鬃爷烦躁地掀开眼皮,对着涌门缝的幽绿烟雾重叹一声,快步行至玄关,给莫名其妙发疯的顾垣一开门。
“卡尔斯……我错了……”
烂醉的病死鬼仰起百十来斤的脑袋,泪疙瘩噼里啪啦往下掉,他硬着舌头一遍遍道歉,重复着当年病入膏肓时的悔意。
鬃爷始终沉默,眼睑半阖,呼吸平稳,像是在侧耳倾听,又像是单纯的失了神。
得不到回应的顾垣一伸出乞求的手,被鬃爷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鬃爷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坦**地注视着顾垣一酡红的脸,开口道:“你怎么会错,错的是我。”
“卡尔斯我……”顾垣一如鲠在喉。
“听我把话说完。”鬃爷停顿片刻,确定顾垣一不再继续,松开门把手将入户门完全打开,“是我自作聪明插手了你与姜客的关系,你恼羞成怒扯断我尾巴,把我丢进镇妖署,我无话可说,也没有反抗。”
“神族惩罚我,刨走了我的内丹,把我关在缚妖相机里七十多年,我日复一日的忏悔,我错了,是我错了……可你说,我错在哪儿了?”
鬃爷没去管颓然滑坐在地的顾垣一,将陈年往事上的厚灰全部吹散。
“神族说我伤人即是错,我知,也认。大概是等待放归的时间太过漫长,日子一久免不了胡思乱想,毕竟那个错在这里太小了。”
鬃爷点了点心脏的位置。
“小芋接我出来那天我都还没想明白,到底是犯下多大的错能一只千年妖精沦落至此,再遇见你我才恍然,我最大的错,是为你离开大漠。”
“现在我不怨你了,断尾之伤早已愈合,只要小芋在我身边失去内丹也无所谓,咱们好歹是邻居,我不想给物业打电话,你回吧。”
鬃爷平静地合上门,将哭到失声的顾垣一隔在门外。
“你现在爱上经芋了吗?你能理解我爱过姜客吗?”顾垣一在走廊放声哭喊。
鬃爷浑身一震,少时,隔着门板回道:“垣一,我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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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浴喷头的冲水声早早停下,裹着浴巾的经芋一动不动杵在洗手间门口,心悸于鬃爷的原谅里,有无言外之意。
另外,现在的情况与夜里的猜测相隔天壤,是他太悲观主义了吗?
吹风机胡乱扫了扫湿漉漉的发丝,经芋拧开洗手间门锁快步穿过客厅,进到主卧换衣服。
摘下衣挂上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经芋脑袋钻出小圆领,有意识地瞥了眼床头柜。
睡前他特意将充电线的头卡在抽屉上,就是想看看栾丽还会不会翻他东西。
果然,栾丽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一盒安全/套而已,他和鬃爷持证做/爱,合理合法,不怕看。
经芋穿戴整齐出卧室,正巧撞上贼兮兮往屋里瞅的小眼神,但也就是十分之一秒的时长,鬃爷先绕开了。
经芋很纠结,他到底该不该问鬃爷在哪里过得夜,问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犹犹豫豫走到沙发,经芋坐到了鬃爷旁边,右手揪着腰侧抱枕的一角,暗暗给自己鼓劲,唇瓣嚅动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先换衣服洗漱吧。”
“嗯,好。”
鬃爷不想表现出过多失落,但起身时不协调的肢体没给他留一星半点面子,小腿撞得茶几一晃,果盘里的山竹应声骨碌掉了两个,砸在了经芋脚面。
此刻,他比山竹窘迫。
鬃爷如此认为。
“你——”
手劲似是要将抱枕捏成粉末,经芋再度发力叫住鬃爷,那句想问不敢问的话几乎将他逼出哭腔,他换了一种方式表达,卑微进了泥土里。
“以后不在家睡告诉我一声吧……省得我担心。”
鬃爷提着的那口气在经芋语尽时长泄,如果没有听到那句“担心”,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幸好,幸好不是随便在外面住……
鬃爷抬手搓了搓一夜未眠的脸,折身坐回沙发,他不再自讨没趣地问经芋,是不是因为他夜里不在家才不开心的,他只是转过身用疲惫的眼睛凝注着同样憔悴的经芋。
当泪花完全模糊视线,鬃爷揽过经芋倒在他睡习惯了的颈窝,浴液的淡香断断续续钻进鬃爷不通气的鼻子,鬃爷痴醉地用眼周皮肤轻蹭经芋软乎乎的耳朵。
“小芋,抱抱我吧。”鬃爷哽咽。
扑簌簌的眼泪溜进衣领,冰冰凉凉的,经芋分不清心口阵痛出于难过还是怜惜,他没有在鬃爷身上嗅到任何陌生的气味,安心地紧紧抱住比他哭得还凶的妖精。
他憋住了想问的话,用鬃狮蜥脖子上的肉。
齿尖力度像是发脾气的小猫咪“嗷呜”一大口咬住主人,报复心满满。
鬃爷没想到经芋会咬他,不由破涕为笑,忍了片刻,提议说,“要不咬嘴巴吧……”
经芋充耳不闻,牙齿又陷进肉两毫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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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丽是订的下午车票走的,走之前一反常态没念经芋紧箍咒,只说睡不惯他家的硬板床,着急回去和老姐妹打牌,过阵子再给他带吃的。
经芋站在闸机外围目送栾丽过安检,第一次觉得相处的时间短了,想起鬃爷的倒计时算法,忍不住给栾丽的老年机发了条短信。
「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两分钟后。
「妈妈知道了,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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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经芋彻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忙到飞起,他像个举小旗的导游,每天带着一群女孩子上山下海的拍写真,皮肤黑了两个度不说,扛着长枪大炮的胳膊更是粗了整整一圈。
早出晚归的高强度体力劳动,累得经芋回家就高位截瘫,好不容易熬到周二休息,一觉闷到了中午。
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经芋翻身去够扣在床头柜上的电话,静音调回到铃声,经芋点开两个多小时前鬃爷发给他的语音。
「冰箱里有早餐,你先对付一口,我中午回来和你一起吃,下午请假了。」
清了清睡哑的嗓子,经芋按住语音「请假会不会影响考勤啊?」语音录完被滑到了左侧的松开取消按钮。
经芋改成文字「你回来在楼下买份凉皮带上来,要两掺的,多放点芝麻酱。」
消息发送成功,手机往枕头旁边一扔,经芋大字形伸展四肢,满足地发出长长一声“啊”……
放空了两分钟,经芋一个鲤鱼打挺下床将遮光窗帘拉至两端,窗外天空阴沉沉的,仿佛昨夜的雨没下透,远处乌云涌动,飘过来就有雨点敲打在玻璃上。
手机接连叮咚个不停,经芋回身拾起手机,二十几张图片刷屏对话框,最后以「今日菜谱」作为收尾。
经芋这些天没少吃治乱所食堂的菜,现如今上班太忙了,准备一日三餐真的是力不从心,鬃爷自告奋勇说食堂的饭菜可以打包回来,这才有了贪公家便宜的妖操作。
鬃爷不以为然,说别的同事也没和单位客气,而且水果、零食、酸奶都领的双份。
翻过二十多张图,经芋将番茄龙利鱼、红烧豆腐、韭菜鸡蛋、火腿炒饭转发给鬃爷,又叮嘱了一句「凉皮不想吃了,看样子要下雨,你直接打车进小区。」
上班时间,经芋也不眼巴巴等着鬃爷回复,撤下睡了一周的**用品丢进洗衣机,嘴里叼着牙刷慢悠悠绕到沙发前,将小盖毯抱在怀里,扫了眼没别的要洗,继续未完成的洗漱。
可能是睡得很饱,经芋洗完脸整个人非常精神,脚步轻快地奔向厨房,拉开复古味儿的小冰箱,一眼看到了他的早餐。
昨晚睡前隐约听鬃爷说买了汉堡胚,早餐还真就是汉堡,两个,用防油纸包着,外观上和店里的相差无几。
经芋不打算都吃掉,他得留出一半肚子等鬃爷下班回家,但出于好奇他都拿出来瞧了瞧,是两种味道。
一种类似不素之霸,两层牛排抹了汉堡酱;另一种更洋气,一层香煎鸡扒,一层烤菠萝。
经芋吞了吞口水,抽出刀架内的厨师刀,将两个汉堡对半切开,切好的汉堡一半用保鲜膜裹住放回冰箱,晚上窝在沙发里看电影当零食吃,另一半进微波炉里转圈圈。
等汉堡加热的空档,经芋给鬃爷发了条消息「迫不及待!!」
随即补了一张微波炉照片,两个半份的汉堡正在急速升温。
三五分钟后,经芋对着空空如也的防油纸竖起大拇指,一张无脸自拍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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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金字车牌的黑色商务,由城东区驶回治乱所,车门“砰砰”震响,保卫科科长郁蝉握拳轻咳了声,某个专注手机的忙内抬脸解释,“是我先生的信息,他刚起床,在吃早饭。”
治乱所对跨族婚姻十分包容,明文规定允许在当班期间与家人联络,前提无外乎是不影响本职工作。
手机揣回口袋,鬃爷绕道另一侧车门,将坐在后排座位的棉尾兔妖精拎了出来。
这货犯的是离家出走的重罪,具体原因有待调查。
但资料显示,他的伴侣未有离婚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