鬃爷的问话如当头一棒,敲醒了经芋发昏的脑袋,下巴若有所思地戳进白毛鸟窝,经芋蹙眉喃喃,“你说得对,还真是要实话实说才行,省得日后惹麻烦。”

他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突然想到另一种难搞的状况,一旦他说和鬃爷是恋人关系,栾丽极有可能撺掇他俩分手。

三年前栾丽为逼迫他和闫帆断交,又是给他下跪,又是拿头撞墙,说闫帆无缘无故对他好是别有用心,说他被闫帆拉去拍污/秽视频,还被卖去陪人睡觉,落下一身脏病。

实际上他与闫帆是多年前的同事,也是难得聊得来,又相互信任的朋友。闫帆不在乌都,他们平日里也不常联系,根本就没栾丽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栾丽整日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能当真,然后陷入莫须有的恐慌当中,神神叨叨的。

经芋确信栾丽患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或许现在还不是接栾丽来家住的时机,万一栾丽得知他与鬃爷结了婚又犯病免不了鸡飞狗跳。

-

适逢正午,烈日毒辣。

42路公交车驶进乌都北站,车门一开,经芋第一个冲了出去,团成一团的三明治包装纸丢进垃圾桶,经芋催了声“快点”,大步流星往出站口奔。

如果不是意见出现分歧,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他俩不至于紧赶慢赶踩点到车站。

大屏幕上显示D7591次列车到达,经芋进到出站口内,目光穿梭在闸机另端涌动的人潮,心里慌得不行。

“脸都白了,妈妈还能把你吃了不成?”鬃爷抬起搭在经芋肩膀上的手,抹了一把怂蛋额头上的冷汗,“放心吧,妈妈要是敢吃我的人,我就把妈妈给吃了。”

经芋嘴里发出啧的一声不满,转脸剜了眼胡言乱语的鬃爷,“还吃人?长本事了你!”

“这哪儿是长本事,这是生来就有的本事好吗?”鬃爷揉了揉经芋饱满的脑壳,“你要不是我明媒正娶回来的,就凭你拿破符咒定我,头盖骨拧下来给你盘成核桃。”

“起开!”经芋不耐烦地打掉鬃爷的手,“看我抽出功夫不把你炸成两面金黄的,家里孜然和辣……”

“别叭叭了。”

鬃爷一口咬住吐不出象牙的狗男人的嘴,没等小惩大诫,腰上多了把拧人的钳子手,鬃爷痛的倒抽一口冷气,扭腰闪躲之际,在经芋脑门上拍了下,经芋顿感金星晃眼……

人声鼎沸的出站口,无人注意到两口子闹腾,可排队出闸机的栾丽不一样,她眼里只有经芋。

面部肌肉绷得几乎断裂,她推搡着从人海挤出,怒气冲冲地奔向经芋,咬牙切齿说,“你可真是一点脸都不要啊。”

栾丽没有呼喝,她也丢不起这个人,拽着经芋土橘色短袖工装衬衫往站外走,全然没看鬃爷一眼。

“妈你先放开。”经芋扯下抓着他衣襟的手,脚步随之放缓,“如果您去我家是为了骂我,那我家不欢迎您,我现在买票,您回去吧。”

“你还有理了?”栾丽怒极反笑,手一挥指向鬃爷,“他什么人你知道吗?挺大个小伙子染一头白毛,谁家正经孩子这样?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口腔里有……”

“口腔里有多少细菌,但凡嘴里有个溃疡、有个伤口,艾/滋病就进血液里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您是想说这个吗?”

经芋打断栾丽这套磨得他耳朵生茧的说词,家丑外扬他也丢面子,可栾丽偏偏一再触碰他的底线,刀子扎进心窝,死人才不喊疼。

拂去衣襟被攥出的死褶,经芋见栾丽还要没完没了,抢在难听话过耳前,继续道:“还有,鬃爷怎么不正经了?人家是妖族,头发就这个颜色,你想骂人冲我来,少扯别的伤及无辜。”

“鬃爷是我爱人,我俩结婚了。”经芋当着栾丽的面将鬃爷的手握在手心,“闹一下怎么了?我俩还接吻做/爱呢,合理合法您管得着吗?”

“恬不知耻!!”

栾丽扬手扇向经芋理直气壮的脸,仿佛在打多年前口口声声说爱小三的经凡旭。

只是耳光落下的声音沉闷,如同打在一颗实心铁疙瘩上,栾丽指尖一阵钻心剧痛,瞬时麻木到全无知觉。

鬃爷苦恼的挠头,“妈妈我得事先跟您说清楚,妖族只认配偶,不讲亲情。爱屋及乌可以,但倘若乌鸦伤了房子,我是会把乌鸦毛拔光,喝血吃肉的。”

乖巧的放完狠话,鬃爷朝经芋脸蛋吹了口妖气,一层肉眼难以捕捉的结界散去,经芋耳鬓处细软的绒毛根根竖起,隐约可见鸡皮疙瘩冒出头来。

抽出被经芋攥得血淤的手,鬃爷捏了捏某人僵如鸭货的脖颈子,“怕什么,我在呢。”

栾丽受到恐吓后,脸拉得更长了,“谁是你妈?别乱叫!”

“好的,老太太。”鬃爷爽快改口。

“你骂谁老太太呢?”栾丽眼珠子登时溜圆,指着鬃爷鼻子嚷嚷,“你算哪棵葱?我让你说话了吗?!”

“还是叫妈好听吧?”鬃爷才不管栾丽嘚嘚什么,自说自话,“您对我客气点有好处,房子是用彩礼钱买的,我同意您住家里,小芋也说不了别的。”

“您要非和我呛,到头来白跑一趟,受累的还是您,您图什么呢?”鬃爷知道母子俩一个臭德性,一旦给了抢白的时机,再轮到他就得下个回合,索性一股脑说完,爱咋咋地,“再说了,我能是哪棵葱,插都插小芋这儿了,您心里没数?”

此等虎狼之词是能大庭广众说的?

经芋臊得脸红脖子粗,背地里拧了下鬃爷屁股,咬着后槽牙哼哼。

“插你大爷。”

-

回程,破天荒拦了辆出租车。

出风口源源不断的小凉风,吹散了烦闷的暑气,经芋坐在后排,不时透过后视镜观察栾丽脸色。

按照鬃爷的算法,人寿不过七八十年光景,栾丽余下半生每月见面两三天,实际的相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

见一面少一面,说服了经芋。

他猜想鬃爷是早有预谋,否则早上不会执意收拾完屋子再出门,妖族太狡猾了。

家里没有多余拖鞋,经芋一声不吭地光脚进了厨房准备午饭,从老房子带过来的米没剩多少,全倒进电饭煲内胆,用手一探,仍然不够,只好洗两个地瓜,削皮丢进米里充数。

这时栾丽背着双肩包走了过来,冷着脸拉开拉链取出两大罐纯手工牛肉酱,还有甜城特色的老式香炸鸭子,晨光油盐烧饼,和在动车上挤变形的水蜜桃。

相对无言的厨房空气凝滞,蔬菜的冲水声,塑料袋窸窸窣窣,冰箱一开一关后嗡嗡制冷,母子始终较着劲,谁都不肯先说一句,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鬃爷愁啊,没办法啊,他要不去找骂挑起话头,就这家庭氛围,等吃饭的时候菜凉的都比平时快。

没心没肺地进厨房,鬃爷把拖鞋撂到经芋脚边,跟着盘腿坐在了餐椅上,**尬聊,“妈你也是,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啊。”

解开装炸鸭的塑料袋,鬃爷将吸油包装纸往一边拨了拨,自顾自扽下只鸭腿。鸭子一看就是临上动车前现炸的,还热乎着呢,肉一点儿都不柴。

其实栾丽对经芋不错,大概是应了那句,“你爱我的方式,是我最讨厌的那种”才让母子陷入剑拔弩张的死循环。

鬃爷憋着损招扭身叫经芋,经芋正徒手给洗净的羊角椒去籽,刚一回身鸭腿不由分说地怼进了他嘴里。

他从小到大都爱吃这个味儿,小时候家里困难,能吃上炸鸭的机会少之又少,长大后离开甜城,心里总惦记。

刚才栾丽把炸鸭拎出来,他闻见味儿就开始偷咽口水了,要不是鬃爷钢板厚的脸皮,他这会儿也不好意思为这一口肉低头。

可这口“心头好”刚进嘴,还没从门牙挪到里头细嚼,坏妖的唇便凑了上来,把肉给叼走了。

“既然你不爱吃,我替你吃好了。”

鬃爷的主要目的是通过间接接吻激栾丽发火,没想到先把经芋给惹毛了,刚摸完辣椒籽的手指戳在他眼角,视野顿时被涌出的热泪糊住……

咬着肉的嘴哩哩罗罗爆了句粗口,鬃爷放下手里掐着的鸭腿,伸脚盲够了两下拖鞋,才想起拖鞋在谋杀亲夫的经芋脚上。

真是掏心掏肺喂了狗啊!

鬃爷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往洗菜盆摸,带着娇嗔意味骂骂咧咧,“没良心的小东西,还不给我洗洗,也不知道我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意识到报复过了火,悔意倏地袭上心头,经芋听话的“哦哦”两声,赶忙上前掰开水龙头捧水给鬃爷洗眼睛。

“还,还辣吗?”经芋低眉顺眼的关心。

鬃爷怄气反问:“你说呢?”

清澈凉爽的自来水一捧接一捧的入眼,开始是好些了,但凉意一退,火辣如猛兽反扑,肆意撕咬着鬃爷娇嫩的角膜,鬃爷不由发出灵魂一问,“你……洗手了吗……”

经芋怔怔地看着鬃爷抹了胭脂的眼睛,万分内疚下,一头撞在鬃爷宽厚的肩上,笑得花枝乱颤,泪沫横飞,“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鬃爷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转身递话给冷眼旁观的栾丽,“就您这傻儿子,换个人跟他过日子两天半能离三回,您就知足吧,赶紧做饭,我回屋躺会儿。”

“……”栾丽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