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瘦削的老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柔着,也沉默着。

“师父,徒儿学艺不精……”她纵然欢喜这般陪伴师父来尽孝,但心中装着事情,不免着急。

丹青圣手只是一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寒丫头,今日不问师父可好?”

凭借着两世的师徒情分,她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每每师父心中有数的时候,或是在背后运筹帷幄的时候,师父就会有这等沉默以及拒绝交谈的模样。

“师父,徒儿要问的,您可是已然知晓了?”

饱经岁月磋磨的苍老容颜上划过一抹不忍。

“师父,可有一种针法可掩盖瞳色。”虽是疑问,但用的确实陈述的口气。

丹青圣手颔首:“有的。”

“徒儿冒昧的想了解一些旧事。”

秋风扫过,枯叶纷飞,有些归根,有些却随风而去。

她这些时日,同步惊山周旋,寻找兄弟姊妹,想办法救养父母,后来又被柏影占住了心神。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近一年的时光中,事赶事,她几乎没有自主选择和思索的功夫。

师父来到绥京,此事本就不大对。

她没有询问,因为忙,也因为尊师重道。

约莫一刻钟后,丹青圣手终是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缓缓吐出。

“旧事,二十三年,不,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了,为师受人之托来到绥京为一个婴儿掩盖了瞳色。”

不消多说,他们都知晓,丹青圣手口中的婴儿就是小时候的苏鸣舟。

她觉得身上有些冷,却尚算镇定:“那回,咳嗽之人是苏显。”

丹青圣手点头。

不算冷的天气里,披着大氅的她打了个寒战。

“寒丫头,苏显是为师的故人。”

她双手紧攥衣袖,牙齿都在打颤……

丹青圣手那干枯的手再次抚摸过她的头发:“寒丫头,霜雪降确出自为师之手,但为师的确是因为受伤才来绥京的。”

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

秋风也可刺骨寒,她浑浑噩噩的,甚至都不知晓自己是如何回到抚远王府的。

寒影居。

身着官服的苏鸣舟,在门窗关闭后起身,大步流星的行至榻前。

榻上的女子面色潮红,锦被下的身体蜷缩成大虾的模样,细细听来有银牙磕碰的声响。

“寒寒,醒一醒。”

苏鸣舟上手一触,发现她身上凉的吓人。

将人隔着被子抱在怀中里外裹了好几层被子。

陌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像。

高高在上的神祇怀中拥着脆弱易碎的凡人,明明没有受伤,满目确实血红一片…

“如何了?”

“脉象有些紊乱,思虑重,且…”陌归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兄,寒寒没事的对不对。”

陌归的心情此刻比较沉重,因为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是喜脉。”

苏鸣舟喜形于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虔诚的亲吻了一下。

抬首时,却看到了陌归凝重的面色。

“师兄,寒寒可是还有哪里不妥?”

陌归欲言又止,他有些后悔了,若是方才思虑周全些,或许不该同王爷说的。

“寒寒的身体,不用我说,王爷也该知晓的。”

自然是知晓的,他隔着锦被,将手放在小腹上,明明隔着很多层锦被,但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就仿佛在掌心间。

那是他同寒寒的骨血,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陌归直觉不好,因境遇相同,他更能理解苏鸣舟对于血脉的渴望,但于他而言,他更想要师妹的平安。

“师兄,这个孩子会影响寒寒吗?”

“会,她打小留下的病根,再加上这一年间的受伤、风寒、流血,说句不好听的,这一年的折腾,她从病秧子变成了药罐子了。”

苏鸣舟眼神中难得流露出伤心的神色。

陌归眸色愈发深了:“若是王爷非要这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在七八个月的时候,剖腹取子…”

“住口,师兄,我不要这个孩子。”

陌归松了口气。

“师兄可有法子在不伤身体的情况下,拿掉这个孩子,最好不要让寒寒知晓。”

“有,但此刻还不成,至少要寒寒先养好身体,才能最少伤害。”

陌归亲自煎了汤药,在院中守了半宿。

许是病习惯了,在夜半醒来的时候,步轻寒也没觉得有什么。

烛火惶惶,那俊美如玉的面容上镀上了一层柔光,愈发好看。

那双璀璨的眸子温柔的望着她,缱绻中却带着股子悲意。

苏鸣舟在长臂一伸,将盛着蜂蜜水的杯子递到唇边。

温热甜腻入喉,那股子清苦一扫而空。

“再苦也无妨,只要一点点甜,就可以扫**所有的苦。”她声音清浅的似是寡淡白开水。

“寒寒,我好爱你啊。”

寻常苏鸣舟偶尔也会说些酸话,但今日显然有些不对的。

“师兄来过了。”

步轻寒后知后觉:“师兄同你说了什么?”

相伴一载,一个眼神都可以心有灵犀。

“没什么啊,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苏鸣舟歉疚的吻了吻她的唇角。

她在苏鸣舟看不到的地方松了口气。

她本身就是医者,即便没有师兄医术精湛,但这种半吊子药童都能诊出来的喜脉,她自然不会忽视。

步轻寒知晓她的身体,差的紧,但也没有到二留其一的程度,只要仔细小心的养护着,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她只是想起了那日在步国公府,神神叨叨的二叔母说的机缘。

‘你的机缘,在有孕,若是不怀孕,或许能多活些日子。’

虽然很不想相信,但事情的走向却是对的,她倒是无妨的,只是怕柏影空欢喜一场。

未央湖,湖心亭。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时光好似回溯到了几年前。

他们师兄妹自幼一医一毒,时常会这般相对而坐,展示自己的成果。

“轻寒。”一向最是能沉得住气的陌归先开口了。

她唇角轻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师兄。”

陌归心中明了苏鸣舟多半不会同师妹说,但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自己或许已经知晓了。

“寒寒,你的身体并不好,相较一个还未成型的胎儿,王爷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