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知道程大江一家等着程相文有事儿, 但是今天摆席都是程涛,这又是个热闹事儿,能来的都算是客人, 这刚吃了半饱总不能散席。
反正,男桌这边是回堂屋继续吃席喝酒。
相比之下,西屋这边就散得挺早。孩子们那桌不用说,等程小墩吃完面条, 没多大会就全都跑出去了, 临走前还带走了程大江给做的手工小三轮车。
刚才还在院子里闹呢,后来怕是觉得院子里耍不开,呼啦啦都出去了。因为有人领着,家长们是一点都不担心。
女桌这边的气氛完全是两极分化, 程仓里“铁三角”,花大娘、胖婶和庆嫂都聚齐了, 那还能有热不起来的场子?这个场子就是,她们从头忙到尾, 也就热起来一半,这还得益于程红春程红秋姐妹俩主动配合。
要说她们这一桌连程柏瑞在内才八个人, 不至于弄成这样,但是架不住不参与的人多,八去三,都小一半了。
主要责任在李盼弟, 她不主动参与, 只是偶尔低头和孙子说句话, 根本不管儿媳妇。袁文洁初来乍到, 这些人都是第一次见, 李盼弟上桌之后介绍都没和她介绍。还是托程红春的福, 她刚刚才弄清楚谁是谁,而且没有人带着,她根本插不进她们的话题。
沉默,讪笑,越发心焦。
这是袁文洁内心的真实写照。
随着大家放筷,在程红秋的主导下,大家开始收拾桌子。桌上十二道菜,七八个人,除了心绪不整的几个,其他人都吃的心满意足。也不知道是程涛估算的好,还是得益于盛盘的何明嘉,总之桌上盘子大致空了,没有剩下许多。
“胖婶,这个青梨花的碗是你们家的吧?一共六个,这次就拿来四个,还是说在男桌那边呢?”庆嫂举着碗问胖婶。
经常被借碗盘借的就那几家,跟着办几场事,就知道谁家碗盘是什么样式了,收拾桌面的时候,会下意识帮着把一家的碗盘放在一块,免得最后出错。
一桌十二道菜,男桌那边还多几个下酒菜,孩子那边每个人多个碗,其他又盛汤又放菜的,细化下来,得借五六家的碗盘,这还是在孩子们那边盛糕点都是用竹筐的情况下,所以全都到最后细分还真不好分。
“是我家的,我记得是全都拿过来了。”胖婶往周围瞧了瞧,也没瞅见一样花纹的。
“有个在厨屋,我下面条的时候看见了。另一个早端你家去了,这不是蓁蓁,她给小墩做了身衣裳当礼物,涛子就让小墩端了碗菜过去当谢礼,那时候咱们这边还没上席呢。”程红春说道,碗是她亲自选的,省得中间在倒腾一趟。
“蓁蓁有心,真没想到她很小墩能处到一块去。”花大娘感慨。
胖婶眼神一闪,只能顺着往下说,“可不是,俩人相处起来跟亲姑侄都没啥区别。”
程红春看着胖婶言不由衷,意味深长笑了笑。当时她正好弯腰捡玻璃罐,谁都没看到。
就是胖婶也没注意,她心里怄死了都。这是死妮子啥时候干的事,怎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怪不得这几天这么老实,时不时就上她屋里缝纫机上踩一踩。
她之前还寻思着这是侄女想给她做点儿啥呢?毕竟距离她过生也没几天了,她瞧着侄女躲躲藏藏的也挺有意思。没想到啊,原来真和她就没啥关系。
小孩一身衣裳,又是侄女当生日礼物送出手的,那肯定不便宜。这个败家妮子,她和她大姑父来吃饭,拎了好几米布,让程涛爱咋做咋做去呗,她咋还非要横插一杠?这样一算,他们家丢出来两份礼,这可比程大江家还积极,干啥啊?他们的关系到那份上了吗?
胖婶愤愤不平的想着,她暗下决心,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卢蓁蓁,让她别沾程涛父子俩,别沾程涛父子俩,这话都听到脑后都去了。幸亏今天这没啥外人,花大娘和庆嫂就算心里嘀咕,也不会传什么闲话。
胖婶心里活动非常活跃,面上还得端着。一副这事我知道,我侄女就是和孩子关系不错,其他没啥意思,你们可都别瞎想的模样。
完事看大家没有什么异样,她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收拾好桌面,把碗盘泡到大盆里。花大娘想搭把手洗出来,被程红秋拉住了,“这次啊多大点活,值当占用咱说话的空,您老赶紧回屋坐着去。”
花大娘哭笑不得。
其他人进进出出,李盼弟和袁文洁没动。刚才程柏瑞开始闹觉,非要他妈抱,袁文洁本来在帮着收拾桌子,被他这么一闹,只能歉意的把手里的碗盘交给程红春。程红春不咋在意,倒是袁红洁自己一直挺不好意思。
她们这边完事,男桌那边还在继续。就算一个村里住着,如果不是谁家有红白喜事抑或是一块帮谁干活,聚起来的机会很少的。好不容易能放松放松,有吃有喝,还有专管给添茶倒水的,那叫一个过瘾。
这个添茶倒水的是程传杰,他腿上的伤到底没好全,没法出去疯跑,就给他堂叔提溜过来当苦力了。
见状,程红春也不装烂好人,提醒一声什么的。从菜橱拿出一包瓜子出来,回西屋继续唠嗑。
李盼弟瞧着大家都不着急,心情越发不佳。程科一家三口落户的问题可是大事,
要是落不了户,就没有办法在大队挣工分。当然如果只考虑这一点,李盼弟也不会这么着急。袁文洁是城里长大的姑娘,就算她和程柏瑞落了户,她又能挣几个工分?更不用说她现在还怀孕了。
李盼弟现在思考的是他们母子俩落不了户的后果。
首先,不落户就是黑户,黑户是有可能被驱逐的。当然了,程仓里是乡下,这个可能性就微乎其微,毕竟大队还是挺护短的,袁文洁既然是程家的儿媳妇,不想要社员福利,住在村里肯定是没问题。
但是社员福利包含的可不止挣工分,其他按人头分粮分肉,都没有她的份。在乡下,只靠一个男人挣工分,要养活一家四口必是得累死累活的。
其次也是重要的,你都不能落户,你的成分十之九成有问题,就可能挨批挨斗。程科和袁文洁刚回到程仓里,没有和谁结仇,也没有损害谁的利益,大家不至于致他们两口子于死地。但是架不住政治立场就此定性啊,不仅仅是她,还会影响家人和孩子。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一旦到这个地步,基本上就是你要干最多的活,挣最少的工分,分最少的粮。不仅如此,什么大队干部,工厂工人和你们家从此再没缘分,甚至连公共交通工具都坐不成。
关于程科可能养不起家那点,她和程大江还能接济,管不了儿子儿媳妇,还管不了孙子孙女吗?但是要是事情严重到第二种情况,那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咋办?
就说羊圈那边住着的那些人以前都可不得了吧,现在不还是穷困潦倒,遇到人恨不得赶紧躲开,就是怕连累别人。
要是袁文洁也是这情况,咋办?
李盼弟现在都不期盼落户这件事情能和程科之前说的那么简单,只要他们能解决就成。主要程相文之前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这件事情的结果注定不会皆大欢喜,现在她也只能这么想。
怎么说呢?
发生事情的时候,只要还没盖棺定论,普通人总是忍不住往好的方面想,这是天性,也可以说是普通人趋利避害的一种本能。不过,事情的发展进程往往不会如你所想。
当你在心中出现无数种可能,甚至连最坏的结果都想了好多种,你觉得每一种都有可能发生,但你在结尾却期盼着奇迹的出现,想法合乎情感却不现实。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家里一摊子事呢。”庆嫂家里有事得先走了,她过来主要是因为她和程红春的关系好,之前对方外嫁,俩人好多年没有联系,现在家里办事儿,程红春就请她过来说话。
“行,那我送送你。”
“送啥啊?我走两步路就到家了。你刚不是说晚几天你就住到家里来了,到时候咱们再聚到一块儿说话。”庆嫂赶紧摆手。
程红春说行,还是把她送到大门口才回来。
走了个能说会道的庆嫂,还剩下个胖婶。她状态不错,以一己之力带动整桌气氛,大家都听她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文洁,你去看看程科是还在喝酒?瑞瑞睡着了,要不让他把孩子送家去?”李盼弟突然开口,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有人都听见了。
“娘,不用吧……”袁文洁真是不知道说啥好了。
现在去叫人,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不是诚心破坏人家心情吗?她又不是傻子,可不想触程涛霉头。
吃饭吃到现在,她已经体会到了程涛一家人对孩子三生的重视。
整体来说,酒席准备齐全,味道也十分不错。但要说最用心,还是孩子那桌。全部菜品都迎合孩子的口味,刚刚收拾桌子的时候,她还瞧见,就是炖鸡块孩子那桌,炖煮之前还过了一遍油。更不用说其他各种糕点、糖水罐头。
程柏瑞之前过三生,都没有这阵仗。要知道她爹娘工资百八十块,她和程科的工资也不少,但是摆席的时候也没说多认真。尽管是孩子过生,但在成人看来,不过是来往,把当初给别家孩子过三生时添的礼收回来。
偏偏程涛一个单身父亲,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就刚刚那小小的仪式,程涛半蹲在程小墩凳子旁边,轻声细语哄孩子把面条吞下去那一幕,在袁文洁看来是非常温馨的。
说句实话,很少有父亲能做到这样,程科也不行,可能他连这个习俗都没听说过。她儿子过三生那天,程科忙着招待领导、朋友,瑞瑞这边他问都没问。不过,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一直到最后,有朋友说要给他们一家三口照张相,才终于凑到一块。
散席之后,家里保姆过来说要不要给程柏瑞下碗面的时候,他们才知道生日快过去了,孩子还没吃着面。
将心比心,就是他们这样只想着自己顾不上儿子的父母都不希望这种时候出现意外情况,更不用说像程涛这样精心准备得了。反正都已经挨到现在了,就等着吧,何必扫兴!
袁文洁心里跟明镜一样,但是说这话的是婆婆,她也只能期期艾艾的回答。
“大嫂,你要抱着嫌累,就放到后面炕上,那些被褥昨天才从柜里拿出来,就何庆笙和陶广然躺了一夜,不脏。”程红春可不像袁文洁忍着,她说话的时候,还笑眯眯的,一副“我都是好心”的模样。
怪不得刚才非要把孙子从儿媳妇手里接过去,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呢!都等到现在了,就非得这么着急?
“不用,”李盼弟拒绝,然后就低头不说话了。
“哎,我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今天啥事是吧,从上午来了之后你就哭丧着脸,怎么你的儿子是儿子,我们家的孩子就不是呗。”程红秋早就看不惯李盼弟了。心说你之前也给小墩当了一段时间的好大娘,哪怕你有点真心疼他,你稍微收敛收敛表情不行啊,你李盼弟又不是不会装?
一桌吃饭,活像人家欠你八百块,那还不如不来呢,摆脸色给谁看呢?
“红秋,你干啥这样说,我说什么了?我不就是怕程科喝醉,想让他媳妇儿问一句嘛。”李盼弟质问,她看着程红秋像是在说她无理取闹。
“呵!李盼弟,这么些年,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习惯把别人当傻子。”
李盼弟是什么人?没有谁比她们姐妹更清楚。
李盼弟嫁过来的时候,程青松夫妻还在。那时候,家里有点儿好吃好喝,程青松总是让她们姐妹给程大江送一份,要说他们那时候关系差,和这个关系还不小。
凭啥要把咱家东西给他送去?人家哥哥还知道帮家里干活,爱护妹妹。她家哥哥除了分她们家的东西,简直一无是处。
不过,吐槽归吐槽,两人都是非常听父亲话的类型,那时候还没学会阳奉阴违,每次都会确实送到程大江家里。自然也就常常碰到李盼弟,还经常遇见俩人是怎么相处的。
李盼弟很作,什么不吃黄面窝头,硌牙,得让程大江立刻去做。什么不吃红薯干,不甜,还是供销社买的好吃。每次看程大江被折腾的很惨,她们姐妹俩背后都能笑疯,想着可有一个人能整治程大江了。
完事还在背后疯狂给李盼弟加油,希望她再多折腾点儿。
不过虽然心里层面在同一战线,她们姐妹和李盼弟却根本处不来,主要这人太小心眼子了。就因为她们和程大江说话的时候不咋客气,那心里带着气儿呢,还指望她们客客气气的把东西递给程大江?反正她们姐妹做不到,结果就是她们下次再过去的时候,就被李盼弟当场甩在了门外。
气的姐妹俩啊!下次在街上遇到他们夫妻,直接把头扭过去望天,不理人了。
要说李盼弟的形象转折,是在她因为救人落水之后。是的,她因为救人落过水。不过这个见义勇为稀里糊涂的,她自己不知道救的哪家孩子,说是上岸之后跑没影儿了。
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她去检查就发现自己不能再生育,紧接着他们就领养了程科。
这在当年可是大事,附近几个大队联合起来帮着寻找她那天到底救的是谁家孩子。甚至最后还列出了名单,一共十几个孩子,都是那天出现在万福河支流上,不过最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大家都猜测可能是因为她不能生养这件事已经都传出去了,家长不愿意背上这个责任,就不让孩子承认。那段时间,好多人都在默默背后骂那个家长和孩子忘恩负义,她们姐妹还跟着凑过热闹。
一直到现在,也没谁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被救的那个孩子又是谁?但是不管怎么说,李盼弟因为做好事才得到这个结果,大家对她心生同情的同时还有点子佩服。
从那之后,李盼弟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性格中尖锐的点被磨平,变得圆滑,温和。不管和谁说话,都轻声慢语带着笑。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这种性格渐渐定型,变成了大家口中贤惠的李盼弟。
再加上,就算不能生养,程大江也没有抛弃李盼弟,这些年俩人过的不错,可以说是大队模范夫妻。再加上俩人领养的儿子程科也非常出息,谁见了不说她是人生赢家?
渐渐的,外人就只认识现在的李盼弟了,以前的她早已被人遗忘在了记忆里。
这是必然的,毕竟如果那时候没打过交道,没真实体验过她的那一面,谁会刻意记你以前的模样?何况这将近二十年都过去了。
但是,亲身经历过的程红春和程红秋就不一样了。之前,程涛和她们说自己和程大江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的时候,两个姐姐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表示反对,主要现在的李盼弟再好相处不过了,她大方,温和,宁可自己吃亏都不会让别人吃亏。
谁不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省心又省劲!没想到这才几天就开始原形毕露了,都装十几年了,怎么就沉不住气了?
程红秋不理解!
她戏谑的看着李盼弟,像是要把对方顶出一个窟窿来。李盼弟感觉非常不自在,她避让了下,“随你咋说。”
程红秋“哼”了一声。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花大娘站出来打圆场,别管怎么说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吵架,外人怎么劝都不合适,而且当着外人的面,他们也不好把事情说清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外人赶紧撤。
胖婶紧随其后,“我也是,我也是,回家还得洗衣裳去呢。”
程红春姐妹没劝。话都说到这了,李盼弟明显撑不下去了,袁文洁在一旁也挺尴尬的,她们再说下去也没意思,还不如撤!
一群人说着话走到院里,花大娘直接往堂屋里招呼了一声。这但凡是换个人,气氛就得尴尬住,要不就是身份不合适,要不就是辈分不达标。但是花大娘开口,堂屋里还有人跟着起哄。
“大娘,没有我大爷跟着,你不知道回家的路是吧?就非得喊。”李顺爹笑嘻嘻问道。
“那可不是,没有他,我还真就开不了门。”花大娘回答的理直气壮,然后说他,“也不看看都啥点儿了,完事等你们喝完拍拍屁股走人,给涛子留下一堆烂摊子,他都没时间收拾。”
“大娘,这个你不用担心,今儿家里人多,好收拾。”程涛刚才陪着喝了不少酒,有些上头,满脸涨红。
“可不能再等了,家里还有活儿等着你胖叔干呢,”胖婶说完直接喊胖叔,“还不赶快出来,非得我过去请你,是吧?”真真是越老越没有眼色,还喝呢,那脸都跟红屁股似的了。
听到胖婶的话,胖叔直接站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胖婶的家教还是这么严!”程相文笑着调侃。
“习惯了,习惯了。”胖叔把茶碗里的最后一口高粱酒喝完,才走出了堂屋门。
花大爷也随后走了门,他出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离他最近的李顺爹扶了一把,然后顺道送他回家。两个辈分最高的要走,所有人都站起来去送,直接送到大门口才往回走。
这一下子,该走的都走完了,剩下的全部是自家人和程相文。
他们也不准备再喝了,就站在院里说话。程红春和程红秋懒得理这些,直接去堂屋收拾桌子。经过这一打岔,她们是看出来了,这一个个的都喝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可真就得全都趴下。趁早收拾好,完事儿喝茶也是一样的。
她们俩心态不错,一边收拾一边还哼着歌。
有人就挺紧张呢,程科就等人走呢,但等到现在却又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李盼弟着急,眼神示意程科赶紧问。
“相,相文叔,现在没有外人了你能把事情详细和我们说说吗?”从上午到现在,所有的可能性都是他们猜测的,具体咋样还是得看程相文怎么说?
程相文接过程涛递过来的烟,点着吸了一口,然后才慢腾腾的开口。
“为了你们家这事,我专门找了公社主任。你想把户口迁回来,完全没问题,再加上你是青松村长的孙子,公社直接就能给办。”
虽然他们大队把程大江和程涛当成两支子人,毕竟之前那么多年就没见他们哥俩有啥交集。但是外面看来他们就是一家人,别管程科是领养的还是亲生的,那确实就是程青松的孙子。
在万福公社,凡是和程青松沾边的事情都好办,这个潜在规则一直到现在都好使。
闻言,李盼弟松了一口气。男人们都没啥反应,主要程相文饭桌上提过,重要的是他下面的话。
“但是袁同志和你的孩子落不了户,”程向文直接说道,不是“不好落户”,也不是“可能落不了户”,直接是“落不了户”,这句话几乎把这件事情板上钉钉了。
“不是,相文叔,这是为什么?我们结婚五六年,她和我在一个户口本上,怎么我行她就不行?”程科有些激动。
“你闭嘴,往后站站,听大队长把话说完。”程大江直接训斥。
“没事儿,大江哥。”程相文不大在意这个,其实他也没想到这件事情会这么复杂,他到公社主任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对方也没有意识到。他们都想着人已经到程仓里了,还能离开省城,问题应该不大。
主要他们都不知道省城那边到底发生了啥事,只说是出嫁的闺女太笼统了。最后能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全靠邵青云,也不知道他到底动用了什么人脉,反正他一个电话打到省城,就把事情弄清楚了。
“省城那边给的回复袁同志的父亲交待,袁同志曾经接收过国外人赠送的东西。只这一点,不管怎么样,袁同志都脱不了关系。”
“什么?”袁文洁不可置信。“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程相文没法回答她,只说:“其实我不该多说,但是咱们关起门来说自个事,我就把邵同志打听到的情况和你们透个底,你们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目前为止搜集到的证据,尤其是在袁同志兄长的家里搜集到的信件,所有的署名都是袁文洁,这是证据确凿的。”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事情根本就不是能不能落户的问题,现在牵扯到的可多了,甚至不出几天,袁文洁都可能直接被遣返回省城。
袁文洁直接瘫坐到地上,不可能的,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
从小到大,她脾气都不算好,从来没挨过欺负。出嫁后离娘家又近,什么都比丈夫高一头,她生活的更滋润。从来没感受过压力,再加上生活环境足够轻松和单纯,什么和国外亲戚联系,什么反对派,这些离她的生活都太远,她根本就没接触过。
另外,爸妈怎么可能会供出她啊?别说没她什么事儿,就是有她的事儿,他们也不该供出她啊,要知道从事情发生到现在根本就没过去多长时间。
突然,袁文洁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信件是在兄长家里发现的,那是不是说明这件事情她大哥从头到尾是知情的?甚至还参与其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有的解释了,爸妈牺牲了她是为了保住大哥?
袁文洁一直没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从小到大,父母恩爱,也爱哥哥和她,只是极其偶尔的,她会觉得父母比较看重哥哥,比如哥哥说话爸妈就会听,她说话从来都不好使。
但是感情让她忽视了这种不平衡,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多想了。她身边有来自重男轻女家庭的同学,和他们相比,她可太幸福了。从小到大,想买什么买什么,家里也没被逼迫着做过什么家务活。
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有她大哥重要啊。
袁文洁想想出理由说服自己,说这些都是自己多想了。但是思来想去,发现没有一个点能说服自己。如果一件事情都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那大概率就是真的了。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啊!
她甚至还想这是不是有人陷害她家,毕竟做工作的总会得罪一些人。但是,事情刚发生那几天,她是和父母关在一起的,父亲一直很后悔说自己不该接外边的信,也就是说这事情是确确实实发生了的。
而现在所有的结果都归结到了自己这儿。
袁文洁从始至终都没有大哭大闹,但她身上的哀戚和悲伤如此明显,让站在院里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的是程涛。
她看见袁文洁先是脸色苍白,然后身下流出了血。
程涛当机立断,“大哥,你去喊罗大叔。程科,你把你媳妇儿抱西屋炕上去。”
程大江猛然回神,看出儿媳妇的不对劲儿,他拔腿就往大门外跑。程科却完全没有反应,还是愣愣的站在那里,满脸灰败。
程涛是不知道他在哀怨自己,还是在可怜妻子。但是在这时候指望他对他好声好气的,那可对不起。
“程科!”程涛大声呵斥,看他回过神来,一脸被打扰的不悦,程涛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把你媳妇儿抱西屋躺着去!”
程科这才去看袁文姐,看到她身下血的时候,程科想立刻跑过去,但是脚下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程涛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啥,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一个孕妇以这样的姿态躺在冰凉的地上。最后,还是他俩姐夫搭了把手,和程涛三个人把袁文洁移到了西屋炕上。
程科这才反应过来,从院子里踉踉跄跄跑到西屋里,趴在炕边喊袁文洁的名字。
看那模样简直是伤心欲绝,也不知道刚才干嘛去了。程涛不想听他在那里期期艾艾,直接出门,去压水井旁边把身上的血污洗掉。
“看来我这些话说的不是时候,早知道应该让程科打个预防的。”程相文挺愧疚,当着孕妇的把实情说出来,是他没考量清楚。
“相文哥,你可别这么说。他不知道顾着自己媳妇儿,指望别人顾着,这给他惯的!”程相文之前不是没打预防针,差点就把情况不好挂脸面上了,但是这家子没听进去啊。就恨不得把人都撵走,让程相文赶紧说出真相,这不就如他们的愿说出来了。
再说,这事怎么都瞒不了袁文洁。回头看李盼弟到现在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呆木愣愣抱着已经睡着的程柏瑞杵在那里,动也不动,别说关心儿媳妇了,站在那里还有点挡路。
程大江很快把罗大叔喊来了,经过一系列诊治,孩子最终是保住了。
虽然现在不讲究什么男大女妨,但是侄儿媳妇现在这种情况,程涛进去总是不好的,所以他没有看到袁文洁的真实情况,但是听俩姐说她很坚强,那么疼一声都没吭。
在这一瞬间,程涛突然觉得程科是配不上袁文洁的。
相比他,袁文洁可太冷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