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昕心跳漏了一拍。◎
果真, 唐姻不再牙关紧闭,顺利的喝下了汤药,只是因为姿势的原因, 还是会些许药汁挂在唇边上, 宋昕索性继续用袖子一一为她擦干净。
喝了药,唐姻的呼吸恢复了平稳,如同两把小扇子似的睫毛也不再颤抖, 最后在他臂弯里睡去。
等人睡得沉了,宋昕小心翼翼地将唐姻放平在床榻上,又用温水润湿了巾子, 拭去了唐姻脸上的泪痕, 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夜。
又一个天明将至, 宋昕才走出这间屋子。
散云作雾, 日出未出, 河面上迷迷蒙蒙,一眼望不到尽头。
宋昕站在船头, 任由冷风将他吹得透体寒凉。
数日后,杭州府。
民船靠岸之时,唐姻的病已经彻底痊愈。
暮春时节, 草长莺飞,杭州的天气较唐姻上次回来要更暖一些。
二人不敢耽搁时间,下船便往郊野唐姻母亲的住处去。
唐姻匆匆往里走,碰巧遇到一个老叟背着药箱从屋里出来。
“恕老叟无能啊,这病,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诊费我便不收了, 哎……告辞、告辞!”
那老叟一脸无奈, 与唐姻擦身而过。
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唐姻提裙上前,推门而入:“母亲!”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王嬷嬷正要说些什么,又看见唐姻身后的宋昕,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才行了礼:“宋大人也来了,老身见过宋大人。”
宋昕示意王嬷嬷不必多礼,微微点了点头。
唐国公夫人神智尚清,只是脸色、精气比上次见面还要差,一副衰败之相。
过去风华的唐国公夫人,此时眼窝凹陷,唇色泛紫,毫不夸张的说,的确是一脸死气。
唐姻受不住,一下扑在唐国公夫人的床边:“母亲……您受苦了!”
唐国公夫人侧过头,虚弱地抬起手来:“我就知道,王嬷嬷定会叫你过来。我知道,我要死了,不过这样也好,等我去了,正好和你二姐姐做个伴,谁也不会孤单。”
唐姻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拼命摇着头:“母亲,您不要胡说,您的病会好的,我这就给您请郎中。”
唐国公夫人轻轻抚摸唐姻的脸颊:“傻孩子,王嬷嬷请过郎中了,可是已经来过一个又一个……若我的病有得治,何必不断的换人呢。”
王嬷嬷闻言低下头,不敢对视唐国公夫人的眼睛。
唐国公夫人交代遗言的模样,继续道:“这次你回苏州的时候,将王嬷嬷一并带走吧,她跟着我大半辈子,不该吃苦,与你回到苏州去,将来她也好养老,宋家名门望族,你表哥也不会亏待她。”
回苏州去……
唐姻不敢于当下告诉母亲,她与宋彦已经退婚之事,只好点头说“好”。
唐国公夫人这时抬头看了看宋昕,不等她开口问,宋昕便道:“宋彦要去准备乡试,我恰巧来杭州办事,顺路探望夫人,此事,便按照夫人安排去办。”
宋昕谈吐有度、滴水不漏,唐姻还想着怎么圆谎,宋昕已经帮她找好了理由。便在一旁,轻轻附和了声。
“宋大人,真是麻烦你了……”
唐国公夫人话说了几句,颇觉疲倦。
唐姻不敢再扰,安抚母亲休息睡下,让王嬷嬷留下照顾着,随宋昕一道出了屋子。
“三表叔,今日多亏了你,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向母亲解释。”
唐姻的最近哭得有些多了,方才又哭了一气,这会儿眼眶又红又肿,声音也哑哑的。
宋昕心脏缩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克制着自己的气息,缓缓道:“你不必太过忧心,眼下你母亲尚能开口,也未必无力回天。”
唐姻以为宋昕在宽慰她,凄然地笑了笑:“三表叔不必劝了,我自然愿如表叔那般想,可是那么多郎中都瞧过了,说我母亲……”
宋昕打断她:“我并非宽慰,杭州有位神医,名曰华春秋,我明日将他请来,诊一诊你母亲的病症。”
唐姻久居杭州,自然听说过华春秋的名头。
眼神瞬间明亮起来:“表叔说得可是钱塘杏林世家华氏族长,华春秋,华神医?”
“不错,正是此人。”
唐姻被浇熄的希望被腾地一下点燃了。
传闻这位华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家族从医有几百年之久,多得是奇方秘术。家族里的几位小辈在太医院都任重要官职,更不说家中那位医术了得的族长。
只是,华春秋瞧病规矩甚多,又颇多个人喜恶。有时王权富贵捧着重金求医,华春秋闭门不见;有时在路边遇了个身染怪病的乞丐,反而请到家中供着。
所以华春秋除了“神医”的雅号,也有“怪医”、“痴医”的名头。
唐姻的那点希望,很快又被浇熄了,她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娇俏的脸上挂满了怀疑、惆怅:“听闻华神医是个怪人,凭他老人家的性子,会来为母亲瞧病吗?”
宋昕最不愿瞧见唐姻这幅失望、失落的模样,每每看见,心口仿佛有一根针,一下又一下斜斜地刺进去,令他呼吸不得。
他的手臂不大明显的晃了下,那日女子温热的体温尤在臂弯里。
只是现在,他无法像那晚那样拥她入怀,甚至连关切、担忧的神情都不能表现出些许。
他将所有心思压回心底,淡淡道:“放心,他会来的。”
唐姻将宋昕送到院门口,目送宋昕离去。
她十分庆幸,这一程有宋昕帮衬着,似乎每次有宋昕在她身边,什么艰难险阻都会迎刃而解。
也许这次母亲的病,真的还有救。
第二日天还未亮,唐姻就睡不着了。
她手里搅着帕子,在院子门口来回踱步。
诚然她愿意相信宋昕,但是她不敢相信华春秋能被宋昕说动。
卯时三刻,旭日将升,一辆马车踏着粼粼金光自远处赶来。
第27节
驾车的是个陌生小厮,只是马车唐姻认得,正是昨日宋昕租的那辆。
马车停在她家院门处,小厮拿出马凳、掀开车帘,先于宋昕下车的是一名鹤发童颜的老叟。
老叟几步下来,火急火燎地问:“人呢?那个得了怪病的在哪儿?”
唐姻面露欣喜,看样子三表叔真的把华神医请来了。
她上前去施了个礼,将华春秋往里边请:“神医请跟我来。”
华春秋一点头,也不看身后的宋昕,比唐姻还着急地进了屋内。
宋昕跟进屋子的时候,华春秋已经在给唐国公夫人号脉了。
唐姻悄悄走到宋昕身侧,由于不敢扰着华春秋号脉,轻轻扯了扯宋昕的袖子,摆了个“您怎么将他请来的”口型。
还不等宋昕回答,那边华春秋已经诊好了脉。
老叟收了医药箱子,一脸凝重,表情不容乐观。
唐姻心里咯噔一下,大觉糟了,瞧样子,华神医都这般神情,母亲的病大概真是没救了。
谁知那华春秋失望道:“子阶贤弟,说好的怪病,怎么就塞给我一个心力衰竭的。”
唐姻听出华春秋言语里的转机,上前一步,恭敬道:“老神医,您的意思是,我母亲还有救。”
华春秋不以为然:“那是自然。”
唐姻喜不自胜,问道:“求神医救救我母亲!”
华春秋似笑非笑瞟了宋昕一眼,又道:“出去说。”
几人行至屋外,华春秋直言道:“要救你母亲的病并不难,我自有良方,服下五日便可痊愈,只是这其中有一味药引比较棘手。”
唐姻肯定道:“请神医赐教,不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弄到的。”
华春秋道:“这味药引叫做天山龙脑冰片,你若能弄到,我便能救下你母亲,你若弄不到,我最多再用药石吊她一个月的命数。”
民间百姓兴许知道冰片可入药,而从未听说过“天山龙脑冰片”。
但唐姻是唐国公的四女儿,见闻便多一些,偶然听父亲提起过“天山龙脑冰片”。
大约三年前,匈奴王子来此朝拜,贡品不计其数,最为珍贵的便是“天山龙脑冰片”,据说此物主心腹邪气、散郁火,是匈奴王族至宝。
而匈奴进贡之宝,天家珍藏之物,如何轮得到她?
唐姻这才深深感到绝望。
有些东西可用金银相抵,偏偏有一些,就算她想用命换,也是换不到的。
她的樱唇微微张合,怔在原地,腿上失了力气,身子都有些打晃。
母亲当真是没救了吗……
正此时,一只手掌虚虚扶住她的背脊,宋昕的声音在耳边淡道:“小心……此物,我来想办法。”
闻言,唐姻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了宋昕的袖角。
“三表叔,那……那是万岁爷的东西。”
诚然,宋昕是皇帝的宠臣、近臣。
可“天山龙脑冰片”是万岁爷的心爱之物,关键时刻能起死回生的天下至宝,三表叔又怎么能轻易向万岁爷索要此物呢?
宋昕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转而道:“天山龙脑冰片,其实在太子府。”
“太子府?”
“不错,去年漕运案殿下立了大功,万岁便将此物赏赐给了太子殿下。”
若在万岁爷那里,宋昕的确不好开口,可在太子府就不一样了。
至少他是有机会求药的。
但唐姻心里仍旧七上八下。
先抛开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身份不说,单单那个性子就出了名的骇人。
皇帝宠爱太子便是因为在太子身上能看到他年轻时七八分的影子,往好听了说那是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而实际上,大家都明白,太子此人是有些“疯魔”的。
若有谁触及其逆鳞,他便会不择手段折断对方的翅膀,手段狠辣又残忍,每每让人咂舌。
可除去这一点,太子不可谓不是一个好储君,雄才大略、励精图治……
就比如她父亲唐国公便十分欣赏太子,时常说储君如太子是国之幸事。
唐姻不大确信地问:“可是,太子殿下,他真的能赐药吗……”
唐姻双手攥住男人的袖角,双手用力,骨节与指甲泛着淡淡的白。
宋昕的目光下落,心跳莫名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