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昕:四娘,你对我不必如此客气。◎

“退婚?”

宋彦瞪直了眼睛, 简直不可思议。

这本该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却不知为何,心中那点欣喜在唐姻平静的表情下**然无存。

可话说到这儿, 宋彦仿佛像是自己主动走上烤架的鸽子, 想飞不能飞,只好故作轻松,干干地道:“那我……多谢表妹成全。”

“表哥, 您客气了。”

唐姻摇了摇头,示意宋彦不必谢,吩咐游船靠岸。

“稍后回到宋府, 我自会向宋府的长辈们说明情况, 至于窈娘与表哥的过往, 我不会提及, 所以表哥不必担心。不是你不想娶, 而是我,不想嫁了。”

是她, 不想嫁了……

唐姻话语直达宋彦心底,他的心倏忽一紧,竟汗颜地觉得自己不如表妹这般娇柔的女子有担当、胆色。

尤其当唐姻说出“不想嫁了”几个字的时候, 心中竟出现了失落的感觉。

唐姻下了船,驻足在茫茫夜色中,看起来竟那样单薄。

宋彦攥了攥拳,开口道:“这么晚了,我、我送你吧。”

“不必了,还望表哥珍惜眼前人, 莫让窈娘寒心。”

短暂的四目相对后, 唐姻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 随马车缓缓离去。

车轮转动,香岚落了车帘,唐姻的表情松动下来,想到解除婚约,母亲又要为她担心,眼眸瞬间蓄满了泪水。

“小姐,您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香岚不知发生何事,自不清楚从何劝起。

唐姻尽量稳住声线道:“没什么,让车夫快些,我要去兰亭院找大伯母,否则大伯母该睡了。”

“这么晚了,找大夫人作甚?”

唐姻道:“我、我要退婚。”说着,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了下来。

“什么?”

香岚手忙脚乱地为唐姻擦眼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以为唐姻与宋彦吵了架在说气话,可不曾想唐姻下车后,真的直奔兰亭院去了。

“小姐,您不是说真的吧?为什么呀?六日后便是大婚了,宋府的请帖可都发出去了呀。”

“这我自然清楚。”所以她才如此急迫。

因为时间早一刻,那么影响才能降低一分。她这般,已是尽力顾全宋府的颜面了。

二人穿过东园的曲水溪流,远远看着兰亭院的荧荧光亮朦胧在深夜里。

大房的人还没睡,唐姻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忽地,一道熟悉的、沁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做什么去,这般急?”

唐姻循声望过去,身旁雪兰院的杏花树下,宋昕负手持剑而立,剑身上寒芒烁烁,树下布满落花、落叶,该是在此处练剑来着。

唐姻低了低头,并未正面回答:“我去趟兰亭院,路过此处,打扰三表叔了。”

香岚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抢声道:“三爷,您快劝劝小姐,她要退婚!”

宋昕收剑入鞘的手腕一僵,之前他还听说唐姻晚上与宋彦一道游船去了,怎么甫一回来,便要退婚。

他将佩剑扬手扔给信鸿,提灯走进了些,抬手举在唐姻面前,夜色中的一簇灯火染上了唐姻的脸颊。

泪痕未尽,眼角微红,羽睫上还沾着半干未干的泪珠。

宋昕放下灯笼,淡淡问了句:“哭了?”

“没、没有,我没事的。”唐姻抿了抿唇,将头轻轻侧向一旁,似乎这样就能掩饰掉脸上失落的痕迹。

宋昕垂首看着她:“他欺负你了?”

唐姻咬了下唇,依旧摇头。

宋昕察觉出唐姻似乎不大想说原由,便不再追问,只是在分辨,唐姻口中的“退婚”有几分真意。

“退婚的事,你当真想好了?不是气话?”

唐姻定定地说:“想好了。”

宋昕冷然道:“那你可曾设想,若与宋彦退了婚,该何去何从。”

唐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一泓碧波:“既然和宋府没了婚约,我自然不好再留在这。”

“那你去哪?回杭州府?唐国公涉案,你母亲朝不保夕,你若回去,日子不会比宋府好过。”

“这我知道。”

见唐姻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宋昕更近了一步:“世间人情冷暖,向来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你可知,你父亲落马后,与他交好的朝臣纷纷退避三舍,与他作对的政敌又几次三番的向万岁谏言、递折子。你可知,你回到杭州府,会面临怎样的搓磨。”

宋昕的声音平稳,语速平淡,但那种压迫感却如浪潮般压了过来,唐姻不由得退后半步:“……我知道。”

唐国公府过去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

与王嬷嬷往来的书信上,嬷嬷不止一次提过,父亲入狱后,母亲的日子有多辛苦,也曾亲眼见到苏州家中的窘迫。

唐姻指尖发凉,宋昕说的这些,她不是不懂,只是她不曾经怕过什么搓磨与痛苦,只怕父母伤心罢了。

想起前段时间去杭州府省亲时,母亲听闻她定下婚期,脸上是何等的喜悦与欣慰。又想起地牢中,父亲对她的叮嘱与挂怀。

唐姻不敢想象,若是父母知道她擅自退了婚,一定会失望吧。

宋昕语气稍作缓和,拉开了些距离,侧身看着随风摇曳的枝叶:“其实,你是二嫂的亲侄女,也不必一定要离开的。”

宋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从现状上看,留在宋府,的确是唐姻最合适的选择。

而“合适”也只是“合适”罢了。

她怎能任父母受苦,自己贪恋荣华安稳留在宋府做一个不孝之徒呢。

“表叔,我知道,您是替我忧心才对我说这些。”唐姻深吸了一口气:“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如今退了婚,我也该回去侍奉母亲左右。”

又对宋昕深深一拜道:“这段时日三表叔照顾我良多,侄女铭记于心,若有将来,定会报谢恩情。”说罢,她回首叫上香岚:“我们走吧,天色已经晚了。”

乌云遮住皎月,星辰晦暗不明。

宋昕静静看着唐姻离去的方向,眼底的思绪比夜色还要深沉几分。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报答。

路过雪兰院,唐姻到了大爷与大夫人所在的兰亭院。

兰亭院内灯火通明,唐姻本以为今晚大伯父与伯母只是睡得晚,却不曾想,兰亭院内婢子皆忙忙碌碌。

几位郎中穿梭在院子里蹙眉交谈、面容紧张,时不时有小厮将血水从宋彦的卧房内连盆端出。

院子正中央受家法的刑凳、虎尾粗的鞭子仍未撤走,鞭身上染满了血迹,已然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唐姻疑窦丛生,找到大夫人,未等开口,便看见大夫人哭得红肿的眼。

第24节

“你来了,姻儿,我们已经知道了,彦儿方才回来都已主动交待过了。”大夫人道:“彦儿有婚约在身,却在外拈花惹草,是我宋府对不住你,自然没有颜面求你原谅彦儿。”

唐姻一怔,表哥这是先她一步,回来坦白了?

“要怪只能怪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好你表哥。”

大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你大伯父得知此事,亲自动用了家法,只希望姻儿你不要恨你表哥,此事是我们做父母的毫无洞察,他分明几次三番……”分明几次三番主张取消婚约的。

唐姻压下心中被勾起的酸涩:“大伯母,我从未恨过表哥,感情的事,也是勉强不来的。”

大夫人点点头。

唐姻又问:“表哥,他如何了?”

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了肉,纵然大夫人往日对宋彦再严苛,此刻也是真的担心。

“彦儿交待了他的蠢事。你大伯父说他不知检点、败坏家风,实在是气坏了,亲手抽昏了他。”

唐姻想起院子里的情形,心有余悸道:“大伯父下手未免太重了些……”

“彦儿是长房长孙,你大伯父对她寄予厚望,对待他便比起他孩子严苛许多。”大夫人哽咽了声:“郎中说,彦儿左臂的骨头被你伯父用鞭子抽裂了。你伯父不比行刑的家丁有分寸,气急之时手上也没个轻重。”

说完这些,大夫人又揩了揩眼泪道:“姻儿,虽说你与彦儿的婚事作罢,但还是安心住在宋府,请帖发出去了已经让人追回了。你的庚帖,我会着人送还给你母亲。”

唐姻却拒绝:“大伯母,我实在没有道理再留在宋府了,况且,我也担心母亲。”

“这个你放心。”宋彦这一退婚,大夫人一家内疚不已,已然想尽办法弥补:“我与你大伯父商量过了,去杭州府将唐国公夫人接过来。”

唐姻了解母亲,父亲关押在杭州府大牢一日,母亲便不会离开杭州府一日。

只好婉言谢道:“只怕我母亲不会同意,大伯母就不要操劳了,我想好了,这几日我便收拾行囊,回杭州府去。”

大夫人蹙着眉:“并非大伯母强求你,你母亲身子弱,你父亲入狱后又郁结于心、积劳成疾,我打算以暂住的名义接你母亲过来,待病好了,你们一并再返回杭州府也不迟啊。”

大夫人的说辞的确令唐姻犹豫了,如今能给母亲的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她顿了顿:“大伯母,您让我想想吧。”

见唐姻松口,大夫人也不催了,让唐姻先回去好好歇息。

唐姻与大夫人告退后,便往西园夜阑院回。

天空黑沉沉的,有云无月,空气也变得更加湿润、沉闷,是要落雨的征兆。

唐姻快步往夜阑愿赶,才走到半路,便碰见姨母的贴身婢子,行色匆匆,几乎是半跑着朝她过来。

还不等靠近,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姐,不好了,杭州府那边出事了!”

唐姻扶住她道:“你慢慢说,杭州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来人是二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一边随唐姻疾行往回,一边说:“小姐,杭州唐国公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又来了信件,说……”

“说什么?”

婢女深吸一口气道:“说唐国公夫人不行了,二夫人叫我赶紧叫您回去商量。”

这消息太过突然,唐姻心里陡然一空。

母亲,不行了?可她前段时间去杭州府省亲的时候,母亲还好好的。

唐姻连忙朝夜阑院跑去,到了夜阑院,二夫人正焦急地攥着信件,手足无措。

“姻儿,你来了。”她将信件递过去道,“王嬷嬷说你母亲身犯恶疾,挺不了多久了,这可怎么办。”

唐姻迅速浏览了王嬷嬷的信件,信上说母亲得知了她二姐姐的死讯,发了心疾,请了诸多郎中,却无人能医,那些郎中皆说她母亲心力衰竭、时日无多,也别再浪费银两,干脆准备准备后事吧。

王嬷嬷修这封信,便是要唐姻迅速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唐姻手指僵硬,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一般,竟说不出话来。

二夫人轻轻晃了晃唐姻的肩膀:“姻儿,你、你怎么了。”

唐姻猛地起身:“香岚,快去收拾行李,只带必要的。另外,快叫人备马车,我要去码头。”

香岚“嗳”了声,忙退了出去。

二夫人上前道:“现在吗?可是,已经这个时辰了。”

唐姻肯定道:“寅时码头会发第一班船,我收拾行囊赶过去,便打算乘这一趟。”

“可是,眼下什么都没有安排,你一个姑娘家,怎么……”

“没有可是了,姨母,我实在等不及了。”明日、后日码头船只例行休检,是不发船的。

唐姻打断二夫人,指着信纸上的落款道:“这是好些天前寄出的信,我赶回去还要些时日,晚一刻,我便提心吊胆一刻,若是我真的再也见不到母亲,后悔何及啊。”

二夫人被唐姻这样一说才点透,恍然道:“对、对,那你先去码头,安排护卫随从的事,我现下就去安排,点好了人,让他们追你。”

这时香岚进来通报:“小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马车就在西园侧门候着。”

唐姻顾不得太多,告别二夫人,匆匆往侧门去。

远远的,马夫提着一盏孤灯翘首等在车头处,灯芯忽明忽暗,几次要被熄灭。

天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狂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一派山雨欲来之势。

香岚已经朝车夫说了大致的情况,车夫话不多说,待唐姻上了马车,狠狠一挥鞭子,马车飞快地朝码头驶去。

雷声愈演愈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顷刻间,倾盆大雨如银河倒泄。

唐姻微微撩开一角车帘,雨水卷着冷风钻进车厢,潲湿了她的袖角。

香岚有些害怕,轻轻抱着唐姻得胳膊:“小姐,您小心些,别着凉。”

唐姻已然不在意这些:“怎么才过长街,”又对马夫喊道,“刘叔,您再快些。”

马夫闻言又甩了几鞭子,马匹吃痛,卯足了力气往前跑。

雨势越来越大,狂风携着雨柱,豆大的雨点砸得噼啪作响,长街的路面变得泥泞而湿滑。

忽然,“砰”的一声,车身一阵抖动,随后狠狠地向左侧倒去。

“啊——”

“小姐!”

唐姻眼前一阵眩晕,短暂的失去了知觉,待到清醒之后,她已经被马夫和香岚一并拉出了车厢。

素白的衣裙沾染了污泥,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了她满身。

他们出来得急并未带伞,香岚只得以手做棚,遮在唐姻头顶:“小姐,您怎么样,可伤到了哪里?”

唐姻通身冰凉,并未感到任何不适,遂摇摇头,指着倒在路中央的马车,紧张道:“刘叔,这车还能用吗?”

车夫犹疑道:“小姐,轮子陷进去了,得推出来才行。”

唐姻明白车夫的意思,朝马车走了两步,回头道:“刘叔,香岚,我们一块试试。”

马夫上前检查了一番,发现车轮陷进泥坑里一大半,撸起袖子,不太确定地道:“姑且试试吧……”

唐姻和香岚扶着车厢,马夫责去拉马,几人用力推了半天,车轮偶尔打滑几下,马车却纹丝不动。

马夫见状,顶着雨水道:“小姐,您找地儿避避雨,我回去叫人吧!”

这么远,走回去再带人过来,怕是要误了船的。

唐姻不甘心,继续用力往外推。

香岚被雨水蒙了眼睛,她揉了揉,注意到唐姻的手臂。

惊道:“小姐,血、血!”

唐姻低头一看,雨水混着血液湿漉漉的沁满了右臂袖子,袖上刺绣精美的山茶花被染出一丝荼靡,大概是方才翻车之时剐蹭到的。

看着唐姻徒劳的模样,香岚便过去拉她:“小姐,您受伤了!”

唐姻不为所动,仍用力推着:“快,快来帮忙!”

马夫回头喊道:“这车轮陷得太深,掩在了污泥里,只怕非五六个壮年男子,推不出来的!”

“是啊,小姐!不若我们先找避雨处,等二夫人派的护卫追上来,让他们挪。”

通往码头的路又不止一条,若是那些护卫与他们错过,该当如何。

唐姻用力推着车厢,满是不甘与焦灼,最后终于因脱力而松懈下来。

她盯着雾蒙蒙的远处,风雨茫茫不见前路。

袖中的家书已被雨水淋湿,唐姻将其拿出,其上笔墨已经氤氲得看不出字迹。

她无力地攥住信纸,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么。

“小姐……”香岚心疼地扶着唐姻。

唐姻眼眶发热,雨水与热泪滑过她的脸颊,越发冰凉。

正此时,身后咆哮的风雨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唐姻闻声回头,在那苍苍莽莽之中,一匹白马闯着雨幕奔驰而来。

马上之人一身天青,微皱的眉间染上了淡淡的霜华,他勒马至唐姻面前,马蹄扬起踏出高高的水花。

宋昕翻身下马,一把翠竹油纸伞在她头顶撑开,滂沱大雨被隔绝在外。

雨水从宋昕白如碧玉的发簪上坠在肩头,瞬间消失。

唐姻诧然出声:“三表叔……”

宋昕目光向下,落在唐姻的右臂上,眼底一凛:“受伤了。”

唐姻却焦急地捉住了宋昕的袖角,道:“三表叔,我要去码头,否则就来不及了。”

宋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女子唇色乌青,面无血色,右侧胳膊上的血水仍旧混杂着雨滴往下落,实在触目惊心。想是心情焦急,又有冰冷雨水的冲刷,才让她顾不上、也觉察不到疼痛。

偏偏那双眼睛,倔强得不像话。

宋昕紧绷的表情露出几不可查的松动,索性将伞扔在一旁,转身走到马边,以手做凳:“上马!”

唐姻面上一喜,用力点点头,踩着宋昕的手心登上了马背。

紧接着,宋昕也翻身上去,低声道:“抓紧马鞍!”

一声长呵后,马匹便朝码头方向飞奔而去。

·

江南风光先天带有一种温婉、宁静之气,而大雨之中的运河,这份柔美里平添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厚重。

第25节

夤夜之中,民船在玉带般的运河内逐波而下,这种感觉愈发浓烈。

船上,宋昕已经换好船家借给他的干爽衣裳,托着一碗姜汤以及一些治疗外伤的药物,敲响了唐姻的门。

“是我。”

房门被打开一道窄窄的缝隙,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三表叔。”

宋昕随意扫了眼,见唐姻也换好了他先前送来的衣裳,是一身短打的小厮服饰,说道:“船上不备有女子衣物,只有男子样式,你先将就着。”

“不将就,好歹是干爽的,有劳表叔了。”

唐姻伸出双手,意图接过宋昕送来的外用伤药。她身上寒意未消,头发湿漉漉的,指甲泛有紫色,说话间还带着难以掩盖的颤音。

宋昕手上一顿,片刻道:“我来帮你。”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充斥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唐姻却有些犹豫。

宋昕一眼看穿道:“事急从权,我先将你的伤口处理了。”

唐姻这才将门让开,做了个“请”。

行船很稳,宋昕将手中的托盘放置在桌上,姜汤在碗内未曾晃动。他将其推到唐姻那侧:“趁热喝。”

唐姻也怕感了风寒而耽误行程,便端起碗一饮而尽。

一股暖流从胃里遍布全身,很快寒气化作汗珠子,细细密密的布满额头。

但姜汤的辛辣呛得唐姻喉咙里又痛又痒,她打算喝水掩盖住喉中辣意,宋昕却摸了摸怀里,将几颗包在油纸里的蜜饯搁在桌上。

不想表叔这样细心,唐姻很是惊讶。并未多想,以为宋昕只是把她当作小辈看,恭恭敬敬地道谢。

而宋昕的唇角却愈发紧绷,那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又一次浮现,滋味儿摧人心肝。

他低低地道:“伸手,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如何。”

“是……”唐姻发现宋昕神色沉沉,乖乖伸出了受伤的手臂。

宋昕撩起唐姻的袖子,一截白若玉耦般的手臂现在眼前。

伤口不算深,大概是之前混着雨水止不住血才显得比较严重,这会已经不流血了。

“不严重,但伤口还需处理,以免引发疡症。”宋昕缓声道,“只是……会有些疼。”

“我不怕痛的,只怕耽误了三表叔正事。”唐姻内疚地垂下头,又飞快抬眸辨别宋昕脸上的喜怒:“三表叔,您不该同我上船的,若是高大人问起你,你却不在苏州府,该怎么办,侄女实在是……”

窗外依旧雨幕潇潇,宋昕握住了那细瘦的手腕,淡淡的体温攀上了他冰凉的指尖,可不知为何,宋昕依旧感觉到一种隔山隔海的凄凉。

“四娘,我说过,你对我,不必如此客气。”

四娘……

宋昕还未这样称呼过她。

唐姻微微一怔,想起过去三表叔的确这样对她交待过“不必客气”。

便小心翼翼地道:“三表叔,我、我并非客气,是担心高大人那边责怪您。”

“你在担心我?”

宋昕并未抬眸,拿起一个伤药瓶,轻轻摩挲着瓶身,这触感像极了另外一只手掌间女子手腕的皮肤,光滑且细腻。

“是……听说高大人为官出了名的严谨、驭下严明,三表叔这次随高大人南下办案,自然要万事小心。高大人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又是这次万岁钦点的钦差大臣,说明万岁爷十分信任高大人,若三表叔在高大人处坏了印象,恐于仕途不利。”

唐姻急于告诉宋昕,她并未客套,而是真的担心他,便一口气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宋昕停下手里的动作,饶有兴趣地问她:“这些,你是听谁说起的。”

“没听谁说……是我自己这样想的。”

宋昕觉着好笑,又看唐姻紧张兮兮皱眉看着他,那份真挚和诚恳,实在令他动容,紧抿的唇角终于松懈下来。

“这些你无需担心,我自会处理好。”他握紧了唐姻的手腕:“上药了,不许乱动。”

唐姻故作镇定“嗯”了声。

宋昕问她:“害怕么?”

“不怕的。”

“我瞧你在风雨里推马车那股劲儿头,也该是不怕的。”

唐姻抿抿唇,被噎了一句,也没敢答话,然后悄悄看着宋昕为她处理伤口。

宋昕先用船家送来的清水将唐姻的伤口擦拭干净,随后又用酒水将伤口冲洗了一次。

可即便动作小心又轻柔,她还是几次控制不住要缩回手。

明明方才嘴里说着“不怕”,等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唐姻才怂了。

好在她的手腕自始至终都被宋昕牢牢地攥在手心。

唐姻的脸色都疼白了,另外一只手的指甲几乎扣到手心肉里。

宋昕看在眼里,心头一下下的发紧,难得有些哄人的味道:“听话,别动,很快就好了。”

唐姻噙着泪花,并不想动,但难免身子会不受控制,还是坚强地“嗯”了声。

清水擦拭伤口的时候已经是疼极了。

冰凉的酒水触及到伤口那一刻,难以名状的痛更是长了腿似的使劲儿往心里钻。

唐姻额头上冷汗涔涔的。

直到宋昕给她上了伤药,包扎好伤口,那股痛劲儿还是久久未能消散。

“好了,最近小心些,不要沾水。”处理好伤处,宋昕不打算多留,将带来的伤药等物件收拾好,走到门口:“两天后我再给你换一次药,待到伤口结痂,便不需要缠着伤布了。”

唐姻虚虚抚了一下手臂,忽然叫住了宋昕:“三表叔——”

“嗯?”

“此处……会留疤么?”

唐姻像一只乖巧的兔子,垂头站在门口。

宋昕指尖动了动,在袖袍中握成拳头,又似挣扎过后般的松开,最后抬手抚了抚唐姻的头顶,声音放缓:“睡吧,不会留疤的。”

·

宋昕的房间就在唐姻隔壁,他回房后,待一切妥当,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宋昕合上眼睛,耳畔萦绕着滔滔的水声,迷迷糊糊间,沉沉睡去。

他似乎梦见他在京师养的那只猫,似乎梦见自己在给猫儿剪指甲。

猫儿怕极了,怯生生的、总是喜欢躲在角落里,又在无意间用软软的爪子“胆大妄为”地掏他的手……

猫儿弓着身子于他掌下穿行而过,那种柔软顺滑的触感,像极了唐姻萦绕在指尖的发丝。

也不知睡了多久,房门被船上的杂役叩响。

“客官,可用膳吗?”

宋昕清醒几分,朝门外问:“什么时辰了。”

杂役答道:“快申时啦。”

“你且等等。”不想这一觉竟睡了这般久,杂役来问的,竟都不是早膳了。宋昕匆忙起身,穿好衣裳,开门问道:“隔壁那位姑娘可用膳了?”

杂役摇摇头:“跟您一样,一白天都没见她出来过。”

宋昕了然,打发杂役下去将饭菜送过来,走到唐姻房门口轻轻叩了两声。

屋里没有动静。

宋昕又叩了几声,屋里仍没有回答。

他用力推了推,门落了锁,进不去。

宋昕隐约觉得不对劲,脸色微沉,一脚踹开了房门。

里边的床榻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

唐姻背朝向外,身体有些发抖。

宋昕阔步走到榻边,将唐姻的身子轻轻扳过来,就见唐姻脸色潮红的样子。

唐姻察觉到有人,眼睛艰难地睁开一道缝隙,声音打颤:“表叔,我冷……”

宋昕闻言忙将唐姻的被角掖紧了:“好些了吗?”

这时候,杂役端着饭菜回来了。看这场面显然有些无措:“公子,她、她这是怎么了?”

宋昕用手背试了试唐姻的额头,简直烫得吓人,侧过头道:“郎中呢,速去请来。”

他眉眼锋利,不怒自威,仿佛天生的上位者,杂役这才大梦初醒般地,连忙去办了。

像这种长期往返在运河上的大型船只,靠岸次数有限,故此往往配备随船的郎中、以及常用药材。

不多时,郎中便随杂役一同过来了。

宋昕交代过唐姻的病情后,郎中道:“受了外伤而起了高热属正常,更何况她又淋了大雨。听你所说,她最近心思又重,思虑过度,身子遭不住也是正常。好在她年轻,无性命之忧,吃了药好生看顾着吧,我这就去煎药。”

宋昕颔首:“如此,便有劳郎中了。”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杂役端来了汤药:“郎中交代过了,得趁热喝。”

宋昕点头应了,杂役放下汤药,便退了出去。

他端起碗药,轻轻唤了唤唐姻:“四娘,起来喝药了。”

也不知唐姻是听见还是没听见,眉心聚了聚,喉咙里呜咽了一声,根本听不出说的什么,旋即又不动了。

宋昕没办法,将唐姻整个身体扶正坐起,靠在枕头上,随后盛了一勺,吹到不烫了递到唐姻唇边:“张嘴,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宋昕试着往前送了一勺,汤药被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褐色的药汁从唐姻的唇角滑落,滴在了宋昕的袖口上。

他忙将药碗放下,四下环顾,却没发现唐姻的帕子。只好抬起手,打算干脆直接用袖口给唐姻擦拭下颏。

而这个动作,恰好把唐姻弄醒了。

说是醒,也不尽然。

第26节

唐姻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眼里却没什么焦距,有些游离,随后又缓缓闭上,整个人的状态毫无防备。

宋昕抬手拂开散落在脸上的发丝,落下手臂的瞬间,也不知道唐姻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搂住了宋昕的胳膊,嘤嘤啜泣起来。

她整个上身都牢牢的贴在他的胳膊上,她的脸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他的手臂。

她的身子太软了,她的泪太烫了。

烫到透过他的衣料,灼得胳膊的皮肉火燎燎的。

不痛、酥酥麻麻。

宋昕心跳快了几拍,一片可疑的红浮现与他的耳垂之上,随后慢慢蔓延至脖颈。

按照自幼遵循的礼法上来说,男女大防,他该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然而宋昕发觉,他并不想那样做,一点不想。

他紧紧抿着唇,任由唐姻抱着他的胳膊,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直到身畔的女子安静下来,才打算抽回自己的手臂,给唐姻喂药。

谁知,他只是浅浅一动,那边的唐姻就无比慌张地攥紧了他的手背:“不要!呜……母亲,您别走……”

宋昕:“……”

这是烧糊涂了。

宋昕也终于明白,唐姻以为自己抱住的是谁……

窗外风声依旧,唐姻奶猫似的、委屈的声音淹没在运河的涛涛奔流中。

宋昕仔细看着她,唐姻身子小小的、脸小小的,手也小小的,那双小手一并握着他的手掌,还是握不住。

唐姻眼角不住的往外流眼泪,呜呜咽咽的样子,简直可怜至极。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唐姻的头,无奈认下了这个身份,俯下身说:“好,我不走,但你要听话,把药喝了才行。”

似乎因为得到肯定,唐姻不再牢牢抱紧宋昕,渐渐放松下来,嘴里“娘亲、娘亲”的喃喃叫着。

宋昕将手抽出来,环住唐姻的背脊,唐姻如同他那只小巧的、软绵绵的猫儿,窝在宋昕的怀里。

得了空,宋昕腾出手盛了一勺汤药:“来,张嘴。”

作者有话说:

预收《糙汉将军的病美人》甜宠~

为避免亡国下场,安阳公主慕玉婵被迫与杀人如麻的敌国将军萧屹川联姻。

慕玉婵生来娇美,风华绝代,一把杨柳细腰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可惜生来体弱,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是个泡在药罐子的病美人。

人人皆知,娇生惯养公主嫁给那个人高马大,一手能折断她腰的敌国将军,便是羊入虎口,绝不会有好下场。

可不曾想,那位病秧子公主嫁给过去后,不仅身子骨好了,更容光焕发起来。

被诊断体弱无法怀孕的她,后来竟挺起孕肚,逞娇呈美宛若一朵被悉心滋养的娇艳牡丹。

·

萧屹川是大兴最年轻的将军,势倾朝野,权倾天下,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可偏偏不是府里这个病秧子公主的对手。

病秧子公主身子虽弱,嘴巴却毒,他本就寡言少语,自然没一句说得过她的。

说不服她,萧屹川决定睡服她。

奈何慕玉婵身子骨太弱,皮肤一掐就紫,她一咳嗽,他的心肝都跟着一起颤。

萧屹川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克制是不行的,咳嗽也是不行的。

这都是病,得治。

还能怎么办,自己求娶来的媳妇,宠着呗。

男人端着药碗过去,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去白瓷般的脚背,目光深沉,声音沙哑:“玉婵喝药,喝完了药,我们睡觉。”

慕玉婵只觉得脚背滚烫,用尽全力却收不回被男人紧握的脚掌,只好瞪他:“只睡觉?没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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