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 程涛就起床了。
他先去了趟后院,把古文册子和类似藏宝图的东西带着,进了山洞。然后把两样放在里面, 把钱取出来了一部分。
回到前院,他又把昨天炒好的肉酱,装进糖水罐头的玻璃瓶中。
勺子和玻璃瓶,他都已经在锅里蒸过, 高温杀菌, 这样可以让肉酱多放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天渐渐转凉了,他们老程家的酱,尤其是又经过他大油加工过一段时间,肯定没有难吃到需要闲置的地步, 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它会变质。
做完这些,程涛锤锤肩膀。
这一晚上, 他睡得并不好。一会儿要担心程小墩和程传阔,一会儿又要担心那些人在背地里作妖, 抽空还想起来他之前准备好的练习题还没有交给卢蓁蓁。
总之,想哪儿哪都是事儿。
本来躺炕上已经是下半夜了, 这想来想去几乎折腾到了天亮。他倒是想放任自己一直躺下去,但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今天不仅要去上班,还要去给人送行。
起来这才多大会儿, 他就开始脑壳疼了, 浑身也没有啥力气, 倒是精神清明。
完事儿, 程涛去把程小墩喊醒, 他家崽儿很显然没有睡饱, 站都站不稳,闭着眼哼哼唧唧直往他怀里钻。
“爸爸今天有事儿,要去送小晋叔和小浔叔,一会儿你去你大爷大娘家吃早饭?”
“小晋叔?”程小墩努力睁开了一只眼。
他儿子果然忽视了秦浔,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嗯,他们要去市里上班,爸爸送送他们。”
程小墩知道上班是什么意思,爸爸现在就在上班,所以他以后还是可以见到小晋叔。“那爸爸,小阔哥呢?”
程小墩现在还没有地盘意识,他根本就不懂程传阔为什么住到家里来,只知道自己多了一个玩伴,小阔哥哥能领着他玩。昨天程传阔被他爹踢了一脚,程小墩也在现场,是亲眼看见了的,当时也吓了一大跳。程涛把他交给卢蓁蓁的时候,小家伙两只小手都捂住眼睛,不过小孩子不经事,很快就忘了。
回到家后,程涛没有刻意带着他去东间看人,主要那时候小家伙已经困得不行了。这早上刚起来,就能把人记起来,对他家崽儿来说还挺不容易的。
“嗯,穿上衣裳,我带你去见小阔哥。”
“好。”
程涛给程小墩穿衣裳,现在天凉了,程涛给他船上毛衣,外面还要再加上外套。然后给他穿上鞋,这就算起赖床了。
他指了指东间,让程小墩自己走过去看。
程传阔受伤,腿上还上了夹板,看着说着都挺严重。不过罗大叔的医嘱却并不限制他的正常活动,拄着拐杖或者扶着墙,慢慢活动活动也是可行的。毕竟他伤的是一条腿,另一边还完好无损。
不过像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正是上山下河折腾的时候,现在被这样一条病腿拖着,他得少干很多事情,这种郁闷就只能靠他自己调节了。不过对于程传阔而言,不仅仅是调节日常活动的问题,在心理方面都会是一个重大转折。
“小阔哥,你疼不?”程小墩小心翼翼问道。
“不疼。”程传阔斩钉截铁。
程涛挑挑眉,跟在程小墩屁股后头走进东间,然后就看到了他换了一半的衣裳。
“你折腾啥呢?虽然六爷说只要注意点,正常生活没问题,但也不是让你这么折腾的。”程涛走过去替他把穿到一半的裤子提上。然后说:“就算夹板遮住了,你觉得到今天村里还能有谁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昨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广场上那么多人,几乎村里能说会道碎嘴子的全都在了。像这样的热闹,类似于父子成仇火爆话题,她们会放过才怪。所以,就算昨天晚上确实有一两家不知道这事,今天恐怕也都听说了。
程涛倒是不担心她们在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添油加醋把责任推给程传阔,主要这事就是程老三的责任,他怎么推都推不了。
更不用说,娶了后娘的亲爹把亲生儿子揍成这样,听起来更具有爆点。如果是他,肯定是往程老三那边使劲儿。
程传阔被戳破小心思,“叔,我不是琢磨着这样好看点儿吗?”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至于上山什么的,你就更不用想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什么时候六爷说这板可以取了,你才能取。”程涛强调。
“嗯,我听你的。”
程涛点头,“今天我有事情,顾不上给你们俩做饭了。小墩,我给送到你大江大伯那,厨屋菜厨里麦乳精、奶粉、还有几包糕点,暖瓶里还有热水,你只管拿出来吃。”
程涛叮嘱程传阔,一把程小墩捞到怀里。
“啊。”程传阔应了一声。
程小墩却开始挣扎,“爸爸,窝不要去大爷家,窝不去,窝要跟小阔哥在一起。”
“你小阔哥现在受着伤,没时间照顾你。”程涛再怎么样,也不会把孩子丢给一个病号。
“窝寄几能顾窝寄几,不用他看着。”程小墩说着,还吸溜了下口水。
“……”
程涛这才意识到他家崽儿很可能是惦记他刚刚和程传阔说的那些吃的东西了。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他也没亏过程小墩的嘴,怎么还是这么馋?听他说都要流口水的。
“你啊……”程涛无奈了都。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当爹的妥协。
程涛骑着自行车专门去了一趟程大江家,把事情跟他交代了一遍,并请他中午的时候给俩孩子送顿饭。
“他的腿不是受伤了,能顾得了小墩不?”程大江皱眉,他觉得兄弟做事没成算,程传阔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现在还把小墩交给他,算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怕麻烦我和你嫂子,……”
“哥,你想哪去了,没有这回事儿。”程涛打断他,“真是小墩不愿意过来,不信你晌午过去问问,他和传阔在俩人在家里吃早饭呢。”
看他哥还是不大相信,程涛索性不说了,“哥,我这边真着急。有事儿咱们回头说,我得出发了,要不然人就上车走了。”
“嗯,去吧。”
程涛一路疾驰,终于赶在最后关头赶到了,老远就看到站在汽车下面的秦浔和余晋。
“涛子哥,你赶的是真巧,再晚个五分钟,我和晋儿就得出发了。”
“抱歉,昨天家里出了些事情,一直忙到很晚。今天早上也是鸡飞狗跳的。”程涛解释,看秦浔还想调侃,“我这好不容易才赶到的,你就知足吧,没用的话就别说了。”
“嘿嘿,”秦浔大笑。
“你们这趟去市里不是去玩而是去上班,这以后除非是休息的日子赶到一块,否则大家能聚的机会少之又少。”程涛感慨,“那,这是我们程家独有的黄豆酱,我用蘑菇和腊肉把它炒成了肉酱。虽然说只是到市里,不可能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但是物价比公社也高了不少,艰难的时候买个馒头片蘸酱吃,也别有一番风味,推荐你们试试。”
程涛说完,把装着两罐子肉酱的提袋递过去。
“麻烦你了,涛子哥,还要专门给我们准备这些。”余晋把提袋接过去,拿出来看了看,酱炒的很好,油汪汪的,可见没少下功夫。
程涛摇头,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余晋,“这是之前我们商量好的。我在车间里打听了一下,我可能付不起最贵的但也不能给最少的,就取了个中间值。”
余晋立刻就知道这信封里装着什么,刚想推脱,就被程涛按住了手,“出门在外,身上多带点钱,准不会出错。我这都准备好了,你再还给我,那下次我可就真的不敢请你帮忙了。”
余晋最后到底接了下来。
这边没说几句话,那边公共汽车的售票员就开始喊人说车要出发了。
互相道别之后,程涛现在原地,看着公共汽车消失在了不远处的拐角。
明明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分别,但是对两方人来说却有不一样的意义,他的朋友去追逐更加美好的未来,而他也一样。
转头就看到了徐薇,她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程涛估摸着从她那个地方正好能看到公共汽车。
程涛装作没看到,他推着自行车走去纺织厂。现在这个点儿,上晚班的工人们才刚刚下班,距离白班上班差不多还有一个钟头。
“哟,小程同志,今天来这么早啊?”看门大爷看到程涛惊奇的问道。
看门大爷之所以认识程涛,还这样熟稔的打招呼,不是因为程涛在纺织厂是什么风云人物,只是因为之前他帮大爷修过几次自行车。
在纺织厂看大门,也算是入了编制的正式工,但因为年纪和这个工作实在没有啥技术含量,工资水平较低。老大爷自然也不住在家属院,他是公社下边大队的。
“是啊,今天有点事儿。”
把车停进车棚,程涛走近办公室,就趴在办公桌上开始补眠。他是真的太累了,趴在胳膊上,就开始意识昏沉。
何林通常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今天却好像是个例外。他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门锁开着,心里觉得惊讶的同时又好奇谁来这么早,推开门就看到了趴在办公桌上的程涛。
俩人也不是见了面会互相打招呼的关系,但是他进门这么大动静,程涛都没见抬头看看。
“这有些人呐,虽然明面上早来上班了,却是趴在工位上睡觉。与其装模作样的表示勤奋,还不如在家里睡饱,起码那样不会耽误工作。”何林例行公事,开始指桑骂槐。
程涛依然毫无动静。
何林把自己的东西放下,瞄了一眼程涛,再瞄了一眼程涛。哎,这人不会晕过去了吧?
“咳咳咳。”何林刻意咳嗽,听那动静更要把肺咳出来了一样。
程涛还是动也不动。
“哎,你到底是咋了?”何林走到程涛的办公桌前,看他没有任何反应,直接上手推了几下。
程涛睡的正香呢,就一直听见噪声,这要是以往他肯定出声警告,不过今天他浑身疲乏,根本没有力气说什么,只想忍着动静过去就好了。
但是,动静断断续续的一直有,让他心生烦躁,正准备睁开眼睛,又被推了两下。
就是脾气再好,程涛也有些忍不了了。
他顺着力道,坐起身,整个人瘫倒在椅背上,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何林。
看钟爱国工位上还空着,就知道现在根本还没到上班的点儿。就算他们有私仇,但这种报复方式也太让人反感了。
“你干啥?有病就赶紧去治,一大早就来办公室趴着,难道是想把责任推给工厂?”何林还没好气呢,精神抖擞来上班,一进办公室就遇见这么个情况,好兴致全都给败坏了。
程涛一愣,何林这是害怕他生病了?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明明是关心同事的温馨行为,照他这么一说却生生成了寻仇的。
“我没病,就是累了。”程涛淡淡解释。
何林瞪大眼睛,眼神里全都是不可置信,就程涛现在这模样,眼下青黑,嘴唇苍白,咋看咋都不正常?
“就算是写不出文章,也不用这么折腾,身体可是自己的。再说就凭你的文化水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就算再折腾也是半瓶水晃**,结果都是一样的。”
程涛“啧”了一声,果然他讨厌一个人,不是没有理由的。你要关心同事就关心同事,何必拿业务能力应怼,而且“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八个字,他难道没有听说过,最起码应该第一篇文章登出来之后,再评价一个人的能力啊。
“哦,多谢关心。”程涛还是道谢。
“谁,谁关心你啊,我那是实话实说。”何林说话都打磕巴了。
“哦。”程涛无所谓的应付。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钟爱国来上班了。
“离老远就听见咱们办公室里有人说话,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程涛没说话,难道他和何林的表情还不明显?俩人明显是在争吵,还热闹?他们俩人能热闹的起来吗?
何林也没说话,还嫌弃的“哼”了一声。
钟爱国脸色一僵,他刚刚在外面站了好一会了,清楚地听见办公室里程涛和何林两个人不断的争执。但是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他这才推门而进,他刚才说那句话,当然是想两人继续争吵下去。
宣传办公室现在有三个人,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业务水平到底怎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谁都不想当那个垫底的。
钟爱国其实想在写作能力上做文章,毕竟笔杆子是宣传部最有力的武器,但是没得办法。现在,他们三个人互相独立,谁也管不着谁。再有上面布置的任务也比较宽泛,每个人的选题彼此都不知道,一下班大家都拿着自己的本子离开,想看都没得看,想聊没得聊。
这样的情况下,只能想其他的办法了。
对于钟爱国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程涛和何林两个人不对付,从办公室的第一天开始,两人就争吵不断。三个人里,如果有俩人的关系持续恶化,对第三个人来说绝对是意见好事。
这样的话,无论以后有什么重要决策,第三个人都会是那个能拍板的人,他相当其他两人都巴结的那个人。但是,现实和他想象中的好像不一样。
他们俩怎么就不吵了呢?
一上午就在这种各有小心思的氛围中过去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程涛才听人说关于杨戈处罚,昨天就已经下来了。
工资降等,工龄清零。从此刻进入一年考察期,要是在犯错,就给予开除处罚。
整体而言,这个处罚还算公平。
现在工作难得,里面的人不想出去,外面的人做梦都想往里挤。如果因为一件事情就开除,似乎是说不过去。不过,杨戈的做事方式和对待工作的态度必须改变,如若不然,他还会跌的更惨。
不过就算是以前,程涛也没有就这样的事情和杨戈进行过深入交流,现在就更不会了。和人聊天,劝人上进,不是和谁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说的。像杨戈这样的人,从小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甚至连他姐姐和姐夫的话都听不进心里去,外人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上次在五车间的时候,程涛分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敌意。程涛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人家是这态度,他才不去贴冷屁股。
下午上班的时候,程涛去了工会,把自己的计划案说了一遍,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正好葛秘书也在,听到半途他打断程涛,把秦厂长和丁副厂长请来一块听。
“以上是我的想法。我是觉得既然开始做,就要有始有终。咱们工厂是不能和市里或者省城大厂相比,但也不算小,而且咱们工厂年龄不算小。这些年出现了不少为工厂无私奉献的工人,既然是树立典型,我是觉得与其拿出某一个人,倒不如在各个年龄阶段选取典型,从而达到对所有年龄阶段的工人的激励。”
程涛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完毕了。对他来说,这个企划通过,他在宣传办公室就算站稳了脚跟,他自会全心尽力去对待这个企划。如果不通过,他也没什么损失。
总之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也不恼。反正上面交下来的任务,他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也因此,就算工会所有干事,包括秦厂长和丁副厂长都在场,他也一点都不怯场。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我记得你才调去宣传办公室?”秦厂长开口了,“你怎么有这个想法的?”
“是,厂长还记得我啊。”程涛面露荣幸,“这个想法是我在采访五车间长的时候有的,他年长我许多,通过采访他,我知道了不少以前的事情,学到了很多也深受鼓舞。”
像五车间长这一辈人都是苦过来的,他们走过了这个国家最黑暗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光明。现在他们能靠着自己的奋斗,现在能吃饱饭,穿上衣,站起来做人,所以对一切都心怀感激,他们可能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生活阅历积累而成,对于年轻人有一定的启迪作用。
“同样的,我进厂之后,在机修组接触的都是年轻工人,像余晋,他比我年纪还要小,平常时候也爱玩爱闹,但是对待工作他向来认真。而且只要有闲暇,他就捧着专业书看个不停,努力提高自己的专业技能。”
“当然,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咱们厂,但是我相信年轻工人中不止有他一个人这样,如果能把他们的平常生活写成文章,应该能给那些虽然想努力,但是无方向的人一些启迪。我是这样想的。”说到最后,程涛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他看向周围,大家反应都不大。程涛叹了一口气,看来他的这些想法还是有些空洞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秦厂长拍板决定。
“我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丁副厂长认可。
“听起来挺有意思,要是有我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啊。”葛秘书也笑呵呵的。
这是……过了?
“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宣传办公室的工作量会大大增大,你自己就忙不过来了吧?”葛秘书又说。
“我记得他们办公室一共三个人。”秦厂长意思很明显,是让他们一个办公室的一起执行这个企划。
程涛却摇摇头,“等我们手里这篇文章登了内部报纸,看大家伙的反应再说吧。不瞒大家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同事的选题,没有经过大家审阅的文章就只是写在纸上的字,做不得数的。”
程涛的意思,也很明显。是想借这次机会筛选出会做文章的人,也就是说要考验同事,当然也包括他的业务能力。
“我觉得程同志考量的对,宣传办公室主要工作就是搞好宣传,是拿笔杆子干活的。要是写出的文章只是略有瑕疵,可以看出以后进步的可能,那也没问题。要是实在不是这块料,趁早调换下来最好。”丁副厂长沉吟片刻后说道。
“嗯,就按你们说的办吧。”秦厂长拍板。
从工会出来,葛秘书调侃程涛,“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兄弟,你这次干了票大的。”
“别说的我像是去抢劫了一样,进了宣传办公室,上面不给认真派活,我们还不自己找活儿干,等着被解散吗?”到那时候他被分配到哪里可就难说了。
葛秘书没想到程涛还有这份考量,心里暗暗佩服。
两人一起走到宣传办公室,葛秘书通知,他们手里这篇文章今天下午下班前都必须交到他这里。
何林胸有成竹,赶紧应了一声。“可算是要往上交了,这要是再拖下去,文章又不知要到被我改成什么样了。”一篇文章改了七八遍,现在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他就等着提交呢。
钟爱国的反应却正相反,“今天?”
葛秘书点头,“任务是上周分配下来的,因为不着急,所以一直没催。但应该是都完成了的,要是你这边完成确实有难度,也可以和我说。”
“没,没有,我也完成了。”钟爱国赶紧说道。
“行,那快下班的时候,我就过来收。”葛秘书笑着走了。
程涛的文章大致都完成了,现在只需要做最后的修订。不说全文修改,但总不能有错别字吧?
“涛子,你知道为什么上面突然下令今天交文章吗?”钟爱国突然问道。
“哦,知道一些。”程涛头也不抬。
“啊,知道一些是多些啊,”钟爱国扯扯嘴角,“难不成是你提议的?”
程涛改掉一个错别字,抬头看向钟爱国,“钟同志,我是觉得你与其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先把自己的文章拿出来,多看几遍。虽然说厂内报纸受众范围有限,但总是要拿出去给人看的,要是明慌慌的顶着几个错别字,多难看啊。”
静下心去做这些事,总比在他这儿旁敲侧击好太多了。而且一周一篇文章,这个时间不短了好不好?说的就好像谁提出要收文章,谁就跟他有仇一样。
程涛说完之后,继续埋头工作。
钟爱国脸上是青一阵,红一阵。
何林全程围观,最后“嗤”了一声,也埋头干自己的事儿去了。
下班之前,程涛的文章就弄好了。葛秘书却迟迟没有过来,程涛和葛秘书接触不少,对方是一个行事极其缜密的人,他想着对方应该是被事情绊住了手脚。
程涛把文章放在自己的办公桌右上角,去了趟厕所。出来的时候碰见何林,俩人你怼我一句,我怼你一句,回到办公室正好看到葛秘书收了文章,正准备离开。
“放在你桌上的文章,我收走了。”葛秘书打招呼。
“好。”程涛应道,“要是印发的话,请提前告诉我一声。”
“这么自信?”葛秘书挑眉。
“我觉得刚刚大家反应还都不错。”
“你说的没错。”葛秘书点头表示同意。
正在这时候,下班铃声响了,程涛拿着包和葛秘书一起离开。
“你干啥魂不守舍的,下班了,还不走。”办公室里,何林看钟爱国呆愣愣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啊,哦,这就走了,这就走了。”钟爱国匆匆表示,转身就走了。
“怪人一个。”何林嘟哝。
程涛去车棚推车,正好看到徐薇和李湘湘拉拉扯扯,这姐妹俩的事情他可管不了。
目不斜视的推起自行车往外走,出了纺织厂大门,骑上车回家。
中间路过废品站,虽然当时救火不及时,废品站里很多东西都被烧坏了,那些书本子和木质家具零件,几乎啥都不会剩。不过废品站道没啥事,房子没有倒,房梁没有榻,经过两天的休整,看门大爷已经继续上岗了。
不过表情不再是以前的乐呵呵,而是满面愁容。
就算是保住了工作,但挨骂是少不了的,能高兴才怪了。
程涛想着,一路加速。
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家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听上去还挺热闹。程涛推门没有推开,心说安全意识还挺强,还知道从里面把门锁上。
敲了两下门就听见脚步声,接着是一个想不到的声音,“谁啊?”
是卢蓁蓁。
“是我。”程涛应声。
卢蓁蓁打开大门。
今天的卢蓁蓁穿着青色大方领到脚踝长袖连衣裙,齐肩的头发在两边各扎了个小辫,温婉又端庄。
“回来了?”
“嗯。”
程涛把自行车推进家里,一眼就看到堂屋里程传阔和程小墩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看上去还挺认真的样子。
这可稀奇了,他儿子什么时候听见他的声音不是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迎上来,这次竟然连头都没抬。
“他们在做什么?”程涛好奇。
“写字。我刚才给他们布置了任务,今天必须写满三十个大字才能挺,两个孩子都挺听话的。”卢蓁蓁心情还不错。
“孩子?传阔就比你小两岁。”
“那,那他辈分还小呢,不管从哪边算,我叫他孩子都不过分。”卢蓁蓁理直气壮。
程涛把车推到西屋,问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卢姑娘,“不管从哪边算,你还想从哪里算啊?”
卢蓁蓁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就算了,我才不说。”
“今天怎么过来了?”程涛问,家里只有俩孩子,卢蓁蓁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她身边有个胖婶儿防他跟防贼一样,她能让卢姑娘过来?
“小墩,刚才在小广场上给我拉来的,说什么要我教他写字。大队长看我活儿干完了,说你家里没人,就我过来看看情况。”然后就发现程传阔的情绪低落,赶一个羊是赶,赶俩羊也一样,她就让他们都坐在这里练字了。
程涛点点头。
“哎呀!我都忘记正事了,昨天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昨天她偷偷跑到程涛身边的时候,对方说有东西要给她,还说等大家散了就拿给他。但是等完事儿,他们离开广场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个程锦驹,为了避免麻烦,他们默契的决定取消约定。
“就为了这个?”
卢蓁蓁不满意程涛轻慢的态度,什么叫就为了这个,她念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呢。
看着卢姑娘瞪圆的杏眼,程涛叹了口气,“我的错,实在不该让你对那个东西有所期待。”这实在不是个让人期待的事情。
“啊?”所以到底是个什么呀?
“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都要接着,不能闹脾气。”程涛提前打预防针。
卢蓁蓁越发忐忑。
程涛进屋,瞥了眼程传阔和程小墩面前的本子,发现俩人都在练习“永”字。
“这是我老师教我的,说是只要练好这个字,所有的笔画,都没有问题了。”卢蓁蓁在后面解释。
“嗯。”
俩小孩看到程涛进屋,都打招呼。
“叔。”“爸爸!”
程涛应了一声,然后制止了程小墩扑上来的动作,“既然答应了姑姑要好好练字,就不能乱跑乱动,等完成了作业再想干什么干什么。”
“好吧,”程小墩回答,然后看向卢蓁蓁,“姑姑,窝,听话!”
“嗯。”
俩人继续练字,程涛从长条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卢蓁蓁。
“嗯?”卢蓁蓁不明所以。
“这是我从初中和高中代数书上摘选的例题,你回去把他们都做了。”
“啊?”
“之前你不是说让我给你找书看,我找来了不少,先摸摸你的底,再决定给你看哪套。”程涛笑呵呵的。
“不是,程涛,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东西?”卢蓁蓁憋了半天,终于把话问出来了。
“说好了不生气的。”程涛提醒。
“我没生气。”卢蓁蓁撇嘴。虽然她也想过程涛当时既然能直接提出来,肯定不是要送她啥礼物,主要对方太坦**了,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但她心里还是存在了那么一点点的侥幸,没成想……
千算万算,她都没想到对方竟然送她几道代数题。
现在高考已经取消了,很少有人会读到高中。她初中毕业就没再往上读,而是进入啤酒厂当打字员,当然是临时工,领导都说了要是干得好就给她转正。
这样的情况下,本来是怎么都该不到她下乡来的。上面哥哥已经参加了工作没有办法,她下面还有无所事事的兄弟,当爹娘的怎么也不会让闺女下乡受罪。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中间出了差错,她也是大意了,主要她实在没想到亲兄弟姐妹之间,为了逃避这个责任,竟然能做到那种地步。
那种情况下,她要是大喊大闹不同意下乡,绝对不是明智之举,可能还会损毁在爹娘心中的形象。所以她只是默默流泪,在尽可能的情况下,给自己争取了最大的利益。
而现在,她毕业几年后,有人让她做代数题。
“其实大都我也不会做,不过我想着如果是和你一块的话,咱们一定能一起进步。”程涛压低声音。
一个人能为了另一个人妥协到什么程度,卢蓁蓁也是今天才知道。
看着摆在桌上的本子,她当时怎么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呢?
代数,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科目。分别两年,它又回来了。
程涛也是几天后才发现,卢蓁蓁好像开始躲着他走了。
呃,这大概就是数学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