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白流苏,什么也记不得?梦里,一切被轰炸得四处尘烟,却有一翩翩少年向她缓缓走来。
“流苏,我们是旧时相识,不记得了吗?”
白色的西装衬得少年脸色煞白,白流苏依然无动于衷,轰的一声。白流苏尖叫起来,蹲在地上,抱住头,她的身后犹如狼烟的蘑菇云缓缓升起。良久,没有任何声响,她微微侧脸向前,余光看去依然看见少年站在原地。
熟悉、陌生,熟悉、陌生……在她的脑海里拉长拉长,再缩短缩短。直到最后,她什么也记不得,晕倒在废墟之间。她的右侧,斜眼望去,隐隐看得见横匾上“上海旗袍”四个大字。
“柳原,柳原…….”
尽管是在梦中,尽管她不知道梦中那个人是谁,她依然呼唤着范柳原的名字,因为白流苏的生命里,只有范柳原这么一个让她铭记一生的男人。无论生与死,爱与恨,都只和范柳原相关。
身旁的范柳原,紧紧握住白流苏冰冷的右手,另一只手用毛巾为白流苏擦拭着脸上滚滚而下的汗珠。听着白流苏凄厉地呼喊自己,他的心一次次揪起来,对,是疼痛的感觉。
范柳原,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疼痛,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追名逐利、游戏人生的人罢了,这一刻他深深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一颗真心,分明有一颗真心。
想想过往的一切,花花世界,蜚短流长,竟成了笑谈。如今,范柳原却又鄙视起曾经的自己来了,恨自己不该游戏人生。然而,恨的同时,却又有些得意。
范柳原皱起眉头,一语不发,身旁的徐若青见此情景,便起身:“我先回去睡一下,你好好陪陪她。”
范柳原点头示意,随即徐若青便走出了房门,轻轻将门掩上,将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白流苏。
徐若青早已睡意全无,开始为白流苏担忧起来,他的心情无比惆怅。他像是在任由自己思绪不断漫游,不知何时,他却已经到了楼顶,缕缕晨曦向他袭来。早晨的清冷,空气的清新,让人有一些惬意起来。
不远处,白衣飘飘的女子,正是傅桐。徐若青定神一看,那美好的一切早已羡煞晨曦美景,甚至他觉得此刻的傅桐,分外耀眼。傅桐一改往日的干练,身材显得纤细柔弱,像是几分黛玉之美附身。
如此柔美的女装,徐若青见傅桐第一次穿,以前他以为傅桐不过是个假小子罢了。即使以前穿的也是女装,始终在他的记忆里,傅桐仍旧是豆蔻年华的女娃,不懂大人的心思。眼前的这一切,徐若青不忍去打扰,他转身要走,却听得:“若青哥哥,来了,何不一起欣赏这晨曦美景?”
徐若青听到呼喊,转过身,微笑着,向傅桐问好,随即又说:“我是怕打扰了你的雅兴,既然你不嫌我,我自然相陪。”
徐若青将手装在裤兜里面,缓步向傅桐走去,傅桐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徐若青像是看到了明媚的春光。
然而,傅桐的眼中,徐若青头发凌乱、面无血色,正是一整夜没睡的样子。她娇嗔地问:“若青哥哥,你昨晚没睡吗?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
徐若青勉强挤出个笑容:“是啊,昨晚,流苏生病了。”
“流苏姐姐,她怎么了?你怎么都不叫醒我?”傅桐收起笑容,一边问一边娇柔地责怪着徐若青,像是妹妹对哥哥的深深怨怼。可傅桐的心里,早就咯噔一下:流苏在若青的眼里为什么如此重要?
“柳原在照顾她,应该没什么大碍,我上来透透气,没想到你起得这样早。”徐若青双手搭在天台的围栏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来。仿佛,所有的脆弱都在这个早晨显现出来,傅桐有些不习惯,她眼里的徐若青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人都有累的时候,徐若青也不例外,他想要将全部的累都释放出来。只是没想到,在傅桐面前,他居然能够这么自然。也许,他在骨子里,是把傅桐当作知音的吧。
“若青哥哥……”
傅桐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觉得此时她已不便再开口说什么,她抬头瞭望远方,只要静静地倾听就好。
徐若青来一句:“嗨,我挺好的。”
他像是看出傅桐的担忧,不由自主地辩解起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的缘故?傅桐也就这样听着这几个淡淡的字,心中却泛起了阵阵涟漪,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有些苦,有些涩,有些酸,有些甜,难以琢磨。
见傅桐半天不言语,徐若青又急着寻觅可以聊天的话题:“桐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徐若青的话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傅桐一听便知,也毫无纠结:“若青哥哥,当然可以,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这个名字,除了父亲,别的男人都没有这样叫过。”
说到“除了父亲,别的男人都没有这样叫过”,傅桐无意间说得很慢,语调似乎也在加重。只是,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疑云,淡淡的笑,让徐若青多了几分放松。
“以后我就这样叫你,总是叫你的名字,反觉我们之间疏远了许多。”
“嗯。”
“只是,伯父为何给你娶了这样一个像极了男儿身的名字?”徐若青右手环抱着左手,左手托起下巴,站得笔直,像是在思考问题一样。想了一想,不禁会心一笑:“让我来猜猜,好吗?”
“若是你能猜出来,我们便是最好的知己!”傅桐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徐若青,还许下这让人不知痛痒的承诺,日后想起必是好笑的。同时,这样的承诺,也是疼痛的。
“和梧桐有关吧?那么,又是和梧桐的什么有关系呢?”徐若青继续沉思着,继而又语出:“白朴的《梧桐雨》,伯父这样的文豪,着实应如此。”
“桐桐,是不是?”
徐若青转过身凝视着傅桐,像是在逼问一般。傅桐见他如此认真,不禁捧腹大笑:“徐若青哥哥,你……你果真是我傅桐的知己。”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逗得徐若青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他心里想:这女孩,倒是有趣!
“对,知己知己,一生何求。”徐若青连声和到,傅桐更是笑弯了腰。
这时,身后传来两声轻咳,他俩不约而同地转头,只见那茉莉正朝着他们发出诡异的笑容。他们两人觉得十分奇怪,和茉莉从来不熟,为何这般和他们打招呼,气氛显得有些尴尬起来。还好徐若青反应快:“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叫声公主是对茉莉的尊称,其实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公主?这件事,从来没有人去考证过,虽然有时候心里会犯嘀咕。
茉莉用拙劣的英文回答:“NO! The morning is beautiful ,because we are seeing beauty! Everything is beautiful! ”
她一边说一边报以一个微笑,然后顺其自然,自然而然地,走到徐若青的身旁。
三个人站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可以交流的话题,徐若青对着傅桐使了个眼色。
“若青哥哥,我好饿呀。”傅桐娇声娇气地对着徐若青撒了个娇。
“想吃东西了?”
“嗯嗯嗯……”傅桐连连点头。
“走,吃东西去!”徐若青转身就拉上了傅桐的手,他又觉得不太合适:“公主,要不,一起?”
茉莉摇摇头:“你们先去,我还不饿,我想在楼顶吹吹风。”
随即他们两人,就像逃瘟疫一样逃开了。
茉莉的脸上写满了失落,她现在才明了:在这异国他乡,自己没有一个朋友。和范柳原,也算不上朋友,更算不上知己,詹姆斯吧,不知是不是真爱!
她微笑着,对着远方的朝霞,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一切,充满了无奈,或许活人的太阳,永远照不到死人的头上。不自觉地,茉莉把自己划到了死人的行列,她抬头看朝霞时觉得那么刺眼,不得不用手遮着。
去了餐厅之后,他们点了些东西,端到了落地窗的旁边坐下。兴高采烈地聊天,幸福地品尝着早餐的味道。一切忧愁,都被忘却了,徐若青甚至忘记了昨晚自己一个晚上没有睡,忘记了满腹的心事,忘记了流苏还躺在**……
这一切,似乎,暂时和他没关系。他,应该好好享受一顿早餐了,无论如何。
这时,旁边似是一对璧人在吵架,闻声,就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到底是怎么了?餐厅里面所有的人,目光一致,望着那对吵架的人。只言片语间,听得出,他们是一对恋人,男的要和女的分手,而女的不同意,正争吵不休。
不多一会儿,女的想要凑过去吻男的,男的打掉女人的手,起身离开。女人对着男人的背影,不住地说着:“我爱你,我爱你……”男人依然没有回头,直到消失。最后,女人忍不住,破口大骂,拎起包,气呼呼地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看完热闹,所有人又低头吃早餐,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傅桐却觉得吃不下了,她看着桌上的东西就反胃,只是静静地坐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半天,她嘴里冒出:“我宁肯,一辈子也不谈恋爱!”
说话的时候一字一顿,认真,肯定。
徐若青听了这话,眉头紧锁:“哎,想什么呢?不是每种爱情都是这样的结局,你还小。”
傅桐听了这话,不满:“我还小?可是,我的灵魂早就长大了,和你们是一样的,一样的。”
徐若青仿似被眼前的傅桐给震住了,目瞪口呆。虽面无波澜,心中早已**起惊涛骇浪:这女子,小小年纪,和平常人,却又大大不同。她的世界里,到底装着一颗什么样的灵魂呢?
一时间,徐若青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就连傅桐早已起身离开,他居然毫无察觉,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好奇里面。徐若青,甚至这样设想:她一定有一颗和她父亲一样,甚至超越她父亲的灵魂,值得被所有的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