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南宫山的风吹进了鬃爷冗长的梦。
山顶帐篷呼呼作响,露营灯在黎明的漆黑中沉默地亮着,目睹顾垣一指缝中一根接一根的香烟燃尽,鬃爷心软了。
他明知附身人族乃雷刑重罪,仍义无反顾带姜客上了山,他以为姜客亲口对顾垣一说生日快乐,顾垣一就会重展笑颜。
然而,事与愿违。
云海翻涌的日出里,顾垣一歇斯底里地叫他从姜客身体中滚出去,说他是孽畜会伤到姜客,说人妖殊途……
他谅解顾垣一在气头上不是真的冲他,他放开了姜客,像从前一样幻化回真身去蹭顾垣一的手,不料顾垣一借势抓住他狠摔在地,登山鞋冷酷地踩住了他的尾巴。
蜥蜴一族尾巴是有断点的,遇险本能地断尾自救,他刚逃开桎梏,雷刑随之劈下,就在他咬紧牙关准备承受雷火焚心之时,身体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周遭充斥着熟悉又安全的气味,鬃爷回头的刹那倏地睁眼——
透过窗帘缝隙的月光细细长长地落在床尾,经芋温暖的呼吸均匀吐在他脖颈,26℃的冷气很舒适,他好端端的躺在枕头上,哪里都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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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的饱睡,让经芋在天蒙蒙亮时就躺不住了,轻手轻脚地钻出鬃爷怀里,经芋拍了拍口中哈欠踱出卧室,顺手将房门虚掩。
扫了眼茶几上的介绍信,经芋眉眼一弯,坐在空调房里办公的夏天,才是夏天该有的样子。
七点半,鬃爷被闹铃声叫醒,伸手在**划拉了一下,发现经芋不在,不等掀起眼皮,隔门喊道:“小芋抱抱——”
经芋刚给盛着燕麦的碗里注上白开水,边把速冻肉饼塞进多士炉,边回话,“赶紧起床,咱俩今天早点去单位,你带我认认路。”
“抱抱……我要小芋抱抱……”鬃爷成心逗经芋,赖赖唧唧的满床打滚,“那你说……我还是不是你的小宝贝了……”
“……”
经芋无了个大语,猛捯一口气,大步流星奔进卧室,“你在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段子?好几千岁的老妖精少装小宝贝,快起!”
经芋深得栾丽真传,蛮横扯去盖在鬃爷肚子上的薄毯,鬃爷眼瞅着裤头即将暴露,砰地缩成一只苗子精。
苗子精反天性地学着狗子摇尾巴,两只mini jiojio在床垫上慢动作憨蹦,“抱抱,小芋抱抱。”
经芋呆立了片刻,到底是拒绝不了撒娇卖萌的小爬宠的**,伸出手指戳了戳鬃爷粉白的肚肚。
痒痒肉失守的鬃爷“啪叽”倒在**,滚身钻进堆叠的盖毯,末了收起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尾巴。
经芋乘胜追击,跪坐在床边把手伸进敌营,在鬃爷脊背的软白甲上一顿搓揉。
鬃爷蹬着jiojio往盖毯更深处钻,不时发出蜥蜴一族特有的吱吱喳喳的笑声。
“服不服?”经芋的嚣张气焰噌噌往上蹿,扬言道:“再不出来掀了你老巢!”
多士炉完成工作发出“嘎噔”一声松散的弹响,经芋这才想起自己进卧室的目的,拍了拍盖毯,“不闹了,燕麦泡久了不好吃。”
鬃爷闻言探出小脑袋,糯唧唧说,“我昨晚梦到小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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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十晚六的治乱所,九点钟空空****的,云朵建筑正门两旁的花坛里,种满了翠叶白瓣的栀子花,花香很浓,是那种奶油勾兑着果子的甜。
鬃爷从前都是被领着的主儿,今天翻身农奴把歌唱,牵着经芋将单位里里外外溜达了个遍,特别是食堂,和云朵之上视野开阔的天台。
天台是治乱所内部约会的地方,所里允许上班时间沟通感情,比如两口子工作累了,约在天台喝杯东西放松一下。
雨过天晴,碧蓝天空挂着很白很软云朵,南风吹在渗出细汗的额头,有种醒人的清爽感,经芋背靠女儿墙朝鬃爷喊了声“你过来”,同时打开手机内置的原相机。
算起来他和鬃爷还没有过正式合影,登记用的寸照不算,因为那天他没见到鬃爷的脸。
“嗯,等我一下。”鬃爷应声,弯腰取出自动贩卖机里掉落的荔枝汽水,走到经芋面前体贴地抠开拉环递了过去,“慢点喝,凉。”
经芋惦记合影的事,没理会鬃爷眸中闪过的狡黠,伸手去接汽水,汽水一个甩尾漂移撞在了他脑门。
不待经芋消化头骨闷闷的一声“咚”,鬃爷张口来了句“干杯”,似乎在diss他脑袋里有水……
夺过鬃爷嘴边兀自享用的饮料,经芋一口气炫完,大力捏扁后塞进鬃爷口袋,“赏你了,一毛钱。”
鬃爷不服输的水嗝直接打在经芋脸上,转瞬被经芋更长的嗝喷了回来,两人火力十足的对视了少时,绷不住哈哈大笑。
长臂锁喉般勾过鬃爷脖子,经芋按下听筒快门,咔嚓——
画面恍恍惚惚定格了大翻白眼的二次元美少妖,和人族青年整蛊成功的牙花子。
“谋杀亲夫啊你……”鬃爷咳嗽道。
“这可比小清新有意思多了。”经芋忍俊不禁地抿嘴,飞快将合影截成两个沙雕头像,发给鬃爷。
鬃爷掏出口袋里叮叮响的手机,点开消息框发现经芋的“搞钱”头像变成了翻白眼的他,揶揄道:“不搞钱,改搞我了?”
“换上,情侣头。”经芋黑脸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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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入职手续基本接近午休,鬃爷把经芋介绍给郁蝉和孟玥,两人两妖中午是在一张桌上吃的饭。
聊天过程中,经芋得知看似二十出头的孟玥已有三百多岁,不免困惑,长生的他们还算是人族吗?
经芋带着这个疑问,开始了午休后接踵而至的工作。
邮箱里的未读邮件是妖偶办发来的,内容大概是一对闪婚夫夫面临断崖式无话可说的难题,递交了离婚申请,眼下正处于冷静期阶段。
经芋认知里跨族婚姻的组成方式是白纸黑字的合同,是经过深思熟虑埋进土壤里的责任义务的种子,不会轻易出现“离就离,谁不离谁孙子”的极端情绪。
但邮件文档中的情况和他的婚姻不同,梁释安是乌都土著妖,名副其实的妖族企业家,与耿唤在长途旅行中相识相恋,回到乌都便直接登记闪婚。
好山好水好艳遇,一路上聊的都是梦里花,天上月,可一旦脱离浪漫的环境氛围,族群习性不同,社会地位又大相径庭,千岁年龄差,加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诸多问题层出不穷,日子很快就过到了头。
资料显示梁释安是夜鹰一族,起床时间固定在下午三点,例会、审阅文件、应酬等等都在晚上进行。
两口子有族群时差,一天到晚见面的时间都在睡觉,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耿唤刚毕业实习,苦逼的996小白领工作压力山大,做不到次次迁就梁释安。
梁释安提出让耿唤辞掉工作,耿唤在没有家庭安全感下无法牺牲掉事业,冷战多日后,向妖偶办递交了离婚申请,梁释安表示随便。
资料看得经芋脑瓜仁疼,他暗自庆幸鬃爷是日行品种,还是个刚从笆篱子出来的白痴妖精。
否则,换个霸道总裁他也hold不住。
他不渴盼豪门,奔小康就成。
敲出千字跨族婚姻拯救方案,并一式两份打印出来,经芋抱着文件夹从调解科办公室走到了对面的保卫科。
鬃爷手里没事情做,插科打诨的看剧学习恋爱技巧,见经芋直奔他来,拍了下空格键,仰脸道:“你怎么才来找我啊,科长都上天台和孟玥喝半天咖啡了。”
“我不得把方案打出来吗?哪像你这么清闲。”经芋瞥见电脑屏幕上被广告遮盖的长腿欧巴,用文件夹戳了戳鬃爷肩膀,“我发给你的资料你看了吗?”
“没看,我的工作主要是保护你,顺带抓抓妖魔鬼怪啥的,资料不在我负责的范围。”鬃爷将刚泡的贡菊茶递给经芋。
“合着看资料是另外的价钱?”经芋肝火的确挺旺,接过印着治乱所logo的茶缸子,虚着杯边嘬了一口,“走吧,外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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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朵建筑的后身是闪电形状的停车场,鬃爷早上给经芋指过门,但没领经芋进来瞧。
停车场泾渭分明,朝南一半黑色商务停得整齐酷炫,朝北一半二十四辆喜红色的小电驴萌得过头。
经芋上秒钟还在拿电驴开玩笑,下一秒就被治乱所的变态规定气得肝疼。
为增加跨族婚姻的感情黏性,所里伴侣出外勤必须以电驴作为交通工具,商务轿车仅用于同事关系。
大夏天太阳悬在头顶,经芋像颗晒蔫巴的倔强油麦菜,饶是嗓子冒烟,骂骂咧咧一刻也没停。
鬃爷开始还附和着骂两句狗逼领导,后来眼皮跟打烊店面的铁拉门似的一落到底,他单臂搂着经芋的窄腰,听着别样的“摇篮曲”一觉睡到了JA大楼。
被鬃爷搂腰贴背一路,经芋身上的纯棉T恤吸足了汗,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他有气无力地拍了下鬃爷大腿,催促说,“下去,我锁车。”
“啊……好……”
鬃爷迷迷瞪瞪的扬腿跨下电驴,刚抠开头盔卡扣,一阵不耐烦地呼喝比火热的夏风还燥人。
“门口不能停车,赶紧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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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墙,即天台外围的矮墙。
笆篱子,为监狱。出自《历史的耻辱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