她姑娘陶亚,从小就听话,且十分听她哥的话,陶多在改变,陶亚也不逞多让。现在也敢于表达自己的意见了,有时候还跟她哥争论呢。
程红秋觉得孩子这样就挺好的,她可不想一招不慎回到解放前,所以她极力主张陶广然这几天不出外勤,好好照顾照顾孩子,美其名曰“见证孩子成长”。
相比程红秋,陶广然是一个感性的父亲,每次听媳妇说儿子闺女如何如何懂事儿,他都眼馋的不行。想到家里俩孩子越长越大,他都没咋参与过,这次还是果断听媳妇的。
平常他和队里申请不出长途,很不合适。大家是运输队的工人,都是同事,你不出车,别人就得替你出,反正运输队的工作量是不会改变的,你这样很容易给人造成困扰。
这次不是无可奈何吗?他媳妇不在家,总不能就扔俩孩子在家?而且他申请的只是不出长途,一般的活他还得干。因此大家就算有些小意见,也微乎其微。
但是,现在孩子不想回家!
陶广然心里遗憾,但是看着闺女可怜巴巴的眼神以及渴望,他又觉得长一天短一天无所谓。
男人都这么说了,程红秋当然不会再阻止。
她只能下车,把陶多陶亚的行李收拾出来打包给她大姐。“那我俩把自行车留下一辆,方便你们回公社。等回头广然坐公共汽车到公社接他们俩的时候再弄走。”
程红春领着四个孩子,现在又加了陶多陶亚,一共七个人,两辆自行车肯定不够用。三辆更宽敞,反正何明嘉和何明禾都会骑自行车载人。
“行。”
一来一去的,时间就紧张了。
一路上三人都在拼命踩自行车。程涛没多大感觉,反正他平常赶时间的时候也是玩命的踩,一路到纺织厂,他都锻炼出来了。何庆笙为现役军人,腿伤刚养好,就开始锻炼,唯恐身体变迟钝,这样自律到可怕的人,体力当然也非常好,一路上连粗气都没喘。
三人中陶广然最可怜,他疏于锻炼,还要载着他媳妇儿,到最后双腿都开始打颤了。
半路上程涛提议换换,要不让他二姐坐大姐夫车后座。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二姐夫还就在旁边,现在也不是古代同乘就于理不合,有啥啊?
但是陶广然逞强啊,说不用。
呃,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就不好再劝了。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公共汽车出发前赶上了,两辆自行车塞到车里,陶广然瘫倒在座位上大喘粗气。
车上乘客并不多,现在天冷了,如非特别必要要去县城,他们都懒得动弹。再加上今天天气不算好,万一要是被隔在县城,该咋办?
“陶哥,你这是干啥去了?怎么累成这样?”司机和陶广然是旧识,看他这样跟他打招呼。
陶广然摆了摆手,根本没法回答他。
程小墩坐在程涛怀里,学着他姑父,喘了几口粗气儿,还学着他喘着气说话,那可是真像。大概他自己也觉得好玩,笑着往他爸怀里钻。
“调皮吧,你就让你姑父听见,肯定打你屁股。”
“打我屁股,疼哒?”程小墩没有真正意义上被打过屁股,所以不大能理解他爸这个威胁。
“昂!不疼那能叫打屁股吗?”
“窝乖哒!”程小墩捧着小腮帮,对他爸砸了眨眼。
刚才坐自行车的时候,程涛给程小墩带上了兔耳朵棉帽,毛绒把他整张小脸衬托的更加圆润,他的睫毛很长,眼珠很黑,忽闪忽闪的,别提多可爱多萌了。
程涛把手盖在他脸上,把崽子推远了点儿,“程子悦小朋友,你这样犯规哦。”
“犯规呦?”程小墩重复了一遍,“那是啥呀,爸爸?”
程小墩接话茬,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大姐二姐都说小孩有段时间都会这样。像调皮点的,到十几岁都有这样的习惯。
程涛上学时候遇见过不少这样的人。老师说一句他接一句,老师气的不轻,台下同学哄堂大笑。作为老实正直少年,他当时可烦这一类的人了,但是对象换成他崽儿,他又觉得还怪可爱的。
来自老父亲的典型双标。
从公社到县城的公共汽车,要走很长时间的土路,路面不平,车身晃悠晃悠,幸亏速度不快,要不然非得得把整车人晃晕不行。但就算没有被晃晕,那也不舒服。没多大会儿,程小墩就开始蔫怏。
“小墩不舒服?”
“刚才差点睡着,让我给弄醒了,不高兴呢。”程涛跟他姐解释。
他们要坐晚上的火车去省城,火车票是何庆笙托人给买的卧铺票。到时候他跟他姐两个人轮流值夜,看着人看着行李,可能就没有精力照顾程小墩。
孩子睡不着,哭闹,他们难熬不说,还影响其他乘客。要是他精力实在充沛,满地撒欢,一个不留神还跑出去耍,那更不是闹着玩的。但孩子睡着了,可就万事大吉了。所以为了安全着想,程小墩还是晚上睡最好。
“那你好好哄哄他!”
“哄哄我。”程小墩小脑袋立刻支棱起来。
要说他家崽儿也是聪明,就算是接长辈的话茬,他从来没有把对象搞错过。
“是哄哄你,那你说你怎么才能被哄好呢?”
程小墩给他爸怀里转了个身儿,坐成面对面,“爸爸,你给窝买肉肉、糕糕、山红……”程小墩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说自己想吃的东西,重点是这些东西,他昨天过生日的时候全都吃过。
“行,爸爸都给买。”程涛答应得十分爽快。
程小墩大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要是你能做到,我保证等回家,你想吃什么都有。”
“好哒,好哒。”程小墩连连点头。以他现在的年纪还不知道用做事情去交换吃的一点都不合算,稍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但他还小,他觉得可值了。
“等明天爸爸会带你去一个地方,里面的叔叔阿姨全都穿着白色的衣裳,他们要给小墩检查身体,你到时候可不能说‘爸,我不做’。最后,可能还会给你扎一小针,但是爸爸保证只有一点点疼,很快就没有感觉了。”程涛决定先给孩子打一个预防针。
这个预防针打的太早,孩子早就忘记自己是去干啥的了。打的太晚,可能到实战的时候,孩子还觉得害怕呢。这个度啊,是真不好把握。
“爸爸,扎针好疼的。”程小墩下意识捂屁股,“窝头不痛痛。”
程小墩上一次扎屁针是因为发烧头疼,大概是因为那个疼让他记忆犹新,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这次绝对没有上次疼,咱也不打屁股上,你可要想好哦,可以吃肉肉。”程涛在孩子耳朵边哄他。
“那,那窝还是有点不想。”程小墩委屈巴巴的噘着嘴。他就不能又不扎针又吃肉肉吗?
程涛没说话,决定不干预崽儿自己的思考。
公共汽车很快到达县城,他们父子跟着夫妻俩一块回家。完事,陶广然主动提起,可以带程小墩出去逛一圈,让他们姐弟俩能睡的都睡会儿。
询问过崽子的意见,程涛把孩子交给了陶广然。
程涛是强迫自己陷入睡眠的,这是他前世的时候养成的一个习惯。高强度的工作之后,脑袋处于极度兴奋,很难立刻进入睡眠。但是现实又没有时间让你准备睡眠,慢慢的习惯就形成了。以至于到后来只要他告诉自己要睡,就能立刻睡过去。
他是被程小墩捏着鼻子喊醒的,“爸爸,姑父给我买饼干。”
“嗯,有没有跟姑父说谢谢?”刚睡醒,程涛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有哒!”
“那就行。”
吃过午饭,陶广然领着人来到了运输队,送他们坐上了去市里的货车。
刚上车没几分钟,程小墩就开始昏昏欲睡。程涛无奈了都,就他崽儿上车秒睡的情况,以后也别想开车,那对自己、对别人都不负责任。
这样想着,程涛第四次把崽子晃醒了。程小墩烦得很,抓住他爸的大拇指,狠狠咬了一口,“爸爸,你坏!你睡不让我睡。”
语气悲愤,满是控诉!不知道的还以为程涛做了多缺德的事情了。不过,不让孩子睡,这个确实是不大道德。
“我没睡,我睁着眼呢。”程涛据理力争。
“那你刚刚在姑姑家睡了。”程小墩口齿伶俐的反驳,突然他想到什么,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你肯定是不喜欢我了,你想给我打针,还不让我觉觉。”
程涛没想到他家崽子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不过看到孩子哭,他多少有些手忙脚乱,“不是,程子悦小朋友,这两件事情可不能画上等号。”虽然都是为你好,但这两件事情可不存在因果关系。
程小墩抽抽小鼻子,继续哭。
程涛是听人说过孩子哭的时候,你给他讲任何道理,他都是听不进心里去。而且更多的孩子是你越哄他越哭,因为大人示弱,他就会觉得自己更委屈,而且越想越觉得委屈。
不过听着孩子哭的这种挫败感,感觉也太不好了。程涛叹了口气,程小墩不爱哭,很多时候都很软萌。程涛是个新手爸爸,有些时候未免急切,程小墩却每次都能够稳住性子,有时候说出一两句话就会让程涛反省很久。
他现在大概率还是在闹觉。
“程子悦!”程涛叫他。
继续哭。
“程子悦!”程涛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程小墩有反应了。之前他并不接受这个名字,经过程涛不断尝试,他终于知道这也是在喊他,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有明白所谓大名和小名的区别。
见崽子终于听见自己说话了,程涛问:“还想不想睡觉?”
程小墩点点头,“想。”
“想就不能在哭了。”程涛把他搂进怀里,“睡吧!”
不然还能咋办?总不能让他继续哭,嗓子哭哑了怎么办?再说这是还是在别人车上呢,影响了司机开车怎么办?
程小墩消停了,不过哭了这一场,又因为他爸脸色比平常严肃,接下来他愣是没睡着。一会儿够够自己的脚尖,一会儿揪他爸的袖子,等他差不多重新培养起睡意的时候,苏城市到了。
现在天短,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苏城市的汽车站离百货大楼很近。何庆笙的朋友是百货大楼的主任。程涛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先去取票,然后吃晚饭,完事儿就可以去火车站等着了。
到这个点儿,别说是万福公社,就是县城的供销社都关门许久了。不过苏城市的百货大楼规模是数一数二的,他们一般到晚上八点才下班。要不然,那位主任也不能让他们来百货大楼拿票。
按照预想,他们得问几个工作人员才能找到正主。虽然知道名字和职务,但是百货大楼这么大,人员配置也很复杂,普通的售货员还真不一定认识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呢。
不过程涛的运气向来不错,这刚进百货大楼,就碰见了熟人。
“涛子哥?”
彼时,余晋正好把货交给货主,转头就看见了程涛,连忙迎了上来。
程涛也觉得惊喜,在陌生的环境里遇到熟人,还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熟人,那是再好不过了。
程红秋不是第一次见余晋,但是在看到人的那一刻,还是失神了片刻。
她弟的这个朋友,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能长得这么好看,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美好,从头发丝儿到脚跟,他似乎没有一处不美。奇怪的是,看着他,你又很难把他联想成女人,他身上没有一丝阴柔的地方。
很奇特的感觉,不过你只要看过他,就会觉得他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长得好看的人,不论男女,都能影响人的判断力,这话可一点不掺假。
余晋走近,先和程红秋打了招呼,然后自然而然的把伸着小胳膊往他那够的程小墩接到了怀里,才和程涛说话,“我听秦叔说涛子哥你请假要带小墩去省城,那时候你已经请假回家了,也没法打听会不会拐到市里来。我和秦浔今天中午一起吃饭还觉得遗憾呢,没想到晚上就赶着了。”
“不是啥大事儿,没想到连你们都惊动了。”
余晋挑眉,这还不算大事啊。“对了,涛子哥,你们是找谁?”从他们进门就东张西望的,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程涛把他们来的目的说了。
余晋点头,“我知道,我直接带你们过去吧。”
“不会耽误你工作?”
余晋摇头,“刚才是有个同事要去厕所,我临时代他一下,我不在柜台工作。”
因为有余晋领着,程涛他们很快就拿到了火车票。完事儿,余晋又领着他们去百货大楼旁边的国营饭馆吃饭,中间秦浔也找过来了,仨人说了好些话。
饭后分别,余晋递过来一兜吃的,程涛推让不要。
余晋:“涛子哥,这都是给小墩准备的,你别拒绝。”秦浔旁边跟着附和。
程涛终是接下来了。
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八点,他们直接就进了火车站。
程涛他们的行李不怎么多,只有一个蛇皮袋和一个小包。现在又多了余晋的兜子,程红秋怕火车上拥挤,决定把东西混到一块。最后扒拉出来一个信封,她打开,随即惊呼出声:“啊!”
程涛随着声音看去,就见程红秋慌慌张张的把什么藏起来了,然后抬头小声给他说兜里放着一沓钱。
“不是,你这个朋友咋回事儿?怎么出手这么大方?”这厚度,一般人可拿不出来,更不用说直接塞到兜里,说都不说一声,心太大了也!
程涛笑笑,他大概知道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应该是之前他给他的“谢礼”。
“没事儿,姐,这钱你先贴身带着。回头,我再还给他。”程涛说道。
余晋向来内敛,很少做这种出格事,刚才他匆忙离开,应该就是回去拿钱去了。这次他可欠考虑,扔来这些钱,连个招呼都没打,要是碰见个耍赖的,这钱很可能就是有去无回了,真真是……
心里感觉倒是挺热乎,朋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挤上火车,找到床铺,把行李放下,姐弟俩决定轮流休息。
程小墩没多大会就睡着了,程涛给他裹上褥子塞被窝里,一夜都没动静。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火车已经到省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