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姐姐!”
程涛心头一动, 他抬眼看像面前的母子俩,两人似乎也没想到傻姑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转眼再看仍然被绑住的傻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没在挣扎了,老实的坐在那里,双手还很有规矩的放在膝盖上。不过表情依然泛着傻气, 眼神也不怎么灵动, 这些表现都让她说的话变得不怎么可信。
“傻姑,别乱说话,否则回家打手心哦。”何喜兰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转头看向傻姑, 温柔说道。
傻姑没反应。
何喜兰歉意的看向大家,“傻姑的脑子不好使, 别说我,就是我爹娘, 她有时候都认不全乎,时不时的就冒出一两句叫人听不懂的话, 可真是愁死人了。大家都别当真。”
说完她抬头看向程涛,“涛子兄弟,我为傻姑给你们家孩子造成的麻烦,感到抱歉, 实在对不起。”
说完, 何喜兰往旁边挪了一步, 扎扎实实给程涛鞠了一躬。“你放心, 回家之后我们会对她严加管教, 我保证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说实话, 何喜兰现在的这番表现和态度,堪称完美,就是一个替不懂事的妹妹收拾残局的完美姐姐形象。
程涛看了眼她微曲的膝盖,“其实你不用解释的这么清楚,我们大家也没当真。”
“啊?”何喜兰浅笑着表达自己的疑问。
“你反复强调了这么多遍她是一个智商底下的傻子,我们要是再相信她说的话,不也成傻子了。”程涛笑着说道。
何喜兰轻笑,“我只是单纯想让大家知道我家小妹的情况,如果她做出一些惹大家不开心的事情,想让大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得是这个目的,不然你个当姐姐的,还能是看不上自家妹子不成?”程涛点头附和。
何喜兰一时没接话。
“涛子,这不是也赔了,事情是不是就算解决了?你嫂子肚里还有孩子呢,可不能陪你们一直在这耗着。”程老三开始嘟囔。
程涛觉得程老三魔怔了,但句话两句都得强调肚里还有孩子呢,他就这么想要孩子?家里有矿还是有皇位?
程涛不稀的理他,转眼看向李攀图,“刚才我激动了点儿,对不住了,大侄儿。”
李攀图看着程涛伸过来的手,没有握上去的打算。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人对他们一家没有半分善意,他觉得他的笑很吓人。
“小图,涛子叔和你说话呢,赶紧回答。”何喜兰在旁边提醒,“涛子兄弟,你太客气了,事情关乎孩子的安全,做爹娘的都会控制不住,正常的。”
“嗯,嫂子你能理解太好了。”程涛依然伸着手。
李攀图终是握上了程涛伸过来的手,冷淡的说了句:“没事儿。”
程涛感受着他指腹处的茧子,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他们要带着傻姑离开,何喜兰本来想解开的傻姑身上的绳子被李攀图制止了。“小姨现在情绪不稳定,解开绳子后她发飙怎么办?”
“可,可是这是你小姨又不是畜生,拿绳子捆着她算怎么回事儿?”
“那也得等姥爷和姥娘过来之后,再解绳子。我怕我和三叔控制不住她,再伤了你。”李攀图很强硬。
程老三在旁边附和,“是啊,喜兰,咱们现在做啥事儿都得为肚里的孩子着想,其他的等大爷大娘来了再说。”
何喜兰勉强答应了。
程涛离得近,自然听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对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害怕,刚才过来的时候一个个义正言辞的,事情真到跟前还是怂了。
或者应该说是心虚了?
仨人领着绑着绳子的傻姑离开,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喜兰,怎么不给你妹子把绳子解开?刚刚不是哭着闹着怕她疼,你看看傻姑手腕上都硌出红印子来了。”
“啊?”何喜兰脚步停顿了一下。
“这不是大队长和涛子都说傻姑的情绪还不稳定,怕她伤了喜兰吗?等回到家,回到家,立刻就把绳子给她解开。”程老三解释。
“哭哭啼啼说要解绳子的是她,现在害怕的也是她,真不知道这一家子啥意思。别人管不住,当姐姐的也不成,以后家里要是就剩她们姐俩,难道还打算捆傻姑一辈子?”到哪儿,都有这种替人家做一辈子规划的。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爹娘对儿女和姐姐对妹妹的感情能一样?爹娘这一生都是为了儿女,姐姐自己可还有一家人呢。你没听刚刚傻姑都说这不是她亲姐姐,恐怕平常感情也一般。”
刚才听到那些话,何喜兰没有任何感觉,听到这几句话,她轻轻皱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她想赶快离开这。
这时候就要说妇女们聊天的第二个特点,那就是大胆。她们很乐意起哄,看到当事人因为自己的话受到影响,她们情绪越发高涨。
说完了何喜兰,她们把矛头直指程老三。
“你看程老三在他媳妇儿跟前跟个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喘,被管的死死的。看他鞍前马后忙着忙那,这可比以前忙多了。”
“可不是忙多了,刚刚才把三狗子教训了一顿。罗大叔说要直接上板,可见伤的不轻。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今天算是见识的。”
“这些老娘们儿真是一个比一个碎嘴子,喜兰,你可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程老三听那些妇女说话,听的牙疼。但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忘安慰何喜兰。
“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我心里都记着呢。”何喜兰温声说道。而在程老三看不见的地方,她眼里几乎没有什么温度。
这种时候,李攀图向来是沉默的。想到刚刚在广场上,他被程涛怼的哑口无言,那种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脸上的屈辱感,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教训程涛一顿,但是不能。
不过这个仇他记下了。
“对了,三哥不知道你身上带没带钱,要是带了,现在就跟我回家一趟,把六爷的医药费给结了。要是没带你回家把钱拿了再过来一趟。”就在她们即将走出小广场的时候,程涛开口了。
不仅如此,他还稍稍抬高了声音,势必让小广场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他的声音。
程老三觉得莫名其妙,“你啥意思?”
“我啥意思你不知道啊?你把传阔伤成那样,不会想拍拍屁股就走人吧?”程涛温声说道,“六爷的草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老人家搁山上采来的。再加上这么晚还要劳烦人家老人走一趟,三哥你没有点儿表示能行?”
程老三刚想松口答应下来,就听见何喜兰的干呕声。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碍事,大概是刚刚过来的着急了,所以有些反胃,回家歇段时间就能歇回来了。”何喜兰温声说道,不过微蹙的眉头还是昭示着她的情况和她说的不大一样,看起来不容乐观。
“等回头我再去公社给你买些补品,你得好好补补。之前那些年身子骨伤的很了,不好好补补可不行。”
“我都听你的。”
两人离得远,又刻意放轻了声音,所以这边都没听到他俩在嘀咕啥,只以为他们是在商量。
“这么个事儿还需要商量,程老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事儿不管咋看,程老三都必须负全责。
“涛子,不瞒你说,我手里没有几个钱。现在传阔住在你家,要是想给他治你就掏钱,不想给他治就回去,赶紧让罗大叔回去吧。”程老三说完这句话后赶紧走了,似乎是怕后面有人追他。
这话可把广场上的人雷住了。
程老三这是完全把儿子丢给涛子了啊,他们村里就算是再混账的混混都没干过这种事,程老三这不会是被他后媳妇儿和继子下了降头了吧?他咋这么大的脸,能理直气壮的和涛子说出这些话。
人不要脸,可真是无敌了!
“涛子,你放心,事情我会好好和程老三交涉。当初给他出主意的是我,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你吃大亏。”程相文也觉得不像话,他刚才是想说一定不让涛子吃亏的,想想又开了口,现在看起来,程涛已经吃亏了。
“这不管从哪个方面算程老三都摘不出去。按伦理,他是程传阔的爹,儿子生病老爹出钱,天经地义。按照因果,传阔受这么重的伤全拜他所赐,他就该出医药费。”程相文又强调了几句。
“嗯。不过在那之前,相文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程涛突然说道。
程相文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领着程涛走远了些。
程涛把自己的想法和程相文说一遍。
要说他之前只是猜测,那么他现在至少有七成把握。他之前也纠结要不要再确定下,再把这件事情告诉程相文,现在却是不想再拖下去了。他怕万一,万一他们针对程仓里做了什么该咋办?还是得有点儿提防才行。
程相文是军人出身,对这种事情的嗅觉比常人好太多,只要把疑虑告诉他,依照他现在大队长的身份,应该很快就能布置好。
听到程涛的猜测,程相文大惊失色,反应过来就是不可置信。
“不是,涛子,就凭傻姑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傻姑那句话听起来是匪夷所思。但是对方是傻姑啊,她的智商都顶不上几岁的孩子,整天糊里糊涂的,她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度?
“不全是因为这件事,”程涛沉吟片刻,“我刚刚和李攀图握手的时候,发现他的大拇指指和食指指腹处都有很厚的茧子。”
其他的,程涛没有明说,但是程相文听懂了,多年军旅生涯让他对这两处长茧子的原因再清楚不过。
“相文哥,我确是只是个猜测,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什么都不发生那当然好,要是发生了,势必会给集体和个人造成重大损失。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咱们程仓里。”程涛微抿薄唇。
“你应该还记得我爹娘是怎么走的吧?他们用生命守护了程仓里集体财产和人生命安全。作为他们的儿子,我自当有义务继承他们的神圣责任,我也想为这片土地做些事。”程涛说完,适当低下头,似乎是在怀念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和逝去的生命。
程相文作为大队长,听到有人说这些自然不能当成啥都没听见,不过他也没想大张旗鼓的去办。
他心里正在合计,要不然从大队挑几个机灵的小辈儿去跟进这事儿,要是真的有所发现,那自然是一网打尽。要是一直都没有发现,就当涛子多想了,反正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最后解释权在他这里。
这还没琢磨出来个具体的实施办法,程涛后面这段话就说出来了。
这要是其他人在自己跟前表态度,程相文点点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就让他回去了。但这是程涛,他是程青松和毛凤莲的儿子。
每一次提起这两个人,程相文,或者说整个程仓里以及在那次事故中获救的人,恐怕都有一种想法,那就是人不是生来就能生活在和平的、没有战争的环境中的,你所谓的平静生活,是因为总有人在为你们负重前行。
当时那件事情中,就是程青松两口子扛下了所有。那么现在类似的事情可能再次发生,而这次发现端倪的是他们两个的儿子。所以,就纵他一次又怎样?
反正凡事留个心眼儿,可能没有多少好处,但绝对不会有坏处。
“行,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喊人到大队部开会。”
程涛点点头,他没有问程相文到底要怎么做,在这些事情上,他是个门外汉,程相文以及经历过类似事情的老一辈来说,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他们自当知道在可能出现这种事情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你过去旁听旁听?”
程涛摇摇头,“我不是大队部的人,过去显得刻意。要是相文哥你信得过我,回头就让传杰或者李顺给我传个话儿,也让他们多来家里和传阔聊聊。之前我让传阔跟了李攀图的一段时间,虽然没搞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是对他日常的行动路线还算了解。”
“嗯?”程相文顿住,“涛子,你这是从以前就看出什么来了。”
程涛摇摇头,难道他还能说?他去后山挖赃款的时候,回来的时候举起棍子夯了一个人,寻遍整个程仓里都没有找着人,只能往外人身上考虑。
主要这事太新奇,他那一闷棍打的不轻,就算没有伤着根本那也得痛好几天,村里愣是没有丁点儿风声传出来。他甚至还去罗大叔那里打听了,根本没人去拿跌打损伤的药。这时候,他就听传阔说他这个新弟兄整天不着家。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何喜兰原先嫁到了外地,死了丈夫之后,没法生活才领着儿子回到的万福公社。何喜兰对这里肯定不陌生,当然如果她真的是何喜兰的话,但是对李攀图来说,这可是异地他乡。
出来乍到,不说战战兢兢那也得老实两天。这就好比是去亲戚家里做客,不管怎么样都得先老实的,等摸清情况再说其他的。
更不用说李攀图在程老三家里的身份太尴尬了,说是亲戚也是亲戚,但除了何喜兰,他和家里其他人都不沾边儿。这样的情况下,他就开始上山下河,夜不归宿。不是程涛多想,李攀图表现得实在不像是一个跟着母亲嫁进新家的儿子?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人特别,人就是喜欢这么干,那你有啥办法?但是李攀图是嘛?
他不是。
虽然仅见过几面,甚至前几面连招呼都没打过,但是程涛就是敢这么确定。
李攀图真实情况下应该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当然他的自负和程锦驹还有几分区别。后者因为是作者的亲儿子,就算他把脾气挂在了脸上,其他很多纸片人还是会选择视而不见。他要和程仓里其他人表现得都不相同,因为所有人都是他的对照组。
李攀图就不能这样做,他的工作要求他必须低调,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性命,完成任务。但是很显然他的修炼还不到家,不知道是年龄太小的缘故,还是在这种家长里短的环境里待的时间长了,让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在和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眉眼会下意识上挑,这是种俯视人的视线,李攀图他从心里看不起他周围的这些人。另外当他被怼、被诋毁的时候,他眉宇间的怒气并不是恼羞成怒,而是“就凭你也敢这么说我”的愤怒。
相反,何喜兰在这些方面做的就非常好,被人抢白、被人直接怼,她当然也会不高兴,但她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掩盖这些,比如流泪,比如微笑,每当这时候总会有人站出来帮助她,她就会趁着这会时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以这么说,她是一个很擅长操纵人心的女人。
程涛是不觉得农村一对普通的夫妻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可能是她嫁出去这些年接触了其他东西,也可能被专门培训过,甚至就像傻姑所说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她姐姐。
每一种都有可能。
但是为什么?
程仓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子,或许在几十年后这里是会被开发,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而且,如果是想在这方面取得先机,也不是他俩这个做法呀。
哎,等等,程涛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他和奶奶回到程仓里的时候,这里并没有全都被开发,村里的人还都安安稳稳生活在这里,不过每家每户都盖起了二层小洋楼,整个村子看起来富庶又整齐。
那个被开发的地方好像是他家,以及后山那边?
“涛子,涛子?”
“啊,”程涛回过神来。
“怎么说着话,说着话就走神儿了,想什么呢?”程相文觉得好笑,刚才说的康慨激昂,把他都说的有些感动了,结果这小子自个发呆去了。
到底还是年轻啊,说一出,想一出,干一出都不带重样的。
程涛摇头,“我是觉得咱们村儿在几十年后肯定不得了,说不定家家都能住上二层小洋楼。”
“说啥呢?”程相文一把扯住程涛,“这话当着我的面儿说说得了,在其他人跟前可千万别说。知道你根正苗红谁也动不了你,但也别太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住二层小洋楼的都去哪儿了,蒙省农场、大荒农场,就算是下放到他们村里来的,现在都还在羊圈旁边住着呢。
“嘿嘿。”程涛笑,“社会变化很快的,也没准儿过几年政策风向就改变了。”
程相文看着程涛,没有言语。他现在终于能理解程大江在面对程涛的时候总会在动手不动手之间反复横跳了,有时候程涛行为做派就是叫人觉得手痒痒。
心里这么想,眼睛却不自觉弯了起来。如果有这样一个兄弟,也是挺好玩的吧?他看程大江就乐在其中。
想到这里,程相文的眼神变得幽深,如果他的兄弟现在还活着,大概他也会这样,但是现在他是永远都感受不到了。
所以他怎么可能会原谅程相良一家?
“相文哥,这些事情你就看着办吧,我先回去看看传阔的情况。”事情有人跟进,那他可以就放心了。
“行,去吧。”
程涛往回走,抬头就看到正抱着程小墩的卢蓁蓁,凑在卢蓁蓁身边那个人,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程锦驹吧?
程涛走到卢蓁蓁身边,伸手把小墩接过来。“蓁蓁,把墩子给我。”
他语气熟稔,与其说是感谢人家替他照顾孩子。更像是丈夫和妻子说话,语气非常平和自然,还带着难以察觉的亲近。
卢蓁蓁这才注意到程涛回来了,她把程小墩往他那送送,崽子却不愿意离开。
“爸爸,姑姑香香的!”言下之意是他还没闻够。
程涛把他锁在卢蓁蓁脖子上的胳膊掰开,提留着胳膊肘把他抱进自己怀里,“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吨位,再压到了你蓁蓁姑姑,以后你可就吃不上好吃的了。”
手指擦过卢蓁蓁的脖颈,似乎有一股电流在城头的指尖流转,让两人心尖儿上都麻酥酥的。
程涛忽视指尖的感觉,终于是把程小墩抱了过来。
“爸爸,你胡说,窝不胖。蓁蓁姑姑最喜欢我了。”程小墩抗议,转头朝卢蓁蓁寻找认同。
“没错,我也觉得小墩一点都不胖,你对孩子太苛求了。”卢蓁蓁拉拉程小墩带着窝窝的小手,随声附和。
程涛失笑,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程小墩的屁股,“好啊,你竟然都知道请支援了?”
“嘿嘿。”程小墩讨好的看向程涛。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话,可把一个人气的不行,就是站在卢蓁蓁旁边的程锦驹。
鉴于他前几天表现的良好,再加上家里人看出他意已决,甚至没有任何转还余地,所以这两天对他的态度还可以。不过只要提到工农兵大学生,他们就懊恼的不行。那些话明明都不是对着他说的,但程锦驹就是莫名介意,觉得他们是在指桑骂槐。
关于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说出去,一来是他爹娘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他哪时哪刻回心转意。这二来是没法跟村里和公社交代。他当初占用的名额来之不易,不管是公社还是大队都希望村里有人能走出去,以后是留在外面工作,是他们公社的一张名片。
他这样一声不吭的不准备回省城,也不准备做分配到的工作,想也知道一旦传出去势必引起非议。他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这股子冲击,不过他已经做好安排了,到时候一定会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
身上一堆事,还得抽空追卢蓁蓁。这是他上辈子的执念,重来一次,如果连上辈子一生的心愿都没有办法满足,那他回来还有什么意思?
刚才他刚走到小广场,就看到卢蓁蓁正哄着程小墩玩。
撇除其他一切,程小墩确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起码比起村里其他跟黑瘦猴一样的孩子来说是这样的。四短的身材,白胖肉乎的脸蛋和身体。一边和卢蓁蓁说着什么,一边还手脚并用的比划着,瞧着就让人忍俊不禁。
卢蓁蓁很有耐心,朦胧的煤油灯光撒在她身上,让她看上去更加柔和,唇角微微上扬,可以看得出她的心情非常好。
这样也不错,卢蓁蓁喜欢孩子。他们结婚以后可以多生几个,反正以后他会有万贯家财,就算多生几个儿子也能几辈子衣食无忧。
这样想着,程锦驹走上前去。
“蓁蓁,”他笑着和她打招呼。
看到程锦驹过来,卢蓁蓁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程同志,我觉得我和你说的非常清楚了,咱俩什么关系都没有,请你连名带姓一起叫我。”
“你为什么要一直拒绝我呢?我是真心心悦你。”一直追也追不上,卢蓁蓁还一次次的这么不给面子,程锦驹索性就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卢蓁蓁撇嘴,心说讨厌一个人要用什么理由,她只要看见他就会心理性反感,只要他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的好心情就能瞬间收个干净。到现在,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另外,她也根本不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什么心悦她喜欢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从他眼睛里看到过各种情绪激动的、恼怒的、不耐烦的等等,从来都没有过温和和爱。
一个人的眼神是撒不了谎的。为什么程涛想拒绝她,还给她讲大道理,她还是不觉得他烦,因为就算那时候他眼睛里也全是包容和亲昵的无奈。
她就从来没有在程锦驹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温暖,有的只是势在必得和极端功利性。卢蓁蓁尝尝觉得和她在一起对程锦驹来讲,更像是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会让他的人生变得更加完美,所以他不遗余力。
这种认知,让卢蓁蓁愈发反感。
她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让别人的人生更加完美的。
“我非常谢谢你对我的厚爱,但是你的种种行为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卢蓁蓁还没有说完就被程锦驹打断了,“那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看上你了,如果我不表现出来,你怎么会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呢?”
卢蓁蓁忍着怒气。“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拒绝你吗?因为你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刚开始你说只要我拒绝你就会立刻消失,但在我明确表达过拒绝之后,你还是死缠烂打,你这个人根本言而无信。”
“你这是强词夺理,”程锦驹指责她,要是被拒绝一次就永远消失,那他这辈子不完全没有机会了?有些女人不就是喜欢男人死缠烂打,等到最后一刻才答应,好显得自己多金贵嘛?
卢蓁蓁也是女人,当然也不会例外,但是他好像弄巧成拙了?
“我知道了,但是看在我这么坚持的份上,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都坚持到这份儿上了,应该也能证明我对你的感情了吧。”
又来了,又来了。
卢蓁蓁突然觉得她见识到的和大家口中的程锦驹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什么会办事,能说会道,还是工农兵大学生。在她看来他根本就是一个只管自己怎么想,从来不管别人感受的人。
她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明白吗?
是谁告诉他,只要一直缠着就能把姑娘追到手的?那也分情况的好不好?
还有,他凭什么这么有自信,确定自己一定会喜欢上他?
卢蓁蓁觉得程锦驹应该是被大家夸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到现在都觉得他追自己对自己来说是一种荣幸,他是谁呀?不过一个农村走出去的工农兵大学生,他再奋斗几十年,也不过和自己现在的件相当罢了。
就在卢蓁蓁心里疯狂吐槽的时候,程小墩玩累了,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姑姑,抱抱。”
卢蓁蓁赶紧把程小墩抱了起来,她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和程相文说话的程涛,“爸爸正在和伯伯说话,一会儿就过来了。”
“嗯。”
程小墩搂住卢蓁蓁的脖子,小脑袋放在她肩膀上,全身心的依赖着。
卢蓁蓁心都化成了水儿。她本身其实并不喜欢小孩,下乡之前,她家大嫂刚生了二胎,家里的大宝被他爹他娘接到家里来养着,她从来不往上围边。
大概就是爱屋及乌吧。本来程小墩在程仓里一众孩子里就格外白净,她当时就多注意了几分。后来,她对程涛起了心思,看到程小墩更是觉得这孩子可爱的不要不要的。
“蓁蓁,”程锦驹看她开始哄孩子,不理自己,就有些不甘心。
“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当着孩子你也好意思。”卢蓁蓁冷声。她现在已经放弃和程锦驹交流了,对方根本不听她说的话,一昧认死理,所以她现在觉得双方根本没必要再进行那些无效沟通。
程锦驹脸色变得不好看,刚想说什么就发现卢蓁蓁怀里的小崽子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到嘴边的难听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围在卢蓁蓁身边。看着不远处的人群,他心里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卢蓁蓁不是看不上他吗?在乡下两个人结婚,除了相看时候看对了眼儿,其实还有别的办法。
不过,因为他还需要名声,这些事情不能他来做,只能推到卢蓁蓁身上。这样想着,程锦驹突然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必须得得到,这是他这一辈子的执念,他绝对不会让它出任何差错。
程涛刚才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程锦驹脸上的表情。他微微蹙眉,这位又想干啥啊?心里却不敢忽视,程锦驹和其他人不一样,人家自带光环,要是不小心着点可能真就给他做成了。
“我要回去了,家里还有个病号,我得去看看他怎么样了?”程涛说道。
“我也回去,咱们一起。”卢蓁蓁神态自然。
程涛点点头。
“正好我也要回去,也一起吧。”程锦驹表示。
“哦。”“啊。”程涛和卢蓁蓁反应平淡。
程锦驹根本就不介意。
出了广场,程涛和卢蓁蓁就到家了。他们互相道别,各回各家。
就只剩下程锦驹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其实也不用他觉得,他确实被排挤了,谁让他这么没有眼色。
回家之后,程涛去东屋看程传阔,其他人已经离开了,程传阔腿上绑着板,平躺在炕上,眼睛看着房顶,没有焦点。
程涛看到他枕头上有湿痕,没说什么,悄悄退出了东间。
事情闹到现在已经很晚了,程涛给程小墩收拾好,哄睡。又去了东间,这次程传阔看上去情况还不错,起码是笑着把他迎了进去。
程涛不是一个好的讲故事的人,但是这次却和程传阔说了好多话。他以前的经历,他关于父母亲和孩子之间关系的理解,也有他对程传阔未来的期望,颠三倒四的都说了。
等他从东间走出来,差不多已经是半夜。
程涛站在东间门口,听着屋里少年压抑的哭声。
只觉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