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到底是怎么了?”千彩彷徨地站起来,“没理由的。”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遇上了什么困难?是不是你在外面赌钱?借了高利贷?”千彩张着手,像一只惊弓的鸟。

门外的办公大厅里一片静寂,李观的同事们虽不至于像周芳那样整个人都贴到门上,但也都支棱起耳朵偷听。

李观站起,走到千彩身边抓她的手,“走,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 ”千彩想甩开他,但李观的力道着实不小,他紧紧箍住她,拖她出了办公室。

门突然打开,周芳吓一跳,闪躲到一边。

李观拖着千彩往门口走,众目睽睽下,千彩感到备受屈辱,她用力从李观手中挣脱开。

“你干嘛啊? ”千彩握着自己吃痛的手腕。

“千彩!”李观压低嗓门,语气里带着威胁。

一道道看热闹的目光中,千彩忽地看到了华敏那张惊讶的脸,委屈和愤怒顿时占满她的心,她回头,“李观,想离婚可以,但你必须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是不是她?”千彩指向华敏。

华敏瞠目结舌,连连摆手。

李观臊得耳根通红,他又过去拉住千彩,想把她拖出办公室,千彩已失去理智,她干脆在原地蹲下,大嚷起来,“怎么啦?你不敢说吗?还是我让你觉得很丢脸? ”

李观工作十几年,从未出过这种丑,同事们一双双眼睛像在剥他的衣服,他怒视着千彩,使劲将她往门口拖。华敏走出来,手忙脚乱地想拉李观,“有话好好说,你别这样。”

“李观你他妈在干嘛?”周芳终于清醒过来,冲过来推开了李观。

千彩又惊又吓,已说不出话,她环顾四周,每双眼都盯着她。

“请你们回去吧。”李观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打扰其他人工作。”

“你说的什么狗屁话! ”周芳脱下一只凉鞋就朝李观扔去,鞋子正中李观的胸口,在他衬衫上留下一个灰脚印。

华敏又走过去想拉周芳,周芳转头瞪她,“你拉什么拉?我们自己会走!”

周芳走到李观身边捡回自己的凉鞋。

“忘恩负义的东西,再让我看到你,叫我兄弟打断你的狗腿! ”她恶狠狠地朝李观啐了一口。

“我们走。”周芳搀起虚脱的千彩。

李观望着她们离开的身影,胸膛里冷冽如寒冬。

周芳她爸从厨房里端出热菜放到保温台上,马上就要到饭点,他一人忙得满头大汗。

戴腊八偏在这时走去撞一下他,对着千彩和周芳的背影怒怒嘴,问,“咋了这是? ”

周芳爸瞥了戴腊八一眼,不耐烦道,“你少管点闲事吧你。

戴腊八白他一眼。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可乐送过去。

“咋哭了?”戴腊八瞥见千彩哭肿的眼睛。

千彩赶紧背过身,周芳瞪戴腊八,“你那么闲呐?人马上都下班了,还不赶紧去帮帮爸。”

戴腊八不情愿地转身离开。

“走吧,我们出去吃。”周芳对千彩柔声道。

“我吃不下。”千彩的嗓子哑了。

“走啦,我请客。你难道想坐这被顺风耳偷听啊?”

“那我回家吧。”

“回家还不是被千里眼围观。”

千彩吸了一下鼻涕,没好气道,“围就围吧,反正我就是个傻瓜。”

“李观才是傻瓜呢,”周芳愤愤道,“不,他是狗 屎,还是那种被踩扁的狗 屎。”

“走啦,难得我好心请客。”周芳把她拉起来。

吴嘉已经认得她们,迅速为她俩安排了一个靠窗的好位置。

两人坐下后,周芳小声对千彩说,“我还没在这种餐厅吃过饭呢。”

“我也是。”千彩苍白着脸。

自打进了餐厅,她的心跳便开始加速,太阳穴也突突跳起,她不安地环顾四周。

这里的空间虽然不大,座位却设计得很舒适,巧妙利用大叶植物做隔断,兼具了氛围与私密。

服务员拿来餐单,介绍说,午餐套餐包含开胃菜、调味饭或意大利面、主菜、甜品四个项目,共有两种套餐,468元4道可在四个项目里任选4道,368元3道可在三个项目里任选3道。每份套餐皆含两杯店酒。

周芳赶紧选了三道368元的套餐,笑道,“哎呀,我们两个女的,吃不了太多。”

在服务员的推荐下,她又点了菜。

千彩脑中嗡嗡直响,餐厅的客人越来越多,刀叉碗碟相撞的清脆声令她精神紧绷。

“怎么流那么多汗啊?”周芳递给千彩一张纸巾。

千彩擦了额头的汗,“没事,太热了吧。”

免费的餐前面包装在小筐先送上,服务员介绍,“这款佛卡夏面包是我们店自己做的,佐黑醋或橄榄油食用最佳。”

千彩拿起一块,金黄油亮的表皮上嵌了油渍小番茄、黑橄榄圈、迷迭香和薄盐片颗粒,凑到鼻下闻,有迷迭香独特的香味。

一口咬下,表皮香脆,内芯蓬松柔软。

“哇哟,这橄榄油很香诶!”周芳惊呼,“你快试试。”

千彩蘸了下橄榄油,放入嘴中一嚼,眼前一亮。

吴嘉双手托着餐巾裹住的酒瓶走到二人桌前, 微笑道,“餐前酒我推荐这款Grechetto品种酿造的白葡萄酒,果香浓郁,利于开胃。”

千彩迷茫看向周芳,周芳故作镇定,点了点头。

吴嘉右手握酒杯杯腿,倾斜酒瓶轻轻将酒倒入酒杯中,至半满,瓶口朝内缓慢旋转,优雅将酒瓶拿开。

“请慢用。”她微笑退开。

千彩有些呆住,“倒酒都能这么好看。”

周芳不屑地撇下嘴,“你少见多怪。”

她举起酒杯跟千彩碰下,“来,我敬你一杯,感谢我邀请你到这么好的餐厅吃饭。”

千彩呛了一下,“咳……”

“本来照理应该是你请我,因为这是你爸的餐厅,以后就变成你的餐厅。”周芳媚眼一扫。

“都还没影的事……”千彩笑得勉强。

开胃菜一起上了,千彩面前的是混合拼盘,各式的风干火腿,蜜瓜、奶酪、渍蘑菇,装食物的小碟子虽质朴,却有一种独特美感。

周芳面前的是帕尔玛火腿配橄榄和蔬菜。

服务员站在周芳身后,声线温柔,“帕尔马火腿是许多食客评价一家意大利餐厅好坏的标准。”

服务员退开,周芳对千彩挤眼睛,“什么都挺好的,就是服务员话太多。”

千彩把一片玫瑰色的帕尔马火腿送入嘴中,细腻的脂肪在舌尖化开,咀嚼后嘴中还回**着甘甜,她举起杯子喝一口酒,美妙的余味像一个轻盈的泡泡在唇齿间碰撞。

她的心忽然又狂跳了起来,赶紧端起酒杯灌一大口酒。

不多久,烤蘑菇调味饭也端上来了。

周芳的酒杯刚见底,吴嘉立即走来为她添上,微笑着问道,“还合胃口吗?”

“还行。”周芳忍住了想疯狂比大拇哥的冲动。

吴嘉望一眼千彩,千彩正对着面前那份饭晃神。

蘑菇散发着烘烤后的浓郁香味,欧芹梦幻清新的味道让千彩忆起童年第一次吃香菜的滋味……当时她嚼了一口便想吐掉,刘松立即夹一块卤牛肉塞进她嘴里,香菜和牛肉的味道融合,发生奇怪的变化,刘松问,“好吃吗?”她迷迷糊糊,“不知道,怪怪的,这就算好吃吗?”“是!这就算好吃!”刘松哈哈大笑了起来。

“嘿!你笑什么呢?”周芳伸手在千彩面前晃了晃。

千彩回过神,吴嘉已经换了一瓶红酒走到二人面前,介绍道,“这是一款来自西西产区的100%黑达沃拉红葡萄酒,它单宁丰富,酒体颜色深沉,味道平衡持久,有李子和巧克力的香味,很适合作主菜的佐餐酒。

两道主菜端了上来,炭烤小牛肉用一个黑色石板盘端上,黑松露披萨则是放在一个木圆盘上。

吴嘉为她们倒酒。

炭烤小牛肉外面有一层薄脆的酥皮,肉心粉 嫩鲜亮,千彩把牛肉切成小块,放入口中。

肉质细嫩,肉香浓郁饱满,配山葵和黑蒜酱汁及玫瑰盐,味道馥郁,层次分明。

喝一口酒,红酒和牛肉的味道融合……这酒?千彩又抿了一小口红酒。

黑松露披萨,端上桌瞬间香气扑鼻,黑松露独特的香气混合着芝士的咸甜滋味,饼底薄脆,内里充满了热气和空气感,不同的口感与味道碰撞,像在口腔里开起了烟花大会。

“你干嘛?”周芳愣愣地看着千彩。

“啊?”千彩恍惚着。

“你干嘛哭?”

“谁哭了?”千彩一摸自己的脸,果真是湿的。

“你怎么了?”周芳惊讶。

“可能……是被辣的。”千彩赶紧拿纸巾擦了脸。

“被什么东西辣的?”

“可能……是黑松露吧。”

“黑松露还能辣人?”周芳满脸的狐疑。

最后上甜品,巧克力蛋糕。

它的味道就像长跑的终点。

五道菜,一道甜品,两杯开胃酒与两杯红酒。

千彩恍惚着,心中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她曾以为已经消失了的久远记忆被重新唤醒,那些味道,那些遥远的对话与笑声,那很久以前被掩埋进心底的渴望,都被唤醒了。她深深地喘息着,像一个溺水濒死的人一下被拉出了水面,张大了嘴,重新呼吸着空气。

那原来是像空气一样重要的东西啊……她控制不住地流泪。

“外头有个客人吃得哭了诶。”传菜服务员小罗跑进了厨房。

陈家耀停下刀。

“怎么啦怎么啦?”郑七满脸八卦地凑过去。

“不知道哦,也许是感冒了。”小罗道。

“那你嚷个屁啊。”郑七拍了他一下。

“但也可能是感动的呀。”小罗一脸的神往。

“切,神经病。”郑七翻了个白眼。

陈家耀犹豫一下,继续分切牛排。

“怎么了?”周芳一面给千彩递纸巾,一面吃着剩下的巧克力蛋糕,不能浪费嘛。

千彩发觉周围的人全在盯着她,连吴嘉都俯身在她旁边安慰着,她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我在干嘛啊?

“需不需要送你到后院休息一下?”吴嘉关切地问。

“额……不用,我,我刚刚就是有点过敏。”千彩支吾着。

“您对什么食物过敏?真抱歉,是我失职了,没有在一开始先向您问清楚。”吴嘉脸有愧色。

“不是,现在没关系了。”千彩觉得越描越黑。

“你到底对什么过敏啊?”周芳吃完整个蛋糕,嘴角还沾着巧克力酱,终于得空关心朋友。

“没事了。”

“你们的菜做得太好了!”千彩僵硬地对吴嘉笑一下。

“谢谢。”吴嘉甜笑道,“你真的没事了吗?”

“没事,谢谢你。”

“您觉得我们的菜品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改进啊?嗯……都挺好的,就是刚才的红酒,味道好像有点不对。”千彩认真地说。

“红酒?”吴嘉拿起桌上的酒杯,“这杯?”

“对。”千彩点了点头。

吴嘉端起酒杯,先举到鼻下短促地闻了一下,抬头喝一小口,她的表情严肃,举着杯又闻了一会。

“能告诉我你觉得哪里不对吗?”吴嘉问。

“有霉味。”千彩说。

吴嘉愣了一下,她请千彩和周芳稍等片刻,带着酒进了厨房。

陈家耀尝了一口,说道,“瓶塞被真菌污染,葡萄酒有霉味。”

“但我觉得这个影响非常地轻微,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吴嘉道。

“每个人的嗅觉不一样,有没有关系由客人说了算,给她换一瓶酒。”陈家耀转身回到炉子前。

吴嘉心中虽有些不情愿,出来后却依旧给千彩她们送去一瓶新酒。

“这是?我没有要讹你们的意思啊。”千彩见吴嘉又要给她倒酒,急得伸手挡住杯子。

“主厨确认过,瓶塞被真菌污染,酒中确实有一些霉味,虽然影响不大,但我们认为应该为你们换一瓶酒。”

“真的不用了,我们也吃好了,这就走了。”千彩从座位上站起,拉了拉周芳。

周芳听着吴嘉话里的意思好像还不是很乐意,有些不爽她,便慢吞吞的不肯动。

“人家送都送了,咱就喝呗。”

“不要啦,我们该回去了。”千彩拧了她一把。

“哎哟!”周芳叫,“你拧我干嘛呀?”

“走了啦!”千彩推她。

陈家耀在厨房中,拿起桌上那杯红酒又抿了一口,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