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世交,儿愿娶唐四小姐为妻。◎

宋昕脊背挺直, 郑重无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他忽然跪下着实惊着了众人,况且宋昕专注的神情让人十分好奇。

宋老爷子直了直身子, 颇为惊讶, 问他:“老三,你这是做什么?”

唐姻也看了过去。

男人脸上平静而淡然,眼神却炙热的发烫, 燃着坚定不移的火簇。

她从未见过表叔这样,不知为何,隐约有些山雨欲来的错觉。

很快, 宋昕的视线转向了她, 深深看了她一眼, 沉默了半晌, 语出惊人地道:“父亲, 唐宋世交,儿愿娶唐四小姐为妻。”

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议事堂内寂然无声,连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得声声入耳。

过了好一会儿,宋老爷子才从震惊中回过了神:“老三, 你这话是何意?”

宋老爷子显然不相信宋昕是为了娶唐姻而娶唐姻,他这个三儿子向来步步为营,做事走一步想百步,他这样说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目的。

且不说这些,就冲自家老三不食烟火的性子,绝不可能忽然提出要娶一个女子。

定有旁的原因。

宋老爷子虚白的眉皱了起来, 这一瞬间, 他上至朝堂政局下至府门宅第都思虑个便。可他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为何。

“是因为谣言的原因?还是什么别的?”

可宋昕的回答却让宋老爷子的思绪落了空。

宋昕敛眉:“父亲,儿所说的,便是字面意思,儿愿娶唐四小姐为妻。”

宋老爷子不说话了,宛如一尊石雕坐在交椅上,他似乎想再宋昕淡若清风的眉眼里找寻出一点端倪。

而宋昕第二次确定他的意图后,议事堂里,瞬间如鼎水沸腾。

宋老夫人倾身去看宋老爷子,试图让丈夫再问问这个三儿子。大夫人大爷一家面面相觑,想不透,反而去问坐在对面的二夫人可知道怎么回事。

二夫人如何知晓,本来还在为唐姻的事情委屈得掉眼泪,这会儿眼泪都止住了,愣在原地。

宋瑶更是震撼,她离唐姻最近,圈着唐姻的胳膊,问唐姻怎么回事。

而唐姻,实则才是最为吃惊之人。

她被宋瑶摇晃着,珠钗清脆作响,无措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表叔要娶她,表叔说要娶她……

惊讶、担忧、喜悦,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先是和表哥定了亲,又毁了亲,眼下表叔又说要娶她,总是有些突然。

她自诩和表叔之间未曾走到这一步,所以表叔说要娶她,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因为只是因为谣言的问题,想拉她一把离开沼泽之地?

她很想问上一问,可眼下的情形,她只能和那个月白风清的男人远远对视着。

就在众人正疑惑争论之时,忽地跪在宋昕身侧的宋彦十万火急地高声道:“三叔!您为什么……”他悄悄看了眼唐姻,却还是忍不住地说:“三叔,谣言这事绝不会解决不了,只要是谣言总会有消散之时,三叔您不必为此搭上自己的婚姻。其实,我、我可以……”

宋彦话音未落,却被宋昕打断。

“谁告诉你,我是为了平息谣言。”宋昕一如既往的从容自如、似如禅子,他的目光未曾离开过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的语速不快,字字句句敲击在唐姻的心头:“我想娶她,只因真心。”

眼下众人再无从猜测,宋昕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楚。

只关真心,无关其他。

唐姻也从宋彦对宋昕的质里,得到了疑惑的答案。

只因真心。

北境的风雪吹开了南国的花枝,这一瞬间,足以让人沦陷与沉溺。

议事堂内再度沸腾了起来。

“好了。”宋老爷子轻轻拍了一下桌案,“别再吵了,都先各自回去。老三,你随我来书房。”

没人敢违抗宋老爷子的吩咐,纷纷退了下去,宋昕说了声“是”随老爷子往书房的方向去。

唐姻与他擦身而过,欲言又止:“表叔……”

宋昕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给了唐姻一个安心的眼神,随老爷子走了。

·

书房内。

宋老爷子与宋昕对坐桌前,两人沉默了几许,老爷子率先开了口:“老三,你想好了?”

宋昕点头。

宋老爷子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昕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他对唐姻的心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一个很难界定的问题。

是在唐姻穿着大红喜服言笑晏晏唤他表叔的时候;还是在他动了私心杂念私藏唐姻亲手绣的腰带的火光里;亦或是在杏花出生枝头的二月十四,与唐姻相见的第一个对视里。

宋昕分辨不清,况且,这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父亲,”宋昕起身离开座位,轻声道:“您无需再试探了,这个决定是儿子深思熟虑过的,并非意气用事,只请父亲成全。”

老爷子清楚宋昕的性子,再多问也不会再问出什么了。

他这个三儿子看起来清风如月的,似乎什么事都不会挂怀于心,可实际上偏生是个执着之人。

老爷子知道,宋昕决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发生改变。

第75节

认清了事实的宋老爷子,开始认真思考儿子要娶唐家四娘的事情。

唐姻先前与宋彦的婚事本可以算作是天作之合,唐国公府的女儿与江南宋氏的长孙的结合对两家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自古豪门望族,少有挨过了百年的。

而他宋氏一族百年屹立不倒,除了族内子女都出类拔萃,与其他望族的联姻脱不开干系。

可唐姻这个小姑娘,他十分欣赏。在宋府的这段时间,宋老爷子将唐姻的作为看在眼里。

看似怜弱实则坚强,那份骨子里的气度是宋彦都比不了的。

而他的孙儿宋彦,性子过直,少经世事,眼皮子浅,以后免不了冲动吃亏,能娶到这样的女子约束着是宋彦的福气。

所以,即便后来唐国公出了事没落了,他想让两个孩子结亲的想法也未曾动摇。

若唐姻能结与宋彦成夫妻,也会是一段良缘佳话。

只是他们无缘,婚事只能作罢。

说到底,唐四娘是个好姑娘,老爷子并不介意究竟是自己的儿子娶了唐四娘,还是自己的孙子娶了唐四娘。

他的担心,终归是宋昕的身份太特殊了。

宋昕在官场走到如今这一步,牵制太多,婚姻他身为父亲的都无法全权作主,君于亲前,他很担心,宋昕因这一场婚事,将自己的路走窄了。

老爷子并非免不了俗,只是官场摸爬滚打太多年,见惯了门门道道。

“老三,娶了唐姻后,联姻这条路,便断了。想往上,不知要多操劳多少年。”

“父亲,儿子从未想过将婚姻当作仕途的筹码。否则当年我便会答应万岁,我和三公主的事情,还请父亲相信儿子的能力。”

该说的都说了,老爷子只能点头,给予儿子充分的信任:“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我会给唐国公夫人写信问问关于唐四娘的婚事的意思。”

“多谢父亲。”宋昕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他为宋老爷子到了一杯热茶,淡笑道:“儿前些日子已亲自向唐国公夫人去了书信。”

宋老爷子哽住,这个三儿子,原来真的就打定了主意了。

挥挥手,宋老爷子示意宋昕可以离开了。

宋昕又是一拜。

他迟早要娶唐姻,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分别。

宋昕离开了父亲的书房,没有回雪兰院,而是向西院夜阑院的方向去了。

表叔被祖父叫走,唐姻有些焦心,从议事堂回来之后都没有回到院子里,只在夜阑院的门口徘徊,时不时朝通往这边幽径的尽头看。

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踏着青石台阶而来,两侧丛丛的竹林衬着男人牙白色的衫子,皎白如月。

他的眉眼宁静,身上总有一分浑然天成的矜贵、优雅。

唐姻悬着的心忽地就落回落肚子里,表叔总是会让他安心。

宋昕早就看到了她,忍不住勾唇,朝她招了招手。

唐姻加快了步伐,迎到了宋昕面前,有些急切:“表叔,祖父他,有没有为难你?”

“怎会。”宋昕站定,抬手摸了摸唐姻的头顶:“你就这样不相信表叔么?”

“没有……”唐姻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她不是不相信,只是担心而已,同时,也有点好奇。

不,是很多很多的好奇。

“那、祖父他说什么了没有?”

宋昕没有回答,反问道:“姻姻觉着呢?你希望我们说了什么?”

唐姻知道宋昕又在坏心眼儿的作弄她,既然有心思作弄她,那么表叔和祖父的谈话大概没有什么太大的分歧。

小姑娘佯嗔别过脸,宋昕高大的身影却缓缓罩了下来。

她小小的身躯被男人拢子怀里。宋昕弯着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唐姻看不见宋昕的表情,耳畔男人的吐吸却一清二楚。

“姻姻,再等等。”

“姻姻,等我娶你。”

她的耳垂被宋昕的呼吸抓的刺刺痒痒,唐姻很想抬手去揉揉自己的耳朵,可身体却不争气地僵住了。

繁花落尽,碧叶丛生,两日内,宋昕便将七夕宴上在程家别院内散播谣言的始作俑者查了出来。

真凶并不令人意外,是本与唐姻就有龃龉的刘寄诗。

刘寄诗嫉妒唐姻能与宋彦单独相处,那日别院失火,她见宋彦那般紧张唐姻,更是心生妒恨。她气不过,所以编出了那样一个谎话。

刘寄诗千算万算没想到,宋家竟然会下了大力气查一个毫无边际的流言。她躲在家中战战兢兢数日,还是被宋家那位三郎纠了出来。

当宋昕亲自领着诸多衙役进了刘府的大门,她知道,这次是真的完了。刘寄诗不甘心,不过是说几句闲话罢了,也要不了唐姻的一块肉,为何那位宋大人对她毫不留情面。

好歹她和宋瑶曾是闺中密友,过往时常出入宋府,这位宋家的三郎是看着她长大的,也该识得她的。

为何任她跪在宋昕脚下泫然欲泣,宋大人却毫不心软。

而当那位对任何事物都无不关心的探花郎从口中说出“诽谤者,族诛”、“妖言惑众,按律当斩”之类的话的时候,刘寄诗才知道自己惹错了人。

刘寄诗的父亲比刘寄诗的脑子清醒,知道此事可大可小。宋昕无非是要个态度,以洗清唐姻的污名。

为了保住女儿性命,刘寄诗的父亲刘通判自觉教女无方,引咎辞官了。

刘家落了下风,消息传出,世人自然也分清了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世人开始同情唐姻被人陷害,对刘寄诗嘲讽斥骂。

可笑的是,斥责刘寄诗的那些人,与当初对唐姻恶语相向的,几乎是同一群人。

只是始作俑者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唐姻已经不甚在意其他了。

与此同时,事情落定,宋彦去京师参加乡试一时也不得不提上日程。

此一去,归期未定,宋彦徘徊在唐姻夜阑院的门口,打算与唐姻辞别。

只是宋彦未曾等来唐姻,而是等来了唐姻的婢女香岚。

“我表妹呢?”宋彦问。

香岚福了个身:“小姐身子不适,怕把病气过给大少爷,便不亲自与您辞别了。”

唐姻倒不是躲着宋彦,他对宋彦早就平静了,无所谓躲与不躲,她是真的病了。

宋彦往夜阑院的深处觑了觑,颇为低落:“那你帮我转告表妹,要她,要她等我。我那边忙完了,便立即动身回来。”

宋彦始终不肯不相信三叔是因为心悦于唐姻才求娶的,这与他印象中的三叔完全不一样。

宋彦的这个想法,究竟有几分自欺欺人,他也闹不清楚。

香岚应下了,折身回去了。

宋彦的车队自宋府启程,往码头行去。宋彦站在码头,往宋府的方向回望,任他万般挂念,有些事也只能暂且抛之脑后。

这一夜唐姻睡得很沉,郎中的药十分管用,第二日一早身子便轻便了起来。

香岚敲了敲门,进来,弯着眼睛看唐姻:“小姐,三爷来了,在厅里等着您呢。”

小婢女脸上的笑容毫不藏匿,自从表叔在宋老爷子面前说了求娶的话之后,府里的小婢女们总是悄悄拿笑盈盈的眼神看她。

她知道她们没有恶意,只是唐姻会不好意思罢了。

“我知道了。”唐姻轻轻咳了声,“既然表叔都来了,我、我便起来过去看看。”

香岚为唐姻梳妆打扮,铜镜里的女子袅袅婀娜,微微颔首,清丽的脸庞无意中流露出羞怯,不胜凉风,美得让人心颤。

香岚伺候她这么久,越发觉得唐姻出落得夺目了。

她给唐姻绾了一个百合髻,随后“咦”了声,看着唐姻的胸口:“小姐,您这衣裳是不是小了。”

唐姻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先前从杭州探望母亲回来的时候,姨母已经为她做了几套新装,这才多久,又不合适了。

唐姻侧过身子看了看:“等下回来,我放开两指头针线便好了。”

话毕,一主一仆去了前厅。

二夫人正和宋昕说话,自从宋昕说了要娶唐姻后,二夫人和宋昕相处起来越发觉着尴尬。

若宋昕真的娶了唐姻,她以后是叫唐姻侄女,还是叫她弟妹,从哪头儿论?二夫人有些晕了。

见唐姻来了,二夫人也不继续强撑,清了清嗓子:“奶娘一个人顾不过来渝哥儿和如意两个孩子,我去看看。”

二夫人遁走了,只剩唐姻和宋昕,反而弄的唐姻拘束起来。

婢女们为两人奉茶,虽然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但唐姻知道,这些个小姑娘一个个都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动静呢。

宋昕垂首,指腹无声地点了点茶杯盖:“病好了?”

“劳表叔挂怀,已经痊愈了。”

宋昕看着唐姻的窘态,自然清楚唐姻在窘什么,状若无事地撂下茶盏,竟起身拉起唐姻的手:“大病初愈,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

小婢女们纷纷将头垂得更低了,免得脸上的笑意被唐姻瞧见。

唐姻被弄的不好意思,手腕掐在宋昕的掌心挣脱也不是,不挣脱也不是。

就在这时,有婢女来通报,急匆匆的,额上都跑出了汗。

竟是府里的掌事大婢女,掌事婢女行事稳重,从没有这样的情况,宋昕肃了肃神色:“出了何事?”

“并非出了事。”掌事婢女顿了顿,长长吸了口气,稳住了心神:“三爷快去府门接旨吧,万岁的给您的圣旨到了。”

宋昕与唐姻对视了一眼,这才松开手,摸了摸唐姻的头顶:“等等我再回来看你,嗯?”

哄了哄小姑娘,宋昕才去府门处接旨去了。

万岁爷的圣旨到了,那便宛如万岁爷亲临,宋府全家上下都是需要跪迎在府门接旨的。唐姻借宿于此,反而不必去府门了。

只是她很想知道,远在京师的万岁爷怎么忽然给表叔下了旨。

万岁爷是给表叔在江南又安排了什么差事?还是又要给表叔许配哪个贵女?

只是事情远远超出唐姻的想象,万岁爷京师来旨,要宋昕即刻返回京师。

三年前万岁爷亲征,将北境异族击退至北方的草原,敌军被万岁击溃,被打散成三个部落,其中两个部落自此俯首称臣,年年岁岁进贡以保平安。

唯独叫做漠南的一支,一直阳奉阴违。私下练兵、冶炼兵械。

短短三年不到,边境的这股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断的侵犯边疆、兴起骚扰,还扬言要南下入侵。

第76节

北境的安危不容忽视,万岁爷震怒,这才紧急昭宋昕即刻回京,商讨攻打漠南的事宜。

事出紧急,与来宣旨的公公等到宋昕回京师的日子后,便先行一步回去复命了。

雪兰院内灯火通明,信鸿、王晟在帮宋昕收拾行囊,宋昕抽出时间到了夜阑院,向唐姻说了今日的情况。

夜已深了,园中偶有一两声虫鸣。

“明日一早,我便得启程。”

唐姻感叹:“这么急,看来是万分要紧了。”

宋昕眉心望着远空处:“国无小事。”

两人一时无声,突如其来的道别,越发令唐姻不舍起来。

表叔要回京师去了,不知要隔多久才能再见到他。太突然了,有些令她难以接受。唐姻的心里不大舒服,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戚戚然的。

只是很快,唐姻又换回了笑脸,反而安慰似的对宋昕道:“表叔说得极是,国无小事,您只管安心去,只是要多多注意身子,莫要总是熬夜了。”

宋昕沉沉地看着唐姻,一弯明月倒影在少女清亮的眸中,却比空中钩月还要皎洁纯净。

他舒展的眉心,捧起了少女白皙小巧的脸颊,看了半晌,忽而低低地问她。

“姻姻,同我一起吧。”

宋昕的声音比夜晚的风还要让人心脾舒畅,又充满了蛊惑的感觉。

同他,一起。

表叔的意思是,要她跟他一道去京师吗?

唐姻自然是心动的,在表叔身边,她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这种感觉的来源不仅仅是她对宋昕的好感,也是有宋昕的日子,她自己也变得更好,这种归属感不会让她迷失自我。

她还是没法答应宋昕。

她承诺了母亲、姐姐,父亲还关押在杭州的牢狱里,即便现在她使不上任何力气,无法在牢里伺候父亲左右,她也不敢远行。

只有离父亲近一些,她才安心一些,只有万分有一能照顾到父亲的可能性,她都不敢离开太远。

她无法将父亲丢在江南,逍遥了去。

宋昕看到唐姻多番变换的表情,便知道小姑娘在想些什么了。

他两根拇指抚了抚小姑娘的脸颊,滑滑的,温温的,宛如煮熟后去了壳的蛋白。

“其实,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唐姻杏眸睁大了些,眼眸中的月影更加分明。

“你父亲的案子有了进展,万岁答应会亲审他,前些日子已从杭州大牢秘密启程,往京师去了。”

唐姻不可置信,父亲的案子有希望了。

父亲在牢狱里拖了这么久,看着往日父亲一个又一个的同僚被万岁爷看了头去,唐姻嘴上不说,实则成日提心吊胆,生怕那日万岁爷摘了父亲的脑袋。

如今,万岁爷终于决定亲自审理父亲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真、真的?”

“自然。”

只有宋昕知道,能有今日的结果,他劳心费神搜查多少证据。太子拿着证据进言万岁爷,又做了多少努力。

唐国公被万岁爷提至京师,是不足为人知的秘令,他本不打算告诉唐姻。

可当他对上少女眸子,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所谓的原则形同虚设,只能败下阵来。

·

既然不必担忧父亲的事情,唐姻的确没有必要在留在江南宋府。

宋昕离开夜阑院后,唐姻这边也开始紧张的整理起行囊来、跟二夫人等人一一作别。

二夫人知道唐姻要走,频频掉泪,她打小是个哭包,唐姻哄了好一会儿,二夫人才不哭了。

宋昕也去正院请示了老爷子要带唐姻同行。

老爷子没说什么,只嘱咐宋昕一路多加小心,返回京师之后尽心竭力为万岁爷排忧解难。

宋昕一一应下,临告退时,老爷子又叫住了他:“你和唐四娘……”

宋昕看过去。

宋老爷子陷入沉思,京师情况复杂,他担心宋昕想娶唐四娘的事情,并不会如想象中那般顺利。

可看着三儿子云淡风轻的脸,老爷子摆摆手,旋即说了声“没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任他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未大亮,唐姻便随宋昕一行人便离开了江南宋府,往码头行去。

宋昕给这次行程做了规划,从苏州去往京师需先行水路,在京口镇下船,下船后再乘马车,由水转陆,之后进入京师。

除了唐姻外,宋昕这次依旧只带了王晟与信鸿同行。

一路顺遂,多日后,几人终于到了京师东的京口镇。

天色渐晚,已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就算太阳落了山,空气里依旧是闷闷热热的。

京口镇不大,没有什么条件上好的客栈可以歇脚。

王晟和信鸿对视了一眼,上前道:“大人,还有百余里就到京师了,不如卑职去租马车,直接启程?我和信鸿换着赶车便是,明日除了京口找些好地方歇脚。”

从苏州到京口镇一路都在船上,唐姻也不觉着累,她没有意见。若早些启程,也能早一点进京师见见母亲与几个姐姐。

谁知宋昕道:“今夜就住此地。”

既然宋昕这样开了口,自然有他的原因。旁人也不再说什么,王晟领命,先行去寻落脚的客栈。

到了客栈,晚上一同用过饭,唐姻便回自己的屋子歇着去了。

她打开自己的小包袱,将之前尚未修补完成的那条海棠云纹腰带拿了出来,备好针线,继续绣了起来,只是刚起针没多久,房门被人叩响。

唐姻抬头看向古朴的门板:“谁?”

“是我。”

门外传来宋昕的声音,唐姻撂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宋昕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手中拿了一摞衣裳。

“表叔,有事吗?”

宋昕见唐姻未曾梳洗,轻声问:“还没睡。”

唐姻点头。

宋昕问她:“在做什么?”

唐姻想了想身子侧开了一些,屋内的油灯下是她尚未修补完成的腰带。

小姑娘如实道:“这些日子走在路上,所以慢了些,腰带上被火烧过的地方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不大好修补,看来还要多等些日子,才能将它送给表叔了。”

宋昕的眼底升起一抹笑意,说了句“不急”,又把手中的一摞衣裳递给了唐姻:“你进去换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唐姻看了看手中的衣裳,是一身小厮打扮,和信鸿的装束差不多。

表叔让她去换男装,大概是要带她单独出去了。她有些好奇,不清楚宋昕要带她去哪儿、做什么。

衣裳换好,唐姻走了出来,宋昕依旧在原处等着她。

男人平静道:“走吧。”

马车已经被宋昕提前牵到了客栈门口,唐姻上了车,宋昕坐在前室亲自驾车。

唐姻越发好奇起来。

车轮滚动,马车缓缓向不知名的目的地行去。马蹄踏着月色,一路向北,穿过灯火人家,穿过京口镇的街巷,缓缓离开了镇子的范围。

唐姻掀开帘子往外看,林立的树影不断往后移动,两侧已经在看不见什么人家了。夜色黑黢黢的,路也越发颠簸起来。

她忍不住问:“表叔,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一人。”

“见谁呀?”

“等等你便知道了。”

宋昕的声音被夜风吹散,唐姻没有再问,过了不大一会,马车停了。

宋昕跳下马车,隔着车厢,说了句“你先在这儿候着”。

唐姻应下,车厢外,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荒郊野岭的,她一个人在车里有些害怕,悄悄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便看见远处有一微弱的篝火堆,火堆旁站着一个官差打扮的人,表叔就站在那边与他说着什么。

看见宋昕的身影,唐姻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安心在车里等着。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有脚步声接近,窸窸窣窣的似乎不止一个人。紧接着,车门被打开,宋昕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姻姻,下来吧,可以了。”

可以?什么可以了?

唐姻不知道宋昕口中所说的“可以”代表什么,可当她再往前些,探出身子,看到宋昕身侧之人的时候,一切便都明了了。

四十有余的中年男人身穿囚服,脚带镣铐,站在离她丈外之地,月光之下,男人头上的银丝?分外明显、也分外刺眼。

唐姻的眼睛“腾”地一下便红了,鼻根倏忽一酸。

“父亲——”

竟然是唐国公!

唐国公的身子,相较上次在杭州地牢里的时候要好了些,但依旧是病恹恹的。

唐国公见到自家小女儿,向前两步,脚腕上的锁链在地面上拖出哗啦啦的撞击声,沙哑地喊了声“女儿”。

唐姻下了车,飞快地扑进父亲的怀里。

“父亲,您受苦了!”

唐姻心疼地看着父亲的手腕处,那里有明显的镣铐痕迹,乌青淤紫。

大概是因为要与她见面,衙役看在宋昕的面上才暂时将手上的束缚解开了。

往日气度威风的唐国公,此刻也不由得老泪纵横起来:“好了好了,父亲没事的、没事的。不哭了、不哭了……”

第77节

宋昕不愿打扰父女见面,朝唐国公微微欠身:“你们父女且先叙旧,只是无法耽搁太久。”说罢,走向远处。

唐姻忽而叫住了他:“表叔。”

宋昕回过头,笼着一身月华。

唐姻抑制住哽咽:“谢谢……”

他没有说话,弯了弯唇角,消失在夜色里。

唐姻扶着唐国公坐在马车的前室处,父女两人叙起旧。

唐国公这一行比唐姻走得早,由专门的衙役押往京师,一路都未曾停歇。可今日也不知道怎么,负责押送的长官却说晚上一定要在京口镇外歇脚。

唐国公起初还纳闷,直到方才,他瞧见宋昕踏夜而来,心中微动。果不其然,真的见到了小女儿。

唐姻向父亲说起这段时日家里的情况,很快便提到了二姐姐和太子的事情。

而唐国公并不意外,关于唐二姑娘和太子之间,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

他下了大狱后一直受苦受难,被过往政敌百般刁难。

他几次以为自己要枉死牢狱之中,后来一日却被莫名换了监牢。

新换的牢房内能见阳光,置有床榻,所食所饮也比过去好了许多,时不时还有郎中来为他号脉、开药。

牢狱之中过着这样的日子,到处都透露着不正常。

唐国公知道,宋昕看在唐姻的面上对他有所关照,但绝不会夸张到这种地步。

直到后来,太子身侧的总管大太监梅公公亲自来牢里探视他,他才知道,二女儿不仅没死,还更名换姓入了太子府。

也因如此,他在牢狱内的日子才能好受些。

唐国公感叹:“妘儿命苦,竟然因为为父的案子……给……”给太子做了没有名分的女人。

这话,他身为一个父亲心中愧疚难于开口。

唐国公按下心绪,忽而看向了小女儿,目光透着精明与疼爱:“先不提你二姐,你和宋大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女儿和太子的事他是清楚的,小女儿和宋昕的事儿,他确是实打实刚刚知道。

唐姻张了张嘴:“您、您都知道了?”

“方才宋大人同我讲过了。”唐国公问:“怎么,他要娶你?”

唐姻愣了片刻,照实道:“……是。”

唐国公顿了顿:“那为父问你,你愿意嫁给他吗?”

有了二女儿和太子的孽缘在前,唐国公不想小女儿像姐姐一样,为了救他,委身与一个不喜欢的男人。

二女儿已经那样子了,若小女儿也因此葬送幸福,他宁死,也不会让唐姻嫁给宋昕的。

宋昕是有才华、名声也好,可是都不比他的女儿宝贵。

人生大起大落,唐国公只盼着女儿往后的生活能安定、幸福。那些财富、荣耀在时过境迁之后皆为虚无缥缈的浮云罢了。

什么都不及女儿今后余生重要。

唐国公想过了,不求高官巨富之人,只要是与唐姻互相喜欢的,又对唐姻好,两个人能相濡以沫,对女儿来讲,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人生遭此大劫,唐国公看透了许多。权利、财富……皆为过眼云烟。

他看向这个向来最为乖巧伶俐的小女儿。

唐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还没想好怎么同父亲说呢。

“爹爹……”

唐姻嗔怪父亲一声,她是愿意的,可却有着羞以启齿。

这时,宋昕从远处回来了。

风吹林动,月光拉长男人的影子。

“姻姻,该走了。”

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唐国公的问题。

可唐国公却在唐姻和宋昕的对视中,得到了答案。

也许这位清雅光华的宋大人,会成为他小女儿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关系确定啦,还期待结婚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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