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意义上认可了他◎

十一月, 村子步入初冬季节。

天气慢慢变冷了,苏溪溪早早就裹上了毛衣。

这个月,注定是忙碌又充实的。

值得一提的是, 大山生产大队得了上头指令,准备开始安装电线了。预计明年初就能通电了。

又是一个周六, 苏溪溪缩在办公室里, 门关上,窗户就留了一条缝。

天气变冷, 人就犯懒了。

她把手揣在兜里, 眉眼间提不起精神,懒洋洋的默背着语文上的课文。

看着看着, 这眼皮子就不受控制的闭上了。

她昨晚被高菲缠着问了好些问题, 快十点半了这人才离开苏家。

往日,苏溪溪都是十点就睡觉的。谁曾想, 就晚上床半个小时, 她的睡意就没了。

躺在**,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气得苏溪溪又爬起来做了两道数学题。将近十二点, 才又有了睡意。

晚睡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是被秋槐花敲门叫醒的。

对面的小脑袋瓜一点一点的,最后还直接趴桌上了,容言初当然看到了。

但他也注意到了苏溪溪眼下的黑眼圈, 就没叫醒她。

熬夜会有黑眼圈,她皮肤白净, 黑眼圈就愈发明显了。

容言初放轻了翻页的声音。

时间静静流逝, 屋子里安宁美好。

容言初去周老师的住处, 给苏溪溪的杯子装了一些热水。

见时间差不多了, 就轻声唤她:“溪溪, 醒醒。”

苏溪溪的睡眠深,一般声响其实是吵不醒她的。

她在梦里吃大鸡腿,马上就要吃到嘴里,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

一下子就醒了,到嘴的大鸡腿也飞了。

苏溪溪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幽幽的说:“言初哥哥,你就不能再晚会儿喊我吗?”

“我要闹了,我的大鸡腿飞了。我不管,你要赔我。你知不知道,我在梦里吃大鸡腿,就差几秒我就吃到嘴了!”

无理取闹——苏溪溪。

容言初听到那称呼,喉结滚了滚,诚恳道歉:“对不起,溪溪。”

苏溪溪的脸就跟六月的天,毫无征兆的说变就变。

她站起身指责:“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嘛!怎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可能她骨子里犯贱,容言初事事顺着她,她也不高兴。

容言初沉默了,似乎也被苏溪溪的这一出整无语了。

苏溪溪烦躁的抓抓头发,语气不怎么好:“我出去走走,你自己先复习吧。”

关门声啪的一声。

苏溪溪心里又后悔,自己动作为什么不能轻一点。

她走到学校外的坡上,坐在枯黄的草地上,脑子很乱。感觉什么没想,又感觉什么都想了。

“他不会生我气了吧?”

“好像生气也是应该的,我最近脾气怎么回事啊?”

“我现在回去道个歉,还来得及不?”

“怎么想感觉都是我的错啊,容言初不会在心里骂我神经病吧?”

“他要是敢骂我,我就跟他分手。处什么对象,一个人不香吗?”

“唔……不过和容言初在一起,好像也挺好的。”

苏溪溪自言自语,自问自答,一个人说的还怪起劲儿的。

自我调节了一会儿,苏溪溪觉得情绪稳定了,起身准备回去好好给容言初道个歉什么的。

转身就看到他站在学校门口,正望着她这处,不知站了多久。

苏溪溪有点尴尬,深呼吸一口气走过去,心虚的询问:“容言初,你生气了吗?说实话,不许骗我。”

容言初很认真的回答:“我没生气。溪溪,你不必自责,你生理期快到了,情绪不稳定是正常现象。”

苏溪溪更尴尬了,小脸染上一丝羞意:“不是,你怎么记得这个啊?”

她自己都记不住具体的,只记得个大致时间。

容言初没回答:“溪溪,要回去继续复习吗?”

苏溪溪点点头,和他并肩往回走,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容言初,我跟你讲,出门的时候我不小心摔门了。那不是很大一声嘛,其实当时我心里就后悔了……”

冬阳照在两人身上,在身后投下两道相携向前、一高一矮的影子。

临近高考,又是冬天,田地里也没什么活儿。

大队长索性就让知青这些天不用去上工了。

知青点里,院子里男女知青分别坐在东西边,各有一张桌子。

邓安缩在角落,翻看着他在县城里好不容易淘到的高中课本。

高菲看累了,伸了个懒腰,用手肘碰了碰专心写题的洪蓉:“洪蓉。”

洪蓉对手里的题犯愁,连余光都舍不得给她:“干啥?”

时间珍贵,她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抱着课本复习。

高菲瞥了眼男知青那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和赵知青要是有一个没考上,你们以后怎么办?”

洪蓉脸一黑,咬牙切齿的说:“姓高的,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吗?”

许是这个问题太过沉重,洪蓉和赵庭都没提起过,心照不宣的避开了这个不久以后就会面临的现实。

两人都清楚,只要来年不在同一个地方,分开的机率是很大的。

高菲耸耸肩:“我这不是早点给你设想最坏的结果,好让你防患于未然吗?”

安梦头也不抬的插话:“是该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了,不过我觉得一切看天意,好聚好散吧。”

这话和高菲想到一块儿去了:“安梦说的对,好聚好散。”

洪蓉平淡的说:“考不考的上都还是问题,你们还是操心自己的事吧。”

女知青这边的说话声不大不小,男知青们都听到了。

赵庭没了复习的心情,洪蓉说的很对。考不考的上都还是问题。

他和洪蓉,和容言初苏溪溪不一样。复习这半个月,根本摸不着头脑,完全就是在重新学习一遍居多。

尽管容言初说随时可以问他,但赵庭的进度还是很慢。

不是说夸张的话,他能在高考前看完初高中的课本,就已经是尽力了。

赵庭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很有数,他一直都不是学习的料子。

所以,等容言初一回知青点,赵庭跟着进了屋子。

容言初看着跟进来的人,问:“什么事?”

赵庭倚靠在木柜边上,脸上没什么表情:“老容,如果苏溪溪没考上大学,你考上了,你会怎么办?”

容言初皱眉反驳:“没有如果,溪溪能考上。”

赵庭心里骂骂咧咧:“行,那我换个说法。要是苏溪溪没和你上京市的大学,就你俩的学校隔了十万八千里,你会怎么办?”

见他还要反驳,赵庭及时制止:“这还真有可能,你俩总不能考一样的分数吧?老容,你也是时候该想想了。”

容言初仅思考了一秒钟:“如果离得近,每周去一次;如果离得远,那每月去一次。总能等到毕业的。”

他没想过因为学业和苏溪溪分开。这根本不是理由。

赵庭默默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老容,真有你的。佩服佩服。”

受了容言初的影响,赵庭觉得他和洪蓉好像也不是不能继续。

县城只有一个高中,所以县城里的初中学校也作为了高考考点。

学生们提前就放了假,早早的回家了。

每个地方的高考时间不一样。梦云县隶属宜市,宜市的高考日期定在十二月的三四五号,为期三天。

秋槐花得知要考三天后:“溪溪,要不你去老四那儿住两晚?每天这样来回奔波,多影响你考试。”

苏明家赞同老妈的决定:“就是,冬天早上又冷,天没亮就要坐牛车去县城。”

就算是老四一家在这儿,也会这样说。

苏成耀上小学后,苏明建一家就换了个住处。现在的住处是有两间房。

苏溪溪不想去麻烦四哥四嫂,况且她和容言初说好了的,搭他的自行车去县城。

“我不去四哥四嫂家里,容言初有自行车,顺便就搭我去了。”

自行车比牛车快多了。

秋槐花想了下,觉得可行:“也行,溪溪,高考那三天,就让小容在我们家吃饭吧。”

“那群知青平时都一起吃饭,这几天又都在忙高考,吃饭怕都是随意得很。”

苏溪溪应声:“好,那我下回跟他说。”

苏明国看向苏明家,说:“那我和老二这两天去后山,看看能不能抓到野鸡啥的,给小妹补补身子。”

冬天后山的小动物都冬眠了,几乎抓不到什么。

苏明家看向鸡圈里那几只兔子:“那兔子我看着长得差不多了,要不就给杀了呗。现在也没嫩草给它们吃。”

苏成阳养了好几个月,每天都会去摸摸兔子,但想到香喷喷的兔子肉就没那么不舍得了:“奶,能留一只兔子吗?”

苏桐“切”了一声,忽悠他:“苏成阳,你可以选择不吃。”

苏成阳下意识的说:“那不行,我要吃。”

他又不是傻子,凭什么不吃肉。

见两孩子越说越来劲,秋槐花打断道:“有三只兔子,杀两只,留一只过年吃。”

“噢耶,吃肉咯。”苏成星眼睛发亮,当即就高兴的跳了起来。

兰福英揪住他耳朵:“你高兴个屁,那是给你小姑姑补身体的,考试要吃好点。”

秋槐花倒没觉得有什么,就算要高考的是这孙子孙女的其中一个,她也一视同仁。

避免神经太紧张,高考前一两天,苏溪溪复习的时间变少了,更多的是放轻松心态。

听容言初讲了很多他以前的事,和他的父母。

在无数人的关注下,1977年的高考如约而至。

清晨,七点不到,秋槐花和两个儿媳就悄悄起了床,蒸了白面馒头。

这白面,还是秋槐花前几天和别人换的。

当天有大事要做,苏溪溪一般都会提前醒来。

把要带的物品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去洗漱。

这时,厨房里已经烟气缭绕了。铁锅里的白面馒头正在慢慢的膨胀变大。

秋槐花又蒸了碗鸡蛋羹,做了个白菜汤,方便下咽。

容言初怕苏溪溪久等,早上随意对付了两口,就来到苏家门口等着。

秋槐花随时注意着院子外,见到容言初,把他叫进来一起吃了点。

中午要在县城里吃,秋槐花给苏溪溪揣了五块钱。

苏大强和秋槐花跟在她身后,一路上把她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一直送到村口才停下。

秋槐花拉着闺女的手:“溪溪,想吃什么就买。东西别吃杂了,容易坏肚子。考试尽力就好,别太紧张。”

“小容,溪溪就交给你了。你们路上注意点,慢点骑。”

苏溪溪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爸妈,你们放心吧。”

容言初郑重其事的接下这份叮嘱:“苏叔苏婶,我知晓的。”

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但迎着朝阳,一路向前,总会是光明美好的广阔大道。

——

三天高考,耗尽了无数考生的精力。

苏溪溪最后一天考完,回到家直接大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是晚上了。

苏家人期间没人来打扰她,连吃饭都没来喊。

苏溪溪在**呆坐了好一会儿,肚子饿的咕咕叫,才起身点燃煤油灯。

刚从抽屉里翻出一堆吃的,屋外就传来秋槐花的声音。

“溪溪,你睡醒了吗?”

苏溪溪去开门:“妈,我刚睡醒,你还没睡啊?”

秋槐花指了指堂屋:“你爸也还没睡,这不惦记着你还没吃饭,睡不着。厨房锅里还温着饭菜,溪溪,你要在哪儿吃饭?妈去给你端来。”

没说等了多久,只知道闺女没吃饭,不能让她半夜醒来饿着。

苏溪溪心里暖和又踏实,一把抱住秋槐花,眼眶热热的,声音闷闷的:“妈~”

秋槐花轻轻的拍拍她的背:“妈在呢,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妈撒娇。别人看着笑话你。”

苏溪溪使劲的抱紧,一副无赖的语气:“我跟我妈撒娇,关别人什么事。那是他们多管闲事。”

秋槐花摸摸她的头:“好了,快起来。溪溪要在哪吃饭?”

苏溪溪抱着秋槐花的胳膊不想松手:“就在堂屋吃,妈,我和你一起去端。”

一荤一素,荤菜是大半碗兔子肉,炖的萝卜,素菜是炒白菜。

她跑回屋子,拿出那一小袋瓜子放在秋槐花和苏大强面前:“爸妈,你们嗑瓜子。”

瓜子不多,先前拿出来分过一次,每人一把,剩的就是苏溪溪的。

苏溪溪嗑瓜子嗑多了,会上火,嘴巴会痛,只有特无聊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嗑嗑。

秋槐花笑骂:“留着自己平时嗑呗,我和你爸还能贪你这点吃的。”

苏溪溪斩钉截铁的说:“我就乐意给我爸妈吃。”

苏大强欣然接受了闺女的瓜子,聊着闲话:“溪溪,你有几成把握?”

没说是啥事,在场的三人都知道说的是什么。

苏溪溪吐出一块骨头,自信满满:“九成。嘿嘿,我感觉题不难。”

最没把握的就是数学。考完数学,苏溪溪没忍住和容言初对了答案,不确定的几道题答案都一样,瞬间就让她心安了。

苏大强笑呵呵的说:“看来我们家要出大学生了,不知道你三哥啥时候回来。等你去读大学后,一家人又难聚在一起了。”

苏溪溪说:“三哥不是说年底就退伍回来了吗?大学应该是明天春天才开学。今年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

随着时间推移,知青回城的方法不仅只有考上大学,还有当兵、招工、顶班和推荐上大学。

最后一种方法一直都有,但要求苛刻,整个县城都没知青成功。

而顶班是需要厂里的父母退休,由子女接替父母的工作。但一般家庭都不止一两个孩子,基本上不会把自己的工作给下乡的孩子。

至于招工,涉及的方面比较多,也挺难的。

十二月底,知青点的高菲通过顶班的法子成功回城了。

临行前,高菲还来苏家找苏溪溪道别。

这辈子,应该是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溪溪,你填报哪里的大学呀?”高菲眼巴巴的问,“是和容知青一起的吗?”

苏溪溪没瞒着她:“京市,是的。”

高菲脸上露出羡慕之色:“真好,以后我去京市找你好不好?”

一下乡就是五年,她唯一高兴的就是在最后这半年里和苏溪溪成为了朋友。

虽然很可能是她单方面认为的朋友。

“随你,只要你能找到我。”

高菲忐忑的问:“溪溪,我们算是朋友吗?”

她和高菲是朋友吗?苏溪溪也不肯定:“算吧,好歹我也给你讲了那么多天的数学题。”

高菲破涕而笑:“就是可惜你讲的那么多数学题大概没什么用了,我每科都没写完,数学背面几乎都是白的。”

能理解,很正常。

不只是高菲,今年参加高考的有很多人都是,连题都没做完。

苏溪溪微笑着说:“没事,反正你下午就回城了。不过若是可以的话,还是考一个大学吧。”

这个年代的不管是本科还是专科,都很有技术含量的。

对以后找工作很有好处。

高菲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盒子:“这要等我回家后才能做决定,我都20好几了,我爸妈肯定要催我结婚。不说这个了,溪溪,我买了一个东西,送给你。”

苏溪溪打开一看,是个大红色的红蝶结,边缘上还有细细的暗色花纹,巴掌大小,挺喜庆的。

“喜欢吗?我挑了好久,感觉这个颜色最好看。”

“可以,谢谢你的礼物。”

“那就好,我就担心你不喜欢。哎,我屋子里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就先走了。”

“好,菲菲再见。”

“再见。”

有了高菲的良好开局,在过年前知青点陆陆续续又走了两三个知青。

而苏家,在盼望中终于迎回了多年在外的苏明远。

苏明远一到县城,就听从上级领导的指令,家都没回就去了县城武装部报道。

接待他的是武装部的部长,走完流程后,临走前给了他一台发电机。

发电机这么贵重的东西,苏明家当然要问清楚为什么。

只是部长并没说详细,含糊的说是上面看在他为国家做了这么多年贡献的份上,考虑到他老家的条件恶劣,就批下了这台发电机。

还派汽车连人带发电机一同送到了大队上。

大队长得知后,高兴的合不拢嘴,当即就让人去县城里买灯泡。

每家一个灯泡,供电时间集中在晚上的七点到九点半。

村子的电线大致都铺设完成了,发电机的到来,倒是提前给村子通上了电。

这也让大山生产大队,成为了公社下最先通电的一个大队。

通上电的那一刻,一家人都聚在堂屋里,新奇的感受着这略微昏暗的灯光。

谁懂,终于有电了。那离手机、空调的出现就不远了吧。

苏溪溪开始痴心妄想,试图白日做梦。

当然也不忘夸夸功劳最大的苏明远:“三哥,这些年辛苦你了,你领导太好了吧。”

简直就是人间理想好领导啊。

苏桐直接在灯光下和苏成阳转圈圈了,小脸上洋溢着笑容:“三叔最厉害了,开学我就要去跟她们炫耀。第一个通电的诶!”

几个孩子,脸上都挂着笑容。

一旁的苏明家吃醋了,在闺女心里他居然是不是最厉害的了,但他不说,只是毫不讲理的瞪了老三好几眼。

而苏明远压根就没接收到二哥的怨气。

苏梧偏内敛,表现没那么显眼。而苏成越和苏成星则是因为许久没见到亲爸,有些局促生疏。

苏明远没想通部长说的理由,他在部队上办理手续,也没听上级提过发电机的事啊。

但这疑问没必要让家人知晓,他也就没说。

常年在部队的原因,苏明远经常就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容。

见小妹这么开心,脸上跟着温和了几分:“小妹,听说那些大城市早已通电,等你去上了大学,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苏溪溪理所当然的说:“那是外面,又不是我的家。”

不管以后会在外面上学,还是和容言初结婚安家,这里始终都是最令她安心的家。

因为在这里,有疼爱、无条件包容她的家人。

今年即将步入尾声,在外工作的亲人纷纷回到了老家,与家人团聚。

秋槐花在除夕当天,让苏溪溪去喊容言初来家里,一起吃顿年夜饭。

这个决定,是她和苏大强商量好的。

来到大队的第六年,容言初正式以苏溪溪对象的身份,进入到苏家,进入到苏家所有人的视线里。

当然,这算是苏家人真正意义上认可了容言初。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堂屋里,大人们的说话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伴随着袅袅炊烟,飘向远方。

月明星稀,预示着明年将有一个美好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