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居雪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 紧紧地盯着那散发着香味的饭盒,有?一种小松鼠般的警觉和可爱,看得邵振洲的眼睛里不由泛起粼粼波光。

“这是西红柿鸡蛋汤, 部队的军汤一号,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邵振洲当兵十年,在部队里喝的最多?的汤, 就是白菜清汤和西红柿鸡蛋汤。

前者说白了,就是炒完菜后, 趁着锅里还有?些油珠, 直接烧开了水再把几片菜叶丢进去, 和洗锅水差不多?, 后者却是实打?实的有?西红柿有?鸡蛋, 再撒上几撮小葱, 色香味俱全, 当之无愧的部队汤中之首。

夏居南也在一边拼命地帮腔点赞:“是邵大哥亲手做的,我还给他烧火了呢, 我刚刚还先尝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好喝得不得了!”

夏居雪:……

男人?不久前才信誓旦旦地说,让她稍后尝尝他的手艺,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回想?这段时间以来,邵振洲对她做的桩桩件件, 夏居雪只觉得一股难言的微妙感还是从心底涌起, 心里暖烘烘的。

“谢谢!”姑娘唇角弯弯,笑?得温柔。

饭盒交接间, 像是老天爷故意的那般,两人?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对方的,刷地激起一阵强烈的异样感,就像被烫住了一般,空气里,似乎也升起了一股隐隐约约的暧昧气味……

夏居雪的心儿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迅速撤回了手,邵振洲的眸光,则是黯了黯。

这碰触的时间虽然非常短暂,那种畅快的颤栗感,还是快速掠过邵振洲的周身?,他的视线不由再次扫过两人?刚刚接触的手,莫名升出一种想?把姑娘的小手再次抓起来,紧紧握在掌里的冲动……

至于夏居雪,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耳根发烫,脸染红霞,盈白的月光下,那张带着几分胭脂色的小脸就像一颗挂在枝头的熟透红杏,诱人?狠狠地去咬一口……

“咳——”

猝然察觉到自己生?出来了什?么鬼念头的邵振洲,下意识地掩饰性假假咳了一声,然后,主动打?破了空气间的暧昧气氛,温声叮嘱夏居雪。

“那我就先回去了,汤你趁热喝,喝完早点睡,每天还要上工。”

夏居雪抿着唇,点了点头:“嗯!”

乡村的夜,晚风习习,原本高高挂在天幕中央的明月,已?逐渐西沉,夜色已?深。

以往这个时间段,夏居雪早和大多?数社员一样,早早躺下休息了,但今晚,知青点屋里的煤油灯还在幽幽地亮着,给夜色增添了些许生?气。

随意用木头打?成的简易饭桌上,小桶样的手提饭盒,被打?开了盖子,红的西红柿,白的蛋白,黄的蛋黄,翠的小葱,红黄相?间,翠白相?衬,色泽鲜艳,还没有?尝,一阵甜甜的柔柔的有?些温暖的醇香味儿,便断断续续地飘进了夏居雪的肺腑中……

而另一旁的夏居南,早已?哒哒哒地跑去把碗和勺子拿了过来,塞到夏居雪的手里,迫不及待地催促了起来。

“姐姐快喝,邵大哥说了,今晚我们享了口福,也不能落下姐姐,所以特?意给姐姐也做了这锅汤,然后我才知道,邵大哥这么厉害,还会做饭呢,嘻嘻嘻!”

夏居雪也不由地粲然一笑?,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瓜子,声音清亮如水。

“好,小南再去把自己的碗拿过来,我们一起喝!”

知青点里,姐弟俩其乐融融,而走?在回家?路上的邵振洲,抬头看了一眼东天边上的月亮,仿佛又看到了姑娘那张娇羞的嫩脸,然后,莫名地就想?到了部队里对男女军人?谈恋爱的那条规定。

“不得到黑暗的犄角旮旯。”

彼时,还是光棍汉的邵振洲,对这条规定感触不深,这会儿,总算有?了几分切身?体会。

身?为“钢铁洪流”中的一人?,纪律性自不用说,但面?对爱情的火花时,有?时候,再是钢筋铁骨的大男人?,也难免有?些蠢蠢欲动,月亮光下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黑暗的犄角旮旯了,咳咳咳!

然后,邵振洲在今天晚上,第二次想?到了他的结婚审批材料,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天才能邮寄过来……

*

部队政审虽然严格,但只要对方不是什?么地富反坏右,直系亲属中也没有?判刑的,组织经过调查,都会盖戳同意。

而邵振洲心心念念的这份材料,再经过了一道道程序后,终于跨越千山万水而来,此时,月湾队的麦地田里,整片整片的麦子一日黄似一日,十里麦浪十里香。

邵长弓在和几个队干部及老把式们在一番商量后,在某天出工时郑重宣布:“再过几天,麦子就要开镰了,都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还是老样子,所有?人?的镰刀,都给准备起来,明天开始,先把石头坳那边靠近村头的六亩田割了,打?麦场!”

邵长弓嘴里所谓“打?麦场”,是割麦前的准备工作,就是选一块大小合适且特?别平整的麦田,先把那里的麦子收割了,腾出空地来,再用锄头、耙子把翻土、推平,泼上水打?湿场面?,再撒上一些碎麦秆,待水完全渗入后,再用碌碡反复碾压,直到麦场完全平整瓷实。

然后,整个生?产队“过麦”期间收的麦子,都会被拉到这块整饬出来的专属麦场上,垛成麦垛,等待打?场。

五月开镰割麦,算是“三夏”“三抢”中的重要工作之一,从县里到大队,各级管理部门都非常重视,年年都会提前对各项工作进行安排部署,而这天,刚从大队开完会回来的邵长弓,就捏着邵振洲的那封部队来信。

此时的邵振洲,正和队里几个壮劳力在石头坳那片麦地里,合力拉着碌碡,“吱吱吱”地平场地,这也是门力气活和技术活,需要不停地来回浇水、晒干和压实一个星期左右,以保证场面?平整、瓷实,否则打?场时麦子嵌进土里,损失就大了。

老话说,“麦熟天,爷儿如焰”,这两天,天气又干又热,头顶上火焰般的日头,炙烤着邵振洲他们,虽然他们都戴着草帽,依然被烤得满面?通红,汗流浃背,满脸喜色的邵长弓,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随即,扯着嗓门朝邵振洲大声招呼起来。

“振洲,你的信!部队来的!”

正在炎炎烈日下挥汗如雨的邵振洲:!!!

不用猜,这肯定是结婚申请批下来了!

而一边同样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的陆朝民,闻言也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哈地朝邵振洲大笑?了起来,蹙起鼻子,高扬着眉梢,打?趣他:“嘿,瞧你这样子,咋滴,要娶媳妇了,高兴得傻了?”

陆朝民的话,引来麦场上一阵轰鸣大笑?,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挤眉弄眼地看着邵振洲从邵长弓手里接过信,一阵怂恿。

“振洲哥,快拆开看看,是不是你的结婚申请过了?”

“那还用问,肯定是啰,振洲,快当新郎倌了,瞧你这脸上美气得哟,哈哈哈!”

就是邵长弓也拍着他的肩膀,一脸笑?意:“都说好事宜早不宜迟,趁着还没开镰割麦,你明天赶紧的带着小夏知青去把结婚证扯了,队里先把你们的喜事儿给办了,再热热闹闹地开镰收麦!”

邵振洲唇角上扬,宽大的草帽下,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日头还要明亮,脸上的笑?就像傍晚时家?家?户户升腾起的炊烟般,在天空里袅袅升起,久久不散,内心里更?是一阵火热和滚烫。

“好!”他对着邵长弓干脆地点了点头。

随着队里不知谁家?的公鸡在墙头上引颈发出第一声长鸣,村子里很快陆续响起了公鸡此起彼伏的打?鸣声,太阳也从山的那头,缓缓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夏居南吃过早饭,已?经蹦蹦跳跳地和囍娃儿及队里的同龄孩子上学去了,今天的夏居雪没有?出工,而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发呆。

今天,她就要和邵振洲去公社领证了,从此以后,她的身?边,就会多?出一个男人?,就像父亲身?边有?母亲,母亲身?边有?父亲那般,想?到夫妻间的同床共枕,夏居雪的脸不由又染上了一层红霞,镜子里的那个人?,刹那间就娇艳欲滴得就像这个时节漫山盛开的映山红。

同样把自己从头到脚拾掇了一遍,怀揣着满心的期待和激动等在知青点门外?的邵振洲,看到的就是如此娇艳而鲜嫩的夏居雪。

姑娘的脸蛋儿整洁光滑,白里透红,眉毛似乎被修过了,两道长长的水湾眉,让她看起来温婉而柔情,头上还斜斜地别了一个小小的墨绿色蝴蝶发夹,身?上是一件水红色的格子衬衣,小方领,木耳袖,下身?一件黑长裤,从上到下,好看得让人?呼吸不由一窒。

姑娘踏着清晨和煦的阳光,款款向他走?来,一步一步,就像踏在他的心尖尖上,邵振洲仿佛听?到了心脏急速的跳动声……

夏居雪迎着邵振洲逡巡的目光,莫名地有?些拘谨起来,讷讷道:“怎么了?我穿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我想?着,你说要去拍张合影照,所以……要不,我去换一身?更?朴素的?”

“不,不用,你这样,很好看,没有?什?么问题!”

邵振洲声音低沉,目光灼灼,心里想?着,真要说有?问题,那唯一的问题就是,让他对明天的正式迎亲,更?加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