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喜欢她了。◎
枝条抽新,伴着满院浓香。
唐姻再度回到了苏州宋府,夜阑院中寂静幽然。夜晚的宋府总是这样,寂静悠然之中,却透露着静谧的暗涌。
她沐过浴,坐在二夫人的榻边交代这次回杭州的情况。
得知姐姐的病得到了救治,二夫人心绪稍缓,聊了一会杭州那边的境况,话题回到了唐姻将近的婚事上。
这些日子,宋府长辈已经备好了婚宴的请帖,东园的流云院也收拾了出来,打算作为唐姻和宋的婚房。
成婚是大事,尤其是如江南宋氏这种名门望族讲究也颇多。
迎亲一项备受宋府重视。
二夫人说,大夫人特地请了苏州最好的婚服裁缝,明日一早就来宋府,为唐姻和宋彦量体裁衣。
唐姻应下,这晚早早便躺下了。
可翻来覆去的,唐姻有些睡不着。
试嫁衣……
她长这么大,穿过上好的绫罗,用过绝美的绸缎,唐国公府尚未衰败之时,衣裳款式都是随意挑选的。
可她唯独没有试衣过嫁衣。
不知怎的,唐姻有些小小的激动,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难免有些兴奋。
不知道表哥会不会喜欢她穿嫁衣的样子……
烙饼似的,翻了好几个身,唐姻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日一早,几个活泼的姑娘拥着一个三十年纪的干练女子来了夜阑院。
这女子姓胡,正是大夫人请来做婚服的。
进入闺阁后,在胡娘子的指挥下,几个年轻的姑娘褪去了唐姻的衣物,仔仔细细地测量起来。
几个姑娘一边量尺,一边感叹:“姑娘的腰真细,一指头肉都不多长。”
另外个姑娘打趣道:“是呀,该瘦的地方瘦,不该瘦的地方可以是一两肉都没少。”
唐姻虽然不介意被人伺候,但面对生人这样赤白的夸赞,难免有些难为情,娇羞之状如承风摇曳的海棠。
胡娘子见过不少漂亮貌美的准新娘,早就开过眼界了,可今日见了唐姻的模样,也要忍不住赞叹。
真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坯子。
将尺寸一一记录下后,胡娘子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来一套现成的凤冠霞披。
金银雕缕、点翠镶嵌,胡娘子笑咪咪地道:“您试试这套吧!”
姑娘们帮着唐姻打理起来,不出片刻,一朵娇羞的海棠花摇身一变成了一朵清艳欲滴的盛放红牡丹。
胡娘子心中啧啧赞叹,外头皆道唐国公这个小女儿有福气,家道中落了也能当上苏州宋府的长孙媳妇,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如今在她看来,反倒是宋府那位大少爷艳|福不浅了。
就是……胡娘子上下打量着,就是脸上素了些。
她提议道:“姑娘,左右您衣裳都换了,不如我在给您画个全妆,等下也去前厅给二夫人过过目。”
唐姻想了想便盈盈坐在雕花凳上,微微扬起的下巴绷出一道流畅柔和的线条:“如此,便有劳胡娘子了。”
“哪里的话。”
胡娘子手艺极其好,描眉画目,胭脂朱唇,末了,一双巧手在唐姻的眉间缀上了一朵清丽脱俗的花钿。
描画好了,屋子里的姑娘们都快看傻了眼。
胡娘子看着唐姻的脸,笑呵呵地推开了房门:“姑娘,走吧,二夫人就在前厅等着您呢。”
香岚扶着唐姻与胡娘子一行往前厅去,还没到跟前儿,一抬头就看见端坐在客位上的大夫人和宋昕。
“见过大伯母,三……”
三表叔,他怎么来夜阑院了?
按照时年的习俗,新嫁娘不宜见除了父兄之外的男子,否则会视为不吉利,唐姻的步子顿住,微微有些迟疑。
二夫人看出唐姻的顾虑,起身迎了过来,温柔如水地道:“你父亲出了事,不能来送嫁,到时候许多礼节都不能照常进行,你二表叔去得早,没这个缘分充当你的父兄。还好你三表叔担了这个责,还不快谢过你三表叔。”
大夫人也频频点头,十分客气。
在她印象中,宋府三郎才不会理会这等事。
今日宋老爷找到宋昕商量的时候,本不抱有希望,竟不想他公爹只是随意一问,三郎真的答应了。
唐姻明白过来,这才走近了些,按照对父兄的礼节向宋昕施礼,遥遥致谢。
“待到出嫁那日,便仰仗三表叔了。”
唐姻的声音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猫尾扫过他的耳廓,让人平白生出一阵不易压制的痒意。
他凝视着她,喉咙里滚出个“嗯”字,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唐姻不必再行屈膝之礼。
胡娘子她们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气度高华的宋三郎,一个个悄咪咪地抬眸偷看,小姑娘们春|心**漾,有不经事儿的脸蛋儿都红扑扑的。
宋昕声名在外,除了引以为傲的才华,那张脸向来也是令人难忘的存在。
大夫人知道三郎不喜欢被人窥视,吩咐好了相关事宜,赏赐了胡娘子等人喜钱,胡娘子领着姑娘们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宋府。
这时,二夫人拿出一本正红色的飘金册子,缓缓展开,整齐的小楷毛笔字跃然纸上。
这是婚礼那日的一些流程。
二夫人道:“三郎只看那日需代替唐姻儿父兄该做的事就好,今日在此,你和姻儿先对应一下章程。”
宋昕接过册子,迅速从繁复的内容里摘出需要他做的事情——大婚那日,由他和二夫人充当娘家长辈,给唐姻送嫁。
宋府有专门负责礼仪的嬷嬷,老嬷嬷上前一步道:“三爷,小姐,那我们就先开始吧。”
嬷嬷扶着唐姻先是行了跪拜大礼,唐姻轻身跪地,一袭红裙曳地,在宋昕眼前绽放出一抹艳丽的红。
唐姻本就白皙,在红色的映衬上,更是欺霜赛雪,让人移不开眼。
宋昕合了合眼皮,睫毛微微颤抖。
拜了几拜后,礼仪嬷嬷对宋昕道:“小姐行完跪拜大礼后,便由三爷代替小姐的父母,嘱托、祝福小姐。”
大夫人、二夫人,前厅的一干人等,都欢颜笑语的等着宋昕的嘱托与祝词。
唯独宋昕并未感受到一丝喜气洋洋,从头至脚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沉且冷,心肝儿里透着不可言说的不自在。
宋昕嘴角平平,声音有些干哑:“你与宋彦而今共偕连理,今后更需彼此宽容、互相照顾,盼你们……伉俪荣谐,白头到老。”
“是,姻儿谨遵表叔教诲。”
唐姻抬头,美眸中是熟悉的敬仰,是那样的干净、清澈、毫无杂质。
第18节
宋昕不由得捏紧了折扇的玉骨,宽大的袖袍遮住了手背凸起的青筋。
礼仪嬷嬷续道:“等大婚那日小姐您蒙着盖头,会有喜婆子扶着您走路,一直送您到东园的流云院。之后除了洞房花烛只有您和大少爷两人,剩下的,是拜堂还是合卺,都有人跟着您,不必担心……”
礼仪嬷嬷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只有“拜堂”、“合卺”、“洞房花烛”……这些词语变得无比刺耳。
这几个词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养料,让宋昕心底深处那颗名为“不甘”的种子,悄悄发了芽,随后顽强地从坚硬的岩石内破壁而出。
长年的伴驾让宋昕成为一个隐藏情绪的高手,此刻,他思绪游离在外,脸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稳重自持。
就算他迟迟没让唐姻起身,礼仪嬷嬷也只当三爷也没这个经验,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姐,可以起了。我再教教二位送亲的细节吧……”
唐姻会意,正打算起来,可精致的喜袍过于繁复,她一时不经意踩住了长长的裙摆,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朝前方锐利的桌角重重摔去。
宋昕回过神,不及深思,身体已经先于想法有了动作。
“小心——”
他离开座位伸出手,稳稳攥住大红喜袍下的纤瘦手腕,淡淡的体温夹隔着布料传递过来,让他掌心烫得厉害。
凤冠流苏半遮着面,晃**朦胧,却掩藏不住明艳动人的脸。
那双杏眸在流苏后影影绰绰,慌乱且澄媚,柔软的唇瓣轻轻开合:“谢、谢表叔。”
四目交汇下,宋昕心底那根绷紧却又不可名状的弦,“砰”地一下被狠狠扯断。
刹那间,他仿佛忽然明晰,自己所思、所想、所求的究竟是何。那些牵绊他数日,让他寝食难安的心悸似乎也有了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让宋昕感觉自己罪恶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