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一年夏天,过去了整整七年,她们分别时说要保持联系,这么多年却连对方的电话号码都没有。

“婷婷,真的是你?”

杨婷婷与过去全然不一样,她的穿着打扮成熟大方,贵气逼人,很难和以前那个叛逆别扭的女孩联系到一起。

“是我是我,我刚才一直担心认错人了,不敢叫你。”

她一开口,许岛蜻就找回了曾经的熟悉感。与旧友异地相逢,两人都掩不住的兴奋。

“嗯,你是来逛街的吗?现在有空吗?”杨婷婷看着一旁的凌戈迟疑地问道:“这个是你...?”

“我室友。”

凌戈一直安静地看着她们寒暄,从许岛蜻叫出婷婷开始,他的脑海里也搜索出一点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

“那我先走了。”他见状识趣地离开。

杨婷婷带着许岛蜻去了一家附近的咖啡店,她们进去后,立马有服务员领路并呈上清单。

“一杯波奇亚,少点奶油,多点肉桂粉。”杨婷婷问她:“你喝什么?”

清单上各式名字,许岛蜻巡视了一页,只听说过卡布奇诺和拿铁。除了大学有段时间不得不熬夜,买过袋装的速溶咖啡,她不喜欢也不懂喝咖啡。

最后她干脆合上清单问道:“有热水吗?给我一杯水吧。”

服务员可能看出她不懂咖啡,又以为她是想要免费的水,委婉地提示:“女士,我们这里水也会收钱。”

她正准备说水就行了,杨婷婷抢先说道,“我来帮你点吧。”

她愣了一刻,然后点头,“好。”

“你不喜欢喝苦的是吧,这个阿芙佳朵,保证你喜欢。”她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还要一个焦糖核桃蛋糕。”

下午的咖啡馆静谧慵懒,流淌着舒缓轻柔的音乐,三三两两的几桌人低吟浅语,锃亮的瓷杯,精致的甜点。

许岛蜻偶尔路过看到这一幕,觉得这实在是一种奢侈的生活,并不是因为花钱。而是能在纷扰庸碌的生活中,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消磨时间,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她从未想过会在深圳遇到杨婷婷,偶尔想起,也全是那一年她匆匆地逃离。看着她耳垂上温润秀洁的一对珍珠,许岛蜻流露出真心的笑容,真好,看样子她现在过得不错。

“你怎么会在深圳?什么时候来的?”

“我毕业就来这边工作了。”

“那太好了。”杨婷婷很惊喜,“我在深圳没什么朋友,以后咱们就可以经常出来玩了。对了,你在哪里上班?”

“就在这附近。”

她还问了些很细致的问题,诸如上的什么班?住在哪里?租房与否?

许岛蜻一一耐烦作答,她们互相留了号码,添加微信好友。

“我看你们一起逛街,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呢。”

“不是,我们一起出来给别人买礼物。你一个人出来的吗?”

“嗯,我男朋友很忙,不过他晚点会来接我。”她提到男朋友时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喜悦,“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介绍你们认识。说起来,我和他能在一起也有你的关系。”

“我?”

“对。”杨婷婷拿过旁边椅子上的手提包,然后在包的夹层里找到一个东西放在桌上,“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就是因为这个。”

许岛蜻没想到还能见到许万东送给她的第一个本命年生日礼物,它非但没有被卖掉,反而好好地装在丝绒小盒子里。

“那时候我找了个金店想去卖掉它,店员欺负我不懂,说这个不是足金的,只愿意给我八百块钱,当时我正打算换一家店问问,我男朋友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杨婷婷的脸上满是幸福,“他本来在旁边挑戒指,然后叫住我用两千块钱从我手上买了下来。听说那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他带我去吃了一顿大餐,吃完后又把这个吊坠当成生日礼物送给我。”

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依然满脸幸福,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男人的珍视。在她最落魄最脆弱的时候,他从天而降,拯救了她。

杨婷婷没提在决定卖掉吊坠的头几年是怎么过的。被老乡骗进不正规的厂里每天上班十二个小时,被扣身份证被扣工资没人为她出头,在饭店帮别人刷盘子不要工资,只为了能有个睡的地方。第一次坐地铁不知道怎么买票,害怕被嘲笑不敢问任何人,第一次进商场是因为送餐,看到别人坐在温暖明亮的咖啡馆谈笑风生,她连羡慕的眼神都不敢多一刻停留。

当时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个金坠子,她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就是不愿意卖掉它,一直想着有一天能大大方方地站在许岛蜻面前,把东西完整地交还到她手上。

但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大腹便便的老板揩油时,她终于坚持不住了。走进金店的那天,她在门口徘徊了两个小时,说服自己。

后来生活终于改变,她把这个坠子当成自己的幸运符,每天出门要不然搭配不同的链子戴着,要不然一定放在包里。久而久之,真的以为这是自己专属的东西,甚至会在别人问起的时候,骄傲地说自己属狗,这是爸爸在她十二岁时送的礼物。

“现在它是我和我男朋友的定情信物,所以我不想再还给你了。”她说完拿出手机,“我跟你买下它好吗?我付双倍的钱。”

“我很高兴它能给你带来好运。”许岛蜻阻止了她的动作,“婷婷,从我送给你开始,它就是你的了。”

她还记得没过多久,梁春玉就发现吊坠不见了,她一口咬死说是自己不小心丢了,为此被念叨了很长时间。

晚上杨婷婷男朋友因为工作没来接她,她选了一家人均五百的日料餐厅,无论是喝咖啡还是吃饭,都坚持不让许岛蜻付钱。

分开的时候,许岛蜻陪她在路边打车。

夏日的晚风,闪烁的霓虹,繁丽的城市,川流不息的街头,让她们在散场前有一刻的宁静。

一辆出租车在她们面前停下,杨婷婷捋着裙摆坐进副驾。就在许岛蜻已经挥手准备和她说再见的时候,她蓦然转头,隔着半开的车窗问道:

“你是考的第一名吗?”

许岛蜻没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你那时候是考的第一名吗?”

她才陡然反应过来杨婷婷指的是什么。

“嗯。”

“真好,我就知道你可以。”

许岛蜻张了张嘴,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笑了笑,和她挥手。

她独自沿着公路步行回去,想起那些当初并不觉得怎么样的日子,却是她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就这样边想边走,很快就到了楼下。

电梯上来,一个牵着小孩的妇女在里面,她看到许岛蜻按的是她楼上一层,和她搭话。

“你是不是二三零贰新搬来的?”

一层楼只有两户,她认识另外二三零一的户主,知道他们夏天去了外地度假。

“嗯。”

“难怪哦,楼上好几年都没动静了,前几天我儿媳妇儿说,最近听到楼上有声音。”

“好几年没人住?”

“嗯,有三年了吧。”她指了指牵在手里的小孩,“我孙女刚出生的时候,上一个租客还嫌吵到她们,后来没多久就搬走了,那时候听房主说这房子暂时不租了。”

这样吗?之前凌律师说过房子有一阵子没租了,她还以为就是几个月的时间。

许岛蜻站在门口拿钥匙的时候,走廊突然吹来凉风,她原本还萦绕心头的丝丝伤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感到后背一阵毛骨悚然。

联想到一些曾在故事会上看到的可怕故事,楼上和楼下同时投诉对方晚上发出奇怪的噪声,结果是...

手机恰好在这时响起,许岛蜻在心里惊叫一声,啪地关上门,鞋都来不及脱,跑去打开客厅所有的灯。

看手机才发现是凌戈打来的,她颤巍巍地接起电话,“喂?”

“你干嘛呢?”他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回去了吗?”

“刚回来。”

“哦,你看一下我的钥匙是不是在茶几上?”

许岛蜻走过去,果然发现茶几上多出一把钥匙,“在,你今晚要回来睡吗?”

“我就知道,”他猜就是中午坐沙发上等她的时候落下的,“待会儿帮我开一下门。”

“好。”

今天上午大汗淋漓地运动了一场,下午又是逛街走路,和老友重逢后情绪兴奋,许岛蜻洗漱完出来便有了一些困意。一看时间才九点半,想着凌戈可能没这么早回来,她又不好意思打电话过去催他,于是去阳台把衣服都收下来叠好,给花浇了水,最后回到房间靠在床头看书。

没过一会儿,眼皮沉重,脑子还在最后努力地挣扎,身体已经慢慢、慢慢地滑下去。

或许是记挂着开门这件事,她睡得并不踏实,做着接连不断的梦。

手机响起,她人未醒过来,手却已经摸到电话,不知道按了接听还是挂断。

“开门。”

“......”

电话这头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许岛蜻?”

“你睡了吗?”

她似乎坠入无休无止的梦,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醒了还是睡着。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好像曾经听过很多次。

“许岛蜻。”

“许岛蜻。”

很多次叫过她的名字。

意识混沌间,她进入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碎片。

格外难熬的一年冬季,她蜷缩在病房小小的陪护**,也有人在耳边这样叫她。

“许岛蜻。”

“你睡了吗?”

“北京今天下雪了。”

然而一觉醒来,一切成空,全无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