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过一个故事。一对夫妻,新婚时候,除了爱情一无所有。他们就那样一点一点地积攒辛苦,直到拥有一幢房子、汽车、足够过上层生活的收入、还有他们的爱情。

一日,邻居的房子失火,殃及他们,所有的家产付之一炬。火灾发生时,妻子在卧室,丈夫在书房。当消防员将这对夫妻救出,二人终于在劫难之后相见,丈夫上前拥住爱妻,对她说:“亲爱的,不用担心,我救出了我们最珍贵的东西。”妻子将头埋在爱人的怀中,说:“我也是的。”

丈夫手中拿的是一只装信的盒子,里面是二人自相恋以来所有来往的书信;妻子手中拿的是两本相册,那是二人相识以来留下的所有笑容。

无论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多大,我都是被打动了的。在一个奋斗多年得来的家即将毁灭的时候,夫妻两人最先想到要抢救的,不是他们珍贵的财产,而是记忆。

初恋时候,我有一只铁匣子,很普通的那种包装巧克力的铁匣子。铁匣子里面装了我有关初恋的所有记忆。我将我所能找到的跟他有关的事物都放在里面,如珍如宝。

初恋的男孩到我租的房间里,问我这里安全不安全?会否有盗贼进来?

我说,就算是有盗贼来,他也不会对我床边的物件有兴趣。

“你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吗?”他问。

“有。”我说。

“收好了没有?”他又问。

“就在床头。”我指着那只红色的铁皮匣子,说。

“这里不行啊,这里不安全!你如何知道与你同住的人是何品行?他们拿去了该如何是好?”他的脸上满是焦急,现在想来,他那时候周身都是十八岁男孩的朝气与热情。

我不语,拿过那只铁匣子给他,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给他看。

纸片——高中时代他隔着很多很多人传给我的他写的字条。

硬币——昔日他总是喜欢用硬币与我打赌,我在高三时候问他要了一枚我们打赌用过的一角钱硬币。

照片——我们相识以来有限的几张合影。

打火机——他刚刚学会吸烟的时候,遗落在我房间的一只简易打火机。

……

初恋的男孩惊奇地望着我摆在**的这些事物,捧起我的脸,“紫水,你不是吧?你把这些东西当宝贝?你是不是怪我从来没有送过你像样的礼物?”

我赶紧摇头,“不,不是的。”

他把我揽入怀中,“紫水,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等到以后我事业有成,一定让你过最幸福的日子。”

其实,我并未委屈,能够和他在一起,我是那么幸福,哪怕是付出再多,我亦无怨无悔。因为我可以与自己爱着的人厮守。

那日以后的某一天,他真的用他的奖学金为我买了一件价值不菲的礼物。礼物是一块手表,银光闪闪的颜色,很美。

“戴上吧,以后就不用再可怜兮兮地留那些没有用的东西了。”他说,笑笑地。

我把手表戴上,心里并无他所期待的欣喜若狂。

岁月留下的痕迹总是少而又少的,眼前所有的瑰华都可以从头再来,唯独记忆不可。

故事中那对夫妻如此的心有灵犀,让我羡慕了许多许多年。

后来,我遇到了一位名唤宣澈的男子。

我与宣澈认识两年有余,最终见面。我顺理成章地爱上他,就好像他顺理成章地爱上我。

某日,宣澈急急地打电话来,告诉我他电脑的系统崩溃,所有文件全部丢失。“我心疼得快要掉眼泪。”宣澈说。

我知道宣澈的电脑里存着许多作者的稿件和宣澈自己的作品,还有很多他拍的摄影作品以及辛苦存下的各类图片和资料。这些,全都丢失了。我也是心疼的。然而我最心疼的,是我与宣澈快要三年的时间里所通的信和那些聊天记录。

“别的倒真的无所谓了,只是我们那些信和聊天记录,真的让我心疼死。”宣澈说。我蓦地想起了多年前读到的那则故事,顿时感动异常。“你那里有当初你写给我的信吗?”宣澈看到了某种希望似地试探着问。

“没,我没有。”我说,一只手玩着手机,望着屏幕上宣澈灿烂的笑脸,忽然非常想念他。“但我有你写给我的信,至少我们还有一半最珍贵的东西,值得庆祝。你教我怎么备份吧,免得有一天我的电脑也罢工。”

宣澈在电话那头,很久没有说话。

“紫水,”他说,“我们结婚吧。”

我小的时候,妈妈告诉我,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与人为善,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自己,都会活得安心且快乐。

我与宣澈一起,上街或是散步,每遇到乞求施舍的人,宣澈都会毫不犹豫地掏出钱币放到来者的手里。有时行乞者没有向他乞讨而是向其他行人乞讨,他也会放一些零钱在那乞者的手中。

我曾对宣澈说,这些行乞者十之七八是假,也许向你行乞的人比你要富有。

宣澈说,倘若十个乞讨的人有两个是真的,那么我便帮助了两个人。

从此,我再不向宣澈提这个话题,上街的时候,定会带上一些零钱。

宣澈从来都是一个乐观的人,遇到这等事情,他想到的不是他受了八个人的骗,而是他帮助了两个人。若不是心底纯净,定然不会有这等善良的想法。

我问宣澈:“你为什么会有那样明朗纯净的笑容呢?”

宣澈回答我说:“因为我有一颗纯净的心呀!”语气是刻意装出的台湾腔,表情是有意做出的孩子气,逗得我咯咯地笑。然而我知道,宣澈的这句话是正确的。正因为他拥有一颗孩子般纯洁的心,才会有孩子般纯洁的笑容,否则,笑容里掺上杂质,便绝不会那样如水般的清澈。

我有朋友见过宣澈的这种善良,后来她对我说:“紫水,你的宣澈太‘好人’了。可你要知道,‘善良’和‘傻’存在着很本质的区别。”

我说:“如果他善良,那么我喜欢他的善良;如果他傻,那么我喜欢他的傻。”

朋友无奈,“紫水,恭喜你,你终于爱上宣澈了。”

宣澈的朋友说,宣澈什么都好,就是太善良。

我说,宣澈什么都好。

善良有什么不好呢?傻也好,善良也罢,都是一种心境吧。宣澈因为善良活得安稳自如开心快乐,为何要阻止他善良下去呢?更何况,他的这种善良可以帮助很多人——那十个向他乞讨的人中真的穷困的那两个或者三个。

宣澈喜欢吃海鲜,告诉我那些有益健康,常拉我去一家海鲜酒家吃饭。吃饭的时候,宣澈会帮我去了虾蟹的壳和鱼的刺,放在我的盘子里,望着我吃。“你身体不好,该多吃。”宣澈说。

周末是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宣澈又要拉我去吃海鲜。我不肯,宁可去吃烤肉。“烤肉对健康不好,不许你吃。”宣澈说,拉过我的外套拿过我的高跟鞋,“快走。”

宣澈强行把我拉出了门,上了公交车,在拥挤的人群中护在我身后,似一道温暖的屏障。

半路,车上出现了一位老人,续着花白的须髯,一身朴素的布衣,肩上一只简单的旅行袋,声泪俱下地说,他从中原来,在北京站被人偷去了钱夹,如今无法回家,求各位好心的人帮帮忙。老人还说,他今年六十有六,孤身一人来到北京,无依无靠,希望大家能够帮助他回家去。

公交车上满满一车的人,却无人理睬那老人。老人一边落泪一边在人群中穿行,枯瘦的背触目惊心地闪在我的眼里。

老人走到宣澈跟前,宣澈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夹,倾囊而出,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交与那位老人。老人几乎要给宣澈跪下,浑浊的泪洒在宣澈的西装上,不住地道谢。

许是宣澈的原因,车上的人们纷纷解囊。车到终点的时候,老人的手中已经满满的硬币和纸币。

我与宣澈下车,将手留在他的手掌中,我问他:“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那老人,用什么请我吃午饭?”

宣澈笑,“本来想请你吃海鲜,现在只能吃素菜了。”

“那些钱可以让他买飞机票回家了。”

宣澈不语,只是告诉我,他外公去世那年刚好也是六十六岁。

那顿午饭,宣澈真的只要了几个简单的素菜。我握着他的手笑,“宣澈,我来请你,不用那么可怜。”

宣澈也笑,闪闪发光的眼睛带了笑。

起身去挑海鲜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拐角处的餐桌旁坐着的几个年轻人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面前摆着这家酒楼最高档的菜色,让人眼花缭乱。

“宣澈,”我扶着宣澈的手臂,“你看,我们的海鲜被人家享受去了。”

宣澈扭头,仔细辨认了一下那桌旁的老人,随即淡淡一笑,“你吃螃蟹吗?”

“宣澈,”我说,“善良没有什么不好。”

“对,我知道。”宣澈把我揽在怀中,“你吃螃蟹吗?”

十月,宣澈带我去参加他一位同窗好友的婚礼。那男子姓陶,单名一个然字。宣澈告诉我,陶然的夫人是他们大学时代的同班同学,不美,且不喜欢出风头。

我见过陶然,是个卓尔不群的男子,人群中一眼就能见到他。陶然与宣澈截然不同,他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冷峻,不如宣澈那般柔和可亲。

所以我很难想象陶然那般的男子会娶一位并不和他一样卓尔不群的妻。我原本以为,他的意中人是整个学校最受瞩目的姑娘。

宣澈告诉我,新娘名叫苏晓寒,江南女子,生在一个微冷的早晨。苏晓寒是宣澈班上最不喜言语的姑娘,总是默默地做一切,不声不响。然而她却并不自卑,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昂着头,在温柔的顺从里向所有人宣布着自己的倔犟。

哦,也许,陶然就是这样爱上她的吧。

婚礼那日,我挑了一件水绿色的连衣长群穿上,和宣澈一起到了西城区的一家酒店。时间尚早,没有太多的客人,陶然走过来亲热地拥抱宣澈,精雕细琢的俊脸上漾开了难得的笑。“宣澈,一个宿舍的兄弟,就差你一个了。原本我以为我会最晚结婚,没想到是你,我是熬不过你了!”说完陶然望着我,爽然大笑。

宣澈不动声色,“我占不到第一,占到一个倒数第一也不错。”

陶然拍宣澈的肩膀,“本想给你当伴郎的,现在可是对不起了。”

这时新娘走来,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个子似乎还不到一米六零,站在陶然身边,好一对璧人。

“紫水,这是我太太,苏晓寒。”

我与新娘握手,并且微微地笑。

宣澈没有说错,真的是个太平凡的姑娘,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陶然会爱上这样的女子,并且维系了八年这么一段漫长的时间。

客人陆续而来,仪式开始。

在各种繁琐的礼节过后,宴会开始之前,主持人要陶然向客人们致词。陶然左臂揽着新娘的纤腰,右手拿着话筒,说:“我希望各位能对今天的宴会满意。若是不满意也没有关系,我与晓寒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在一起,到时,定会请在座的各位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满堂的掌声。我忽然感动得想要落泪。

宣澈在这个时候握住了我的手,小声在我耳边说:“我们不用那么多次婚礼,一次就够了。”

我低下头,脸一红,笑了。

婚礼之后,我和宣澈没有坐车,走在北京难得的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手牵着手。

“我知道,你不会想到陶然会娶苏晓寒这么一个平凡的姑娘为妻。今天之后,你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了。”我说。

“明白什么了?”

“爱情根本不需要理由。爱就是爱。”

宣澈笑,“苏晓寒柔弱却坚强,让人牵挂却不会为她担忧。紫水,爱情是牵挂,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的牵挂。”

我想告诉宣澈,我是知道的。不等话出口,宣澈停下脚步,弯下腰去,帮我系好短靴上用作装饰的鞋带。望着他随风飘起的西装下摆,我忽而满心的柔情。

“你总是让我放心不下的。”宣澈嗔怪地说,望了一眼我右脚的没有松开的鞋带。

我站到宣澈对面,双臂探进了他的西装,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说:“那你就永远都别放心好了。”

宣澈显然是意外的,因我极少这般主动地在公共场合与他这样亲密。

“好的,”宣澈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说,“那么,你嫁给我,我便永远都不放心了。”

那日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在拆宣澈自云南带来给我的礼物,因急于知道素雅的包装里放的是何物事,于是挥手让宣澈去接电话。

我在包装里发现了一条猫眼石的手链,很简单,却极精致。宣澈从前说过,他若见到漂亮的猫眼石首饰,定会买来给我。我戴在身上,便会时刻有人在望着我,时刻有人监视我是否注意自己的健康。他竟真的买来了。

我站在沙发上,欣喜地把链搭在腕上给宣澈看,宣澈微笑着把电话听筒放到我耳边,并极轻地说:“说是你的老朋友。”

我如一个得了糖果的小女孩,左手上挂了那串猫眼,手臂便攀上了宣澈的颈,不肯放开。宣澈索性不再试图避开我的私人电话,站到我对面,任由我将他宽阔的肩膀当做一枚图钉,而将自己当作一只布娃娃挂在上面。

“喂?”

“……”

“喂?”我知道我的声音都是带笑的,因为我很幸福。

“紫水,是我。”

我登时僵住。那声音,五年来不曾在我耳畔出现,然却那么深刻地印在我的记忆里,以至于我刚一听到,便连血液都凝住了。是唐逸旻。

“能见你吗?”

“你……有事吗?”我终于还是说话了,声音似被榨干了汁水的果子,干涩无力。

“嗯,有事。”

“那么,可以。只是,”我勾在宣澈脖颈上的手臂用了力,“我男朋友会跟我一起去。”

唐逸旻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说:“当然,应该的。”

定了时间和地点,我放了电话。

“要带我去见你的朋友?”宣澈接过电话挂了,一双大手放在我腰间,宽宽的手掌和长长的手指就快将我的腰围满,“什么时候?”

“是唐逸旻。”我说,“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可以不去。”

宣澈将我拦腰抱起,之后坐到沙发上,“我没什么可不愿意的呀。他有事找你,你就去,不用我陪同吧?难不成你怕他拐走你?”

“宣澈……”

宣澈在我的唇上迅速地吻了一下,“你去,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再去——如果你希望我跟他见一面的话。”

我没有继续坚持要宣澈去,因我明白,宣澈去见唐逸旻,唐逸旻即便是有事,也变做没事了。

“你就那么信任我吗?”我相信宣澈很清楚我与唐逸旻之间无法说清的深刻情感,好似他见到他的初恋情人时候我的心情,我不相信宣澈会完全对此释怀。

“是的,”宣澈的回答出乎我意料地迅速,“我就是那么信任你。紫水,”他说,“因为我爱你,因为我知道你也爱我。”

我的眼微微一热,就要滚出泪的时候,宣澈捧起我的脸,“笑笑好吗?”我勉强一笑。宣澈也笑,右手的食指在我的鼻翼两侧到嘴角轻柔地划出了两道线,“你笑起来的时候,这里和这里有两道很好看的痕迹,很柔和。”

从前,“柔和”这个词一直我用来形容宣澈的,我从未想过宣澈也会钟情于这个词,并且也会用它来形容我。

“紫水,”宣澈说,“你知道你为什么漂亮吗?因为你柔和。”

走进那家咖啡厅的时候,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唐逸旻已经坐在位置上等我,一身藏蓝色的西装,同色系的一条领带,袖口露出一寸雪白的衬衫袖口。那装扮,居然与宣澈的毫无二致。

“你还是保持着早到的习惯?”我坐在唐逸旻对面,忽然发现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见过面的缘故吧。也许。

“你比从前更漂亮了。”他说。

我叫了一杯柠檬茶,“什么时候开始喝Espresso的?你不是最怕咖啡的苦吗?”

“因为,后来我发现,比咖啡苦的事情很多很多。”唐逸旻笑,虽然带着一点点的苦涩,却依旧那么神采奕奕。

他没有问我宣澈为何没有同来,只说着有关或者无关的话题,直到他发现了我手上的戒指。

“你,要结婚了吗?”唐逸旻从前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做事便比同龄人沉稳,如今他已是商界奇才,自是练就了一身稳重的气质,任你是多么敏锐善感,也无法听出他语调中的情感成分。

“婚期还没有定。”不知为何,在这样的场合下提到宣澈,我心中的感觉万分不真实,仿佛宣澈是一个昨夜我梦到过的人,而并不属于我的生活。这种感觉让我害怕极了,以至于拿着茶杯的手不住地颤抖。

“紫水,你没事吧?”

“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唐逸旻低下头,浅浅一笑,“原本以为你仍是一个人,没有想到你已经订婚。”

“和你的事情有很大关系吗?”我愈发地害怕,因为我感觉宣澈在离我而去,或者说,宣澈从未出现在我的爱情里。

唐逸旻闭口不谈他找我来的目的,只说一些毫无关系的话题。而我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最后的最后,我站起身,对他说:“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聊天,我想我们聊得已经够多了。”

唐逸旻惊异地望着我。我知道他为什么惊异,因为从前的从前,我从未对他用这般冷漠的语气讲过一句话,哪怕是我们分手和分手的以后,从未。

“紫水,你变了。变得有棱角,不如从前那么柔和”

我原本欲离开,只“柔和”这一个词便让我留了下来。我在那瞬间知道了宣澈与唐逸旻的共同与不同——他们都觉得我柔和,而一个是曾经,一个是现在。

我知道,那是因为,只有我爱着的人,才能见到我的柔和。

逸旻,我是那么的幸运,因为我能够遇到宣澈;逸旻,我是那么的幸运,因为我能够不再爱你。

“你找我来,一定是有事的吧?”我重新坐下,已经可以直视唐逸旻的眼。

“嗯。”

“那么,说吧。”

“只是想告诉你,我从头至尾,从未停止过爱你;只是想问你,现在或者将来,你是否还有可能与我携手。”唐逸旻深深呼出一口长气,仿佛卸了沉重的负担,无论后果如何,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不。”我连一秒钟也没有考虑,便给了我曾经爱到快要付出生命的男人一个答案。

“你真的不再爱我了,是吗?”他哀怨地望着我,让我心酸,却再不疼爱。

“因为你再也看不到我的柔和。”我说。

我望着对面坐着的男子,又说:“逸旻,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男子,那么,不要破坏这种感觉吧。去给你妻子幸福,她很爱你。无论当初你以何种理由娶她为妻,你都许下了诺言,一个男子汉,不该否认自己的诺言。”

我再不说话,却也不提要离开,只与唐逸旻相视而坐,我坦然,他凄然。

“你的男朋友,他不来吗?”他终于提到了宣澈,却并不情愿。

“他来了。”我将左腕举起,给唐逸旻看那串猫眼,“这些,都是他爱我的眼睛。”

宣澈不嗜烟酒,这是他身上众多优点中的一个。

但他家备有一只烟灰缸,说是为客人准备,如若进了他的屋子不许客人吸烟,岂不显得他这主人万分刻薄?

然却没有人在宣澈的客厅中吸烟。我常常不明所以,直到见了他为客人备的那只烟灰缸。

“你这烟灰缸,简直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不要说你那一帮懂得鉴赏的朋友,任是谁见了也不忍心用烟灰弄脏了这么精致的琉璃。”

宣澈笑而不语。

“你这主人倒真的不刻薄,可是真的狡猾。”我说,然后望着宣澈有点坏坏地笑。

“紫水,不如,你搬过来住吧。”宣澈有些犹豫地说,“你住那边环境实在不太好,距我又太远,不方便。”见我惊讶,他忙说:“并不是要你跟我同床共枕。你睡我的卧室,我睡隔壁一间,这样好吗?”

我与宣澈婚期未定,心知他一直记挂此事,想要去我的家乡拜见高堂,而我却迟迟不肯前往。现在听宣澈这样说,忽然觉得有些不忍。

其实我亦想要与宣澈朝夕相伴,因近日以来,我发觉我愈发舍不得与宣澈分开,哪怕是一日分离,也会让我觉得无法安眠。

我并没有给宣澈一个肯定的答复,只一个人回家整理东西。

房东听说我要搬走,忙问到底是何原因,是否因经济紧张而想换住处?“房租晚些交是没关系的,你尽管住。”房东太太慷慨地对我说,“还盼着你下一本小说赶快出版,我好知道故事的结局。”

我笑,“书到时一定给您送来,但我是要搬的。”

“为什么?”

我绯红了脸颊,“我要结婚了。”

热心的房东太太大喜过望,拉着我的手不停地道喜,“哎呀,好事好事呀。你这么好的姑娘早该成家了,谁家的小伙子这么有福气娶一个才女呀?”

我被房东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推说还要收拾东西,便转身离开。

我在这间房子里过了有两年的时间,不长,但东西很多,大都是无用的物事。整理的时候,忽然见了一只烟灰缸。

那只烟灰缸很简单,是一只玻璃做的小碗。那是从前我与初恋的男孩如胶似漆的时候为他备的。每次他到我的小屋来,我都会把这烟灰缸递给他,望着他一支一支地吸烟。初恋的男孩不能没有烟,他每次思考起事情,总要吞云吐雾一番。与我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尽量克制,因为他知道我的肺不大好。

宣澈并非烟酒不沾,他外出应酬的时候,所有的客户都知道斯斯文文的宣澈是海量。但宣澈不喜欢。独自一人或是与相熟的朋友相聚,他从不饮酒。

与我相识之后,宣澈再不吸烟,甚至不想让自己的屋子沾上一丁点烟味。所以他备了那只精巧无比的烟灰缸,还时常有意无意地对朋友说:“我女朋友沾不得烟味,每次她一闻到烟味就会没完没了地咳嗽,我这人惧内。”说完他笑,他的朋友也就明明白白,在我面前尽可能地不吸烟。

我无声地把那只玻璃烟灰缸放进了纸箱子,连同那些我不准备带走的东西一起,放在了门口。

宣澈叫了一辆车和一班平时熟稔的朋友,将我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搬上了车。房东太太急急跑下楼来,见了宣澈,连呼“一表人才”,还说:“怪不得我们紫水要出嫁了,原来是碰上这么一个英俊少年。嗯嗯,天生一对啊!”

宣澈呵呵地笑,脸红得像个孩子,“都三十多了,还什么‘英俊少年’啊!我来来回回在这幢楼进出了几千次,您真的从未见过我?”

“没有没有,真是奇怪啊!”房东太太见我要走,拉着我的手有些伤感地说:“有空就回来看看啊。”我心里觉得她像是一位嫁女儿的妈妈。一时间想起母亲,也心酸起来。

与宣澈回家,他早把房间收拾停当,自己搬进了隔壁小房间,把他原来睡的卧室让给了我。

其实,我与宣澈就快结婚了,与他共处一室也无可非议。许是宣澈怕我多心吧。

“宣澈,你的那只挂钟呢?”我记得他原本有一只别致的挂钟的,就在床对面的墙上。如今却换了一只,只两根指针的那种。

宣澈为难地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你喜欢那只钟,可那钟晚上太吵,你睡眠本来不好,我就帮你换了一个。”

宣澈那只钟确实别致得很,只是“滴答滴答”的声音太过明显,白天车水马龙的时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宣澈换了一只没有秒针的钟给我,我把耳朵凑上去,才能隐约听到轻轻的“滴答”声。

我心下一阵难以名状的温暖,转过身去,问宣澈:“那么,你的烟灰缸呢?”

宣澈笑,“现在你来了,我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他们说,我未婚妻在家,你们不能吸烟,她的身体坏了你们哪个负得起责任?”

我把脸埋在宣澈宽厚的肩膀上,淌着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宣澈,亲爱的,很快,紫水便是你一生一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