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白流苏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不可违,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要逆天而行的女性。可是,她现在已经30多岁了,过了而立之年。自己是一个女人,更应该知道认命,就是最好的归宿。

白流苏没有那种向命运,挑战到底的勇气,因为她没有资本。她不再年轻,而且也没有财富,如果说有,那全都是属于她的丈夫范柳原的。如果他们离婚,她知道那些财产,根本就没有她的份儿。那么,又靠什么活下去呢?

对于爱情,白流苏早就已经不做梦了,她已经过了那个年纪,爱情不再是必需品。因为她知道,再美的爱情,最终都会变成亲情。唯有亲人和亲人之间的关系,才是分不开的,情人和情人之间是随时都可以分开的。

所以,白流苏面对Jack的表白,她不愿意再次冒险。将自己的人生,置于险境之中。

那一天,Jack不知道在门外喊了多少次她的名字,但是她依旧默不作声,装作根本不在家。于是,两个小时之后,Jack捧着手里的玫瑰花,走了。

Jack的家族非常有钱,在她看来爱情,不过就是一支玫瑰,和一句谎言叠加起来。而白流苏,必须找一个愿意为自己的生活买单的人。自己和范柳原,在苦难之中,走过来的感情都会变味,她相信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虽然,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金钱却万万不能。

中国的内战很快就结束了,范柳原决定回到中国,白流苏和范柳原,又一起回到了上海。临走之前,他们拜访了诗人徐志摩笔下的康桥,在康河边上漫步,作别西天的云彩,作别河畔的金柳……然后,两人悄悄地回到了中国。

此行,他们两人没有告诉任何人。抵达上海的时候,他们去霞飞路买了一套别墅公寓。别墅买完之后,范柳原去外面谈生意,白流苏负责在家里监督工人装修。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窗帘,都是那种清新淡雅的颜色,人住在里面没有压抑感,非常舒服。

每一个卧室,以及一楼的客厅,白流苏都要求每一天换上新鲜的百合花。请来做饭的阿姨,觉得把白流苏非常浪费,可是那阿姨哪里知道这才是生活。

可白流苏却说:“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能呼吸新鲜空气,才能思考。”

那个阿姨不懂,只是摇摇头,觉得富人的日子她实在理解不了。

除此之外,白流苏还在二楼,装了一个画室,一个书房。画室里面,摆满了中国名家的作品,书房里面,全是那些关于女性的流行小说。她觉得只有这样才是他的小天地,在这样的地方,呼吸都觉得是甜的。

回到中国之后,白流苏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想过去的那些事儿。如果范柳原懒得和她说话,懒得理她,她就一个人,在画室里面画画,一直到深夜。当范柳原醒来,发现白流苏不在身边的时候,就会来书房找她,叫她回去睡觉。睡下的时候,范柳原总是拉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白流苏回到上海以后,在他们的别墅里,有许多官太太都来找她玩,当然也有许多范柳原的生意伙伴,来到家里面。

上海官太太们讲话,总是带着上海腔调,轻声细语,有的时候,让人身上的肉都酥掉了。她们是跟着自己的先生来的,但男人们谈生意的时候,几个女人就约起来,在麻将桌上,搓搓麻将,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这样的时间里,家里面的保姆就为他们一次又一次沏上茶,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一边打麻将,一边侃着家长里短,一边聊着自己买了什么衣服,买了什么包,买了什么鞋。以及衣服的布料什么,哪家新来什么洋货……旁人一听上去,俗里俗气的,可是她们就是生活在那个圈子里面,早就习惯了,白流苏也习惯了。

刚刚回到上海的时候,白流苏还不习惯这种生活,可是渐渐地她也习惯,习惯了和官太太们聊天打趣儿,习惯了聊自己的包,聊自己的衣服,聊自己的鞋子。

有的时候,白流苏会带着她们去参观自己的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些衣服来,大家一起试着玩。白流苏也习惯了,每个月都要范柳原,带着自己去做些旗袍,还有其它新式的衣服。但是除了几件,合自己身的旗袍之外,其他的,大多做的有点俗里俗气的,也不常穿。

每次那些官太太,想要到白流苏的房间试衣服的时候,白流苏就拿那些自己从来都没有穿过的,有点俗气的旗袍,拿出来让她们试。让她们穿在身上的时候,白流苏就一个劲儿的夸好看,美。同时还借着机会,把自己从英国带回来的那些首饰,送给那些官太太。就这样,一来二去,那些官太太们都爱来白流苏这里玩,范柳原的生意也做得越来越红火。

一天天过去,白流苏以为自己就要在这种交际场中,直到老去。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闲来无事的时候,就捯饬捯饬家里面的花,就像伺候自己的孩子一样,非常细心。

这些年,由于白流苏的身体实在是太差,范柳原也没有想过要孩子。只是现在日子安定下来了,他们决定要一个孩子,范柳原觉得唯有孩子,才是证明他们之间婚姻有意义的最好方法。

回到上海的,第二年4月,白流苏怀孕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非常开心,她知道自己就要做妈妈了。一个女人,无论她的心在哪里,只要有了孩子,她就会一心一意。即使只是为了孩子,她也心甘情愿去承受生活。

前三个月白流苏是不出门的,孩子在妈妈的肚子里面稳定之后,白流苏就可以出去逛逛了。即使这段时间,国内还不十分安定,但是对于上海来说,似乎没有多少印象。大家都像平常一样过日子,像平常一样买衣服,像平常一样逛时尚时装店。而白流苏依然改不了爱做旗袍的习惯,范柳原的生意比较忙,他会让司机送流出白流苏出去。

到了店里面,老板一看白流苏来了,赶紧上前迎接。虽然白流苏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但是,肚子一点也看不见。白流苏的风韵,完全没有怀孕而受到影响,看上去依然像一个成熟知性的女人,充满着魅力,让人一看就心生爱怜。

刚进店一会儿,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顺着屋檐连成一条条线。白流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面对着漫天的雨,还竟然有些失落。一个人坐在圆形透明的桌子旁,直勾勾的望着窗外,脑海里正想着范柳原。

白流苏正入神,忽然却有人破门而入,进来的人,那双白色的鞋子,正好映入白流苏的眼帘。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就像人的眼泪一样,似乎有诉说不完的伤痛。从裙角到领口,都是一身的灰白,这是典型的欧式A字裙式样,不过却比A字裙要长一些。脖子上沾着微卷的长发,水顺着头发流了下来,淋在脖子上。脖子长长的,很白皙,一根银色的项链,搭在锁骨上,显现出一种极致的美。

这一切,都和白流苏记忆里的那个傅桐,很像很像。她还没来得及往上看,就听着对方叫出了:“流苏姐,是你吗?”

白流苏很诧异,一听声音的确是傅桐,她和她不约而同,面对面,注视着对方。她们像多年未见的好友,其实她们的友情并没有深到这种地步,应该是在英国在一起的那一段时光,让她们都记得彼此,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过。

于是,流苏叫老板拿了一件旗袍,给傅桐换上。之后,他们坐下来聊了很久很久。先是问对方,都过的好不好,后来又聊了一些关于英国的往事,聊了一些在上海发生的事。

聊着聊着,白流苏把话题转到了徐若青的身上。这时,傅桐的脸突然黑了下来,沉默不语。白流苏突然觉得自己惹的祸,急着掩饰,急着用手去抓傅桐的手,安慰她。可是这一切都来的太晚了,傅桐的眼泪已经滴了下来,是无声的泪。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的感觉,却又觉得无力,伤感。

“怎么?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白流苏压低了声音。

而傅桐却一个劲地摇头,头像波浪鼓一样,左右转动。白流苏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她们两个人之间沉默了。沉默是因为不懂得对方的心情,而是一种彼此了解的默契,谁都知道是什么感觉?

良久,傅桐开口了:“流苏,我以为那个时候我还小,不懂得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而今,他结婚了,我才知道我在他们的生命里面已经迟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爱那个女人,但是我知道,愿意和一个人永结连理,大概是需要些什么东西的。所以,有的时候,我劝自己就此认输吧。可是,有时候深夜醒来,就觉得放不下,在梦里,他也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甚至感觉得到,他对我是有感情的。也许,这是我的自作多情吧。”

“不不不,人之间是有感情的,不管是什么感情,只要你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他的心里就一定是有你的。或许,有人认为,这种感情是不道德的。但是他就是那样实实在在的存在,任你怎么拔也拔不出来。”白流苏一边说一边拍着傅桐的手。而旗袍店的老板,像是从来没有听见他们说话一样,仍然专心致志地做他的旗袍。

“流苏姐,看到你也回到上海,真高兴。冒昧的问一句,你和范柳原先生还好吗?”傅桐脸上的泪痕早已不见,落落大方,彬彬有礼。

“我们呀!”白流苏停了停:“算不上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倒是清闲自在。我现在怀孕了,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子?”说这话的时候,白流苏气定神闲,像是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困难一样。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像在证明着什么?

傅桐来不及答话,白流苏又说:“柳原,当年差点就爱上你,你会不知道吗?”

瞬间,气氛尴尬起来,不知说什么。傅桐很意外,她不知如何接下句,白流苏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把话题扯开了。

后来,她们两个人一直在聊,知道两个人都没有没有话再说,窗外的雨也就停了。不过这场雨就是为了他们之间能够相遇,雨停了之后,两个人的相遇,也就结束了。她们告别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地址之后,互相都说下次登门拜访。但是,她们都不知道下一次相遇会在什么时候。

时间过得很快,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刻,白流苏正在产房里忍受着所有做母亲的人都要忍受的疼痛。她咬紧牙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疼痛一阵阵袭来的时候,痛不欲生的感觉充斥着全身。

一次次,她都闭上了眼睛,又被医生叫醒。伴着急促的呼吸,模糊的意识,她心一横“为了孩子,我必须活着”。一刻钟以后,她的女儿柳衣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也是后来她活着的信念。

生孩子的时候,出现了晕高症,白流苏满脸充血。一张脸,就像长了红斑一样,当护士告诉她的时候她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想到刚刚出生的女儿,她根本来不及悲伤。

观察期过了以后,到了普通病房,范柳原抱着女儿来到了她的身边。他扶她躺下,府下身去亲吻她的额头,一边说:“谢谢我的流苏,为我生下了漂亮的女儿,以后你们两人都是我的宝贝”

听着这样的话,白流苏用手用力捂着嘴,眼泪哗啦一下,大颗大颗滚下来。这是她这辈子收到的范柳原最动人的一句话,再看着可爱的女儿,她觉得自己收获了幸福。自己从一个二婚的女人,到享用着荣华富贵,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她在心里冒出了四个字“此生无憾”。

女儿出生以后,范柳原找来了月嫂服侍白流苏,他依旧打理外面的生意。加上流苏照顾孩子十分辛苦,早出晚归,夫妻二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一晃,日子就过了一年,范柳原依然没有碰白流苏。

自从有了孩子,他们就开始分房睡,日子过得平淡,却带有苦味。第二天早晨起床,白流苏总是觉得自己的嘴里像是吃了黄连一样,苦极了。那种苦味,无论怎么清洗,第二天早上还是会有。

孩子周岁的时候,白流苏的亲戚全部来她家玩,找不到睡的地方,范柳原才勉强和她睡到一张**。后来,范柳原再也没有和她分开睡。可是,深夜里当她迷迷糊糊从后面抱他的时候,他像鱼开始不断摆动,用屁股示意她远离。这一刻,她突然惊醒,再也睡不着。那种苦味,再次一阵阵袭来,整个口腔没有一个角落是甜的。她知道,以后要真正过苦日子了。

她知道他不爱自己了,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个人用右手唔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她压着心口,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可是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地抽搐起来。

”老公,我们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你不爱我了,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

她在心里大声地呼喊着,甚至模拟自己某一天对着范柳原喊出来,告诉他自己的感觉。可是,慢慢地,一会儿,她就没了力气。她假装起**卫生间,上完卫生间以后,直接去书房睡了。

躺下之后,只是觉得浑身无力,沉沉睡去。一睡着,噩梦就开始了,她梦见自己走进了黑暗森林。到处一片,都是黑暗,只有眼前有一片光,只有她一个人。白流苏被吓得一身冷汗,一会儿便惊醒过来,再无睡意。一想到范柳原,她便再也提不起半分精神,心里全是苦味。

她起身,靠在**暗自思索,搜索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所有往事。她恍然明白,自己不过是强忍着和范柳原假装相爱罢了。范柳原不愿意为她做任何一件事,早就已经不爱她了,而她竟像木头一样。

家,成了他们之间的牢笼,他们躺在各自的世界里同床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