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雨找了份房产销售的工作,就在许岛蜻公司附近的那个商圈,因为提供便宜的住宿,她迅速带着自己的东西搬进去了。

不知为何,才住了半个月,她搬走的行李似乎比来的时候还要多。搬家的那天是周日,凌戈提出开车送她们过去。

宿舍在这片区附近唯一的城中村,同一层楼的两套房都是张小雨公司的人自己住,一套房子里住了七个人,唯一的好处是至少男女是分开住的。许岛蜻帮她把东西搬进去的时候,悄悄地巡视了一番,人多卫生状况自然不理想,开放式厨房里摆着乱七八糟的碗盘,白色的冰箱门上污垢丛生。

这个住宿环境让她对张小雨这份新工作充满了担忧,本来她之前因为租房被房产中介坑过,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再加上偶尔经过那家公司时,总是看到他们穿着统一的西装制服在门口做俯卧撑,有时是跳操喊口号,动静引来周围人蹙眉。

张小雨却一点都不介意,她在这里住一个月只用扣八百块工资,出去租房哪里找得到这么便宜的房子。而且和同事住在一起,有人聊天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她送他们下楼,“姐姐,凌哥,麻烦你们啦。”

“那我走啦,有事儿给我打电话。”许岛蜻人站在后座车门前,询问道:“我坐后边可以吗?”

嘴上虽在询问,但手已经握上车门把手,只等凌戈点头。

他看了她一眼回道:“随便你。”

她立马拉开车门坐进去,给张小雨发短信。

【小雨,行李箱最外面的口袋里有两千块钱,你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发了工资再还。】

前两天她听到张小雨接电话,大概是她弟弟打来要生活费的,她焦急对着那头说自己现在没钱,让他先找爸妈拿。两人似乎就此吵了起来,她接完电话回来,眼眶还是红的。

许岛蜻大概明白她的想法,她觉得住在这儿已经很麻烦人了,宁愿在网上借钱,也不好意思再开口找自己借。许岛蜻和凌戈在家休息的那天,她早早地起来去买菜,中午做了一桌饭菜叫他们吃,饭后又坚持要洗碗。

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按正常轨迹刚上大学不久,理应是最自由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张小雨却不得不为生活奔波。这让许岛蜻想起自己的十九岁,兵荒马乱,喘不过气的那段日子。

她抬起头,凌戈也正好通过后视镜看过来。

“最近很忙吗?”

“嗯。”

许岛蜻默不作声地移开眼神,看向窗外。

凌戈本来还想多问两句,但见她一副不怎么想说话的样子,他也就安静了。

深圳到了十月天气依然暖和,下午三点的太阳暖洋洋的,途径一个公园时,许岛蜻突然提出自己想去晒太阳。

凌戈把车停在路边,她打开车门出去,来到副驾门前弯腰问他,“你还有事吗?”

“没有。”

“那,你不来吗?”

他以为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凌戈握紧方向盘的手松了,“我去停车。”

许岛蜻沿路往公园大门走,远远地看见天上飘着几只各式各样的风筝,她情不自禁地驻足观看。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篇关于放风筝的课文,结尾大概说自己就是一只被放飞到海外的风筝,飘**摇弋,可那根线头一直被挂念的人牵着。

那时候她只感受到前半段放风筝的快乐,多年后的这一刻,在异乡街头,她看着在蓝天白云中缠绕飞行的风筝,忽然之间读懂结尾的惆怅。

当初觉得平平无奇的文字,也在顷刻之间领悟到蕴藏的深意。

和一本书的相遇是需要缘分和契机的,和一个人则更是。

她在人工湖前一条没人的长椅坐下,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懒散地伸出两条长腿,整个人在阳光的照拂下异常舒适。

凌戈找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站在树下,回想起那一年在西安的公园,她也是如此。

不一样的是,他现在可以走近,坐在她的旁边。

身边有人坐下,许岛蜻连头都没动一下。

他也像她一样,整个身体靠在椅子上,两人就像被抽干了力气,摊在日光下晒着。

有人经过,频频回望,他们都确信这对容貌出众的男女一定是恋人。

两个小男孩儿跑到湖边,捡起地上的鹅卵石,比赛打水漂。

凌戈坐直身体,发现许岛蜻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扭头看着他。

他们最近几天都很少打照面,常常他听到门响,她已经出去了,或是进了房间。偶尔在客厅遇到,她也只顾做自己的事,不怎么和他搭话,像是刻意躲他。

但这会儿见他看过来,她眼神一点都不回避。

从来没有这样过。

凌戈竟有几分慌了神,打破沉默,“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当初来深圳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这儿气候暖和,公园儿多,还能随时去海边,很幸福的一个城市。”

“所以你当时,为什么选择来深圳?”

“我以前一直在北方,就想来一个南方的城市生活试试,你呢?”许岛蜻反问道:“我听凌律师说,你是在北京读的大学,从深圳到北方,应该很不习惯吧?”

“嗯,”凌戈站起身来,在脚边找到几个石子,他捡起来玩儿似的丢进湖里。“我在北京的第一个冬天,感冒了两次,经常流鼻血,很多东西都吃不惯,连喝水都觉得有股味道,一个冬天结束瘦了七斤。”

“后来呢?”

“回家之后我妈看见我瘦了,非常心疼,然后以此教育我哥,还好当初他没去。不过后来慢慢就习惯了,很多不吃的东西也能吃了,”

许岛蜻笑了,终于问出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所以,你的大学生活过得愉快吗?”

“嗯,大部分时候都很好。”

也对,像他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过得不错。

“那挺好的。”

“你呢?”凌戈不经意地问道:“你的大学生活怎么样?”

“嗯,就那样吧。”她也站起来,在树下捡了几块石子,打了个漂亮的水漂,引起旁边小男孩的惊呼。

“一、二、三、四、五,哇。”他们崇拜地看着她,想要寻求一点秘诀,“你怎么扔的?谁教你的?”

“我爸教的。”许岛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很厉害吧?”

“好厉害,你能不能教教我们?”

“好啊,首先要选择这种圆一点扁一点的石头,然后扔的时候像这样,”许岛蜻蹲下,认真向他们演示,“石头和水面的角度要小,旋转着扔出去,速度要快,这样才能飞得远。”

两个小男孩乐此不疲地按照她教的方法实验,她在一旁边看边指导。

“许岛蜻。”

“嗯?”

凌戈站在椅子前,好像有话要说。

“怎么了?”

说啊,现在说出来,她就可以当作他不是故意瞒着。

可是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开口,她走过去问道:“你也想学学?”

“不是,你手还痛吗?”

“哦,有点。”

其实上次撞完早就不痛了,主要是因为最近每天长时间键盘不离手,刚刚给张小雨搬家的时候,又提着很重的箱子走了六层楼梯,所以手腕有点不舒服,她一直在无意识地转动。

“还痛的话,就去医院看看。”

“不用。”她把手伸到他的面前,“你不是会摸骨吗?”

凌戈看着面前的手臂,叹了口气,“骗你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手小时候摔过?”

“瞎说的。”

“哦,我知道。”

她收回手臂,看着凌戈。

“因为我小的时候,摔的根本不是这只手。”

回去的路上,许岛蜻又恢复了之前那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凌戈说什么她都是冷冷淡淡的。

之后一个多月,两人都是早出晚归,很难碰到一起,就连周末许岛蜻都很少待在家。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无交流的状态,真正做到了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十二月,深圳气温骤然下降,但许岛蜻从北方带来的厚棉服也穿不上,倒是张小雨之前说自己怕冷,冬天想去买件厚的,便问她需不需要。

她工作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卖房这件事,既靠运气,也靠实力。刚去的前半个月,她每天的任务就是挖掘潜在客源,说白了就是打公司名单上的电话,经常刚刚开口就被人挂断,甚至遇到对方没有素质或是心情不好,会骂她一顿。但张小雨从不把别人的脏话放在心上,挂了电话依然老实耐心地打下一个,最后还真的被她挖掘到两个。

周四晚上十点,张小雨来取衣服的时候,许岛蜻还没回来,只有凌戈在家。

“你才下班?”

“嗯,刚带客户看完房子就过来了。”

卖房没有准时下班这一说,有几次许岛蜻问张小雨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她都在忙着带客人看房子。

她坐在客厅等许岛蜻,凌戈给她倒了杯水,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不错,比刚去的时候好多了。对了,凌哥,你下周末有空吗?”

“怎么啦?”

“我发工资了,想请你、姐姐、还有凌律师吃饭。”

“你自己好好存着吧,用钱的地方多的是,不用请我们吃饭。”

“那怎么行?”张小雨急了,她早就打算好了,“你们帮了我,我请客是应该的。”

“行,你先问问他们有没有时间吧。”

“姐姐肯定有,她说下了周末跟我去看房子。”

“看房子?”

“对啊,姐姐不是要搬家吗,让我帮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张小雨一直以为凌戈和许岛蜻是普通合租室友关系,直到这会儿看见他的脸色,才明白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凌哥,你不知道吗?”

半个小时后,许岛蜻就回来了,凌戈一声不吭在客厅坐着。张小雨进房间偷偷和她坦白,“姐姐,对不起,我刚刚好像不小心说漏嘴了,我不知道凌哥不知道你要搬家。”

许岛蜻不在意,安慰道:“没关系,反正都要说的。”

察觉到氛围古怪,张小雨拿了衣服就走了。

许岛蜻关上门,转身迎来凌戈的询问,他坐在沙发上,直直地望向她。

“你要搬走?”

“对,我正打算过两天和你说。”

“为什么?”

她平和地向他解释:“我和凌律师签的是半年合同,还有二十天就到期了。”

无懈可击的答案让凌戈说不出话来。

“还有问题吗?”许岛蜻问他,“没有的话我回房间了,凌律师那边我也会跟他说的。”

“许岛蜻。”

她进门前,他终于叫住她,“你搬家真的是因为合约到期吗?”

“不然呢?”她转身问他,“凌戈,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果然是这样,他颓然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们就这样互相问彼此,谁也不肯先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