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1月4日晚上,安徽请愿代表陶熔和潘祖光将由省城安庆乘轮赴汉口,然后北上进京。午后一点,绅商农学军警路矿各界召开特别联合大会欢送。首由主席吴季白宣布开会宗旨,略谓:“今日欢送,系破涕为欢,国势至今,殆无事不可哭,而吾人民所希冀者,惟开国会耳。”继由陶熔报告了在上海开会的情形,并说:“此次之请,因九年期内国势日迫,不能久待,而资政院又不完全,不足代表舆论,致国家之事,人民皆不得而知。惟此次发起,系专就各省咨议局范围内行之,如此次仍不得请,下次再就各团体行之。现在沪上已设有国会期成会,将来各省均须举干事到沪,以期万众一心。国会一日不开,此会一日不解,十六省之代表誓必达其目的而后已。”吴惟元和秦伯厚发表了淋漓尽致的演说。商界周兆熊说:“请诸君当认定,无国会之立宪国,假立宪国也,我辈愿为真立宪国之国民。”众人听了,热烈鼓掌。孙纯斋接着说:此次人民请愿国会,足见程度之高。“大凡得之易者必不贵,而得之百倍艰难者始足重。吾甚愿代表达其目的,则全国幸甚。但天下事决非易易,试观各国之立宪,以几许头颅代价,购此美满完全之立宪国,享有今日之幸福。代表当认定有第二目的发生否乎?是鄙人赠勉斯言,为代表之方针,惟代表图之。”咨议局议长方履之亦发言说:要联合各省咨议局同时请愿国会与组织新内阁,“有新内阁,则议院始有着落,无新内阁,则议院无所归宿。新内阁组成,国会必开矣”。代表此行,“当以全国责任付之一身”,“吾皖民气当为后盾,必使二十二行省民气一律,响应鼓助进行。”最后,陶熔又致答词,表示牢记诸位赠言,尽力做去,以慰全省之望。[39]
1月10日以后,除四川、云南、贵州、陕西未派代表外,联络的各省代表陆续抵达北京,选定琉璃厂小沙土园的昆新会馆为代表事务所。安徽、山西的代表在上海时未定,现在安徽为陶熔、潘祖光,山西为渠本翘、刘笃敬、李素、刘懋赏。另有几省代表略有变动,福建去掉了王邦怀,河南原定宫玉柱、彭运斌,此时改为宫玉柱、杨治清、陈熙朝;江西的聂传曾为汪龙光所替代;直隶则增加了谷芝瑞。
14日,代表召开谈话会,议决了进行的次序。人民上书必须到都察院呈递,由于探知都察院新规定呈上签名之人必须有半数以上到院亲递,不可通融,代表们又决定修改请愿书,不用各省原来的签名单,改为有代表进京的省在请愿书上列代表姓名,定于18日呈递。次日,代表探知18日为农历的腊八节,都察院放假,遂决议赶快缮写请愿书,于16日呈递,一直忙到深夜三点钟方才完毕。请愿书全文如下:
呈为时局阽危,非速开国会不足救急,合词恳请代奏事。
窃查上年(指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此次上书时间为宣统元年十二月,1910年1月)夏秋之际,各直省人民始有伏阙请开国会之举,虽未获明奉谕旨,训示施行,然天高听卑,六月二十四日、八月初一日,孝钦显皇后(即慈禧)之懿旨,德宗景皇帝(即光绪)之上谕,固已明定国是,颁布宪法大纲,开设资政院及各省咨议局,以造议院基础。标准既定,天下知朝廷早以国会为图治之本,所兢兢致慎者,不过迟早数年之别耳。夫使冰霜未兆,时尚宽闲,宪政按照期限与年俱进,讵非循序图功之道?无如内觇国本,外察邦交,无一不足增皇上之殷忧,即无一非加监国摄政王之担负。大臣咨嗟于上,人民叹息于下,一年现象即已如此,推之九年,能无懔栗?夫宪政之当行,国会之当立,朝野上下,本无异词,洪伊等之所欲言者,在于速开国会而已。盖拯溺救焚,刻不容缓,其激切有非上年请愿所能比者,谨为我皇上披沥陈之。
一在内政。
内政之改革,视乎机关之善不善。机关一日未善,则政令一日不得实行,九年筹备之政,一切将等诸具文。国会者,宪政机关之要部。有国会,然后政府有催促之机,庶政始有更张之本。不然者,无提挈纲领之所,畛域各分,十一部不相统一也,上下相诿,地方官无可执行也。仍向来所有之旧制,责以向来未有之设施,此必无可行之事。计自筹备以来,按照清单所列,京内外衙门业已奉行矣,类有文书之移,几无可睹之效。盖机关之不完善,方针之不确定,虽有忠荩之臣,勤敏之士,无以尽其职而期其功也。以程度论,则长此筹备,九年后之国步,未必进于今日。以时机言,则从容坐失,九年后之危局,不知又当如何,岂徒虚掷此九年之岁月而已。资政院之设,其制亦略似国会。然国会之为用,在于政府对之负责任。今资政院章程绝不见有责任之政府,政府无责任,则资政院何能为!欲借此以督促政治之统一,振起国民之精神,必无国会之效。如其有效,则此制长行可也,又何必期以九年更立国会乎?此内政中关于机关之改革,不可不速开国会者也。
内政之举,又视乎财政。古今中外,断无府藏空虚,庶政棘手,而其国能久存者。我国自甲午、庚子以后,至辇天下之财,以应赔款,而岁入只此,抵质已穷,过此三十一年,不知何以为计。筹备之事,合十一部之新政,责各省以施行,举凡国家行政之经费,其用又将何出?自各省咨议局成立,参稽互证,竭蹶皆同,相顾忧惶,无从措手。剜肉医疮,既有必穷之势;量出为入,复无可恃之源。循此以往,将内之无以为兴革之资,而宪政之前途可危;外之无以偿积年之负,而列强之干涉尤可惧。欲亟纾内外之交困,必先求上下之大通。通亿兆人之好恶于各省咨议局,而范围只限于一方;何如通各省咨议局之计虑于国会,而精神贯及于全国?国会者,人民与闻政治之所也。必人民得有公举代表与闻政治之权,国家乃能加以增重负担,以纾国难之责。与其待之于九年之后,涣散而难与图功,何如行之于九年之前,鼓舞而期其自效?此内政中关于财政之筹划,不可不速开国会者也。
机关能立,财政能裕,然后乃有筹备之可言。否则不利之器,无米之炊,岂能举其事而收其功者?此国会之关于内政一日不可缓者也。
一在外交。
外交之难处,即在强盛之国,有时迫于事势,稍稍退让,国人尚起反抗之声,政府且为丛怨之地。况我国自有交涉以来,始以暗于外情,操纵失策,继以势成积弱,因应弥艰,政府受困于上,国民不满于下。每缔一约,事前则秘密万端,事后则亏损百出,忽而蹙地,忽而负债。政府之作用,人民不知也,政府之苦衷,人民不喻也。条约出自一二人之手,负担加之亿兆人之身,设使易地而观,安得不为怨府?既致怨矣,何从求谅?凡人对不谅之人,其助力必寡。政府处寡助之地,则因应愈难。苟有国会,则国际交涉无论如何困难,政府即有不得已之衷,不能尽喻于国民者,国会犹可以代申。国民即有不可忍之痛,不能直达于政府者,国会亦可与代陈。且各国之于我立宪,其注视甚勤,和平者期我有同等之政治,雄猜者忌我无可攘之利权。是以著论赞誉者有之,宣言轻量者有之,乘我国会之尚未成立,而公然自由行动于我域内者有之,虑我国会之终不成,而必至财政紊乱不可收拾者亦有之。有国会,则对于全国为政府交通之邮,对于列邦为政府文明之帜,上下相通,猜疑自泯。邦交既正,民气自和,非独证世界公理之同,且可保东亚和平之局。若更徘徊,待之九年,九年之中,患机叵测,设使雄猜者时遂其进步,窃恐和平者亦易其方针,外交必更颠危,民怨必更剧烈,万一有强邻之群蠢,得无惧覆辙之蹈前?此国会之关于外交一日而不可缓者也。
抑洪伊等今日更有迫切不能已于言者:东西各国,凡君主立宪国,其皇位之继承以及亲王之摄政,皆有国家根本之法定之于前,人民爱戴之诚卫之于后,而其君主又处最高不负责任之地,临以神圣不可侵犯之尊,故宫府安而国家盛也。
我国宪法大纲,本已取法于是,而孝钦显皇后、德宗景皇帝不及亲见宪政之实施,国会之成立,此薄海臣民之所共痛,欲攀龙驭而无从者。皇上冲龄入承大统,监国摄政王以周公之谦光,受阿衡之重畀,而适当此内外交困、上下未通之时,以言宪政,则甫有大纲,而责任内阁未立也,皇室典范未定也,内无可以表彰尊亲之宜,外无可以代负人民之责,设使内政外交之际,百密偶有一疏,则怨归于朝廷,望轻于监国摄政王。监国摄政王受先帝之付托,而孤立于庙堂之上,坐抚四百兆涣散之人民而莫得其助,而四百兆之人民虽共有忠君爱国之忱,欲为皇上、为监国摄政王之舆卫,亦以涣散而莫能效助于分毫,甚非所以巩固皇祚而措国家于磐石之安也。有国会,则与之对待之责任内阁始能成立。国会有议政之权,然后内阁得尽其职务。内阁负全国之责,然后皇上益处于尊崇,显可以末虑助圣主之聪明,隐可以公论消奸人之反侧。人情一日不安食则必易其食,一夕不安寝则必易其寝,宁有图国本之安于息息可危之日,而必迟迟至于九年之后?此为根本中之根本计,宜速开国会者也。
论者或谓九年筹备之旨降自先朝,不宜轻有更易。洪伊等诚愚,又以为不然。夫先朝既以国会为必当开,则我监国摄政王正宜体皇上继志述事之心,速开国会,以慰先朝在天之灵。如曰缩短其期即为背旨,是谓先朝有意濡滞,不欲国运之早进步,皇室之早奠安也;是厚诬先圣,非我皇上及我监国摄政王之所忍出也。抑朝廷周详慎审,惟恐人民程度不及,不可谓非圣主之至仁。然及与不及,必试之而后见,不试之而强抑之,毋乃冤吾民乎?且所谓不及者,必有一标准。今日不及之标准安在?谓恐其葸苶耶,则有法律为之根据,而馁者壮矣。谓恐其叫嚣耶,则有法律为之范围,而激者随矣。谓恐其智识不足耶,则磨励之而聪明出矣。今年各省咨议局既小试之矣,曷尝累圣明重宵旰之忧乎?
洪伊等伏愿皇上速降谕旨,颁布议院法及选举法,期以一年之内召集国会,含创忍痛,共图补救,俾尽协赞之忠,而收舆论之效。此诚国家之至计,安危之所系。惟我皇上以孝钦显皇后、德宗景皇帝之心为心,俯鉴人民忧国之愚悃,宸衷独断,毅然行之,天下幸甚。
谨冒死以闻,伏乞代奏。
直隶:孙洪伊、谷芝瑞、张铭勋、王法勤。
奉天:永贞、刘兴甲。
吉林:李芳。
江苏:方还、于定一、吴荣萃。
安徽:陶熔、潘祖光。
江西:闵荷生、汪龙光。
浙江:郑际平、应贻诰、吴赓廷。
福建:刘崇佑、连贤基。
湖北:陈登山。
湖南:罗杰、刘善渥。
山东:周树标、朱承恩。
河南:陈熙朝、杨治清、宫玉柱。
山西:渠本翘、刘笃敬、李素、刘懋赏。
广东:沈秉仁。
广西:吴赐龄。[40]
1月16日上午十点整,代表穿戴整齐来到西长安街南侧的都察院。等待多时,方有一位姓段的经历(官名)出来接待,客气地说:“署中房屋狭小,诸公济济多士,无地可容,此书本院无不代奏。”
代表说:“此事与国家关系重大,吾辈何患不代奏,惟吾辈不远千里而来,有要言面陈,请贵院堂官接见。”
段经历解释说:“向无相见例。”
代表反问道:“国会请愿亦有成例乎?”
段经历瞠目结舌,好久回答不出,遂转身进去,复又出来说:“待堂官会议后,再行酌夺。”
代表一直等到下午一点多钟,副都御史陈名侃才出来接见,代表肃穆作揖将请愿书呈上。不多一会儿,都御史张英麟也出来了,代表请见,答以向例不见,出门而去。段经历告诉代表:此呈代奏与否,18日即有确信。代表无奈,怏怏而退。[41]
下午四点钟,全体代表前赴京师学界一千余人召开的筹还国债会,受到热烈欢迎。会议临时会长翰林马振宪致欢迎词,大意谓:“国会期限能缩短与否,必视人民程度增进与否为断;而人民程度增进与否,又视此次国债会发达与否为断。故国债会与国会请愿有密切不可稍离之关系。”代表孙洪伊致答辞,并表示,待国债会章程印齐后,即通告各省咨议局办理。在座诸人均极满意,鼓掌称谢。还有不少人上台演说,其中以湖北铁路代表张伯烈最为激昂慷慨,京城商界楼于光也很恳切,耸动四座。[42]
同一天,国会请愿代表团接到山西宪政研究会发来的一封电报,上写:“组织内阁,清偿国债,必须早开国会,务请明年召集。”[43]山西宪政研究会是由从日本留学归来的李庆芳组织的。
代表离开上海后,社会舆论即提出建议说,此次请愿不能将请愿书呈送都察院就算已尽责任,必须游说王公大臣,请其赞助,免得他们编造各种说法,耸动摄政王听闻,阻挠其事。万一朝廷置之不理,断不可顿灰初念,废然而返,尽可向各省团体报告情形,以为再接再厉之举。17日,代表在昆新会馆召开谈话会,议决多缮呈稿,分送各当道,并公推孙洪伊、谷芝瑞、刘崇佑、陈登山、陶熔和方还前去谒见军机大臣。
18日为农历的腊八节,都察院放假,代表前往询问请愿书何时代递。值日的一个经历答道:凡遇代奏之事,必须先开会研究其有碍与否,如查无碍,亦要待十日之后方肯代奏。请愿书尚无妨碍,须至28日方能上呈。
下午代表团商议办法。有人提议说:都察院尽量拖延,代奏以后是否有效,尚难预决,我们不如利用代奏前这段时间采取自由行动,去见政府诸公,向他们讲清道理,必能收到效果。众皆拍手赞成。
19日下午,京师绅商学界复在湖广会馆召开大会,欢迎请愿代表。商务印书馆北京分馆经理孙伯恒宣布了开会宗旨,《帝国日报》的康士铎宣读了祝词。代表孙洪伊、陶熔、吴赓廷、李芳、陈登山、于定一相继登台,痛快淋漓地演讲了要求召开国会的目的及国会与存亡的关系,宣明此次请愿,必定要达到国会成立,倘有阻力,决不出京。当李芳演讲到中国危亡的情形时,座中忽有一人嚎啕大哭,场内之人都跟着下泪。
继而来宾上台发言。保定府警务处会办韩缄古讲道:“国会开与不开,权在于民。查东西各立宪国,开国会皆系因人民要求而得。我国各省代表来京请开国会,政府尚多迟疑不决,盖政府诸公之意,惟恐有损其权,或因碍于一己之私,以致认定九年期限。然现在时势,强国弄权,侵害日甚,政府无力可抵。若待九年开国会,恐彼时已不可逆料处于何境矣!”
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韩缄古接道:“我国人民性质,遇事始而踊跃,或因小有阻力,及或日久,必自然消灭于无形之地。此次请开国会之利益,苟使人民脑中时时印记,一传十,十而百,及千及万,皆俱有此开国会思想,政府虽不欲开,亦不可得也。”后又详细地讲了一通人人必须以亡国为念,不可将其稍置脑后的大道理。满座为之感动不已。
日本《每日新闻》的驻京记者丰岛舍松对请开国会颇表同情,也上台演说时局利害,以当年日本人民要求召开国会的情形为证。
于邦华、陈佐清等来宾也发表了演说。会后,共同拍照,以作纪念。[44]
代表将请愿书呈递之后,都察院虽然允许代奏,然而终不肯明示代奏日期。都御史张英麟想先探询军机大臣的意见再做决定,如军机大臣不赞成,就迟迟不上,使之烟消云散。在清末的都察院,江春霖、赵炳麟、赵启霖三位御史诤诤有声,不避权贵,敢言人所不敢言,赢得官僚士大夫的交口称赞,京城人士便借用上海洋商对企业的称呼,戏称他们为“三菱公司”或“三霖公司”。赵启霖因弹劾奕劻父子已在1907年去职,现在公司只剩下江春霖、赵炳麟二人经营。赵炳麟极力主张代奏,对张英麟说:“人民个人上之冤抑,本院尚负代为伸雪之职,今各省代表以关于国事来京请求,裁可虽在朝廷,通达之权实在本院,安可不为代奏?”[45]19日,江春霖也上折奏请缩短国会年限,言词极其恳切。略云:“现在各省代表既已到京,足觇民间之程度已足。且各国有实行之宪政,无预备之宪政。请即假此机会,俯顺舆情,缩短国会期限,上慰大行两宫(即慈禧与光绪)在天之灵,下符天下臣民喁喁之望。勿以群疑而止,勿以莠言而沮,毅然独断,期在必行。臣愿祝我国宪政和平成立,如日本之幸福;不愿见纷争激烈,若欧洲之惨剧。”[46]20日,有位御史对同僚说:“此次各省代表来都要求速开国会,邀准与否,实为大局存亡、民气消长之所关,亦即列强对待中国用刚用柔、敬我侮我之所系。我辈职司献替,际此紧要关键,正宜联名上奏,极力赞成,以期襄斯盛举。”[47]许多御史力表同情,但因意见不太统一,终于未能出奏。后来载沣面谕张英麟,凡有呈请代递之件,无论其中如何措辞,均须为之代递,不准延阻。张英麟才决定将请愿书代奏。
20日下午两点,京师商学界又开欢迎代表会于湖广会馆。晚六点,直隶咨议局议长阎凤阁等在醉琼林宴请了代表。
21日,孙洪伊等五位代表乘坐马车,前去谒见军机大臣,先见戴鸿慈。
戴鸿慈真诚地说:“诸公来京,热心毅力可钦可敬。唯法律为宪政之必要,现在法律尚未完备,宪政甚多窒碍。”
代表说:“宪政进行,法律自能完备,断不能俟法律完备,始行宪政。”
戴鸿慈不答反问:“各种预备尚未完全,能否速开国会?”
代表答道:“各国宪政之完备,皆由国会发生。我国正在实行宪政,非速开国会不可。”
戴鸿慈又问:“国会速开有流弊否?”
代表答道:“咨议局亦初开,尚无流弊。”
戴鸿慈深以为然,亲送代表上车。
从戴府出来,孙洪伊等重上马车,来到定阜大街气魄雄伟的庆王府。
奕劻对代表说:“诸君由国民公举来京,足见我国民之可爱可敬。我亦国民一分子,岂不关心国事?况现时各国均行宪政,我国断无不实行宪政之理。此次请愿,我有一分力,定为诸君尽一分力。”又说:“此举有益于国家”,“朝廷本有赶速筹备之意,允为熟商。”随后问:“汤蛰先(汤寿潜字)、张季直(张謇字)两君对于此事意见何如?”
代表答道:“均极力主张。”
奕劻问:“张何不来?”
代表答道:“张系议长,故不克前来。”
继见鹿传霖。
鹿传霖问:“国会如何?”
代表详细解释了一番。
鹿传霖又问:“咨议局已设,何须此?”
代表说:“因须民选。”
鹿传霖再问:“选谁?人正否?”
代表说:“尚未选。”
鹿传霖又问:“庆邸(奕劻)如何?”
代表答道:“甚为赞成。”然后留下请愿书,告辞而去。
那桐字琴轩,叶赫那拉氏,隶属内务府满洲镶黄旗人,为晚清旗人“三才子”之一。做过户部尚书、外务部会办大臣,在五位军机大臣中年纪最轻,五十四岁。他个头不高,略显肥胖,方面大耳,上唇留着短须,府邸坐落在王府井大街路东的金鱼胡同。
代表道明来意后,那桐说:“请愿书前日已经见过,词意均极得体,是何人手笔?”
代表答道:“张季直之主张为多。”
那桐又说:“诸君来京,为各国观听所系,必宜持以毅力,我于此事定当竭力赞成。”
旋问:“此次签名者共若干人?”
代表答道:“签名者数千人。因都察院成例,不能偕来。”
那桐说:“此事重大,何能拘守成例。”
继而问庆王、鹿中堂如何?
代表答道:“庆亲王甚赞成,鹿中堂颇迟疑。”
那桐说:鹿中堂“年老且聋,无怪其然。”
谈毕亲送代表上车。
代表逊谢。
那桐道:“诸君不远千里而来,我何惮行咫尺之地?”遂将代表送出大门。[48]
代表又去谒见世续,知其外出,遂回昆新会馆。
下午五点钟,《北京日报》、《中国日报》、《帝国日报》的员工齐集报界公会,开会欢迎国会请愿代表,并设宴招待。同时提议组织团体,作为代表的后援。
22日,代表团开谈话会,提议组织请愿速开国会同志会,并拟定了规约:
一、宣统元年各省签名请愿速开国会之人,均为本会会员。
二、本会非到国会成立之日,不得解散。
三、本会会员皆有鼓吹舆论,游说各种社会,分头请愿,以促国会成立之责。
四、每省应置干事四人以上,任通告各该省会员并与他省通信之事。
五、本会干事由各省会员自行推定,报告本会,未经推定之前,暂由此次到沪到京各代表任之。
六、新会员之加入,由本省干事或会员介绍之。
七、本会设通讯总机关于上海,由江苏省干事或他省干事之在上海者经理其事。
八、本会所需经费由各省会员分任之,每省至少年缴百元以上,半交总机关,备公共开支,半交各该省干事,留作本省之用。[49]
23日,孙洪伊等代表再谒世续。
世续思想属于守旧派,对代表说:“已商之宪政编查馆各大臣,多谓已有资政院,国会可缓开。”
代表接道:“资政院非牛非马,何涉国会。”
世续肃然道:“数百年来,国家深仁厚泽,人民爱戴未衰。”
代表也很严肃地说:“倘国家空言筹备,任内外臣僚因循粉饰,不早开国会,与人民相见以心,使人民知道国家真意之所在,则自今以往,未可知也。”
世续大惊,急问:“乃民有贰心否?”
代表答道:“贰心则无之,惟此次请愿不遂,窃恐离心耳。”
世续闻听悚然动容,答允极力赞成。[50]
通过各界欢迎请愿代表和代表的演说,京师的八旗人士颇为感动,文耀和恒钧也准备公举代表,赴都察院呈请代奏速开国会。他们首先将《公启》张贴于北京内城的交通要道和街道两旁的墙壁上,进行动员。上写:
我国前途之安危,以国会之成立与否为标准。国会一日不开,国家一日不免于灭亡之虞。乃者促短国会年限问题始倡于直(直隶)苏(江苏),赓和于各省,代表来京,请愿书不日上达。国家一线生机,实系于此举。惟我旗人,占国民一大部分,隆替之运,休戚之感,胥与全体共之。乃于前度之要策,既坐失时机,于此次之促短年限,复瞠目若无所睹。果使国会一旦成立,旗人之生存在是,旗人之死亡亦在是。而旗人既未尝尽义务于前,即无能享权利于后,斯时我旗人将何以自立于天下?更使政府见旗人于国会问题漠然置之,遂执为口实,以自解于国民,国会之成立或为之阻,瓜分之祸,奴隶之惨,必旦夕立至,我旗人何以对朝廷?何以对国民?亦何以对后世子孙?然则,以全体安危言之,旗人不可不请开国会;以一部分之利害言之,旗人亦不可不请开国会。旗人而请愿,则国会必可开,旗人而不要求国会,或遂无望。国会不开,中国必亡;中国既亡,旗人亦归于尽。忠君如旗人,爱国如旗人,保群保种如旗人,乌可不疾起直追,加入于国会运动,与四万万同胞相提携,以期促短期限目的之必达耶!谨订于月之十三日(23日)借地朝阳门内南小街方家园振华学校,特开议会,共谋进行之手续。是日准午正,务望惠临筹议一切,以图国家之庆,以造同胞之福。此启。[51]
该《公启》充分反映了旗籍士民的爱国思想。
23日中午一点,二百余名八旗人士云集于振华学校开会,并欢迎国会请愿代表,于定一和刘善渥与会。
文耀首先登台,宣布开会宗旨,大致谓:“旗、汉均国民一分子,今各省联合要求,将来效果,我旗人无颜享其幸福。应联合各省上书都察院,请其代奏。”
与会诸人闻听,皆鼓掌赞成。
健锐营厢黄旗正三品参领荫某上台说:“各省要求缩短国会书指日具奏,我旗人若不先事预筹生计,恐无立足之地。”
恒钧接着讲道:“旗人要求缩短国会应先筹生计,去年奉旨设立变通旗制处,实有名无实,今已年余,未与旗人筹丝毫生计。今日之会议,一面请缩短国会,一面签名上书旗制处,请示办法。”
众皆欢呼。
接下来隆浩田讲了“政权不能统一,满汉不能融合之弊,此次联合各省代表请开国会,是满汉不合自合,将来自可为立宪国民。”
代表于定一和刘善渥当即热情表示,愿与旗籍同志紧密联合。
世寿臣又讲:“我旗人自定鼎以来,守国家军法,食皇家钱粮,别无是事,并无一受优美教育者,无一有圆满智识者。”
这时有个理藩部被革职的笔帖式,名叫佛慎之,见世寿臣诋毁旗人,大愤不平,忽然高呼:“欲灭八旗者,赞成开国会!”并当场大骂,与其争吵,冲上台去,欲将世寿臣拉下来。文耀当即用力将其推下,叫巡警把他扭送出门。
后来,大家商定了递呈的日期,公举了捧呈人、撰稿人和干事,预筹了经费。[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