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渐渐恢复了原本的喧闹,从房里头仍能听见楼下若隐若现的喧哗。

司澜儿与上官沐留被单独留在司澜儿所居住的客房中。上官沐英自见到她的那一刻起神色便飘忽不定,最终他只在上官沐留身上落下一眼,默默地下楼。杨琳琳在大堂上的举动全是听从温逸琦的吩咐全盘照办,事实上她并不知道司澜儿与上官家的关系,直到温逸琦领着她离开,她察觉这里头的气氛不一般,可惜为时已晚。

上官沐留瞥过**仅有的一个小包裹,神色复杂地看向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司澜儿。

他早该猜到的,打他见到那个纤细的身影之时就早该猜到,这两年,无时无刻地记挂着、自责着……无数梦回惊醒之夜,多么希望拥抱呵护之人。

司澜儿……

眼前的司澜儿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俏皮伶俐的身影重合,却让他重新回忆起她离开的那一日,那双眼中的绝望与恨意。

平静无波的面容之下,是否还隐忍着怨恨和伤痛?

上官沐留有种望而却步的恐惧畏缩,同时又渴望着碰触眼前的人。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试图感受一下眼前之人是否真实。

然而,司澜儿肩一缩,侧开脸躲过他的碰触。

上官沐留这时方大梦初醒,尴尬地缩回手。他轻咳一声:“你……过得可好?”

似是受了触动,司澜儿想笑,却笑不出来。

终于得到司澜儿直视,上官沐留心底一噔,说不出的苦闷和忐忑。

“自从你离开以后,竟过了这么久了……”上官沐留抿唇,“没想到你竟会在这里出现。”

“大嫂……她很想你。”

司澜儿失神过后的瞬间聚焦,上官沐留知道无论隔了多久她仍旧在意着曲央颜,说:“自你离开以后,大嫂过得很不好。她一直不愿相信你真的离开她……简直就像是失魂落魄一般。”

上官沐留苦笑。失魂落魄,自己又何尝不是?

自她离开以后,心就像被什么掏空一样,失落,空**。

“当日的事,我听大哥说过了。”上官沐留嘲讽地笑了笑,“我想大哥跟我一样,大概从来没有真正看清大嫂这个人吧?即使是你最重要的情同姐妹一样的人,我也不会同情她。居然这么设计你……”

上官沐留手一攥,咬牙道:“她以为大哥会因为你而重返她的身边吗?她却没有想到你会选择离开,大哥对她失望透了,最终……还不是娶了露盈,冷落了她。”

司澜儿抬眸。

曲央颜自以为她永远也不可能反抗她,背弃她,孰不知她伤得有多深、有多痛。她以为她可以算计一切,上官沐英喜欢司澜儿,就让他们发生关系,即使上官沐英知道背后推手是她也无所谓,因为司澜儿总会站在她这一边,长久下去,上官沐英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如此一来,至少她能把上官沐英抢回来。至少,她宁愿上官沐英去喜欢司澜儿,也不愿意他离开她,去齐露盈那里。

可是,一切基于司澜儿心甘情愿。

曲央颜算漏了司澜儿真正的想法。她没有顾及她是否真的愿意,她一昧地算计,换来的却是姐妹间情感破裂,导致司澜儿的离开。

她的离开,意味着曲央颜全盘皆输。

如果司澜儿没走,或许嫁予上官沐英为妾,那么总有一天,上官沐英会看在司澜儿的面上重新回到她的身边。然而司澜儿走了,上官沐英无法原谅算计自己的曲央颜,无法原谅这个原本温柔贤惠却因嫉妒而算计丈夫,这么心计的妻子。

两人之间产生了间隙,意味着齐露盈将挤身而入,成为最大的赢家。

知道其中内幕的人,包括上官老夫人,自此亦对曲央颜冷眼相向。她失去了丈夫的爱和信赖,失去婆婆的支持,也失去了司澜儿,从小一直陪伴长大、真正关心她的人。

从此一蹶不振。

即使料到会有此结果,司澜儿仍为之心痛。

如果没有那件事,说不定,她会一辈子舍不下她的小姐,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离开。命运本就是无法任人左右,因为一次因,造就千百的果。

司澜儿拧眉,合眼掩去所有的思绪。

上官沐留不知道司澜儿心中所想,只以为她仍为曲央颜所做之事伤心,遂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事让你伤心的……”

上官沐留仍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却听司澜儿说:“我明白,你不必再说了。”

恍然中,上官沐留感觉到在司澜儿身上,有什么变了。

尽管与之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却又好像有哪些不同。

上官沐留恍惚地说:“你变了。”

司澜儿闻言,哂笑道:“难道不该变吗?”

“为什么你不肯认我?”她的笑异常刺眼。他还记得昨日她跟在恒山弟子身后,低着头,即使他拉住她,她却丝毫无动于衷。如果不是易容被揭穿,她是否打算就此与他错身而过?

一股不甘和渴望从心底滋生,上官沐留咬牙:“我一直懊悔当年的事,如果当日我能拦下你,我能多给你一些信任,如果……我能紧紧地抱住你,是否……我们的结果将不是如此?”

“我一直在找你。”上官沐留终于将他藏于内心深处的话说了出来。

这两年,他为沈心莲调养身体,即使所有人都劝阻他,即使他娘一而再地逼迫他娶她,他最终仍是坚持了下来。

他心底真正渴望的人不是心莲。

他心底真正渴望的人,是澜儿。

无论家里施加了多少压力,即使他知道司澜儿与他大哥发生过关系,他也不介意。

他一直在寻找她,无数次地想,如果有一天他找到了她,他将不再放手。

“澜儿……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原谅我,跟我走,好吗?我会保护你。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你。”经过长久的洗涤,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昧指责不分事非的上官沐留。

深情的表白,坚毅的神情,无不表现出上官沐留的决心。这是她曾一度渴求的,在她绝望之际,如果能够听见的话,那该多好。

如果……她没有重新遇见燕慕歌的话。

此时她的内心异常的平静,淡如止水。

明明握住她的那只大手与自己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么温暖。

那股暖意却没有传至她的心底。

司澜儿抽回手,望着错愕的上官沐留。

“太迟了。”司澜儿低喃,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这里已经住了别人,已经没有你了。”

“你还恨我吗?”上官沐留不相信,当年,司澜儿亦是伤心欲绝地不肯说真话,“为什你不看我?为什么要说谎?这几年我想了很多,我知道我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不会再放手的!”

司澜儿无力地抵住上官沐留的手,她不想与他纠缠,却挣扎不掉。

“放手,唔……”一涌酸意涌上喉间,司澜儿立刻捂住嘴,脸色刹时惨白。

上官沐留意识到司澜儿的不对劲,她的脸没有原来的润色,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上官沐留抓住她的手替她把脉。

“放开手……”司澜儿脱力地蹲下,无力挣扎开上官沐留捏住脉搏的手,没有注意到他越来越骇人的脸色。

“是谁。”上官沐留抓住司澜儿的双肩,逼问:“到底是谁……你是被逼的,被逼的对不对?”

“你说什么!”

“我不会放过他的!”

上官沐留目光狰狞得仿佛要撕裂眼前的人,触目惊心得让人恐惧。司澜儿退了退,晕眩和呕意侵袭而来,她缩着身体,反抗与挣扎,痛苦承受……

“澜儿!”

她听见杨琳琳冲门而入的声音,伴随着杂乱的声响。

上官沐留的手从她的身上被扯开,整个人被推了出去。杨琳琳将她护在怀中,警惕地瞪视着那个几近疯魔的人。

“我警告你不要再试图伤害她!”

怒不可遏的杨琳琳后悔自己竟允许这样的疯子与小师妹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如若不是上官两兄弟的神色怪异,她一而再地向温逸琦追问,谁知道上官沐留会做出什么事情!

司澜儿肚子里可是有宝宝的!

跟着进来的温逸琦瞥见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司澜儿,眉心不易察觉地一蹙,他挥手让人架住上官沐留,道:“啧啧,你堂堂一名男子汉怎能欺负人家姑娘家,难道如今的江湖之人皆如此?”

闻迅赶来的上官沐英见此情景,脸色一沉,怒斥道:“你发什么疯!”

上官沐留挣开架住他的人,不但没有因为上官沐英的斥责退缩,反而怒目瞪圆:“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澜儿就不会这样!”

上官沐英脸色一变,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你在胡说些什么!”

上官沐留狼狈地倒地,垂着脑袋苦笑一声,掩住通红的双眼:“为什么,我们总是一而再的错过……”他踉跄地站了起来,颓然地扶着门走了出去。

上官沐英看了一眼,向温逸琦草草地道一声便跟着出去。温逸琦挥一挥手,让下属将门关上守住门口。

他望向被杨琳琳搀扶着躺上床的司澜儿。数月不见,那张脸憔悴不堪,苍白的脸颊显示着病态的娇

弱,极其可怜,让人不忍,生出恻隐之心。

温逸琦走近,侧身问:“你身子可还好?”

杨琳琳火气冲天,看谁都不顺眼,也不管温逸琦的身份,怒气冲冲地说:“我早说过不要让她再接近燕慕歌的!你看,又把人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温逸琦也没生气,苦笑数声,无奈地叹:“这不是逼不得己……”

杨琳琳气归气,却心知理亏。温逸琦的利用,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到底也没有完全反对。而自己,更是利用了司澜儿的信任,做出背叛她的事情,如今当众揭开她的易容,阻拦她回去寻找燕慕歌,只怕在她心中,自己比温逸琦更加可恨。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恼别人,还是恼自己。为了利益得损,默认了那个计划的自己是共犯,背叛司澜儿的自己又是那么卑鄙,又有何资格去责怪他人。

她心底打了个寒战,如果让温逸琦知道司澜儿怀了燕慕歌的骨肉,说不得还会利用她做些什么。

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杨琳琳收回视线,打算想法子先把温逸琦赶出去,隔离两人。谁知司澜儿却突然开口:“王爷,我有话想跟你单独说。”

杨琳琳立即反对:“有什么话好说的,你身体不适,赶紧给我躺着休息。”

温逸琦张了张口,立刻被杨琳琳瞪了回去。司澜儿强忍着不适,冷声道:“我有话要跟他说,你出去。”

冰冷的态度刺伤了杨琳琳,她面色一变,极为难看,低头咬着牙,踏出房间关上门。

“你想说什么?”温逸琦若有所思地瞥过一眼房门的位置,温言道。

司澜儿调整了睡姿,勉强坐起身,问:“你们何时准备攻山。”

“十月十九。”温逸琦并不觉得如今的司澜儿对他的全盘计划有任何威胁性,并不隐瞒。

“你可记得当初我答应保护软软和绵绵时,你所做的承诺?”司澜儿眸光一闪。

温逸琦一顿,已经料到司澜儿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记得。”

“带我上山。”司澜儿道。

“你身子不好。”温逸琦皱眉,“琳琳也不会答应。”

司澜儿摇摇头:“我要见他。”

温逸琦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他说:“在此之前,琳琳已经明确地要求我,只要找到你,必须立刻让她带你回去。”

“我知道。”自她被杨琳琳救出,杨琳琳就巴不得将她送离此地越远越好,“我不会跟她回去的,我不能走,我要去见他。”

想起燕慕歌,司澜儿更加坚定毅然:“我不会走的,无论如何。如果全天下的人都不能放过天苍教,不能放过他,我更不能逃,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要他死,那我就陪他一起死。”

温逸琦的瞳孔一瞬间的收缩,苦笑道:“我与你师兄师姐交好,断不能任你回去去送死。”

“再说,你死了,软软和绵绵可是会哭的。”

提及软软和绵绵,司澜儿的心底深处温软的化开,微微心痛,纵使如此,却不能改变她的决心。

“你们不能打着为我好的旗帜而阻止我。”司澜儿哂笑,“你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明明一而再地伤害我的人,不是燕慕歌。”

司澜儿沉着,她等着温逸琦的一句话,只要他首肯,必不会有人阻拦得了她上山。

温逸琦沉默了。

她怕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司澜儿便对他抱持着一种畏惧的态度。不论是表现出来的,还是内心真正恐惧的。尽管她掩饰过,温逸琦却不难发现。

他依稀记得,那日在王府之内的池塘畔上,司澜儿眼中流露的压抑和痛苦。

当时的他并不明白,这个人的心底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东西。直至事后,她的资料被送到他的案上。

从前,他的皇兄曾经说过,他是个冷血的人,冷心冷性,披着温文尔雅的相貌,对他人简直残酷到了极点。他可以一笑置之,利用每一个可用之人,操纵如棋盘上落子。

如果生出恻隐之心,一旦松动,便是满盘皆输。

他也从不动容,不会对任何人动容,所以对司澜儿,他也从来不打算动容。

可笑的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想要放手,放手让一个未知的可能掺合入他的棋盘之中,带着未知数甚至捣乱整个布局。

他为什么动容?

“求你。”

温逸琦的思绪被司澜儿的话再次拉了回来。苍白如纸的面容,轻颤着,带着坚毅,紧紧抿着嘴。

犹如面具笼罩下来,一如即往地张开微笑,温逸琦说:“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