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邵振洲所?在部队位于大山深处的某驻训场, 遍地荒草,少有树木,这个?时节, 颇有几?分“塞下秋来风景异”的苍凉,但夜里的空气,却是清新而?湿润的。
当然, 忽视掉空气里飘**的于明山那五马长、枪、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噜声,就更美妙了。
每当这个?时候, 邵振洲就在想?, 幸亏自己没有于明山这个?臭毛病, 要?不然, 媳妇儿不定又要?嘟嘴瞪眼地嘀咕他“臭男人”了!
想?到这里, 夜色中的邵振洲不由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开?始在心里默数下趟补给车过来的时间, 好把他的信给寄出去……
又想?,都说“三?春不如一秋忙, 三?夏忙断腚肝肠”,这会儿,媳妇儿他们忙完了夏收,定是又要?连轴转地忙夏种吧,也是辛苦了……
就像邵振洲在心里默念的,这段时间, 夏居雪每天都带着她新成立的试验小组成员们在分给他们的几?亩地里忙碌,日子过得就像每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的邵振洲一样?滚烫, 不过, 内心里却是高?兴的,直到今天, 大队几?个?干部下到了月湾队。
整个?兰桥公社,各生产队的地块都是分散严重的,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月湾队自然也是如此。
方?奇宝他们一行人一路走来,沿途就发现月湾队好几?处已经种好玉米的地块里,种植密度明显不足要?求,脸上就沉了下来,梁荣志甚至骂了一句“乱弹琴”,只有马均奎脸上露出一丝怪笑?。
然后,他们就在一路的牲畜粪便味和土腥味中,遇到了正在最后一块玉米试验地里忙活的夏居雪他们,彼时,夏居雪正一面拿锄挖坑,一面和组员们传授“深种与浅种”的知?识要?点。
“深种,虽然也是大寨实现丰收增产的成功经验之一,但深种也是有条作的,必须通过深耕、深刨、担土垫地、多施有机肥的方?式,加厚活土层,不然,就相当于把籽种到了死土里,苗都出不来。”
“而?且,就算深种,也要?因地、因时制宜,春玉米播种期间,温度较低,雨水也不足,就应该适当深种,一般在7~8厘米左右,夏秋玉米播种时温度高?,雨水也足,深度在5~6厘米就可以。”
“还有,像我们之前种的阳坡地,地温高?,水分少 ——”
夏居雪正说着话呢,忽然就顿住了,因为她看到马奇宝一行人正朝他们走过来,而?同一时间,其他人也注意到了,都直起了身子。
马奇宝他们转眼间就来到他们跟前,瞟了眼地里坑与坑之间的距离,几?张脸拉得更长了。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每亩地都要?种上2200株吗,你们这地里稀稀拉拉的,数量哪里够?邵长弓那头犟驴呢,他是怎么给你们传达公社的夏播生产精神的?”
问?话的是陈兴义,毕竟跟邵长弓关系比较好,所?以,他问?的还算克制,没有当场黑起脸来骂人。
邵振国原本要?抢先回答,奈何他刚张嘴,夏居雪就不卑不亢调理?清晰地把之前队里商量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队长的确是向我们传达了公社的种植要?求,不过,我们队在统计了种子后才发现,预留的种子不够,队长你们也是知?道我们队的,每年的产量就那么多,种子也都是按照往年的种植情?况预留的,今年突然增加种植密度,我们队也是干瞪眼没办法。”
“所?以,队干们经过商量以后,只能打个?折中,因地制宜,在地力肥、透风、透光等条件好的地块进行密植,其他地块相应减少种植数量。”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听到如此答案的马奇宝等人:……
这好像也是个?问?题,但是——
*
而?就在他们心里还在“但是”的时候,不怀好意的马均奎已经哔哔起来,还故意摆出一副“革命先锋”的义正辞严模样?。
“要?增产,除了要?舍得出力气,要?大量积肥,还有就是要?密植!玉米产量靠的是棒子,棒子要?靠苗,没苗怎么增产?就算是预留种不够,那也是你们队自己的问?题,要?想?方?设法积极解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敷衍躺倒,不执行公社的安排!”
“你们看看你们这一亩地,才种了多少?我看你们这样?乱搞,哪里是种子不够的问?题,分明是不想?出工出力,是怕苦怕累图舒服的懒惰表现,是破坏农业生产的行为,必须严肃处理?!”
马均奎对着夏居雪他们,假模假式地一番慷慨批评,还故意把“怕苦怕累图舒服”和“破坏农业生产”这几?个?字咬得重重的,对夏居雪那份想?而?不得的不甘之情?,又突突突地升腾起来。
这个?女人,还是这样?嫽人,耀得人睁不开?眼,一身补丁衣服也掩不住那曲线很美的身子,真他娘的便宜那姓邵的了!
原本,碍着那姓邵的身份,他已经熄了对她的那份企图之心,没想?到,她自己又把把柄递到了他的手上,那就别怪他公报私仇了,呵呵!
她一双小眼睛闪烁烁的,转头看向身边的一干人,继续放冷箭。
“支书,大队长,梁同志,最近广播里可是说了,要?大家时刻谨防国内阶级斗争新动向,注意一小撮阶级敌人搞破坏,特别是要?严防他们破坏生产,我看月湾队这——”
“你放屁,你们九队才有地主老财,才有阶级敌人,我们月湾队,根正苗红,我哥还是毛××的兵,是革命军人,我们队别说阶级敌人,连个?偷鸡摸狗的落后分子都没有,你不安好心地想?给我们队泼脏水,往我们队脸上摸黑,我看你才是别有用心有问?题!”
马均奎的冷箭才放到一半,就被小暴脾气的邵振国气势汹汹地顶了回去,那模样?就像是吃了炮弹似的,火药味十足,夏居雪唇角勾了勾,默默地给他点了赞,其他人亦然。
不过,被邵振国当众怼了的的马均奎,就不那么愉快了,恼羞成怒的他用手指着邵振国,声嘶力竭地。
“你——”
这年月,对社员们来说,大队干部还是颇有几?分权威的,马均奎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敢这般急赤白脸地顶撞他,他勃然大怒,铁青着脸,狠狠地瞪了邵振国一眼后,看向大队支书方?奇宝和梁荣志。
至于陈兴义,这是个?跟那几?个?姓邵的穿同一条裤子的,他可不指望对方?帮他说话。
他继续不遗余力地扣大帽子:“支书,梁同志,你们看看,他这是公然顶撞干部,简直是‘反革、命’行为! ”
“去你么的三?十三?!你才是反革、命,你家里都是一窝子反革、命!老子家里跟反革、命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敢给老子扣黑帽,老子就敢去公社告你!”
马均奎话音刚落,邵振国就炸了,要?不是陆世平几?人拦着他,他估计能冲上去跟马均奎干一架,而?陆世平几?人虽然拦了邵振国,但看马均奎的眼神也是不友好得很,就像看阶级敌人似的。
而?马均奎这才反应过来,他平时动不动就拿“大帽子”扣人习惯了,倒是忘记了月湾队的历史,这个?生产队家里老一辈当年都曾被土匪反动派嚯嚯过,好像还真是没有“反富地右坏”。
他虽然心里暗恨邵振国这个?二杆子如此让自己下不了台,但一时间却是红着脸再不敢乱哔哔了。
而?他老实了,夏居雪表示,泼完脏水就想?当没事一样??没门!
他冷冷地看着马均奎,一脸的嘲讽。
“领袖都说,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说人们的工作有所?不同,职务有所?不同,但是任何人不论官有多大,在人民中间都要?以一个?普通劳动者的姿态出现,以真正平等的态度对待干部和群众,决不许可摆架子,一定要?打掉官风。”
“我们就说了两句实话,马干事你就要?把我们打成怕苦怕累图舒服和破坏农业生产的反革、命分子,我看你的领袖语录都白学?了,应该像领袖说的那般,自觉地‘进行一次思想?和政治路线方?面的教育。’”
要?说以前,夏居雪还会因为知?青的身份,多少对马均奎有几?分假客气,如今,她可不怕他,对于他嘴里的那些张口?就来的“大帽子”,更是嗤之以鼻。
就像邵振国说的,其他的也就罢了,月湾队在阶级出身方?面,还真是不怕被人搞小动作,想?要?乱扣帽子,怕不是想?被套麻袋,尝一尝本地人嘴里说的当年土匪棒老二整人的“章法”。
马均奎:艹!这小蹄子,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邵振国拉长的脸还没有复原,见状不由地梗起脖子,继续往死里踩马均奎:“就是,领袖都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是香是臭,让群众讨论,你连这点都做不到,算个?唧叭的干部!”
马均奎脸色再次铁青起来,双手气得发抖:“你——”
他不认得邵振国,只能气咻咻地用眼睛向他喷火,眼见着场面又要?再次失控,因为看不惯马均奎的行为而?故意而?冷眼旁观的陈兴义,再凉凉地撇了马均奎一眼后,终于主动出头,打起了圆场。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给老子消停下来!干部不像干部,群众不像群众,也不嫌丢脸!”
再次被会心一击的马均奎:老子忍!!!
完全无动于衷的邵振国:呵!丢脸的可不是老子!
把双方?都各打了五十大板后,陈兴义才看向陆世平,吩咐道:“你,去把邵长弓那头犟驴给找过来,老子倒要?问?问?他,种子不够不会去借啊,哪能这样?搞,这是——”
“借个?狗屁的借!”
陈兴义话没说完,就被人截了胡,不用猜,敢这般没大没小地跟他互呛的,沙坝大队九个?生产队里,除了脾气又硬又臭的邵长弓,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来人也的确是邵长弓。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他整个?人就像一团黑火般快速地翻滚而?来,身边,跟着月湾队的几?个?队干,后头,还有好些不听话硬是要?跑来凑热闹的社员,以及夏居南等一群小屁孩儿。
刚刚就是他们在坡上耙松针时,看到这边情?况不对,飞脚跑去找正在另一头地里忙活的邵长弓的,算是小小信使。
邵长弓很快走到众人跟前,那冷冷的眼神先是冰刀一样?射向马均奎,射得对方?像是被看透了五脏六腑似的把脸扭向一边,然后,他才转向大队“三?巨头”,一脸的光棍。
“你们倒是说说,让老子去哪里借?去大队,还是去公社?65年闹旱灾,特娘的五队还偷偷截我们队的水,害得我们队连当年的公粮都缴不上,老人、娃儿和病人,想?喝口?米汤都没有,老子当时去大队借粮,你们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