鬃爷循声望去,身着黑色安保制服的男人正不知天高地厚地指着他和经芋,即便没有起床气,他也很难容忍人族对他呼三喝四。

摘下的头盔扬手抛出,速度之快任谁看去都是爆头的力度,经芋和保安无一例外,一个大喊“别——”,一个条件反射蹲身护住脑袋。

鬃爷拉住吓白了脸的经芋解释说吓唬人而已,随即收腕,头盔跟溜出去的狗子似的,一扽牵引绳撒丫子往回跑,又落进鬃爷手里。

鬃爷挥袖隐去红色小电驴,揽着经芋瞬移到保安身前,皮笑肉不笑地叱骂,“看清楚了,爷爷是你能随便呼喝的身份吗?神族治乱所的车也敢拦,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

咒完不长眼的保安,鬃爷昂首阔步往大楼内进。

他之所以抛出治乱所的名头,无非是利用保安的嘴骂神族一通,妖族和神族生来不对付,看神族打喷嚏,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呢。

约莫走出八九步远,经芋的手肘快准狠地撞向鬃爷肋骨,他气鼓鼓地剜了一眼莽撞的妖精,斥责道:“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要是皮子紧,我给你松松。”

鬃爷尴尬地咧了咧嘴,的确,鼻梁趴着的雷疤淡到快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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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芋之所以无所顾忌地在工作时间内叨扰耿唤,是因为耿唤所在部门的经理不是外人,是他“妹夫”老杨,殷澄静的亲老公。

一条信息发过去,新晋打工仔耿唤很快出现在大堂,经芋抬手示意咖啡角的位置,桌下膝盖碰了碰光顾着吃可报销甜品的鬃爷。

大多数妖精的字典里,事业心一词是被划去的,旱涝保收的活儿认真与不认真都那点钱,够养家糊口即可,没必要像经芋又上心又专注。

鬃爷瞅了一眼耿唤,算是打过招呼,甜品勺又挖了块树莓慕斯含在嘴里。

耿唤是个漂亮的人族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清澈,高耸鼻梁下是重情义的丰满唇瓣,白透的皮肤上撒了些小巧的淡雀斑,给出众的五官平添了些平易近人。

“有劳二位为我和释安的事亲自跑一趟。”耿唤朝经芋和鬃爷微微欠身,落座后,将手里的工牌放在了桌上。

“不知道你爱喝什么,点了杯冰美式。”经芋看着耿唤纯良地笑了笑,“是这样的,你的离婚申请由妖偶办递交到了治乱所,我们需要和你确认一下,是否有意向缩短离婚冷静期。”

咖啡杯送到嘴边,耿唤却只吞了口口水,面色被某种心绪稀释,接近纸白。

他放下未动过的美式,双手捧在杯壁上,冷凝的水珠附着在发汗的掌心,冰与火的较量下,勉强拉回一些理智。

“可以……”耿唤顿了一下,声带微微发抖,“缩短吗?”

“当然。”经芋语气轻松,假模假式抿了口自己杯里的摩卡,“只要你愿意,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缩短到一周是没问题的,搬家的事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经芋的企图很明显,耿唤点头他出方案挽救;耿唤摇头代表还有余地,就现在的局势看,耿唤摇头与否反而没那么重要,这个人族小伙的离婚诉求不怎么强烈。

闪婚是冲动,闪离谁说不是呢?

而且看资料上的照片,那只夜鹰是市面上很抢手的气质型大叔,耿唤若是放弃夜鹰,别说找海鸥,估摸着只能被别人当家雀养了。

弯了就是弯了,捋不直。

耿唤与经芋对视了半晌,重新端起咖啡杯,这次他很认真地喝了起来,匀速地,一口接一口。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喝法过于急躁,耿唤没有喝到底朝天,留了一个杯底,便放下了。

耿唤低着头,修剪整齐的指甲抠着粗陶杯底边没上釉的位置,“你们和释安聊过吗?他怎么说?”

心里装着事,耳朵自然听不到指甲与杯底摩擦产生的沙沙声,可这不安地动静落进别的耳朵,给劝和一事增加了不少的筹码。

“还没有。”经芋回话,“如果可以,希望你能代我们转告梁释安先生,明天下午预留半小时给我们,我这里有份文件需要二位同时在场的情况下过目。”

经芋将深棕色公文包拿到身前,按开锁扣将治乱所的名片递给耿唤,“你放心,请假的事情我会解决,不会影响你在公司的出勤。”

耿唤下齿呆木地啃了啃上唇,深吸了口气起身,“那我先上去了,明天见。”

经芋点头,“好的,明天见。”

嘴角的职业微笑一直维持到耿唤步入电梯间,经芋接过鬃爷给他留的甜品,动勺之前长出一口气道:“妥活。”

刚才当事人在场,鬃爷一个异族不好插嘴,而且调解也不是他的职责,但经芋的套路委实给他整懵了,鬃爷不耻下问,“所里的宗旨不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吗?你这唱的哪出啊?”

“好奇了?”经芋停下挖甜品的小勺,嘴上不挂好笑,“让你看资料你不听话,抓心挠肝吧你。”

“我不过是好奇你的脑回路罢了,别人离不离婚碍我什么事。”鬃爷端起常温的红茶拿铁假模假式地品,“我们妖族直来直去,不像你们人族弯弯绕绕那么多,离婚八成是这小孩自己作的。”

“什么叫我们人族弯弯绕绕?”经芋一听鬃爷话里有偏颇,甜品顿时不香了,“现在的情况是你们妖族大男子主义好吗?”

鼻孔窜出无语的冷哼,经芋把矛头对准鬃爷,“合着地球围着你们转,我们不打配合就是有罪呗?”

“我告诉你这案子还真不怪耿唤,是那只妖族的夜鹰办事忒孙子,他是夜行的品种,就要日行的耿唤辞职在家,人家耿唤刚毕业胸怀抱负和理想,打拼事业有错吗?”

“我没说有错啊。”鬃爷眨巴着无辜的蜥蜴眼腹诽,我不过说了一句而已……

“你说了,你说离婚是耿唤作的。”经芋脸红脖子粗地较真,气势杠杠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说了吗?”鬃爷梗着脖子不承认,整只妖如墙头草随风倒向经芋,“这夜鹰是孙子,怎么一点都不善解人意呢?太不像话了!你别生气,明天我揍他。”

鬃爷往经芋身边蹭了蹭,将红茶拿铁递到经芋嘴边,讨好说,“快尝尝,可好喝了。”

“别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你犯的错,你有罪你知道吗?”经芋接过马克杯,嘴唇贴在鬃爷碰过的杯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继续一板一眼地训妖,“还有,法治社会别总惦记动拳头,窝窝头这么香吗?馋咸菜了是吧?”

“窝窝头是啥?”鬃爷两眼放光,狗腿地接过经芋喝空的杯子,商量说,“咱俩晚上吃窝窝头啊?庆祝你第一天上班!”

“看你像个窝窝头!”经芋三两口解决掉甜品盘里的福根,抬屁股催促,“走了,到点下班了。”

“小芋你嘴上有东西。”鬃爷拉住经芋,欺身凑近。

“少看点韩剧,很油腻的好吗?”经芋以为鬃爷受韩剧荼毒搞那种亲嘴的恶俗套路,浑身充满着拒绝和嫌弃,“快走,陪我要账去。”

面对经芋的狗咬吕洞宾,忍气吞声的小蜥蜴撕去卑微的面具,指背粗鲁地抹掉经芋嘴角的甜品渣,顺势夺过公文包,回嘴说,“我油腻什么,你才油腻呢。”

误会妖在先,理亏的经芋缄默不语。

鬃爷大步流星往外走,边走边对着空气撒火,“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反了你了,要完账必须给我买窝窝头!”

经芋咬牙切齿地跟在鬃爷身后,鼻孔扩了一圈半,要不是指望妖族老公给自己镇场子,拿回那一个星期上山下海的辛苦钱,他说什么也得把装犊子的臭妖怼到胃胀。

窝窝头?

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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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大楼到摄影工作室距离不短,经芋插入小电驴钥匙特意看了眼显示屏,来的时候没理会显示屏上有没有电量格,现下不由傻眼。

受室外影响,经芋态度急转直下,手掌“啪”地拍在后座狗皮膏药的大腿上,“仨饱俩倒,你这小日子挺安逸啊。”

准备打盹的鬃爷被经芋拍得妖身一震,蹙眉拉过施/暴的手放在脑袋上,奶凶奶凶的命令,“赶紧给我摸摸,你吓到我了。”

“你这电视可真没白看,摸毛吓不着都会了。”经芋敷衍地揉了揉怎么都晒不油的清爽白毛,问鬃爷,“这小电驴不会骑半道没电了吧?”

“雷神电母一天没嗝屁,这玩意就能一直骑。”鬃爷打着哈欠倒在经芋背上,吸了吸鼻子说,“走吧,我还等着要完账吃窝窝头呢。”

经芋:“……”

鬃爷都撂下这话了,经芋也没什么好顾虑的,手机卡在支架上调好导航路线,长腿收进踏板,追风而去——

经芋骑小电驴非常稳,不别车,不抢灯,坐在后座的鬃爷昏昏默默地睡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束强光打在脸上刺得他双目难睁,冰冷的手不由分说穿过胸膛掏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他像一摊烂泥,在瘫倒的刹那被一脚踢下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