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科尔沁镇国公灼儿济女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乌兰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整个人都快要麻木。她等这一句话等了多久,从懂事起,她就知道姑母不受宠,自己会选秀入宫的,若有可能,许是还会成为皇后。如今,真的成真了!
她在死后,可以跟皇上合葬了吗?她可以一统后宫,连姑母都要服从于她吗?整个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是不是都要以她乌兰为荣了?
“皇后……一国之母……一国之母!哈哈!”乌兰这样笑着,笑的泪珠都快落下来,这是多少人乞求都得不来的,她竟然入宫不足一年,就真的成为了皇后。
“皇后年年千岁千岁千千岁。”满屋子的奴才跪下来跪拜不停,这让乌兰心里更为舒坦,她挺了挺身板,一抬手道:“平身,本宫心情大悦,你们一个个的都去喜玛那儿领赏。”喜玛是乌兰从科尔沁带来的丫头,自小与她一起长大,好得似是一个人。
“谢皇后娘娘恩赏。”
“娘娘,静妃来了。“喜玛的话音还没落,静妃已经甩着帕子走进来,见到那眉眼间喜色飞舞的乌兰,轻轻躬下身子请安:“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这就是宫里的奇妙之处,明明论辈分静妃是乌兰的姑母,可现在却得半蹲下来,敬她为主。
“姑母快快请起。”话虽是这样说,可乌兰的唇扬着,身子笔直的,半点没有扶静妃起身的意思。
喜玛上前一步,搀起了静妃。
“乌兰,你以为做了皇后,就圆满了?”
听见静妃张口就唤自己的名讳,乌兰有些不悦,可听见静妃的语气,她更多的是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做了皇后,三宫六院是你的,大清朝的半壁江山是你的,可独独你的男人却不是你的。皇上是大清的天子,是属于整个大清朝的,他的心里,装不下一个你。”静妃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带泪,那是一个过来人对于自己侄女儿最深的忠告,可刚入这宫门的乌兰怎么会懂?
“静妃的话也不能这样说,你被废,是说明不曾讨得皇上欢心。本宫有这个自信。”乌兰笑着道。
“我曾经以为宫中不可以有人惹怒我,谁若是惹火了我,只要用权力让她死去就好了。可后来我才懂得,身在宫中最大的痛苦不是死,而是寂寞。那森森宫墙锁住的不只是心,还有你对明日所有的祈盼。身为皇后,有泪不能留;有苦不能言。你要一个人承担着从清晨到黑夜的所有艰难,你要知道如何亲手把自己的男人让于他人,你要明白母仪天下到底有多少分量,你受不受得住。”
“本宫听不懂。”乌兰觉得静妃话太多,太琐碎,怪不得皇上会废了她,情理之中嘛。
静妃见乌兰听不进去,叹了一口气作罢,行礼告辞。她在心中默默念着:乌兰,我当然知道你不懂,我在那个位置的时候,也不明白。可现在即使明白,也晚矣。只盼日后,你可以比我坚守的长远,让咱们博尔济吉特氏,得以辉煌。
乌兰望着静妃远去的身影,有那么一刻的愣神,她忽然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静妃会不会就是多年后自己的模样?随即,她狠狠晃了晃脑袋,不可能,她正当年华,怎能变得那般惨淡。
五月十五,福临的第二次大婚。
乌兰身着大婚吉服,穿的是龙凤同和袍披的是八团龙凤褂,这奢华的程度不言而喻,她侧头瞧瞧看着皇上,虽然皇上并未望向她,可竟然是一直微笑的。乌兰提到心头的石头,落到了肚子里。
他穿着崭新龙袍的样子那么威严,他的侧脸如此英俊,他的举止除了天子这个词,还有什么配得上?更重要的,他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男人。腾格里,是你保佑我的,对吗?
礼部官员高声宣读着册封皇后的文书,读罢,又将册宝(其一是册封皇后的字据,其二是皇后玉玺)递给两位女官,两位女官又递给皇后。
静妃与众人一起跪了下来,高呼万岁与千岁,几年前站在那个位置的还是自己,几年后,就换了人。皇上自始至终也没看向自己一眼,人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他们做了几年的夫妻,却换不得一点恩情。
莲依目不转睛的欣赏着这一场盛事,她看不透福临眼里的喜悦是为谁而流露,但她知晓一点,这绝对不是为了新皇后,因为他的瞳孔里,不曾装下她的影子。博果尔是今日据说抱病,不曾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严不严重。前几日见到他不还说安好的么,可是,这怎么又会病倒了?她倒是看到了十一福晋,她好奇地转着眼珠,望着这里的一切。莲依真想走过去好好问问十一福晋,博果尔的状况,可她寸步不能行。
宁贵人跪的比奴才还要低,她巴不得自己可以低到泥土里去,她没有显赫的家世,除了自由学习的知书达理,她不知可以有什么可以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太后娘娘嘴上再夸奖自己乖巧又能怎么样,说到底她也向着自家人。如今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升到贵人,还不知道背地里遭了多少人的骂。如今惠妃成了皇后,念着以往的恩情,她会提携自己吗?
乌兰面向着皇帝与深宫,三拜九叩,从今日起,这大清皇后,就是她。
今夜,她将入住自己新的宫殿,坤宁宫。
大典过后,宁悫妃从嬷嬷怀里抱过刚满周岁的二阿哥福全,轻轻道:“二阿哥,额娘这一生,怕是也仅仅有你这一个依托了。你是额娘一生全部的希望啊,母凭子贵,额娘依借着你,走入了这场遥遥无期的赌局。额娘不要你登上那惊险血腥的位置,但额娘要你活的安稳啊。咱们娘俩没有退路,那最高的位置上坐着的女人,还是她博尔济吉特氏,咱们娘俩只能相依为命,举步维艰的前行。”
福全*着手指头,傻乎乎地憨笑着。
宫外,董鄂氏听着那沸沸扬扬地喜悦声,擦着泪花。她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没有这么自作多情的,人家是皇上,立了新后是全国的喜事儿,她怎么能哭呢?可是心底隐隐作痛,他说让自己等着,有朝一日会娶了自己的。可是,要等待多久?就是因为那一句承诺,让这份等待更加煎熬,更加漫长。
“皇上今儿个心情如何?”太后今早起身就觉得头昏脑胀的,于是又躺了回去。如今算算时辰,知道大典该结束了,连忙让索玛去问问。
“奴婢看见皇上笑了。”索玛说了半句留了半句,她看得出皇上那笑容带着游离,更像是思念。
“笑了?那就好。咱们蒙古的姑娘,定然是美的。”太后安下心来,一翻身,又入了梦。
索玛望着太后熟睡过去,轻轻松了一口气。在这宫里,谁见到她都得尊称一声姑姑,可她早忘却了什么是七情六欲。这辈子能服侍格格,是她自个儿的福气。别的,不再盼了。久了,也就忘了。
索玛替太后掖了掖被角,又亲自去煮药,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每每夜深,那个梦,还是属于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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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消失了许久的徐公公竟然在咸福宫冒了头,这让莲依有点奇怪。
“佟主子,建福宫的杜娘娘今儿个早晨走了,昨夜是皇后大婚,今早上就出了这样的事儿,皇上也是不能禀告的啊。杜娘娘于奴才有恩,奴才就算求求主子了,去看看她吧,烧柱香就好啊。她走的冷冷清清的,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说到这儿,徐公公一边红着眼眶一边给莲依叩头。
这叫什么事儿啊,一会各宫娘娘都要赶去坤宁宫给新后奉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非跟皇后大婚撞在一起,这不是添堵么。正琢磨着,莲依忽然心中一动,对徐公公道:“等着,我换好衣服跟你去。”
怕是这杜娘娘,就是为了大婚的事儿,才死的。这样的女人,莲依想去看看,不能因为身在古代,就太偏移了本性啊。
在莲依有限的印象里,建福宫是乾隆很喜爱的宫殿之一,不想在这顺治年间,竟然是给不受宠宫妃居住的。徐公公本是宫里的老人儿,说话最有分寸,可不知道今儿个是怎么了,一路上都在念叨这杜娘娘生前的事儿。
“杜娘娘入宫很早,比皇上还大几岁,那时候皇上还小,同杜娘娘也是有感情的。两年多前,杜娘娘有了身孕,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一胎不稳,不到两个月就小产了。打那时候起,皇上就再也没进过建福宫,奉宴会,也不准杜娘娘去,她就像是被宫里的人,驱逐了一样。”
莲依其实胆子挺小的,平时看见死人都不敢上前,今日看着躺在地上,安详闭上眼睛的杜氏,竟然没有害怕。她化着浓烈的妆,穿了一身淡紫色,洗的干净却起了毛边的长袍,唇也是紫色的,看来是服毒了。
整个宫殿内,只有两个小宫女,跪在地上,呜呜痛哭。
莲依拿了一炷香,朝着杜氏鞠了三躬,将香插在香炉上。
莲依看见桌子上有一张纸,上面是未干的磨痕,看样子是杜氏死前刚写不久的。举起纸张细瞧,那诗是卓文君的《怨郎诗》: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有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把朱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莲依见桌子旁还有一枚小巧的金如意,压着不少写了诗词的绢纸。
一页页翻过去,竟然每一页上都是写满思念的诗词。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