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年月孩子们?的歌谣里唱的:“星星明, 来日?晴;星星繁,大晴天”,昨夜满天繁星, 今天的确是个明朗朗的大晴天。

也是个邵振洲和夏居雪娶嫁的好日?子。

红彤彤的太阳光,照得山野金一块、绿一块的,那点缀在山间、草丛里的小?花小?朵, 也开得正?好,还有那喜鹊一大早就飞到树梢上, “喳喳喳喳”的叫得欢快, 用妇女队长杨杏花给夏居雪开脸时的话来说——

“应景!好兆头!”

邵振洲和夏居雪的婚礼, 虽然?遵从“婚事简办”的时代风尚, 没有响器, 没有批红, 也没有花轿, 但还是热闹而?喜庆,月湾队的社员们?, 除了在坝场上帮忙砌灶生火、抬桌摆凳整治席面的人,好些人都跑了出来看热闹。

“呵,看新嫁娘啰,看新嫁娘啰——”

小?娃儿是最兴奋的,一边如飓风般在后头呼啦啦地跟着跑,嘴里还兴奋地喊着话, 一边拿眼瞅着举着红黄蓝三面旗(分别?代表: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在前头当开路先锋的夏居南三人,满心的羡慕与嫉妒。

也不怪他们?眼气, 这年月, 孩子们?基本上都是“拣哥哥姐姐的破烂、吃弟弟妹妹的剩饭”,很多人长到十岁, 连件新衣服都没能捞到过。

这三人倒好,哦,不对,剔除夏居南,人家毕竟是小?舅子,自家人,捞到身新衣服也情有可原,倒是囍娃儿和陆文?升,就当回?“小?旗手”,就得了一套崭崭新的“白金蓝”,让人不想羡慕都难。

而?大姑娘小?媳妇们?,则是把包含着各种情绪的目光,全都抛洒在了夏居雪身上,心里同样各种滋味泛滥杂陈,酸甜苦辣,冷的热的,样样都有。

今天作为新嫁娘的夏居雪,略略描了眉擦了粉,乡下土法的那种,头上昨天戴的墨绿色发?夹,也变成了一朵红色的绢花,同样是公社供销社出品,穿的也是邵振洲给买的布料做的新嫁衣,同样的红色上衣,黑色裤子,依然?是公社缝纫组的手艺,“朴素”有余,至于好看,也就那样了。

尤其是跟她昨天那一身,更?是不能比。

但即便如此,夏居雪仍凭借着自身非常能打的颜值,硬是把这一身装扮出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就像开在树上的那朵最美的桃红,引得众人嗅着芳香驻足观望,看了一眼,还想再?看第?二眼。

至于邵振洲,依然?是一身四个兜兜、两面红旗的军装,却不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装,而?是他带回?来的另一身新军装,翠绿,挺括,衬得人更?是分外精神,一副冬夏常青压不垮的青松模样。

人群里,和范婆子不大对付的曹婆子,乜斜了眼身边眼里带钩腮上**的钱红兰,嘴皮子一撇,又故意夸起夏居雪来。

“这老?话说得好,这人啊,命里米多米少都是有数的,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有的人就算在农村落了窝,那福气啊,也是别?人眼红不来的。”

钱红兰:这烦人的糟老?婆子!

邵振洲的家距离知青点,也就是那么一条几百米的道,所以,在设定路线时,就定好了从知青点出来后,不是顺着路直接往回?走,而?是绕着月湾溪一圈后,再?跨过一座小?桥,穿过一片小?竹林,最后再?沿着山脚,拐回?邵振洲家。

按照本地说法,这叫过山、过水、过箐、过桥,预示着夫妻二人风风雨雨,同甘共苦。

而?这会儿,迎亲队伍就来到了小?桥边,夏居南他们?仨已经?挥舞着红旗,欢欢喜喜地过了桥,到了邵振洲夏居雪他们?要过桥时,却被邵振国他们?这群专爱凑热闹的起哄起来。

“新郎官,背新娘过桥嘛!”

“对头,振洲哥,这还没洞房花烛呢,腿可不能软啰!”

“哈哈哈——”

一阵嬉闹后,夏居雪的脸更?是红艳艳如那最是饱满多汁的水蜜桃,而?这几天没少沉着脸叫这些臭小?子“滚蛋”的邵振洲,对于这番起哄,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而?是随着他们?的起哄声,从善如流地蹲了下来,然?后偏过脑袋,笑吟吟地看向夏居雪,眼眸里似有千万颗星星在闪烁。

“上来,我背你。”他朗朗地道。

夏居雪长到20岁,这是第?一次被除了父亲之外的另一个男人背,男人肩膀宽阔,身体有力,脚步稳健,往日?里总是挺得直直的腰板,因为背着她的缘故,微微往前倾,就在踏上小?木桥的一刹那,在一片嬉闹欢笑声中,她听到男人醇厚有力的保证声。

“别?怕,我不会摔了你的!”

这一刻,夏居雪的眼眶,忽然?就不争气地潮润了起来,爸爸,妈妈,你们?看到了吗,今天,你们?的女儿,结婚了呢!

虽然?,这里的日?子又苦又累,生活条件远远比不上省城,但,我会努力经?营好这场婚姻,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也会尽我所能,照顾这个已经?成为我丈夫的大男人……

第19节

*

邵振洲在这场婚礼上的酒水,也颇有一番花费。

先是从陆大娘家买了头大肥猪,一半交到公社食品站,一半拿来当席面,再?从生产队鱼塘里买了几十斤活蹦乱跳的大链鱼,准备了十来斤山芋干白酒和几斤糖果,又用从邵长弓处得的“烟票”买了几包白河桥烟,这主要是拿来招待大队干部?的,如此,才?算齐活。

邵振洲携着夏居雪,满脸喜悦地向众人敬酒,并难得地说起了俏皮话:“今天是我和夏居雪同志结婚的大好日?子,我们?略备水酒,和大家伙聚在一起热闹一下,有酒量的人就多喝一点,当然?。大家伙尽兴就行,可不能影响下午劳动出勤呀,要不然?,长弓叔该责怪我了!”

“哈哈哈——”

坝场上,一阵又一阵的嬉笑声喧嚣尘上,大人们?笑得开心,孩子们?笑得更?加开心,嗷嗷嗷,肉肉啊肉肉,他们?来了,要是振洲哥/叔天天结婚,那就好了呜呜呜!

很多年后,邵振洲已经?和夏居雪儿女双全,但回?想起往事,回?想到人生中这重要的一天,依然?会诸多感慨——

他默默在心里喜欢了多年的姑娘啊,终于在这一天,这众人的见证和祝福下,成为了他的媳妇儿,以后,还会成为他孩子的妈,他孙子孙女的婆婆,然?后,和他一起互相搀扶着,慢慢变老?……

不过,这会儿的邵振洲和夏居雪,尚未变成一对夫唱妇随的老?夫老?妻,今天,才?是他们?结婚日?,哦不对,更?确切的说,是他们?的摆酒日?,至于那张结婚证,昨天就扯好了。

今天兴奋了一整天的夏居南,早被安排在隔壁屋里睡下了,以后,那间屋子也就是他个人的专属房间了,邵振洲和夏居雪,正?俩俩坐在主卧那张长六尺六寸、宽四尺四寸的福禄婚**,就像同一根藤上靠得最近的两只瓜。

只不过这两只瓜,俩俩对视时,一个目光灼灼,眼神热烈,一个脸泛赧颜,稍显局促,而?且,随着邵振洲的视线越热,夏居雪的脸也越来越红,红得就像哪怕只是轻轻一碰,都能碰出血来……

邵振洲见状,不由在心里一声长叹。

他今年27岁,就像他们?团长所说的,一身的阳气,身心空了这许多年,好容易找到心有所属的姑娘,今天又是他们?的洞房夜,身体里众所周知的那里,咳咳咳,早就一阵烘热,急火火地只想着抱着媳妇儿做两口子。

更?何况,明明暗暗的煤油灯下,梳洗过后的夏居雪,一头黑黑直直的长发?,明亮水滑似瀑布,身上那套小?碎花的短袖睡衣下,峰峦叠嶂,更?是让他心痒得如万蚁蚀骨,身上那股热流从上到下窜来窜去,眼睛根本无法转离。

只是,看着姑娘绷紧的身体,以及略显紧张的不自然?神情,邵振洲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慢点就慢点吧,他起身往角落处的雕花大立柜走去,打开抽屉底脚,拿了两样东西,然?后,再?夏居雪的好奇目光中,很快走了回?来。

“你之前不是好奇我爸那张军属优待证嘛,就是这张,还有,这是我这些年存的家底,都在这张存折里,以后,这些东西,就由你来保管。”

夏居雪的确是紧张的,尤其是同样洗过澡的邵振洲,只穿着一条军背心和一条系着带子的肥大平角短裤,那露出的垒垒肌肉,充满了压迫感。

她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知识女性,即便从没有过恋爱经?历,夫妻之事也是知道的,虽然?早有心里建设,但想到今晚真?的可能要发?生的事,还是莫名?的紧张得不行。

直到这会儿,注意力被邵振洲成功地转移到了另一处,她眨了眨眼,没有看向那张存折,而?是被那张虽然?陈旧却保管得很好的证书给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张印着领袖和总司令像的证书,内容如下: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区革命军人家属优待证明书:兹证明邵长年同志系一九××年××月参加本军,任××团××营××连侦查兵职务,其家属住××省云凌县兰桥乡花儿岔寨,请人民政府根据优待军属条例,及其家属实际情况给以适当照顾。特此证明。”

邵振洲见夏居雪看得认真?,整个人也全都放松了下来,心想自己果然?做对了,今晚夜还长,也不急于一时,要不然?真?的吓到她,半途而?废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便继续对她道:

“当年我参军时,从报名?、体检到政审,全都通过了,但后来,别?人的军装都发?下来了,却没有我的份,五叔公一打听,才?知道是当时的大队支书家的侄儿,把我的名?额顶替了,五叔公去找他理论,还被他讽刺,说有道是量量肚子吃膈药,让我们?摸摸自己的耳朵腄子有多厚……”

邵振洲说到这里,话语里不由带了几分嘲讽味道,夏居雪也全然?忘了之前的紧张,不由抬眸看向他,急声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又当上兵的?”

邵振洲笑笑,脸上浮现出一股勇毅之色,对夏居雪道:“当时的大队支书,是个‘土皇帝’,说话办事说一不二,我听说了这事后,就知道要是我就此服输,这辈子可能就与部?队无缘了,要是我这次我老?老?实实不说话就算了,既然?已经?扯破了脸皮,他能卡我一次,就能卡我两次、三次!”

“我当时也不想因为我的事情,让五叔公和长弓叔与他杠上,就自己带着这张优待证,连夜直奔公社驻地,我当时就想了,我要去找接兵连长,为自己再?争取一番,输了我认命,要不然?我永远不甘心!”

而?那次,他赌对了,那名?接兵连长听他说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又看了这张证书后,当场拍板,他这个兵,他要定了!

后来,他如愿在那年戴上了大红花,而?那名?大队支书,再?随后不久被举报,工作组下来调查后,丢了职务,也没脸在队里待了,灰溜溜地带着全家回?了老?婆的娘家安家落户……

夏居雪一副庆幸的模样,道:“这是你的幸运,在人生重要关?头,都遇到了大好人,像五叔公,还有那名?接兵连长。”

“嗯!”邵振洲笑,“后来新兵下连队,刚好我又下到了他所在的连,当时我很激动,虽然?连长见到我时,但我还是很高兴,心也安了一半,而?现在,他还是我的团长,我的老?首长。”

夏居雪:“啊!”

姑娘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那模样,勾人得紧,邵振洲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个用力,将她往**俯压下去……

夏居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待回?过神来时,两人之间已经?从之前的平坐,变成了队里人玩笑话中说的那种暧昧的“压摞摞”姿态,男人的目光紧紧地攫住她,眼眸深邃,专注,又危险,就像带着两把钩子,要把她钩到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