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省咨议局筹备召开上海会议期间,由天津商务总会发起,一个以筹还国债、防止列强监督中国财政为目的的爱国运动也同时展开。11月,天津商务总会总理王竹林(名贤宾)以为国债关系到国家存亡,如能全国一致,赞成此举,三五年内可以还清,然后再要求开国会,不仅不用费力,而且列强也无理由干涉中国内政,首先提出筹还国债的倡议,接着邀约当地绅商开会。绅商“因近来风传各强国有监理我国财政之说,悉借口于赔款外债,此议如果实行,埃及、高丽即我殷鉴。凡我国民亟宜设法挽回,以杜狡谋”。决定先在天津组织筹还国债会,然后联合外省共同进行,“冀保国权而弭巨患”。[25]接着拟出《筹还国债会缘起》,说自甲午战争赔款以来,中国已欠外债“银一千五六百兆”。“中国纵无内忧外患,即此一端,已足亡国而有余。况今日晴天霹雳,噩耗惊传,复有海牙公会监督中国财政国政之消息乎”!“今之热心志士,以外人监督财政之问题,奔走呼号,联合同志,拟请政府速开国会,清厘财政,以保主权。而究之国债一日不清,则种种设施,悉难着手。敝会有鉴于此,连日齐集全体会行各董,熟筹善策,佥谓中国穷困病源,悉由国债,国债不清,财政日绌,清厘何有,即速开国会,亦恐无解决之时。止沸扬汤,何如徙薪曲突。此筹还国债会之立,洵为救国救民之要着,而不容稍缓者也。惟兹事体大,造端必求详审,辅助不厌众多,复鉴于国民捐之覆辙,故命名为筹还国债会。人人有担负之任,人人并有劝导之责。况各省咨议局、议董两会(议事会、董事会)现已成立,民智大开,团体日固,惟望群策群力,以图其始,不息不懈,以观其成。是以略述缘起,敬告同胞,如乐赞成,即请分途联络,共纾国难,以救危亡。将来国债清偿,即财政清厘之日,亦即国会开幕之日也。应如何妥定办法,请各抒所见。”[26]11月20日,天津商务总会和直隶商业研究总所致函《时闻报》、《中国报》、《中外实报》、《燕报》、《忠言报》、《北洋官报》和《醒俗画报》,将《筹还国债会缘起》登载。并分电各省,请协力赞助。旋又拟出《筹还国债会简章草案》,确定筹还总数以甲午(1894)、庚子(1900)两次赔款为限,各省应摊数目以政府原定各省担还之数为准,分三年归还。贫民听其自认,富民必须认摊平均数目。[27]直隶布政使、护理总督崔永安带头捐出养廉银三万两,予以大力支持。12月26日,天津商务总会又邀请当地的绅商学警和报馆各界负责人开会,王竹林报告了开会宗旨,请在场的人作为直隶筹还国债会发起人。而后王竹林与商务总会协理宁世福将办理筹还国债会的缘由和简章草案上禀崔永安立案,请其上奏朝廷,颁发特旨,谕令各省督抚将军分别提倡。

天津商务总会的倡议得到全国各商会、各界绅民的热烈响应,有的表示赞成,有的表示支持,有的表示分途劝办,有的表示待草章到后再议。例如,上海商学各界在12月16日即开会研究,周晋镳陈述了发起的意见。杨廷栋接着演说:“此事天津先已发起,盖北方人民受外界之激刺较多,故其救国之心亦较切。惟是国债为全国人民所负担,非北方人独受其害,即不得视为北方人之事”。“还国债为国民之义务,国会为国民之权利,有义务而无权利固不可,然使国会竟开,人民之权利既得,此筹还国债一事,其尚可缓乎?故筹还国债,即为速开国会之预备。惟必有办法,方可持久;欲其持久,必须普及;欲求普及,必先定标准。此则亟须研究者也。”周晋镳又言:“今为预备立宪之时,筹还国债亦即预备之事,则今日之会,即谓为预备立宪可也,愿诸君努力为之。”孟昭常提出,应先将天津的章程逐条研究,增订完善,取得各省公认,方可普及。[28]

有些地方为了劝导同胞,广泛发动,还用通俗语言编写了传单。如河南周家口商务分会编写的《筹还国债会白话演说传单》写道:

国债二字,怎么讲呢?国是我们大清的国,债就是欠外洋的债。既是国家欠外洋的债,为什么应该我们百姓还呢?岂不知这种国债,说起来,比自己的私债还要紧呀!何以言之?说给大家听听罢。自从甲午一败于日本,庚子再败于联军,后来讲和,叫我们中国赔他兵费六百五十兆两,合中国二十一行省计算,每年进款仅只一百兆两之谱,平常就不够用,再加上借外洋的款,外债的利息,连利息以及新旧赔款,总计共需银一千五六百兆两。像这样大的债,国家何时还完呢?于是不得已,厘金加收,盐斤加价,烟酒加税,凡民间所食、所衣、所用、所需,无物不加重税。到了如今,百物腾贵,大家吃苦。在皇上爱民如子,岂肯扰害百姓,这都因为欠外洋的债还不了,才弄到这步田地。不但此也,自从国家欠外洋的债,处处受人挟制,动不动要监理我们国家财政,又要侵占我们的路权矿权。政府因欠人家的债,不肯抬扛,久而久之,这就不堪设想了。幸而朝廷深仁厚泽,我们同胞爱国心热,去年天津商务总会发起筹还国债,合中国同胞四万万人计之,每人筹银一两,即可将债还清。到了那时,共享太平之福,不受外人之气,岂不甚好!自天津起了这个会,函电交驰,于是各省各界,纷纷相随。我们周家口商会,也接着天津的信了,去年业已回复他信,愿表同情,宣传各报。但此事不能久搁,预备将这事演说演说,大家明白这个道理。一则各人尽各人的义务,二则拿这件事比较,就可以见人的资格了。随后再择日开会,妥定章程。这不是寻常捐款派定额数,决不勉强,决不科派,爱多即多,爱少即少。奉劝我们学界商界诸公,吃的上减省些罢,穿的上减省些罢,至于玩笑场中,更不用说了,积下几文,帮帮国债会。大家食毛践土三百余年,也要替皇上家出点力,才算是国民啦![29]

经过各界大力宣传,顿时筹还国债会、爱国公债会竞相成立,国民捐(募集捐款筹还国债)、海军捐(募集建设海军经费,1908年末由南洋华侨发起)等活动风起云涌。为了筹还国债,绅商士大夫们节约开支,农民们省吃俭用,儿童孺子少吃零食,佣工婢仆们将多年积攒的一点银钱拿了出来,名伶们将义演的收入交了出来,还有些倡优、走卒、乞丐、轿夫,甚至那些凶恶的书吏丁役,“亦莫不出其血汗所得,争相解囊,以筹还国债。一时民情之踊跃,民气之发舒,实为从古所未有。”[30]到处洋溢着人民的爱国**。

但是,人民破家纾难并不是无条件的,而是有条件的,这就是政府答允速开国会:“唯政府必予人民以确实之担保,始可出其财产以供国用。故决意先行拟定办法,筹集巨款,储待国会之开。如政府必不允许,则断不欲以国民有限之脂膏,供政府无端之挥霍也。西人有言曰:不出无代议士之租税。今我国国民则不愿筹还无国会之国债。”[31]筹还国债既是爱国的群众运动,又是要求民主的政治运动,已与国会请愿运动紧密联系起来。

有些人士认为,国会请愿当合全国之力以图之,必须盛张其势,厚集其力,协同一致进行,不能仅让咨议局少数议员担任,因为议员虽名为国民代表,实际上不过绅界学界的一部分人物。今宜大扩团体,联合各界,而以联合拒款会、海军捐会、筹还国债会最为必要。因为这些团体“皆因国家财政问题而发生者也,而国会之职权,则又以监督国家财政,承诺预算决算为其惟一之职权也”。故就实际言之,拒款会、海军捐会、筹还国债会“无一不与国会有密切之关系。今能合此数团体而为一,则代表之请愿为有力,而朝廷自计,苟不允吾请,将立失此海军巨万之捐、国债巨兆之款,则亦何苦与我民争持此数年之期限,而必靳不我与也。”[32]“义捐万不可不集,则国会万不可不开,两者不宜分枝脱节,急宜兼营并进,合一炉而治之。一面筹集义捐,一面请开国会,集义捐以开国会为指归,开国会即为集义捐之保证。”[33]如此,“则一方所不能解决之问题,正一方所能代为解决者也。两者相资为用,始终提携,则筹还国债最终之希望可达,而国会请愿之目的亦与之俱达”。请愿应以筹还国债为手段,筹还国债应以请愿为目的。目的达不到,则同时解散,不能让国民担负分外之义务。[34]

但国会请愿代表的观点与筹还国债会不同,他们以为列强监督中国财政不是由于外债,“实因吾国政府对于宪政之事犹有半疑半信之心,半实半虚之举动。微论国家财政不能整理,预算不能确立,生直接影响于赔款借款之问题,即其他用人、行政、立法等项,皆适足以促其国运,以戕其民生。过此以往,国将益贫,债将益多,虽不亡不可得也。今苟能缩短国会期限,及早组织责任内阁,则用人、行政,秩序井然,预算决算,丝毫不苟,税法币制,以次厘定,国用自充,信用亦厚,而债权者将无所用其疑惧。此虽为间接补救之方法,然不得谓非根本的之计划矣。”[35]所以没有同筹还国债会等团体合并。

此时的军机大臣为庆亲王奕劻、世续、那桐、鹿传霖、戴鸿慈。摄政王载沣得知列强监督财政之说,颇为心焦。一天召见世续、那桐和度支部尚书载泽,询问防御之策。那桐和载泽答道:“清理岁出岁入,改正关税货厘,固为整理财政之大要;然兹事体大,必仗民力以为担荷,始可徐图良策。近年以来,民气日振,爱国之心日盛,是以风声所播,已有数省绅民共筹还债之策。若因其势而利导之,较易集事。拟请俯从民望,缩短国会年限,定期召集绅商士庶,共订统筹分认之数,庶几早日清偿,危机立挽,外人侮我之心亦将自戢。”[36]

对于筹还国债,载沣也很注意,对军机大臣说:“各省商民学界关怀危局,提倡筹还国债会,虽成效未能预期,而其爱国热忱,殊属难得。亟宜于斯时妥拟筹还办法,庶可借众力之合,成上下一心,或冀目的可以达到。慎毋谓民间既愿筹还,朝廷即可坐享其成,反置此事于不闻不问。”[37]

护理直隶总督崔永安将天津商务总会办理筹还国债会的缘由和简章草案电告军机处并请代为上奏后,军机处却回电说:“商务总会拟创办国债筹还赔款,并该藩司先捐廉三万两各等因。足见我朝深仁厚泽,舆情爱戴,出于至诚,薄海闻风,皆当兴起。此电业经进呈,第思皇上轸念民艰,勤勤在抱,恐不忍以重大债款遍累商民,所请特颁谕旨之处,未便率请。惟是忠爱之谊,固由商民之感发,亦赖官吏之提倡,应由贵总督会商各直省将军督抚详细斟酌,妥为劝导。但不得稍涉苛勒,致兹纷扰。俟办有头绪,再行请旨宣布,分别奖励。”[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