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小镇的路有些颠簸。

因为不是休息日,大巴上的乘客实在是少得可怜。

时欢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座位,将自己缩在靠窗的角落,望着眼前椅背上的小广告兀自出神,身上那种疲乏和酸痛感令人难受。她很想窝在家中好好睡上一觉,然而却更不愿意留在N城面对乔永诚。

事实上,时欢的记忆断了片。她明明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会所里和人高高兴兴地玩着三国杀。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个镜头就已经躺在了乔永诚的怀里。

他还在熟睡着,薄被下的他们坦诚相拥。而他……竟然就那样停留在她的身体里。

那段失忆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

时欢彻底蒙了。

下一秒,她一把将抱着自己的男人推开,连滚带爬地跌落到了地上。被暴力对待的乔永诚似乎不满,嘟囔着翻了个身却并没有醒来。

时欢环抱住自己的身体,欲哭无泪。

窗帘没有拉严,留了很大的一道缝隙。阳光照射进来,让零乱的屋子里多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她茫然的大脑渐渐开始运转。

昨天那件沾满水渍的连衣裙就在腿边,她手忙脚乱地扯过来套在身上,然后拿上自己的包,逃命一般离开了乔永诚的家。

小区的建筑都是不超过七层的小高层。幸好没有变态得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下楼出门均需刷卡刷脸刷指纹。

小区内人口密度不大,没有人看见她的慌张和狼狈。然而外面却正是商业中心,车水马龙的世界让她有短暂的眩晕和羞耻。

这个点正是上班时间早高峰。时欢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跑出很远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当前面的司机师傅问她要去哪里的时候,她感到一瞬间的迷茫无助。她忽然很想回家,很想去见爸爸。如果可以,她更想回到小时候,只要遇见了不想面对的事情就可以躲在爸爸的身后,不用面对任何风雨。

时欢忍着泪意报上自己住处的地址。

路上,她打通所长电话,请了两天的假。到了家中,她匆忙洗漱又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出了家门,坐上了去省城的车子。

她的老家在省城辖区内的一个小镇。而她父母永远安息的地方,就在镇外那个视野开阔的山坡上。

车子在这时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有临时搭乘的乘客在路边拦车。

晃动间,时欢脑中的回忆被打断,思绪也跟着转向了另一边。

她转头看向窗外,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景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刚上班一天就请假,再这么下去,自己被队伍除名是迟早的事!

时欢控制不住地感到忧伤,从身前的双肩包里翻出一包巧克力,开始吃今天的第一顿饭。

小镇没有专门的公墓。有人去世了,都是迷信地请个先生帮忙看看风水,便葬在附近的山上。

时欢的母亲当年便是这样。后来时海涛发迹了并没有给妻子迁坟,说是落叶归根,等到将来他有那么一天,也要葬回老家和妻子一起。

只不过那一天,在短短的十几年后便到来了。

从镇子里到山上还得坐四十多分钟的三轮小摩托。等时欢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两点。

清明节才过去不久,这个时间没有什么人来扫墓。整座山上似乎就她独自一人。

时欢看着满山遍野的红红绿绿,想起自己上次过来拜祭还是春节。那时候天寒地冻,积雪满地。而现在,一晃竟过去了小半年。

时海涛当年给妻子下葬时,就留出了自己的地方。

眼前的合穴不过一个小圆包,却葬着自己在这世间最亲近的两个人。时欢盯着墓碑上的字,视线忽然一片模糊。

她强忍住泪意,吸着鼻子,声音嘶哑地开口道:“爸、妈,我回来看你们了。”说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把背包随手一放,起身收拾起了墓穴周围的荒草。

这些植物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却是最顽强的。不过才一个夏天,便已经茂盛泛滥。

她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整理干净。

时欢挺直腰板做了两个扩胸运动,蹲下身子打开了自己的背包,拿出水果贡品,认真地摆放在墓前,然后又掏出一个大烟灰缸和两条香烟。

她拆了烟盒包装,点燃一根香烟,小心地放在了烟缸里,然后说:“爸,你爱抽的那种烟我这次没买到。你先将就将就,我下次来的时候带给你。”说完,又连续点燃了几根烟。

两条烟就这样一根接一根被点燃。

时欢不会抽烟,每一次点燃烟的那一秒,都是一阵鼻眼干涩。到后来,眼里的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也不知她是被呛的,还是因为心里难过。

她的思绪异常混乱,脑海中的画面一帧接一帧地闪现着:有小时候一家其乐融融的;有时海涛叼着烟卷愁容满面的;还有他躺在殡仪馆里一动不动的;还有……还有那天晚上,乔永诚满脸血迹,笑着让她闭上眼睛时的面容。

日薄西山,最后一根香烟燃烧殆尽。

她眼见着烟灰缸里最后一点儿光亮熄灭,也渐渐回过神来。

确定了没有任何火星,时欢将烟灰倒在了地上,然后胡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一边和父母道过别,一边站了起来。

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她突然被吓得蹦了起来。

眼前三四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夕阳斜照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格外高大。

时欢接连往后退了两步,不经意间踢到了摆在墓前的苹果,苹果四散滚开。

等到看清楚对方的面容时,她的惊吓已经变成了震撼。

乔……乔永诚?!

她努力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并非幻觉。

乔永诚深卡其色的休闲西装上沾了好几块灰尘,应该是爬山时候蹭到的,向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被山风吹得略微散乱,看上去多了分不羁,并不显狼狈。他单手抄着西裤口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双眸子牢牢地锁定住她。目光闪动间,里面的情绪叫人难辨。

时欢心中忽然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她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便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声若蚊呐:“是……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永诚并没有搭话。他迈开长腿走到墓前,弯腰将被踢散的苹果逐个捡起,重新在碑前摆好后,又拜了一拜。然后才站起身,看着她的侧脸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位小姐,我今天早上丢了个女朋友,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她?”

“轰”地一下,热度瞬间蔓延到了时欢耳后。她一张脸几乎埋进了胸口,咬着下唇不肯吭声。

他却坏心眼儿,不肯放过她:“请问你看见她了吗?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只不过特别爱口是心非,还总和我闹脾气。而且她一直不知道,她发脾气的样子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越是张牙舞爪瞪眼睛,就越是让人想再揪两根毛下来。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两个昨天晚上才……”

“没看见!”她恼羞成怒,打断他,“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她的声音在黄昏的山坡上回响,紧接着是乔永诚再也抑制不住的爽朗笑声响起:“哈哈!我听见了,你不用像复读机一样。”

“你……”时欢气结,恶狠狠地抬头瞪着眼前的人。可随即又想起他刚才那番说她像猫的言论,又气哼哼地转过头去不肯看他。

乔永诚叹息,终于不再逗她。

“小欢……”他语气亲昵,低沉的声音近乎呢喃,“和我回家吧。”

回家……时欢不自觉地心里一颤,几乎就要点头。然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抑制住所有的颤抖和悸动,吸了吸鼻子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看向他:“我是要回家啊,不过是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家。”

闻言,乔永诚眼皮跳了跳。他有种直觉,时欢说这话不是因为发生那样的关系后和他闹小别扭,而是想要真的划清界限。

“时欢,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她故作轻松的语气让他有些不舒服,还不等他开口,她忽然冲他一笑,“乔先生,我先走了,你慢慢欣赏风景吧。”说完竟真的转身离开了。

“时欢!”乔永诚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里隐约压抑着怒气,“‘乔先生’?嗯?”

她假装不懂他的反问,更不回头看他:“怎么了?你……”话未说完,他便用力一扯,强迫她转身面对自己。

时欢脚下踉跄一步,抬眸便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乔永诚在生气……她的脑袋里自动闪过这五个大字。下一秒又有些发怒,他生不生气,关她什么事。

然而事实证明,十分关她的事。甚至关乎生死存亡。

乔永诚眸中的情绪愈加冰冷。他凝视了她片刻,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我是你什么人?”话音未落,掐着她胳膊的大手也加重力道。

时欢疼得皱了皱眉。她不想丢了气势,梗着脖子冲他瞪眼:“乔永诚,你先别管我是你什么人。你要是敢造次,我保证你马上成为犯罪嫌疑人!”

“嘁!”乔永诚嗤笑,声音里明显带着讥诮,“时欢,像我们这种家庭纠纷,立案率有多少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谁跟你是家庭纠纷!”时欢有点儿急了。

他挑眉反问:“那你说我们是什么?”

“我们……”她一时语塞,别过脸冷哼,“反正我们两个没关系。”

“没关系?”他重复着最后三个字,微微提高的声音暗含着危险,可再开口时,所有情绪却都化作了无奈,“小欢,你到底在和我别扭什么?我们两个都已经……”

“你别说那个!”时欢厉声将他打断,一副奓毛的模样,她重新对上他的视线,目光凶狠,似乎又有些无力,“乔永诚,别在我爸妈坟前说这些好吗?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对不起。”他态度诚恳地道歉,说着偏头看了时欢父母的墓碑一眼,满是认真,“伯父伯母,我不是有意冒犯。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做个见证,我是真心喜欢时欢的。”

“乔永诚!”她声音里多了一丝乞求,“我求求你了,你……”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他两条眉越皱越紧,似乎也开始有些不耐烦,“时欢,我们两个……我能理解你或许有些不自在,但是你这样矫情,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她却没有反驳:“是啊,我就是这么矫情。所以你去找别人好了。乔永诚,感谢你的追求。但我也有拒绝的权利。我认真考虑过了,我们两个不合适。以后见面,就当作不认识好了。”然后,她抬起胳膊,缓慢且坚决地挣脱了他的钳制。

这一次,乔永诚没有再阻拦,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下山坡。

直到两人拉开了四五米的距离,他忽然缓缓开口:“你以为经过了昨晚,你还能拒绝吗?”

她步伐一顿,停在了原地。

乔永诚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摇了摇头,笑容中似有自嘲。他一步步朝她走近,最终几乎是紧贴着她后背站定,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时欢,你以为女人在乎贞操,男人就不在乎?你睡了我,难道不应该负责吗?”

时欢“唰”地转头看向他,眼中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负责这种事情,一向都是女人要求男人吧?!怎么到她这里就反了过来?而且,怎么想吃亏的都应该是她吧。为什么一脸被占便宜忿忿不平的人却是他?!

好半天,她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乔永诚,你……”

“你昨天晚上强迫我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他脸部线条紧绷着,像是难以启齿。

“我……我强迫你?”

“嗯。”他艰难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被夕阳笼罩的缘故,英俊的面容上竟泛着红晕。

她的大脑彻底短路,结巴着喃喃自语:“怎……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乔永诚咬牙反问,“你昨晚醉成什么样,你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胡乱地点头又摇头,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你可以反抗啊!你是男人,不可能反抗不了的!”

“反抗?”乔永诚一噎,指着自己的肋间“呵呵”低笑起来,“时欢,我为了救你,肋骨现在还疼,不能用力过度。你一脚能劈断两块木板,你让我怎么反抗?”

的确,她伤得没他重,的确好得更快一些。

时欢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她的思绪彻底乱成了一团糨糊。

而乔永诚看着眼前面露惶惑、呆若木鸡的女人,一颗心忽然就软下来,没了任何脾气。

“小欢,我不敢赌咒什么天长地久。但是我敢保证,此时此刻,乔永诚喜欢时欢,想要和她一起是认真的。我会爱你护你,直到不能够的那天为止。”说着,他试探着,缓缓向她伸出手,想要将她拥进怀里。

然后,就在他几乎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时欢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呆滞的眼中恢复了神采,却是一种异样的情绪。她直视着他,艰难地反问:“你会爱我护我?”

“是。”乔永诚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时欢却不言语,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许久,她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身往山下跑去。“哎?!”乔永诚一怔,随即拔腿便追,还有十几米便到山脚下时,终于一把扯住了她。

“时欢!”乔永诚吼了一声,面上的怒意难以掩饰,“你能有点儿出息吗?除了跑你还会点儿什么!你要拒绝我,就拿出个正经的理由。别说什么不合适,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你怎么就知道不……”

“因为我爸是个畏罪自杀的经济犯。”哽咽的声音带了丝颤抖,明明风一吹就能散,却还是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时欢抽了抽鼻子,转过头,艰难地看着他道,“乔永诚,你知道吗,以我的成绩原本是可以去省厅,或者继续保送的。可就因为我爸爸是经济犯,在看守所内畏罪自杀,我的政审不合格,最后只能去社区派出所做个户籍员。这一辈子,可能无论我工作多认真,也都不会有任何晋升的机会。你说你是认真的,如果将来我们真的能走到婚姻那一步,乔家能接受一个我这样的儿媳妇吗?”

夕阳在她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彻底隐没,黑暗瞬间在郊外的荒山上蔓延,将两人掩藏其中。

此刻他们明明就近在咫尺,却谁也无法分辨对方的面容。

乔永诚始终一言不发。而时欢在这寂静无声中,整颗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结果本应该如此,不是吗?

哪个人活着都不能一辈子都不犯错,只不过她父亲却没有了挽回的机会。她没有怪过什么,可乔家……她也从来都高攀不起。

好了,就这样吧。原本就是一场戏,现在一切都可以到此为止了。从今以后,他是他,她是她。

时欢深吸一口气,缓慢却坚定地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手中抽出。然后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忽然被一双强健的手臂从身后拥住。

乔永诚将她抱在胸前,力道越来越紧。他叹息着,在她耳边呢喃,仿佛是玩笑却又无比认真:“乔家不同意,我就净身出户跟你姓。以后死了,碑上都刻着时乔氏!”

夜,月朗星稀。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静谧和安逸。

银灰色车子稳稳疾驰在漆黑空**的郊外公路上。

乔永诚每次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在副驾驶位置上安然熟睡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拐过前面路口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放缓车速,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出去:知道时海涛吗?我总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对方很快回复了,来件人显示乔永信三个字:有个综艺节目主持人叫杜海涛。

乔永诚有一瞬间的无语,然后随意将手机扔到了仪表盘上,脚下油门再次踩紧。

有个男朋友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从前和季建东相处的时候,时欢并没有太大感受。现在和乔永诚一起,最明显的便是她每天上下班多了个勤快的免费司机。

其实更多的变化却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比如她的小公寓里不知何时起,竟塞满了他的换洗衣服,男士用品,还有财经杂志。而她的一些私人用品,也渐渐地占领了他的地盘。

比如他在亲吻她的时候,不会因为太过急切而磕到她的牙齿,而她也不会再咬破他的嘴唇。

再比如,他已经知晓她所有的敏感地带,并且只用一个动作便能熟稔地解开她bra的扣子。

只是时欢偶尔还是会感到一种淡淡的忧伤。

这根葱又贱又色,耍流氓的手段也有别于常人,简直……简直叫她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人家男朋友和女朋友逛街,要么搂着小腰,要么拉着小手。乔永诚却更喜欢牵着她,没错,是牵!爹领闺女的那种牵!

人家男朋友摸女朋友头顶,面上是宠溺温柔的表情。乔永诚也会温柔宠溺,只是那眼神总会让她觉得他像是在看一只毛绒动物。

人家男朋友送给女朋友的七夕礼物都是鲜花巧克力,首饰香水。乔永诚的礼物,竟然是一只通体毛色雪白的澳洲大金刚鹦鹉!

而时欢也终于在那一刻明白,乔大土豪为何要在今天这种捞钱的黄金夜将整个餐厅清场。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喜欢在一家禽类可以随意出入的餐厅里用餐。

那只鹦鹉的眼神中带了丝忧郁,似乎很喜欢用四十五度角的角度默默望天。当它看见时欢第一眼,便舒张开翅膀,梗着脖子发出嘹亮的啼鸣:“呴——呴——呴——”

时欢当场嘴角抽搐。这到底是一只鹦鹉,还是一只鸡?!这只鸟是不是弄混了自己的物种?

乔永诚却对这只鸟的口技表演略感满意。一边用食指轻拂着它的羽毛,一边给时欢介绍:“它叫英小武,今年一岁半,是个boy。”说完,他指向时欢,颇有些循循善诱地冲着那只鸟说道,“来,说话。”

英小武歪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时欢,纠结了好半天后,终于张开嘴,说了句标准的京片子:“亲,有你的快递!”

时欢一怔,继而捶桌大笑。附近的服务生也明显在抿着嘴。

乔永诚皱眉,指尖捅捅鹦鹉的小脑袋:“不是这句!”

英小武缩着脖子想了想,又冒出一句:“挖掘机,到蓝翔,包教包会……”

这下连服务生都憋不住笑了。

“你故意的是吧!”乔永诚抬手就在鹦鹉脑袋上拍了下,竟有些急了,“之前怎么教你的!”

“嘎——”雪白的大翅膀瞬间张开,骂街的调调随即出现,“暴力男,单身狗,没朋友!单身狗,单身狗……”

“哈哈哈哈哈哈……”时欢趴在桌子上,彻底笑得直不起腰。

乔永诚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抬起手,作势欲打。

见状,那只鹦鹉立刻安静了下来,双翅抱头,竟发出了无比销魂的声音:“啊……哦……轻点儿……”

“哎……好了好了。”时欢急忙出手阻拦,然后将架子提到自己这边,“乔永诚,你还真要和一只鸟一般见识啊!”

乔永诚端起高脚杯猛灌了一口,然后往椅背上一靠,郁闷地不说话。

时欢的心情却已经明媚到不行。受了这么久的欺压,今天竟然有只鸟替自己报仇了!

她现在真是越看这只鸟越觉得顺眼了。能让乔永诚吃瘪的鸟啊……她回家一定要把它供起来!

怕乔永诚进一步做出什么杀鸟的举动,时欢急忙让服务生先将这只鸟转移到安全地带。

大概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架子被拎起时,上面的英小武张开翅膀,轻轻扑棱了两下。

乔永诚看着它那得意的样子,眼神犀利阴狠:“把它送去厨房,拔毛炖汤!”说完“铛”的一声把餐刀扔进盘子里,在悲惨的鸟叫声中拽起时欢直接出了餐厅。

外面天色已黑,四处都是出来约会压马路的小情侣们。

乔永诚一直开着车在马路上转悠,似乎漫无目的。时欢也没问他到底要去哪里,窝在副驾驶位上笑得贼兮兮的,明显对刚才的情景意犹未尽。

乔永诚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心里一声冷哼:笑,现在让你笑个够。等会儿有你哭着求饶的时候。

随即他将方向盘一打,将车子从车流中分离出来。再一踩油门,驶离了市中心。

车子很快开上了通往北郊的高架桥。

时欢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儿。她略略挺直了上身,扭头看向漆黑的窗外,奇怪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谁知话音刚落,他突然踩了刹车。因为惯性身体前倾,她又被安全带勒回来靠近椅背。

“你干什么?!”她皱眉质问他,却见他已经利落地解开了安全带。

乔永诚笑了一声,倾身向她靠近,直到彼此呼吸可闻方才停下:“我已经联系好了买家在这里接头,等会儿就把你卖去深山老林里做童养媳!”

“嘁!”时欢不屑地扭过头,“能不能换点儿新鲜的!”

“好,听你的!”乔永诚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推门下车,大步绕过车头,直奔副驾驶位置,将她也拽了出来。

这座高架铁桥还是十年前修建的。上边行驶汽车,下边是火车铁轨。

原本出N城往北去的车都会经过此处,可自从修了条更方便快捷的新路之后,几乎百分之九十的车辆都被分流。若不是还要使用火车铁轨,这座桥或许已经被拆除。

时欢后背抵在桥边的钢铁支架上的时候,略微挣扎了一下。然而最终在他专注灼热的眼神中放弃。

她脸颊渐渐滚烫,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敢继续和他对视。

他却笑着欺近,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时欢,我的七夕礼物呢?”

“没准备。”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真没准备?”

“我真没准备!”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无比幽怨,“我还以为今年秋天能有件绒衣穿呢,看来得挨冻了。”

时欢顿时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上个月她回老家,看见姑妈在给姑父织毛衣。现在这个年代,只要有钱商场里什么都有,没什么人愿意再挨那个累自己动手。可她姑父却总说还是自己老婆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最暖和。于是她心念一动,回来后也买了二斤绒线准备给乔永诚也鼓捣一件。正好七夕快到了,当成礼物也不错。她也送不起名贵的,自己动手算是份心意。

只不过她一直都是背着他行动。倒不是想制造什么惊喜,纯粹是觉得如果被这根葱看见了,肯定又会笑她笨。

他究竟怎么知道的啊?!

“时欢……”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乔永诚唇畔浅笑中忽然多了丝暧昧,“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嗯?”

“流氓!”时欢哼了一声,“谁说那个是织给你的,兴许是给小Q的呢!”

“嘴硬!”乔永诚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小Q的狗腿用得上那么粗的袖子?放心吧,虽然你的手比鸡爪还笨,织出来的东西很丑,但是我不会嫌弃你的!”

这是男朋友该说的台词嘛?!果然没让他看见是对的!

时欢气鼓鼓地等着他:“谁管你嫌不嫌丑,我早就拆了!”

“拆了?”乔永诚眉梢一挑,显然不信。

“啊,拆了!”时欢点了点头,为了加强说服力,又重复一遍,“我真的拆了,没骗你。不信回家给你看那团线。”

那东西看着简单,动起手来难度系数太高。她原以为一个月就能搞定,谁知一个月两条袖子都没弄出来,最后一气之下干脆拆了。反正乔永诚什么都不缺,也不差她这一份礼物。

乔永诚盯着她,一时间表情变幻莫测。

他伸手掐住了她后颈,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时欢,那是给我的礼物,未经我允许,你凭什么把它拆了?”

时欢忍不住缩了缩,不服输地嘟囔:“你还未经允许就把给我的礼物煮了呢!好意思说我?”说完忍不住小心求证,“那个服务生不会真听你的,把那只鹦鹉煮了吧?”

“嗬……”乔永诚笑了一声,不答反问,“时欢,谁告诉你那只鸟是礼物的?”

“啊?!”时欢瞠目结舌,“难道不是吗?”话音刚落,她便感觉左手腕处一阵冰凉。她疑惑地抬手,发现左手腕多了一条亮闪闪的链子。白金质地,很简洁的一根链样式,上面的坠子是个3D的Q版人物,十分眼熟。

再仔细一看……

“啊!”时欢惊喜地叫了出来。竟是她自己!

“喜欢吗?”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同时有热气喷洒在侧脸的肌肤上,有些灼热。

“嗯。”时欢努力点头,还在仔细端详着那个缩小版的自己。

可乔永诚仍旧有点儿小郁闷。虽然女朋友喜欢礼物,但设计好的效果却根本没表现出来。

那只鹦鹉是他从堂弟乔永信那里借来的。他喂了两口袋的狗粮终于教会它说“我爱你”。本来他准备今天让它对着时欢将这句表白说出来,然后再从别处叼来这条链子飞过来,再然后是花瓣雨和他本人的浪漫情话。结果……

他叹息着,吻上了她耳鬓细腻的肌肤。

湿润温热的触感让时欢不自觉地微微战栗。她瑟缩着转头,刚好他的唇已循迹而来,意外地和她触碰到一处。

毫不迟疑地,乔永诚加深了力道,同时向前一步,将她紧紧抵在了桥身的铁架上。

一辆火车这时由远及近。

轰鸣声震耳,仿佛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踪迹。

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顺着她背后冰冷坚硬的钢铁传递到他们身上。她已分不清究竟因何战栗。

聚缘马术俱乐部位于N城北郊,主要经营马术项目,泰式按摩和精油水疗也很不错。

送礼物是情人节项目,来骑马则是周末消遣。也是凑巧,今年的七夕赶上了周五,明后两天时欢都不用去上班。

时欢在后半段路上有些昏昏欲睡。

车子驶入俱乐部地下车库的时候轮胎不知压到什么东西颠了一下,她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含混不清地问了一句:“到家了?”说完发现车外环境很是陌生,“这是什么地方?”

“马术俱乐部。”乔永诚一边答应着,一边解了安全带转头看她,“前几天说过的,带你学骑马。”最后那个“马”字,咬得格外清晰。

时欢怔了怔,随即在他的灼热的注视下想起什么,一瞬间脸颊涨得通红。

说起来,这应该是上个周一的事。那天乔永诚有个应酬,酒桌上多灌了两杯,回来拉着她胡闹。翻云覆雨间,两人颠倒了位置。

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是时欢从未体验过的。她又羞又急,红着脸手足无措,偏偏乔永诚还不肯换个姿势。

乔永诚当时也不好受,大手掐着她的腰艰难道:“乖,欢欢乖。动一动。”

时欢不吭声,不看他,更不动弹。

他只好循循善诱:“动一动,很简单,就像骑马那样。”

结果时欢恨恨地憋出了一句:“我又没骑过马,只骑过猪!”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车里吻别时,乔永诚说过几天带她去骑马加强训练。时欢抬手就给了他一拳,然后在他欠扁的笑声里推开门逃之夭夭了。

她本以为他只是说来逗她的,谁知道他竟然还真的付诸实践了。

时欢看着他,说不出是无语还是什么。半晌,她总算挤出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

乔永诚双臂抱胸,一副静待下文的表情。

那个词时欢却突然说不出口了。她哼了一声,甩门下车。

俱乐部有一栋专门招待贵宾的小楼,凭卡才能入住。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一群男男女女,都是熟人。有几个穿着一身骑马装,也不知是刚回来,还是正要去马场。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让时欢觉得格外眼熟。等到对方一张嘴喊“乔总”,她立刻记起来了。

这不是她帮孙志武安窃听器那次,在包厢里调戏她的老色鬼吗?好像姓何还是什么来着……

那位何总显然已经对她没有半点儿印象。此刻时欢在他眼中,身上的标签就是活祖宗。

他的公司刚好处于乔氏旗下某企业的下游。虽说乔永诚早年就自立门户,如今并不插手乔家生意,但那毕竟是乔老爷子最看重的孙子,谁知道将来是不是直接接任。

所以乔永诚是他“亲爹”,而时欢这个圈内传闻中被乔家三少宠上天的小女朋友,可不就是他活祖宗吗?这年头,枕边风可以顶过千军万马啊。

时欢不太明白个中利害关系,也没想过翻那天的旧账,就是对这胖子明显带着讨好的热情实在招架不住。她知道对方这样的态度肯定和乔永诚有关,但偏偏那根葱身为始作俑者却在一旁看热闹,丝毫没有要替她解围的意思。

时欢心里来气,在别人看不见的位置上,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乔永诚吃痛吸气,心知这是小时警官的最后警告,终于不再袖手旁观。

他一只手提着行李,一只手把时欢往怀里搂了搂,毫不留情地损道:“行了老何,赶紧该干吗就干吗去,还打算让我们在这儿陪你唠嗑到天亮?你不嫌嘴干,我还怕被你那吐沫星子淹了。”说完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搂着时欢径自进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