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凌字,她有些想笑,难怪他当时说有亲笔签名,画会更值钱。

“不是,我那个朋友刚好也姓凌。”

“这么巧啊,我刚进来的时候看到茶几上放着画纸,还以为这是凌哥送你的呢。”张小雨出去的路上还在嘀咕,“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个姓呢。”

许岛蜻没在意,一直举着刷牙的手臂这时感觉到隐痛,大概是之前撞的。她低头吐出嘴里的泡沫,漱完口后自己轻揉着肘关节。

镜子上的水雾渐渐散去,印出一双清晰的眉眼,她手里的动作突然停止。

她记起多年前,在楼梯摔的那一跤,导致她一整个星期都没能骑自行车上学。

对啊,这么巧吗?

“再微小的事情,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

这不是他说的吗?

“姐姐,你在找什么?”

许岛蜻头也没抬,在**摸索,“手机。”

“呃...”张小雨指着她的身后,“那个、不是吗?”

她回头一看,手机赫然躺在刚找过的床头柜上,真奇怪,她刚刚怎么就是没看到。

等不及发微信,顾不上龚欣可能已经睡了,许岛蜻直接打电话过去,好在那边很快就接了。

“欣姐,你高中是哪个学校的?”

“你上次说,凌戈也是这个高中对吗?”

“没有,没什么事情,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吧。”

从前她压根儿没想过这种可能,所以偶尔冒出来的一星半点从不令她多想。可现在深究起来,多的是令人怀疑的细枝末节。

真的存在这样两个人吗?

他们在深圳同一个中学的同一届,同一个并不常见的姓,同样去了北京上大学。他们都有一个哥哥,都会画画,都会弹钢琴。

凌淮、凌戈

凌洲、凌淮

真的没有一点关系吗?

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

每一条单独拎出来都不足为奇,可全部叠加在一起,她只想到一句话。

当太多巧合同时发生的时候,便不再是巧合,而是来自人为。

所以,她才会每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时,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所以,他们在一些事情上出奇的想法一致,他总是很了解她的样子。所以,凌律师会免费帮她,又恰好有房子低价租给她。

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

许岛蜻站在凌戈的房门前,想问个究竟,却迟迟没有敲门。

客厅早关了灯,只有小区内昏黄的路灯透过阳台,洒进一片昏暗的光影。

“诶?站这儿干嘛?”

凌戈打开门,手里拿着水杯。

许岛蜻微微仰头,昏暗里他的轮廓让她想起那晚在公园的初遇,她以为的第一次见面。

你真的是凌淮吗?

“怎么了?是不是找我有事?”他注意到她一身睡衣,她从来不会穿着睡衣出现在房间以外的地方。

“你不是会画画吗?我就想问问,放了五六年的水彩画有点褪色,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恢复原来的颜色?”

他这才发现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拿着东一页纸,“给我看看。”

许岛蜻递过去,凌戈接过画拿回房间看,走到台灯前停住脚步。

他刚洗完澡,穿了一件薄透的棉质灰T,灯光对着他的背部,隐约能看到由宽到窄收紧的腰线,短裤下的小腿修长匀称,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居家男人的美感。

“画框呢?”

她盯着他的背影,“你怎么知道有画框?”

“哦,我猜的。”他转过身子,脸上毫无异样,慢吞吞地走出来,“如果外面没什么东西保护的话,五六年应该不止这么轻微的褪色。”

“是吗?我不懂这些。”许岛蜻轻声说,“它本来一直是装在画框里的,刚刚不小心摔碎了。”

这幅画现在看来毫无技巧,随便在网上找人画一幅不超过三十块钱。

“可以加固颜料,喷定画液重新装起来,不过可能会失去水粉原有的感觉。你喜欢这种水彩画,还不如重新买一副,现在的颜料防氧化效果更好。”

“那算了。”许岛蜻从他手里抽回来,轻描淡写道:“朋友送的,我看习惯了,换一副我看不惯。”

“等等。”

她就站那儿,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移开和她对视的眼神,指着画,“拿给我试试吧。”

“...哦”

许岛蜻最近几天总是回来很晚,凌戈回来的时间也不固定,她担心张小雨进不了门,就暂时把自己的钥匙给了她。

张小雨的麻烦已经解决,整件事情就是男子看她是个外地打工小妹,欺负她什么都不懂想讹一笔,KTV主管又掺杂进去占便宜,但他们没想到张小雨竟然真的找来一个律师。对方既提供不了购买发票,也不愿意做正规的玉石鉴定。更重要的是当时包间视频显示,男子主动靠近张小雨,将手放在她的腰上,随后两人才发生纠葛,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显示玉扳指的破裂和她有关,反而她可以去起诉他。

这件事处理完,她便提出搬走,虽然也不知道要搬去哪里,但这样麻烦别人她心里过意不去。许岛蜻则劝她多住几天,找到工作再搬。

现在是国庆假期,张小雨上午出去找工作,下午和晚上兼职发传单,一小时十五元。她长了一张邻家妹妹的脸,圆圆的脸蛋笑起来很讨喜,每次都能把传单发到别人手上,今天甚至还有两个人跟着她去售楼部。晚上算钱的时候,一直很刻薄的主管竟然给了她五百块钱。

她平时都是吃包子馒头饼,今天走进一家面馆,给自己点了碗加煎蛋的牛肉面,喝了两碗免费的豆浆。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水果店,她停住脚步,盯着摆在门口翠绿的西瓜。

她从来没有买过水果,在KTV工作的时候,都是拣客人没吃完的果盘吃,但一般很少会剩下西瓜。偶尔她去后厨端盘子,切果盘的女生会给她一小块边角料。

老板看她站那儿看了很久,招呼道:“美女,想吃就买一个嘛,再不吃就过季啦。”

只差一场雨,深圳的这个夏天就结束了。

张小雨狠了狠心,让老板给她切一块,老板拿刀比划的时候,她一直喊着再小点再小点,直到老板说再小他就不卖了。

回去的一路上,她提着十几块钱的西瓜,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与满足。一进家门,她就去厨房切了两块自己吃,剩下的用保鲜膜包好放进冰箱。

凌戈回来的时候,她正在阳台收衣服。

“凌哥,你回来啦。”

“她呢?”

“姐姐还没回来,应该又在加班吧。”

“哦。”他换好鞋,进了自己房间。

张小雨想起冰箱里的西瓜,赶紧拿出来切了两块,用盘子装好给他送过去。她这几天住在这里,凌哥什么都没多说,前几天还送她去了律所。

“找到工作啦?”

“没有,”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讲自己今天挣了五百块钱。

“很不错嘛。”凌戈随手拿起西瓜就开始啃,“肯定是你带过去的人买房了。”

“嘿嘿,可能是吧。”

送完西瓜她回到房间,拿了块抹布蹲在地上擦,两个人住的房间脏的也快,地上到处都是头发。许岛蜻工作忙,她只能勤快点,有时间就打扫。

厨房传来流水的声音,估计是凌戈在洗盘子。

他问她:“这两块不放冰箱吗?”

“不放了,留给姐姐下班回来吃。”

过了几秒钟,她听见他含含糊糊的声音,“那我帮她吃了吧。”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眼前黑了两秒。

凌戈手上已经是最后一块,他一口咬下去,“她不会吃的。”

那一口像是咬在她的心尖上,咬得她隐隐作痛。

“呃...好。”

张小雨承认自己偷偷摸摸有些小心机,刚刚她一直是从西瓜的两头一边切一块。她自己吃的是最外侧两块,已经很甜了,给凌戈的两块也是从两边切的,最后悄悄留下了西瓜最中间最甜的两块。

凌哥人真的很好,但是她真的有点难受。

因为一个聊天机器人的程序项目,许岛蜻一整个白天都在抱着电脑开会,从部门会议开到小组会。半年前谷歌研发的AlphaGo击败世界围棋冠军的事情,让所有人看到了人工智能的巨大潜力,几乎所有互联网企业都将AI提到了公司战略层面,启动这个领域的研发,希望能占据一席之地。

目前人工智能领域,最为成熟的是图像识别和语音识别。而他们提出的这个长期项目,是试图研发出能通过学习和理解人类的语言来进行对话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

领导在会议上**澎湃地描绘成果,“它是一款有温度的聊天机器人,能真正像人类一样交流互动,并且完成一些基础的文字工作,提高工作效率,降低人工成本。”

温度没感受到,很多人首先感受到的是危机。

“这要研发成功了,以后得多少人失业啊。”

许岛蜻的键盘敲得哒哒响,旁边的男同事坐在椅子上转来转去,时不时瞄她一眼,“你不会开始写了吧?”

“嗯。”见对方一副很想询问又不好意思的神情,她大方地将显示屏转过去,“初步报告。”

同事立马毫无负担地凑过来看,“基础模型的算法研究,好家伙,你这还叫初步啊。”

许岛蜻常常泡在一个国外的科技论坛,里面有很多隐藏的大神,早在年初就有人提到了机器学习多种技术模型积累。因为很感兴趣,她一直都有关注和研究这方面的信息,她现在写的这些东西其实非常粗糙,只不过比别人先一步了解得更多。

“你觉得机器人真的可以取代人类之间的交流吗?”

平心而论,她觉得很多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可以被机器人取代的,生活中大部分人之间的交流毫无意义,比如现在,她和同事的对话。

未来一定会研发出一款这样的机器人,只要不断地优化模型,建立更大的语料库,向一个机器算法投入海量数据,不断地增强算力。

它可以回答人类的大部分问题,可以替代很多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可以为人类的美好生活服务。

许岛蜻放在电脑旁的手机亮起,是张小雨发来的信息。

问她什么时候下班,又迫不及待地暗暗打小报告,说凌戈吃完了自己留给她的西瓜。

【姐姐,我可不是小气,这个西瓜真的很好吃,我想让你回来尝尝的。】

【但是凌哥竟然说你不吃,然后一个人全部吃完了!!!】

三个感叹号似乎都表达不了她的心情,最后还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包。

许岛蜻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盯了电脑一天的眼睛干涩发胀,她慢慢闭上眼。

就在同事觉得她不会回答时,她突然开口了。

“我觉得,不能取代。”

它永远无法真正等同于人类之间的交流,数据不会有温度,更不会引起心灵的触动。

“因为人类的追求,远不止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