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流苏回了娘家一趟,她没有带着孩子去,孩子留在家里给保姆照看着。她给家里人带去了新衣服,带去了新鲜的碧螺春,给白老太太准备一把玉如意。白家人看了又看,最后很失落,大家都在嘀咕“她怎么没带钱来?”
白流苏一看哥哥嫂子的眼神,她就全明白了,可是她有一个原则:从不给家里人钱。每个人都是可以劳动的,只有懒惰才会使人一无所有。所以,即使哥哥嫂子一无所有,她也不会给他们钱。况且,她也是依附着范柳原的,她不想冒昧处置她的钱。
钱是最没有味道的东西,给了一次,第二次不给,在别人的眼里你早已恶贯满盈、不讲情理。白流苏不想做那样的人,她也不想让哥哥嫂子一天好吃懒做,无所事事。
到了下午四点一刻,她遵照以往和范柳原的约定:周末,两人必须共进晚餐。于是,她急匆匆跟着司机回来了,一路上看到很多要饭的人,米店外面挤满了人。
“你要就要,就是这个价,没商量。”店里买米的伙计大声呵斥着来买米的客户。白流苏家吃的米都是从香港运过来的,别人在枪米的时候,他们可以轻松点。
但是,物价飞涨,白流苏去做一件旗袍比以前贵了三倍。有范柳原,白流苏不用愁钱的问题,只要带好女儿,什么都有。
为了可以早点回家,她叫司机把车开快点。到家之后,她像往常一样拿外套去挂起来,去厨房叫上菜,柳衣交给保姆。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范柳原回家吃饭,
她等了很久,直到晚上七点,范柳原也没回来,才把碗筷收了,她自己也没吃。晚上九点,孩子睡了以后,她一个人又回到沙发上。她穿的睡衣很性感,像是在期待什么一样,心里极为难耐。
等着等着,迷迷糊糊的,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就睡着了。而此刻,范柳原正在酒吧里,他感觉酒一杯一杯喝下去,像是失去了知觉,怎么喝也不会醉。
酒吧的名字叫“情迷1946”,装修金碧辉煌,舞台上有人唱着《凤凰于飞》:
旧梦依稀 往事迷离 春花秋月里
如雾里看花 水中望月 漂来又浮去
君来有声 君去无语 翻云覆雨里
虽两情相惜 两心相仪 得来复失去
有诗待和 有歌待应 有心待相依
望长相思 望长相守 却空留琴与笛
以情相悦 以心相许 以身相偎依
愿勿相望 愿勿相负 又奈何恨与欺
得非所愿 愿非所得
看命运嘲弄 造化游戏
真情诺诺 终于随乱红飞花去
期盼明月 期盼朝阳 期盼春风浴
可逆风不解 挟雨伴雪 催梅折枝去
凤凰于飞 翙翙其羽 远去无痕迹
听梧桐细雨 瑟瑟其叶 随风摇记忆
梧桐细雨 瑟瑟其叶 随风摇记忆
酒吧里面的人随着轻歌曼舞,悠闲自在,和外面的世界大不相同,不过人却比往常少了许多。很多老板都破产了,一贫如洗,昔日身上的小资情调使他们很难度过一无所有的日子。有的人选择了离开上海,有的人原则结束生命,有的沦为洗碗工、洗菜工,甚至去码头当搬运工,他们的家都被贴上了封条。
船票都已经买好了,范柳原把所有收集的古董全部打包,准备带走。今晚,他是来与这座城,作最后告别的。一个人离开一个地方,总是有些怀念的,他也不例外。
十一点,醉醺醺的范柳原准备回家了,走路的时候左摇右摆,说话含糊不清。刚出走出酒吧,他就被一群流氓用麻袋带走了,到了转角避光处,那群流氓把他狠狠丢在地上。解开麻袋,把他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搜,是否有钱?他只要一反抗就会被他们狠狠地揍一顿,无数次反抗之后,他已经鼻青脸肿。
钱拿完了以后,那些人终于走了,可是却下起了夜雨。范柳原所有的衣服都湿透了,此刻酒也醒了,难过得一阵阵想反胃。雨打在他的身上,就像有伤口裂开一样,疼痛难忍。但她还是扶着墙,往家的方向走去,家里有可爱的柳衣和他分不清是否爱的白流苏,这一刻全部都成了牵挂。
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钥匙也丢了,敲门,来开门的是妻子白流苏。白流苏一听到敲门声就惊醒过来,她知道一定是范柳原,开门之前心里满腔怒火。开门后,看到范柳原满身是伤,她的心软了下来。她慢慢将范柳原扶进门,一句也没问,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让范柳原靠在沙发上,自己去弄点热水来为他擦拭,忙里忙外,她第一次感觉到做一个妻子的意义。她无数次幻想着这样的场景,今天终于实现了,她对他的爱好像已经蔓延到根部了。
擦拭伤口的时候,范柳原艰难地忍受着,闭着眼睛。白流苏给他擦脖子的时候,他猛地将白流苏拥在怀中,空气中开始甜蜜起来。可是,他却很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明天就要和她一起走了,但还没有和她沟通过。
“流苏,我们离开上海吧,带着孩子,永远再也不回来”他紧紧抱住白流苏,想要把她融进生命里。
“哎呀,柳原,你是怎么了?”白流苏抚摸着范柳原的头发,任凭这个男人抱着自己,她就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
“上海,已经不适合我们了。可能你很少出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很多企业家都走了。再留下来,我们恐怕……”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也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她默默点头。然后,上楼收拾东西,尽量带些值钱的,用于以后的生活。而范柳原,他选择和白流苏一起走,留下了百大商场和百大工厂。
由于酒精的作用,范柳原整晚睡得很好,而白流苏别夜未眠。她,不知道以后等着她的是什么?因为,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切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第二天清晨六点,范柳原和白流苏就起床,准备去一切之后,去码头乘船前往香港。白流苏抱着女儿柳衣,范柳原提着厚重的行李箱。他们三人在风雨中撑着两把大黑伞,离去!白流苏的杏色旗袍飘在雨中淋湿了,却带着不一样的美,孩子则乖乖趴在她的肩上熟睡。
他们各自的心里,都在盘算着这次离开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上海。尽管心里面有许多许多的不舍,但是两人还是走了。上船之前,必须通过海关检查,检查的那个人一直盯着范柳原看。看了好一会儿之后,那个人,又去跟另外一个人说悄悄话,惹得范柳原的心里直发毛。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面又出来两个人,他们一阵对话之后,把范柳原带走了。他和白流苏都还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人都觉得脑袋里面轰隆隆地响。这时候,女儿醒了,看着自己不是在家里面,一直在啼哭。
而白流苏此时此刻的心情,犹如万箭穿心,女儿一直在啼哭,丈夫又被别人带走了。突然之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是属于她的。白流苏抱着女儿,急匆匆的,跟在那些带走范柳原的人背后,希望能够问出个所以然来。
跟了一小段之后,白流苏被人拦了下来,焦急万分,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她就那样看着范柳原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最后什么也看不见。这是她的人生,第一次如此地失落,抱着怀中的女儿,气馁地坐在地上,完全没有昔日那种大家闺秀的风范。
心情平静之后,带着女儿急匆匆地赶往白家,希望能够得到母亲和哥哥嫂子的帮助。母亲听完白流苏的叙述以后,也觉得十分惊讶,她的几个哥哥嫂子,却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几个哥哥嫂子,生怕白流苏会牵连自己,不念及血脉相连,硬生生把她从家里面推了出来。
无奈,她只好坐了个黄包车回家,回到家里面去等范柳原。可是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却傻眼了。
门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封条,还有两个警察守在那里。不管白流苏说什么,他们都没有让她进去。顷刻之间,白流苏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她和女儿今后的生活,让她十分迷茫。看着怀中的女儿,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地滴下来。
她明白,自己的家,就这样没了。她的依靠也没了,以后如果想要活着,必须靠自己。外面下着小雨,她撑起伞来,抱着女儿站起身来,往雨中走去。一边走,她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步子越来越沉重。可是,为了女儿,她必须坚持。
走着走着,她走到了一栋别墅前,看着那栋别墅刚好可以避雨。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就带着女儿,冲了过去。靠在那栋别墅的大门前,她的意识已经越来越不清醒,慢慢地就睡了过去。
而她的女儿柳衣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兴许是肚子饿了,也许是害怕。柳衣已经一岁多了,她有自己的情绪,可以感受到妈妈现在受着多么大的痛。她一边哭一边拉着妈妈的衣角,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都会感觉到内心隐隐地疼痛。
大概过了半小时,就有人回家了,那个人正是傅桐。
傅桐以为是哪里来的孩子和妇女,没想到,认真一看,居然是白流苏。白流苏在她心里是一个多么高贵的女人,今天却是这副模样,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傅桐和父亲商量之后,她把白流苏扶到了自己的卧室,把她的女儿也抱了进来,弄东西给她吃。孩子吃得饱饱的之后,一直在看着妈妈,她希望妈妈可以快点醒来。尽管才一岁多,柳衣似乎正在读懂人世间的苍凉与悲哀,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不公平。
范柳原被带走之后,很多警察,对他进行轮番审讯。审讯的主要目的是,搞清楚范柳原有多少隐匿的财产,希望范柳原把所有的财产都拿出来。而范柳原,并没有隐瞒,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可是他的坦白,并没有赢得信任。
两天之后,范柳原被拉到静雪河农场进行改造,和他的妻子女儿永远分开。他靠着思念妻子和女儿活下去,可是范柳原并不知道,这一分开,他们之间竟成了永别。
到了静雪河之后,他每天认认真真地干活,认认真真地改造。他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就足够了。只是,每一个夜幕降临的时候,就是他最痛苦的时候。所有人都睡了,他会像一个幽灵一样,蹲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久久的发呆。有时候,他会一个人泪流满面,几年之后,他的眼睛就快要瞎了,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他不再是那个叱咤商场的风云人物,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唯有每天面对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心里装着同样的绝望和希望。
一段日子之后,白流苏的身体恢复了许多,傅桐的父亲也帮他打听了范柳原的消息。一个月之后,白流苏收到了范柳原的来信,信中全是范柳原对女儿的思念和妻子的爱。白流苏将信贴在胸口,心里忍着窒息的疼痛,不住地摇头,她的心里不相信这就是事实。泪与爱,很长一段时间里竟成了她生活的全部,醉在迷离的往事里,不能抽离。
傅桐看着白流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很想要帮助她,但是不知道什么方式是她能够接受的。上次之后和徐若青很久没有见面了,她不惧怕再次遇到姜梅雅,她决定再一次去找徐若青。
去了他家之后,刚好只有徐若青一个人在家,看上去徐若青比以前瘦了许多。傅桐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把关于白流苏的一切告诉了徐若青。徐若青一听是多年前的故人,他的心里汹涌澎湃,甚至还带着点激动,更多的是同情白流苏的不幸。他恨不得下一秒就见到白流苏,他急匆匆的让傅桐带路去到她家,见到白流苏的那一刻,他竟顾不得那么多的礼节,他冲上去,紧紧的将白流苏拥在怀中。
傅桐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能走进他的心里。原来,他的心里早就装着另外一个人,怎还容得下另外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