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在医院里,看我的人就更多了。
不仅我爸妈来了,我的领导来了,还有那个浑身湿漉漉的解传波也来了。
朱局来了,那个不讨喜的楚副局也来了。
我很开心,很开心他们这么在意我。
但我不开心的,因为除了他们,监察委员会的人也来了。
他一来,就客客气气,微笑着向旁边人说道:“不好意思啊,哈哈,如果各位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们一个独立的对话空间?实在不好意思哈,抱歉抱歉。”
他们真的很礼貌,但大家也能看得出来,我对他们是多少带着点儿情绪的。
我别过头,闭上了眼睛。
我听到大家都离开了,其中一个人来到我面前,先是打开录音笔放在了我的脑袋旁边的桌子上。
然后笑呵呵的说明了来历,也做了自我介绍,但我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听。
“王远同志,我们现在针对今日的突发状况,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不用担心,我可以先把问题提出来,你想好了再回答我们就行。”
说着,他就摊开了一个笔记本,然后问道:
“好,我们第一个问题是······”
“本月二十一号那天,你办理的出院的手续,是和什么人,有了什么约定?离开医院以后,去哪里见了什么人?”
“第二个问题,你出海了,在海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命令你执行的此项行动?你有向谁提出过汇报?”
“第三个问题,今天检查了嫌疑人云逸的伤势。你们是否发生过暴力肢体冲突?作为一名警察,你,和市局解队,有没有出现暴力执法的行为?”
“你是如何知道嫌疑人云逸会出现在玉岭山?有谁,在什么时候向你提供了这条线索?你和线索提供人之间,是否有什么往来?”
我听着这几个问题,说实话烦躁。
我没吱声,但等了有一会儿,他又呵呵笑了出来,听语气是挺和蔼的一个叔叔:
“哈哈,孩子,你不要有抵触情绪,我们也是为了弄清事实,更好的保护你们。”
我听到这儿,便睁开了眼:
“有关于办案的具体细节,我会一五一十的全部写在结案报告上。”
“如果你想看的话,到时候我会向上级做出请示,专门复印一份拿给你。”
我知道在抓捕云逸的最后出现了很多问题,但我没想到他们来的那么快。
对于抓捕云逸来说,我是问心无愧,但是对于规章制度来说,我是有错在先。
但是也不能全那么说啊,我还要给自己辩上三分呢,于是我继续开口,态度也没那么友好:
“对了,我提示一点。”
“我离开医院,和离开医院至今,是处于非工作期间,我想我应该有我的人身自由。”
我是真的不喜欢他们,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是故意找茬。
他们也是为了公平公正在奉献着自己,而他们做的这一切,也是在维护群众的正义。
如果没有他们这一群人,执法者就失去了监督,执法者失去监督,办案的流程就很容易出现不规范的问题。
所以他们做的一切,也是为了群众。
只是我有情绪而已,不代表否定他们的工作。
我提到这些的时候,他也笑着点了点头,同时收起了录音笔:
“看起来你的状态并不是很好,这样吧,你先好好养伤,等身体恢复以后,我们会再次向你组织一次谈话。也希望你能在休养的这段时间,仔细梳理一下案件的细节,尤其是针对我刚才提出的几个问题。”
“就先不打扰你了,王远同志,谢谢你的付出!”
他给我敬了一个礼,然后两个人离开了。
这段时间我感慨万千,尤其是看着窗外解传波的背影。
在我过往的印象里,解传波是我的师父,亦是长辈,他是破案高手,他是我的榜样,我的偶像。甚至,我对孙雷师父的敬佩,都没有对他的敬佩高。
可是这一次之后我明白了,他其实只是一名警察,和众多警察一样。
池宿宿对我照顾的很好,但我越发的觉得我们之间有了隔阂。
这个隔阂我不知道是来自哪里。
医生说,我的左胳膊可能再也好不了了,而且能恢复到现在,算是很幸运了。
我像是一个废人一样,躺在医院里。
住院第十五天,也是即将出院的这一天。
柳潼师兄和师姐林迨渔,以及我的徒弟杨姿琪来接的我。
池宿宿并没有来,因为我和她吵了一架,原因很简单,是我自卑了。
柳潼蹦蹦跳跳,从身后拿出了一套很帅气的黑色西装,展示给我看。
“怎么样小远?喜欢吗?这可是送给你的!”
我皱了皱眉,抿嘴一笑:“怎么?想让我学着经商吗?”
柳潼直接白了我一眼:“少放屁,局里工作那么多等着你做呢。”
“而且麻烦您老人家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这是礼服!”
我歪头看了一眼,没分辨出有什么区别。
但他却直接坐在了我床前:“我想好了,趁着现在事少儿,和你嫂子结婚!”
“这礼服是给你的,我缺一个伴郎。”
说着,他又有些感伤:“以前啊,我刚加入警队的时候,我和少阳是一批的。”
我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邵阳?邵阳不是在你后面调来的吗?”
“林少阳那个少阳啦。”柳潼纠正我,我点了点头:“哦!”
他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们俩是搭档,就像你和你师姐一样,我们一起成长,一起闯祸。我们俩还一起追过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是个护士。”
“是我受伤的时候,遇到的,可漂亮了。后来林少阳去看我,这小子你说有多色?和我抢人。”
“当然了,后来这个小护士谁也没看上,嫁给别人了。”
“不过我俩也约定,谁先结婚,剩下的那个就去给对方当伴郎。现在林少阳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出席。”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提到林少阳,有些话也就不太能说出口。
只是伸手接过了衣服,点了点头。
“云逸怎么样了?”我问到敏感的话题,房间的几个人都看了我一眼后,低下了头。
不久后,柳潼先开口了:“被解传波带走了,都走了,相关案件涉案人、嫌疑人,全部被带走了。”
我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支队长?”
“支队长的位置空下来了,但正式手续还没下来,解传波还是我们领导。”
我听到这些,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给咽了下去。
有时候就是这样,力量太渺小了。
人生很多时候,只能选择顺应。
出院以后,我参加了柳潼的婚礼。
伴娘是一个小我一岁的女生,长得很漂亮很漂亮。
我不知道她是属于天生丽质,还是因为穿上了白色的礼服,我感觉她的气质和容貌,完全不输于新娘。
柳潼还和我打趣,说要把伴娘介绍给我,我笑了笑没讲话。
吃席的时候,我们伴郎和帮忙的那些小伙伴其实是坐在同一桌的。
伴娘脱下了礼服,换上了轻便一些的衣服。
在我还发呆的时候,坐在了我的旁边,并且俏皮的一歪脑袋,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叫姜幼幼,新娘的朋友!”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妆还没卸掉,但是看那眼神就很灵动。
如果是一群伴娘和一群伴郎,我想伴娘伴郎之间是很少打招呼的。
但其实这个婚礼上就只有我和她,所以相对轻松一些。
我没有伸手和她握手,而是皱眉回了一句:“王远。”
她有些失落,嘴角一嘟,然后就就收回了目光。
刚好这个时候上了菜,菜上的很快,一盘又一盘。
我们这边其实都是一些年轻人,因此并没有什么人争抢,也没有人打包。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大娘,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也看了一眼姜幼幼,开口说了一句:
“市局里的人来了,你们换个衣服吧。”
我看着那块大肘子从我面前经过,但也只好放下了筷子。
我们局里要向这个婚礼拍一个视频,所以也得辛苦司仪,重新主持一下。
这一次肯定不是换西装,而是换上了警服。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忘不了镜子里自己的样子。
看的发呆的时候,新娘新郎的跟妆师着急忙慌的小跑了过来:
“来,伴郎伴娘到这边来,新娘让我帮你们补个妆化个妆,等会儿上镜好看一些。”
今天我是客人,客随主便,所以我就没推脱。
给我化妆的也是一个女孩子,虽然我很反感在自己脸上抹东西,但是仍旧任由对方给我修剪眉毛。
但是当她伸手搭在我的肩章上时,我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婚礼举办的很好,摄像机下,我们市局的人,对穿着警服的新郎和穿着婚纱的新娘。对穿着警服的伴郎,和白衣飘飘的伴娘。
以及我们刑警队的很多前来祝福的同事战友,拍下了一个很好的片子。
反正那天,我饭都没吃饱。
新郎新娘在送客以后,请我们吃了夜宵。
这一次是大家都卸了妆,但女生还是淡妆,不过也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我和姜幼幼也坐在一块,但她看起来有些傲娇,小记仇,不怎么爱搭理我。
柳潼和嫂子结婚了,好像他俩就没事做了,一直撮合我俩。
姜幼幼只是嘟嘴,但我没心思想这些。
其实没过几天啊,我就做了决定。
我写好了结案报告,也欣然介绍了监察委员会向我的又一次谈话。
我不知道解传波是怎么说的,但我实话实说,而且把一些责任也揽了下来。
找我谈话的同志拍了拍我的肩膀,告诉我他们会如实汇报,而且问题不大,让我不要多想。
不过,我还是找到了朱局,把我那份写了很久的辞职报告,递交了上去。
我辞职,和我刚受伤时候的想法是一样的。
这次抓捕云逸我更是发现了自己的状态,更了解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胳膊再也好不了了,像聂一一那种,无能为力,只能感伤。
不见还好,见得多,不是习惯,而是受不了。
“你...想好了?”解传波抬头问我。
我抿嘴一笑:“你不是打算要留在临城了吗?市局有你一个热血冲动的就够了,如果多出来一个,那朱局就该头大了。”
解传波没讲话,我嘴角轻轻上扬,问了一句:“明天回省里?什么时候回来?”
“等云逸的案子了了,就回来。”解传波看了我一眼,但是最后,他仍旧签下了字。
离开市局,脱下警服。
我回到了老家,我在家里一直休息了半年多。
这半年里我的情绪一直都不高。
家里全部不理解,尤其是亲戚朋友,他们非说铁饭碗怎样怎样,我们家境怎样怎样。
除此之外更让我烦躁的还是辞职。
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抓贼,可有一天我连贼也抓不了了,那我还能干什么?
退居二线?可我还年轻,我才二十多岁!
我不能看到别人吃肉,我却在后面忙活枯燥的工作。
要么就别让我见肉,要么就别让我看到别人吃肉!
我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六月份的天气,我来到了一个小区。
保安队长看到我,伸手抬了抬我的胳膊,皱眉问道:“有伤的是这条胳膊不?”
我有些不情愿,但也点了点头。
我点头,他摇头:“那你这不太行啊,咱做安保的,身体素质是第一位。”
我吸了吸鼻子,看向门口那位穿着保安服的老大爷,然后回了队长一句:“那大爷,得有六十了吧?怎么?他是咱们物业领导的亲戚?”
保安队长被我这话一怼,直接就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然后在办公室的白板上加上了我的名字:“王远,我们这一个月三千二,包吃住。我是看在你当过警察的份上,了解一些坏人的企图和心理,所以你的工资我给你按三千五发,明天可以来上班。”
我点了点头,道了谢,领了保安服。
我直系亲属这边父辈和爷爷辈,以及外公都是军人的嘛,有些还参加过抗战。
我亲爸虽然现在成了酒鬼,但他却时常给我说:“穿过军装的人,就不可能瞧得上世间任何的衣服了。”
他的军装一直被藏在柜子里,我时常看到他取出来,小心的擦拭。
我现在理解了他的心情,穿过警服的人,同样如此。
但脱下警服,是我的选择,虽然有遗憾,但仍然是我的选择,希望不要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