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长?弓毕竟历练了多年, 加上?也许是想到?了当年的悲苦+憋屈往事,说话时大声武气的,每句话都带着火星子, 完全没?有一丝打谎子的心虚。
“你们当时说,那是整个大队的储备粮,不能给老子开这个口, 要不然每个队都过来借,万一明年再闹春荒, 整个大队都没?得吃的, 找哪个负责?还说老子不体谅队里的难处, 说社员们饿肚子, 是老子这个队长?当得不尽职, 让老子等公社的救济粮!”
邵长?弓嗤笑一声, 继续控诉道:“nn个逑的, 老子堂堂一个七尺汉子,当然能等, 毕竟当年困难时期,大队说要炼钢,老子们虽然饿得腿都肿成个了虫蛹样儿,一按一个坑,还不是一样爬到?山上?砍树烧炉,命硬得很!”
“可是, 娃儿们能等吗?老人们等吗?病人们能等吗?”
邵长?弓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大声,声声震耳欲聋, 待说到?最后, 他喉咙不由?哽了一哽,经历过当年事的社员们, 不管大大小小,神情也都显出几分愤慨来,就?是夏居雪,心里也觉得沉重而难受。
邵长?弓说的这件事情,她也是在那次社员大会后的次日,才?从社员们嘴里知道的。
其实,头天?晚上?,对于邵长?弓提出的“种子不够”这一借口,她刚开始时,还是有几分顾虑的。
兰桥公社是从三年前开始,大面积推广如今种植的这个玉米金皇后和白马牙的杂交品种的。
经过杂交的品种,融合了两种不同?品种玉米的优势,虽然能够提高产量,但经过一代代种植后,会逐渐产生变异,导致良种退化,所以,种植到?第三年时,当年收获的玉米,就?做不了种子了。
而巧合的是,今年,刚好?是第三年。
月湾队没?有专门的种子繁殖田,今年刚收的玉米又做不了种,而公社农机站每年卖给各生产队的种子,都是有定额的,并不是你想买就?能买到?的,所以,在各种渠道都被堵塞的情况下,用这个当借口,别人还真?揪不出毛病来。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大队要是责问我们为什么不去借种子补上?缺口,要怎么回答?”夏居雪道。
第34节
当时,邵长?弓只是呵呵一笑,眼里有一丝冷冷的东西快速地一闪而过。
“借?呵,老子倒是想借呢,哪个队又肯借?再说了,老子可不怕他们问,还怕他们不问呢,到?时候,老子刚好?跟他们掰扯掰扯这‘借’的文章!”
邵长?弓一番没?头没?脑的怪话说完,未等夏居雪回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其他队干也纷纷跟着点头,而且,一个个的反应都和邵长?弓一样,义愤填膺的。
“对头,就?怕他们不问,要是问,看?老子们怎么把他们臊回去!”
彼时,听到?这些云里雾里的对话,夏居雪就?觉得有些奇怪,但因?为邵长?弓商量完以后,就?宣布会议结束各回各家困觉,所以,她也没?来得及多问,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就?像邵长?弓说的,如今的月湾队,众人虽然小摩擦不断,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能互相拧成一股绳的,尤其是事关肚皮问题,那就?更是油泼不进水浇不湿,枪口对外,团结一致,所以,听说了队干们的计划以后,就?没?有不同?意的。
反正,省下的那些粮食,大家伙还能多分点。
这些年,他们也看?出来了,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三年超英,五年赶美”、“土地潜力无穷尽,亩产多少在人为”的口号,都是放“卫星”,是虚的,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吃到?自己肚皮里的,才?是真?的。
然后,就?在一群人嘁嘁喳喳麻雀噪林间?,夏居雪就?听到?有人义愤填膺地说起了月湾队65年借粮被拒的这件事情,她这也才?算理解了昨晚邵长?弓他们话里那掩饰不住的愤慨之情。
*
旧账被翻,而且翻这个账的人,还一副不怕自己丢丑的光棍样,一点脸面都不要,倒是弄得方奇宝等人有些尴尬,一时间?倒是不好?甩脸批评他,便尬在了那里。
倒是梁荣志,颇感?兴趣地多看?了邵长?弓几眼,心里倒是理解了为何陈兴义说对方是头犟驴。
“那驴劲儿一上?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跟他说什么道理都是狗屁!”
不过,梁荣志却觉得,这人倒是个真?性情的,有那么几分意思?,然后,他又拿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明显和邵长?弓同?仇敌忾的月湾队众人,眼里的亮光更闪烁了。
这一队的人,都蛮有意思?,呵!
双方各有心思?,便都没?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僵持中,最后,还是身?为大队支书的方奇宝打破了这份静默,不过,他脸色可不好?,拉着脸,表情有些冷冰冰的,一派官腔官调。
“老邵,你说话得注意点,别乱说,当年哪个队没?有困难?大队那也是没?办法,最后,你们队不是也给克服过去了嘛!如果哪个队一有事情,都不想着自己解决,而是光想着靠天?、靠地、靠国家,那我们拿什么去建设社会主义?拿什么去打击帝修反?”
“再说了,当时的情况,跟现在又不同?了嘛,你怎么知道现在借不到?种子?再不成,可以先让社员们把各家的良种拿出来先用嘛!”
“总之,密植问题是一刀切,哪个队都不能搞特殊化,必须要完全彻底地听上?面的指挥,不折不扣地执行上?面的安排,你这种没?有经过请示,就?胡乱做主的行为,是非常不对的,但鉴于你也是没?有办法,批评教育就?免了,但你们队必须把种得不足的地块全部补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方奇宝心头的火气也是一串串的,这要是其他生产队长?敢不听话,他早就?甩脸把对方好?一顿训斥了,再不听话,就?把对方撤了,让他滚蛋!
但面对邵长?弓这又臭又硬的狗脾气,他也只好?“莫癞子的哥哥莫奈何”。
不过,有的伤疤不揭也就?罢了,一旦被重新揭开,杀伤力还是巨大的,何况,邵长?弓是铁了心“不听话”,根本不想跟对方拖泥带水屁、眼里夹着屎。
所以,想都不想立马就?怼了回去,也让刚来蹲点不久的梁荣志真?正见?识到?了他那副又犟又臭的脾气。
“队里没?种子,补不了!”
方奇宝盯着邵长?弓,眼里的火焰突突的,但还是耐着性子:“那就?去借!”
“借不了!”又是一句呛死?人不要命的回应。
身?为支书,往日里方奇宝可谓是沙坝大队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说的话就?没?人敢反驳的,但今天?,邵长?弓这个小小的队长?,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蹬鼻子上?脸,这让他也恼了,用手指着邵长?弓,怒不可遏。
“邵长?弓!你这是要造反哪?信不信老子撤了你的职?”
方奇宝脸色铁青,眼睛里透出可怕的凶光。
毕竟是大队支书,平日里还是积攒了几分权威的,所以,他这怒吼一出,跟着过来凑热闹的社员们,都被吼得身?子不由?一个瑟缩,就?是月湾队的几个队干,脸皮也不由?一抖,不过,不包括邵长?弓。
邵长?弓今天?原就?打算豁出去了,所以,他再次毫不畏惧地怼了回去。
“当不当队长?算个逑!爱撤不撤!”
“邵长?弓!”
陈兴义原本还指望着梁荣志出头圆场呢,但见?对方端着一副看?戏的嘴脸迟迟不动,只能在心里骂了句粗口后,只能赶紧过去拉他。
“邵长?弓,你这张破嘴!你是嫌往日里吃嘴巴的亏还不够多呢,敢对着干部大喊大叫,你的原则和党性呢!”
邵长?弓梗着脖子没?说话,但那脸色还是臭臭的,马均奎见?状,眼睛滴溜溜一转,立马又跳了出来煽风点火。
“支书,大队长?,梁同?志,你们也看?出来了吧,这六队,就?是妥妥的一窝落后分子,如今,哪里的斗争形势,不是搞得轰轰烈烈的,九队光是坏分子,就?揪出四五个来,只有六队落后得很!”
“不但抓阶级斗争不利,现在连上?面的指示都不听了,还敢顶撞革命干部,简直是无法无天?,我建议,应该马上?召开会议,对六队队长?邵长?弓进行无产阶级专政!”
无,无产阶级专政?
月湾队的社员都惊呆了,“哗”地**起来,夏居雪也忍不住再次冷冷地盯着马均奎,像看?一堆垃圾,邵振国已经“呸”地一声,朝他吐了一把口水,随即再次怒骂起来。
“姓马的,你少特娘的放狗屁,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凭你,也想专政我阿爸,做你的狗屎梦吧,呸!”
“呵,我说你这小土匪为何如此无法无天?呢,原来——”
“马均奎!”
邵长?弓骤然一声暴喝,须眉如戟,那吼声大的,仿佛地皮都震了三震!
他脸色黑得吓人,胸膛一鼓一鼓的,呼呼地喘着粗气,眼睛瞪得滚圆,就?像两只黑洞洞的枪眼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能对马均奎扫射出一梭子弹来。
“你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遍试试?”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没?有坚持跟好?兄弟邵长?年出去打土匪,如果还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不管邵长?年如何拒绝,也要跟在他身?后,那样,说不定危险时候,能救他一命,再不济,他也能帮他挡子弹!
如此,振洲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没?有了一个血缘亲人!
而如今,这姓马,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崽子是小土匪,那意思?,不就?是他是大土匪?!
这简直就?是在往他脸上?屙尿!
邵长?弓出离愤怒的模样就?像一头发狂的公狮子,月湾队其他人也目光咄咄地怒视着马均奎,那架势,真?有几分“造反”的意味了,可这会儿,马均奎嘴唇动了动,嗫嚅着嘴巴,却是再也不敢大放厥词了!
虽然内心里,他还在咬牙切齿地暗骂:“一群土匪!”
眼见?着形势好?像要失控,梁荣志暗自嘀咕了一句“不好?”,刚想要出面解决矛盾,却是晚了!
邵长?弓已经朝着马均奎,挥出了重重的一记铁拳!
“你个狗日的,你知道65年,我们队是怎么过来的吗,是我家侄娃子振洲在两江公社当队长?的战友,看?在他的人情和脸面上?,给我们借了两千斤粮!就?这样,我们队三十多户人家,才?挨过了那个冬天?,又挨过了第二年青黄不接的二三月!”
“你知道我侄儿一家是怎么没?的吗?是被特娘的××党反动派和土匪祸害的!老子恨不能把土匪嚼得稀巴烂,你还敢给老子一家扣土匪的烂名头,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