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张卉因在报纸上又分享了许多作品,包括《欧也妮葛朗台》、《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沉沦》、《海滨故人》、《野鸭》、《李尔王》、《麦克白》等作品,彻底颠覆了徐若青对云乡人的看法。张卉因刚要毕业的那一年,徐若青终于忍不住去找了张卉因。
还没等张卉因毕业,他们之间就确定了恋爱关系,就像活在童话里面的王子和公主一样,他们如愿以偿地走到了一起。半年后,张卉因毕业,随即回到了老家,在家乡的小城做了一名小学教师。当时,徐若青是一名大四的学生,他对爱情和理想的炽热全都在那一年开始燃烧。
此后,他们开始了漫长的通信时光,或诉说对对方的思念,或分享文学作品和观点,他们的心总是走到一起的。
半年过去后,父亲逼自己嫁给另一个地主桂友全,那个人的妻子死了,卉因是嫁过去做填房的。张卉因终于忍不住给徐若青写了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若青,吻你。
跟你分享一部作品《欧也妮葛朗台》,作品以吝啬鬼出名,葛朗台是欧也妮的父亲,对金钱吝啬,认为人生就是一场交易。而欧也妮,是对爱情吝啬,到死她都保持着处女之身。
葛朗台吝啬,我们可以从几个点就把葛朗台看透彻。第一,他是法国最有钱的商人,却永远只在家里面点一支蜡烛,他觉得点多了是浪费金钱;第二,妻子生病,他不带妻子去看病,等到妻子快死的时候,他把金币全部堆在妻子的**,认为这样病就可以好起来;第三,妻子死后,他觉得女儿欧也妮要分掉自己的财产,于是想尽办法,让女儿写下放弃继承母亲财产的权利,他才放心;第四,他要死的时候,眼睛看着金子发亮,即使到死他依然觉得金钱最重要,人生就是一场交易。
欧也妮,她纯洁而又善良,唯一对爱情吝啬。她的恋人,是她的表哥夏尔,当她认识夏尔的时候,夏尔的家族在巴黎已声名狼藉,夏尔已倾家**产。但是,欧也妮仍然背着吝啬的父亲,给夏尔弄白砂糖、鸡蛋,最后他们相爱了。而葛朗台却觉得夏尔是要谋夺自己的财产,急着把夏尔赶走。
夏尔去印度淘金,而欧也妮却痴痴傻傻地为夏尔守候,自己存钱替夏尔还债。夏尔走后的每一天,她都为夏尔牵肠挂肚,等着夏尔回来娶她。而夏尔在印度,娶了一位印度贵族的女儿,早已把欧也妮抛诸脑后,而这些欧也妮根本不知道。
几年后,夏尔回到法国,欧也妮就像疯了一样去找夏尔,结果发现夏尔已经结婚。但是,他还是把夏尔的家族欠下的巨债帮夏尔还清了,并且忍痛割舍。
父亲死后,她嫁给了一个十分贪财的人,叫蓬风的老头。但是,她唯一的条件是永远保持自己的贞洁,蓬风为了她的财产答应了这个要求,但是蓬风并未如愿以偿,而是早早离开了人世。蓬风死后,欧也妮带着自己的巨额财富,成为了一名宗教信徒。直到死亡,她依然保持自己的贞洁。
写完后,她在隔两行的地方写下了:我们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生相依,你永远是我的soulmate。
看完信之后,徐若青觉得坐立不安,他马上拿起笔给张卉因发了这样一电报:
你待我,速来!
徐若青发了电报之后,就去向学校请假,五天,他终于赶到了开化府。吃光了身上所有的干粮,身体已经虚脱到了极致,恍恍惚惚之间,他已经倒在了地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躺在**,在轻纱帐内,晕晕沉沉。即使躺着,他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子是无梁的土木结构。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声音,具体是什么,徐若青根本听不清。对于他这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来说,要读懂开化的方言,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难了。只是有一句,他听得很清楚:“我给这个小伙子熬了碗汤……”一会儿便有一位年近五旬的大娘用粗碗小心翼翼地端着进来,徐若青马上要起身来,大娘一边说一边用手势示意徐若青不必起来,徐若青只好听话,又乖乖躺了下来。
大娘走路的速度很慢,生怕洒了碗里的汤,但映在徐若青的眼里的却是大娘慈祥的笑容。大娘到了床边,徐若青费力地将双手按在**撑起自己的身体,强装一脸笑。
一眼望去,徐若青已经疲惫不堪,嘴唇已经干裂,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面部稍微还带紫色。可是,徐若青并没有急着喝汤,而是询问大娘:“大娘,您知不知道,有个叫张卉因的女子?”
听到张卉因几个字,大娘顿时像吓破了胆一样,嘴唇莫名地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徐若青见大娘的这幅表情,就知道他肯定认识卉因,他又继续追问起来:“大娘,我只是向您打听打听,她是我的大学同学。”
旁边的大娘开始动嘴了:“卉因,小名叫小英子,我家老倌以前是他们家的长工,她对我们家可好了,经常来看我们……”
大娘一直说着张卉因的好,不料突然门外一矮小的男人闯进来:“嗨,娘,你说的不就是桂家前几天死去的那个媳妇吗?咋个说得这种复杂?”这个年轻人的发音似乎比老太太要清晰一些,徐若青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但是,徐若青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傻乎乎地问:“你们说,谁死了?”
大娘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屋子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去回答这个问题。徐若青撑着自己病怏怏的身体下床,跪在大娘的面前,求她:“大娘,您就告诉我吧,卉因她到底怎么了?”说话的时候,徐若青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是颤抖的,尤其是握住大娘的两只手抖得最厉害。他终于忍不住,眼泪和汗水一齐滴了下来:“大娘,告诉我,告诉我吧,求您了……”
大娘终于没忍住,开了口:“孩子,你打听的那个姑娘,前晚上走的。”徐若青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撑住,跪倒在地,大娘和儿子把徐若青又扶上床休息。
霎时间,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一阵阵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咔嚓一声巨响,将晕厥的徐若青吓醒过来……
回忆到这里躺在**的徐若青不禁抽啜了一下,凉意自脚底慢慢漫到全身,他不敢再回忆下去了。过去的每一个日子里,徐若青也总是回忆到这里便不敢再继续下去,他不敢相信卉因已经离开了自己。即使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他对卉因的那份深情永远都在,他始终觉得卉因一直都住在自己的生命里,无论他到天涯还是海角,他都会带着她前行。
突然间,楼道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徐若青再无睡意。他起身,开灯,准备开门,砰地一声,把他的手吓了回来。他迟疑了很久,侧耳靠着门听了听,似乎听到人打鼾的声音。他试着慢慢扭开门锁,拉开门,不知什么东西往后一仰,倒在徐若青的脚下。
待他缓过神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络腮胡的老者,似乎是英国人。他蹲下身,拍了拍地上这个人的肩膀,闻到浓烈的伏特加的味道,熏得讯若青捂着鼻子。
没想到,这一拍,地上的人醒了,迅速坐起身来。徐若青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用奇怪的眼神看来一眼徐若青,从地上爬起来,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好似是俄语,中间又夹杂着几个英语单词。然后,就左摇右摆,跌跌撞撞,消失在酒店长廊的尽头。
发生这件事后,徐若青更是睡不着觉了,值得起来披着外衣,打开窗户,看看外面的夜色,一夜无眠。
凌晨五点,徐若青才觉得实在困得不行,倒在**,一个大字。伴着匀称的呼吸声,他睡着了,宁静而安详。一个人,如果刻意去做某件事情,未必会做成。便有心插花花不开。就拿睡觉来说吧,有的时候,你越是想睡着,却越是清醒。反而,不经意间的事情,会无心插柳柳成荫。
人是奇怪的动物,因为有思想,大多数时候,思想能被意志控制,生活才会平淡无奇,生命也才安然无恙。少数时候会擦枪走火,按捺不住,也是因为思想,不受控制,生命或许才会有奇迹,人生或许才会多姿多彩。
范柳原一睁眼,发现白流苏就趴在自己的胸口,他轻声唤:“流苏,流苏…….”
白流苏动了动嘴唇,范柳原却并未听见她在说什么,他也并未应答,她好像觉得自己太累,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她就像迷了魂一样,使劲儿想要抓住范柳原的手,范柳原的手却离开越来越远。
突然间,她看过的作品中的梅菲斯特(源于德国作家歌德的《浮士德》,梅菲斯特在《浮士德》中是一个魔鬼,出现的目的就是以各种享乐同化浮士德。但,最后浮士德还是被天使所救,进入了天堂。)张牙舞爪地来到她的身边。梅菲斯特把一堆金币狠狠地砸在地上,吓得白流苏魂魄离体。
这时,范柳原的脸在她的脑海里放大又缩小放大又缩小……如此反复。
白流苏被这一切吓哭了,她尖声嚎叫,涕泪滂沱,一改平日形象。但是,不管她怎么呼喊:“柳原,救救我,柳原,救救我……”,她都无法听见的自己的声音,仿佛成了哑巴,一切绝望的情绪升起来了。
范柳原又继续推了推白流苏,她还是不动,范柳原坐起身来,把白流苏扶起来,和自己对视,却两眼无光。他用手在白流苏的眼前晃了晃,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狠狠地掐了白流苏一下。白流苏仿佛觉得自己得救了,梅菲斯特马上便消失在半空中,她看到了眼前的范柳原。
但是,此刻,她还在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她开始恐惧起来。白流苏不断地摇头,使劲儿揉自己的头发,直到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流苏,你这是怎么了?”范柳原十分担心地问白流苏,并把白流苏揽在怀里,紧紧抱着她。可是,白流苏并没有回答,身子一直在颤抖,两行泪顺着脸颊就滚了下来,滴到范柳原的手臂上。范柳原有些慌张起来,他不知道白流苏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五点半,仔细听,滴答滴答,像是在敲丧钟一样,节凑一致。他慢慢将白流苏弄上床,他怀着几分怀疑、几分恐惧,开门出去了。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不断地响着,声音大到可以吵醒整层楼的人。一会儿,旁边便有人开门出来:“Loony, Loony, Loony!”
一分钟过后,又有人开门出来骂:“Fou ,Madman……”所有的谩骂声杂在一起,像是所有人在吵架。骂完之后,又把脑袋缩进去,砰的一声关了门。而这个时候,徐若青终于睡眼朦胧地来开门了。范柳原一见徐若青就像遇到了大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他:“跟我走!”
徐若青就那样被范柳原拖到了自己的房间,范柳原指着躺在**的白流苏:“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范柳原几乎要哭出来,他极力克制自己。
徐若青一看,白流苏目光呆滞,头发披散着,完全已失去昔日女神的气息,徐若青都有点儿不认识她了。徐若青缓步走到床边看着白流苏,白流苏的眼神里面什么也读不出来,但似乎他读出了惊悚的味道,是人被惊吓过后留下的余味。
“流苏,是不是有什么吓到你了?”说话间徐若青刚要伸手去抚摸白流苏的头发,刚到半空中,又觉得不合理,停留了一下,又缩回来了。范柳原似乎悲伤过度,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徐若青的这些变化,他以前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在乎妻子,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对流苏的爱早已根深蒂固,即使有一天他们不在一起了,他也会永远怀念她。
范柳原用双手狠狠地搓了搓脸,缓解了一下悲伤的情绪,走过去侧身抱着白流苏,他想把所有的温暖都给白流苏。徐若青看着白流苏这番光景,初步判定“她中邪了!”,但也没有当着白流苏的面说出来。
“用热毛巾给她擦擦脸,先让她睡下吧,她现在一定很累,你就在旁边守着她。她现在有点害怕,别让她受到别的什么惊吓。”徐若青一边嘱咐,范柳原一边点头,表示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似乎,一切,是早走征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