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这些全州的老百姓们, 白亦初带人去往全州救灾已是月余不止,当时又是与老百姓们同吃同住的,早就已经相熟不已, 他自己还挑了几个趁手机灵的,也不问年纪出身,只见他们各自有些本事, 眼下也喊来分派了些差事。
毕竟这数万的老百姓,总是需要人来帮忙管理,他又没个七脚八手的。
其中便有一个年轻的小麻子,十分擅长牧马放羊,驯起马匹更是有自己的手段。
白亦初也觉得是个人才,只将他喊来,负责管理着这些牲畜。
俗话说的好, 纵使是那乞丐郎, 也少不得是有两块烂席子的身家行李。所以即便全州的老百姓们遭逢了这样的大灾大难的,但仍旧是有些行李在身上的。
如今正由着这小黄麻子来主持,让牲畜给他们驮运着。
小黄麻子其实也不是别人,正是那瘟疫之初,眼睁睁看着他娘染了瘟病后束手无策的段家生。
只是他后来看着满地疮痍和遍地的浮尸,觉得这一切都是段敏圭作的孽,而且他既然是没有将自己做儿子?自己为何还要把他当老子?于是便自己改了姓, 同他母亲一起姓, 从此后做那黄氏的儿郎了。
后来他跟着灾民们一起逃,途间还是没有躲过去,染上了这瘟病, 他是亲眼看到母亲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抓破了大片的皮肤, 从而露出那猩红恐怖的血肉来。
他只咬牙忍着,任由那红疹子和高热轮番在身上肆意妄为,当时想着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得完完整整,不少一块皮肉。
却没想到,他凭着这一口气,那千钧一发之际,竟是等来了公孙大人的救援队伍。
得了些汤药喝下去,虽是没有能将自己治好,但却总算将命给暂时留住了。
只是可惜公孙大人带来的总共就那百来人,也很快被这来势汹汹的瘟病给传染。
当时大家都绝望了,几乎认定是老天爷不愿意给活路,有些还能爬得起来的青壮年,便开始起身来给自己和家人挖坑,以免死后这尸体反而便宜了天上的黑鸟群。
然而大家将自己的家属埋进土里半截时候,听得灵州竟然有人来救他们了。
那时候,黄家生都觉得不真实,那灵州是什么地方?他虽是没有去过,可没少听人说过那边的破败贫穷。
如今地龙翻身,他们虽不像是全州这样严重,但也是遭了秧,只怕都自身难保,怎么可能还会跑来救他们?
但是人确实是来了,而且来了一波又一波,紧随着就是远远不断的物资被送来。
这一切都仿若做梦一般,明明他们的脚都已经踏入黄泉地了,却又被人全力以赴地给拉了回来。
他们有了足够的汤药和粮食,甚至还能吃到鱼干虾干和一些没见过的水果。
听人说,那是
屛玉县的山民们送来的,这次来救他们的,就是屛玉县的县令白大人,去年三元及第的金科状元白亦初。
而这位白亦初,也是当年霍轻舟霍将军的儿子。
这充裕的物资下,以及白大人和那位杜公子的悉心照料,即便是染了瘟病的黄家生,也活了下来。
然后熬到了那灵州城送来的药方。
黄家生看着这长长的队伍,正感慨着命运的无常,他本来以为自己都死了,没想到不但活下来了,这数百的牲畜,往接下来都要听自己的差遣呢!这时候忽然听得有人喊自己:“黄老弟,我们那边还有些行李,你看可是能加得进去?”
他回过头,原来是前阵子着了瘟病后认识的铁小远。这厮和他一般,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当时他俩就是一起搭手刨坑,讲好谁先死的话,另外一个就把先死的埋了,不能叫对方暴尸荒野。
所以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了。
黄家生朝着前后的马背上眺望了一眼:“有多少?还能加个两三百来斤。”
“不多,也就是八十来斤左右,实在是那大哥拖娃带崽,娃儿年纪又小,他倒是找了个扁担来挑着,但这余下的行李,他媳妇瘦得麻杆一样,实在背不动了。”铁小远解释着,很快便喊了那男人将他的行李拿来。
都是些不值钱的破衣烂衫,和废墟里捡来能用的铜壶碗筷等。
全都放到了马背上驮好,男人再三道谢,方回了队伍里去。
铁小远这里也同黄家生打着招呼,“麻烦了兄弟。”又见他如今管着这许多牲畜,也是十分羡慕:“可惜了,我没有什么个本事,不然的话,也能像是你一样混个差事在手里。”也是难得这白大人不计较大家是个什么出身,只见着有能力的,便都能做个小管事。
黄家生这个时候却忍不住想,自己能驯马,这倒是那段敏圭的功劳了,若不是他为了讨好小妾们欢喜,让自己长年累月住在马棚里的话,怕如今自己也没这个本事。
从前自己讨厌别人叫自己马夫,可是现在黄家生却听着十分亲切。心里也悟了,他不是讨厌别人喊他马夫,而是在意给谁喂马。
眼下喂马,他喂得心甘情愿。一面抬手轻轻地拍了拍那骏马的脖子,示意启程,那铁小远又一脸神秘兮兮地凑上来问,“黄老弟,你可是晓得那杜公子什么来路?”听说这次是他带着人去磐州救灾。
黄家生想着那杜仪,看着相貌虽不似那白大人一样英俊器宇轩昂,但长得身材高大,正眉方脸,一看就不是俗气之人,且那举手投足间,隐约还有一股叫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气势。
便想,总归不是个什么凡人。“你打听这个作甚?只要晓得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就是了。”
铁小远嘿嘿一笑,“我没特意打听,只是好奇罢了,你看他那行为举止,实在不是咱们凡人体态,倒像是个皇家子弟。”
“别胡说,你快归队去,等到了屛玉县,你若是没有差事,我去找白大人讲,叫你来我这里打下手,咱依旧做兄弟。”黄家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心说着是能随便讲的么?但到底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他又不认何婉音这个表妹了,所以只拿这铁小远做贴心兄弟,自然是愿意带着他。
铁小远听了心里甚是是欢喜,“那极好,我这里先谢你一回。”说罢,方回了他自己的队伍里去。
他们这些老百姓,不是百八十个,所以为了更方便管理,白亦初也是专门编了个队来。
因此各人都要归队,到时候在路途上,有个什么万一或是走失了,他们自己的管事也能及时发现,也好救援。
队伍很快就出了灵州城,即便是些破衣烂衫的灾民们,但也走出了浩浩****的气势来。
周梨带着罗孝蓝也在队伍里,殷十三娘还在灵州陪着贺知然,他们是要一直等杜仪的队伍归来后,才会一起回屛玉县。
而周梨也没有闲着,这沿途中,也和各队的全州老百姓们打起交道来,一一摸清楚了他们这些人都擅长个什么。
所以到石马县的时候,她已经将那些个会锻造,或是本身就是做铁匠的给挑选出来,单独凑成了一队。
这些人,便是要直接在临渊洼落户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正逢着石马县的冬日,那大金轮山脉上看着霜雪一片,直叫老百姓们瑟瑟发抖,都急急忙忙从自己的行李中,将那破衣烂衫全都往身上套去。
这样一来,倒是叫那些牲畜轻松了不少。
队伍继续往山里推进。
这一次大队人马从这大金轮山脉里路过,又正逢是冬日里,那些个野兽都在休眠期,一路上还真是畅通无阻。
所以行程也快了不少。
走完了这大金轮山脉,踏入紫萝山脉后,便是另外一方世界,这些全州的老百姓们一如当初周梨他们一样,看着这满目的紫色海洋,又惊又喜,忙着脱那厚重的衣裳,又忙着欢呼这到底是个什么奇妙世界。
罗孝蓝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她和祖父罗又玄在这灵州也是好些年了,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这紫萝山脉的名字并非浪得虚名。
更叫她觉得夸张的是这气候,仿佛就是两个不一样的时空一般。
原本就积极的队伍里,老百姓们更是充满了兴奋,尤其是见到那林子里到处都是果树,且都挂满了果子,仿佛置身于天堂一般。
铁小远这会儿已经在给黄家生做副手了,也是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是个什么神仙住的地方?咱们这是到了天上么?”一边说着一边吞咽着唾沫,“那边还有没数的菠萝呢!”这都是野生的……
可是,不是说着屛玉县就是边陲蛮地……
黄家生也是满腹的震撼,这会儿只能感慨着:“可见,这传言多不可信。”朝廷到底是有多糊涂,放弃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灵州城比他们地龙翻身前的全州破旧不少,以至于大家对这个屛玉县其实也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只是觉得这屛玉县不管是下至老百姓或上至官员,这次天灾中都全心全力救他们。
这样的人,他们有什么信不过的?便是一起到这大山里吃苦受累,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现在看来,哪里是来吃苦受累的?分明就是来享福的。
此刻许多老百姓见着林间挂着的果子,已是蠢蠢欲动,各队的队长却得了白亦初传来的话,叫他们不要私自动树林里的果子。
众人不解,后来才晓得这林子里也是多猛兽,白亦初是怕他们摘果子摘红了眼睛,和队伍走散,到时候这林海茫茫,就不好寻找了。更何况这山里的果子,有的是动物来摘,人若是给摘了个干净,这些动物该下山去骚扰老百姓们的果园了。
所以也算是为了平衡生态。
因有陈慕那木流马运送物资走出来的痕迹,如今大家倒是在林间畅通无阻,所以没过几日便从紫萝山脉里走出来,到了这开采矿石的临渊洼。
周梨只将那挑选出来的上百人都给安排在此处,他们有的又有家眷妻小,如今都在这边住下,也是成了一个有着几百人口的大寨子。
这些人都交给了司马垣和陈慕,周梨和罗孝蓝也暂时留下来替他们编制名册,到时候直接拿往屛玉县去登户造册,也根据此刻记下来的名册,就地在这边量地分给他们。
这边的水田远不如屛玉县城外和半月镇,但一年两季也是绰绰有余,所以各人不但是分来了田产,又得了附近的小山地。
这些小山地做果园最好,本就土壤肥沃,离这里最近的术木寨那边,奇寨老又主动过来帮忙,愿意给他们免费提供果树苗。
原来奇寨老听着小苍山下面的果树嫁接后,回来也在自己寨子里的果树上做了实验,还培育了不少果树苗。
如今没想到正好能免费提供给在临渊洼住下的这些老百姓们。
周梨和罗孝蓝总共在这边待了七八天,统计完了他们的身份姓名年纪,按照人头分划了田地果园。又和大家商议择了一处靠山
坡的地址建造属于他们的寨子。
这不远处的现成竹林快速将吊脚楼给搭建起来,虽居住的房屋不算宽广,但好歹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算是勉强就叫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下来了。
另外在临渊洼做工的男人们,不管是参与开采矿石或是铸冶,也是和县城那边一样,做五休二。
往后男人们安心在临渊洼做工,女人们则张罗田地和伺候果园,只要勤快起来,人没有饿死的道理。
走的时候,靠在山坡上的寨子已经初步有些雏形了,罗孝蓝回头望着,“如今想来,老百姓们从来不贪心,只要有田有地就心满意足了。”可试想就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朝廷却从来都没有办法满足他们。
而在这屛玉县,他们不但有田有地,有手艺的人也不怕没活干,就拿这些在锻造阁上工的人们,除了做五休二之外,不上工的那两天,仍旧是有工钱拿。
这就好似朝廷吃俸禄的官员们一般,实实在在的铁饭碗了。如此也难怪这些老百姓们,个个都喜开颜笑的,便是听周梨说,两个月后他们稳定下来了,就要开始收他们的地税,他们也高高兴兴地应着。
来接周梨的是韩玉真,他在前头赶着马,周梨和罗孝蓝坐在后面的车厢里,因是太过于闷热,所以四面的帘子全部打起来的。
而随着马车疾驰,也带着些花果香风拂过面颊,周梨整理着略有些被吹乱的头发,“老百姓们本来就很容易满足。”从来都只求吃饱穿暖而已。
她俩的身后,堆放着的是厚厚一垒册子,正是这临渊洼锻造阁寨子的户籍资料,等带到了屛玉县,便全部要归档的。
这也是她和罗孝蓝这些天来的努力。
这边的路还挈炆还没着手修,因此多崎岖不平,颠簸了几日,总算是看着屛玉县的隐没在林间树影中的一角。
而临近了这屛玉县城,道路也平坦了不少,那泥土路也是变成了细碎的小石子路,想是近来走的多了,竟然给踩得平平整整的,马车也终于不在颠簸。
路边都是弯着腰杆的饱满稻穗,那罗孝蓝见此,吃惊不已,“这稻穗怎如此大一个?”她也不是那五谷不分之人,自然是晓得这里田里的是稻谷,但真没瞧见过这样大穗子的。
周梨一脸的得意地笑着介绍:“小苍山下的杂交新品种,哪里晓得他们这样按耐不住,已经将种子给弄出来了。”
罗孝蓝虽在周梨身边也算是长了诸多见识,但这杂交水稻一事,还从未听周梨提起,如今也是一脸的懵然。
不过当下也顾不得问了,因为马车在这平坦宽阔的道路上,转眼间便到了城门开。
城池比那灵州城更为不堪,想是因为地龙翻身的缘故,垮塌了不少地方,但碎石都在一旁码得整整齐齐的,并没有给人半点凌乱的感觉。
就是那种虽然破,但是干净整洁。
然而真正的干净整洁罗孝蓝还没见识到,等进了城里看到宽广的街道洁净无一丝垃圾,她才傻了眼,只迫不及待地问周梨:“这,这城里怎会如此干净?”明明那街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过她问完,就看到街旁放着一些竹筐,路过的行人竟然将那垃圾都统一丢在里头。
所以这是街道干净整洁的缘故了?
说起来这都是小狮子的努力,本来这全州老百姓们的涌入城中,他还担心着,但好在城里的老百姓们都已经养成了这个卫生习惯,不再随手丢垃圾,所以全州来的老百姓们见了也不好意思,也是有学有样。
如此一来,竟然都不要哪个专门去提醒,大家都自觉地将垃圾都放入竹筐中。
即便是街上有个什么马粪驴粪的,都等不得苍蝇落下,就有专门的人给清扫干净。
所以街道上一直都保持干干净净的。
罗孝蓝在关注这屛玉县城,周梨一样目不接暇。她走的时候这城中好些地方的房屋都因为地龙翻身倒塌了,没想到现在全部都已经修葺好,处处都焕然一新。
可见这挈炆也是下了大苦力的。
且不说周梨归来,与亲人朋友见面,少不得一番相叙,又因白亦初等人在张罗那数万人的归处。
为此也是忙了十天半月。
这个时候城里的过半房屋已经是住满了人,一切又像是都恢复了正轨,该修路该种田,该去工坊里的都安排了,再也不会为没人而发愁了。
那顾少鸢也是及时雨,从南海带来了不少物资,一下又将周梨那关门许久的紫萝杂货铺填满。
此间各项事宜也是一样样入了正轨,周梨这里也得了点余钱,准备继续给买牛买马。
反正那挈炆修桥铺路的银钱,柳相惜那里已经承包了,倒不必跑来她金商馆里哭穷。
又正好马上要过年了,去年忙忙碌碌的,都没顾得上,今年因全州这些老百姓们的迁入,使得过年的气氛多了些。
只是大家仍旧是有些不习惯这种炎热的夏天里过新年,因此到底是少了些味道。
周梨自然是没空去张罗家里的,都是元氏一手操办,至于她姐姐周秀珠,如今将石云雅那幼儿馆给接了手里来,也是整日不着家里,不但如此连将香附一行人都给拉了过去一起帮忙。
不过今年这个年大抵也是不得闲的,因全州的灾民又来了第二批,同样是数万人等。
除了这城中之外,其他的镇子上也安排了不少,又要给他们登记户籍分划田地等等。
新年就这样在忙碌中度过了。
直至出了正月里,周梨终于得了会儿空,凑巧杜屏儿过来。
韩知意跟着杜仪的队伍,前几日得书信说,那边的瘟病也都治好得差不多,当初杜仪的队伍还没到磐州,药方子就先送到了,所以他们去那边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喝上了药。
也是如此杜仪就没再那边怎么出面,都是由着韩知意这个韩家人来主持。
周梨觉得这样也好,以免叫人察觉出表哥的身份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提起去年做梦梦到她娘的事儿,后来杜仪果然找人去打探,还真是坟头叫人给刨了去,尸骨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一阵子下雨,一下将棺材里给灌满了,直把尸骨泡在水里。
只不过因当时周梨在灵州那边,杜屏儿就没有声张。
“可是晓得什么人所为?”周梨又惊又气,“这做的叫什么事情?也不怕往后遭报应。”
杜屏儿摇着头,“不像是盗墓的,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我哥来信说叫我不要操心,他会去料理,我也就没在过问了,就是去年烧寒衣的时候,多给烧了些元宝下去。”
去年烧寒衣的时节,周梨在灵州城里忙得脚不沾地呢!如今想来,仿佛还在昨日一般,却已然是去年之事了。
又听得墙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脸上不禁挂起来笑容来:“罢了,既然表哥会料理,倒是省了我们许多事情。我听着有人喊茶果,你可要吃,我去买两斤来?”
杜屏儿却是同她一并起身,“不了,我还要回去,我哥他们虽不知什么时候
到,但这边我总要安排妥当,也是有许多事情,今儿不过是来瞧一瞧元姨的。”听得说她那身上的旧风湿犯了,所以拿了两副药过来给她熬着吃。
周梨想着杜仪那队伍,即便如今化整为零,朝着灵州方向聚集而来,但也不在少数,还有不少韩家子弟,到时候的确是有杜屏儿忙的时候,也就不扰她。
只不过这人忙惯了,忽然得了半天的空闲,她却是有些不习惯吗,称了两斤茶果拿着回去,打算看会儿书。
然这脚都还没跨进门槛,就听得有人喊:“周姑娘留步!”
她一回头,竟是那小黄麻子黄家生,只见他满头大汗从马背上跳下来,“大人在奇兰镇,要耽搁一两日,叫您这里多操劳一些。”说话间,已经递给了周梨一封信笺。
“他们倒是大材小用,怎喊你来送信?”周梨晓得黄家生是驯马的高手,所以到这屛玉县后,白亦初就将他打发去了奇兰镇那边。
黄家生笑着,露出满嘴的大白牙:“我兄弟要成婚,我过来吃酒。便顺道将信带来了。”哪里晓得铁小远不声不响,就自己谈拢了一门婚事,如今到女方家去做女婿。
“且去吧。”周梨得了这话,也不耽搁他,只拆了信笺瞧。
原来是柳家的鹧鸪鸟送的消息,竟然个送到了奇兰镇那边白亦初的手里。只说公孙溶那边,已经接到了从上京来的家眷老小,但因这磐州全州路途皆毁于一旦,若是要从这里走旱路,恐要多走一两个月的功夫,所以他们调转头往南下去,打算从南海上船,顺着南眉河来这屛玉县。
周梨想着,那也要个把月的功夫,倒不着急,只往信下仔细瞧,却见着下面附带着的是公孙曜那边来送来的信。
公孙曜如今和石云雅在灵州城里,少不得是打发了几个斥候去那全州磐州打探消息的。
说那李司夜半月前忽然接了急诏,拔营直接启程去往豫州了,所以即便不知道那急诏里写了什么?但公孙曜猜测,多半这李晟是不死心,还是要和李木远硬碰硬打一回才甘心。
就是不知道李司夜有没有这个本事?另外他在城中又发现些可疑鼠辈,所以公孙曜叮嘱着,南眉河那边过来的船只,要仔细些。
这哪里还用说?自打上次有刺客后,处处都严查得很。
但是周梨还是担心得很,当下便也是直接掉头进了衙门的大门,只又把话吩咐下去。
正说着柳相惜竟然来了,便与之说起那李司夜被调往豫州之事。
没曾想柳相惜早就知晓了,“我正要同你说这事呢!那李司夜虽是往豫州方向去了,可是那何婉音却在半道没了踪迹,我叫人查,也不曾见她回上京去,有些担心,别是往这灵州来了。”
他这一说,周梨一时警惕起来,“我曜表哥那里,才抓了几个可疑之人,莫不是这何婉音的人?”只是周梨疑惑得很,“我们同她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交集,莫不是来找你的?”
这话倒也没说错,毕竟现在就要开战了,李司夜上了战场,朝廷却是拿不出半点物资,不得都要靠澹台家么?
而这一次全州和磐州的灾情,大家因知道澹台家四处调动物资送往这全州去,便都默认为这全州老百姓们得到救治,都是因澹台家的缘故,根本就没有想到,其实灵州这屛玉县也是出了大力的。
但是现在的屛玉县并不合适声张,该是韬光养晦之时,所以这外头的名声,不要也罢了,就没有去多做解释,任由外人认定是澹台家的功劳。
所以现在何婉音找柳相惜,没准也是要他给李司夜捐物资呢!
“我给她?还不如扔了水里去,我自己听个响声呢!”话虽如此,可是柳相惜的确担心真打起来,遭殃受罪的还是这些个平头老百姓们,不禁叹了口气:“这如何是好?”
周梨也跟着叹气,但是这天下大势却不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罢了,想这些作甚?顾着当前便是了。”随后与他问起修路事宜来。
修路这事儿柳相惜一直在辅佐着挈炆,两人到时候配合得当,如今码头已经初具模样了,各处的大路也都铺平整,如今就等着陈慕的碎石机早些做出来,好在上面再铺上一层细石子,就算是能完工。
这些修路的山石都是就地取材,所以余下的路他们也打算这样修,银子是要花不少,但这路能管个百八十年不止,想来也是划算的。
他越说越是兴奋,想说是这各镇子来县城的主干道,然后又说那村寨间相连着的小路,竟然还要全部给铺上石板。
这是要村村通户户通。周梨心说果然天下第一富贾,说话就是硬气啊!“那感情好,这样的话往日各处到县里的路程都能节约大半的时间,田间地里头的果子蔬菜,也都能快速送到城里来。”
“是啊,我和挈炆兄已经商议好了,等着陆地的路都规划好了,河流也要合理地运用起来,到时候水陆并用,不管是送信还是送物,都是极快的。”柳相惜此刻是满脸的奋斗和壮志豪情,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暗恋周梨一事,这会儿只好似打通了澹台家独有的特殊奋斗血脉。
他说着,想起现在街道上闲玩耍的孩童不少,便问道:“你那杜家表哥几时来?早前便听人说,他来了后要在这里开设个书院的,早些行动起来才好。”
这事儿周梨也晓得,书院的事情的确是刻不容缓,“他来了便落实,你且放心好了,他手底下,多的是这办学的行家。”
这点柳相惜倒是不质疑,只是话题又绕到了何婉音的身上来,终究是有些担心。
却不知道如今叫他防备的何婉音,此刻正在灵州城中,正是对着手底下的黑衣人大发雷霆:“没用的东西,我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脚下是茶盏碎了一地,那黑衣人就跪在她面前,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浑身发着抖。
檀香姑姑重新给她递了一盏茶,“姑娘消消气,哪个能想到这澹台澜比耗子都能躲,竟然已经到屛玉县去了,实在不行,我们便亲自到屛玉县去。”
何婉音有些头疼,只觉得近年来诸事好像都不顺利了,本来她的计划是杀了这澹台澜,然后博取澹台夫妻的喜欢,叫他们认自己做了女儿,那还愁没钱花么?
也正是因为她早早就有了这个计划在腹中,因此精力并未花在这如何行商之上,都几乎用来谋划未来了。
可是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她这里还没找到澹台澜,那澹台澜却先防备起她来。
如今要下手,怕是难了!而且又已经打草惊蛇,所以现在即便是能让手底下的人杀了澹台澜,自己原来的计划也行不通了。
所以她只能匆忙改了计划,将这澹台澜绑来,叫澹台家拿银钱来赎人便是。他们夫妻就这么一个骨血,何婉音不信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死。
但问题在于,现在他们连澹台澜跑到何处去了都没有谱?也是如此她才对这下面的人大发雷霆。
除此之外,还叫这城中那个满脸麻子的狗官抓去了好几个。她已经让木青去解决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破绽。
何婉音并不知道如今这城中的麻子,就是‘死在瘟病中的公孙曜’,只当是原来这里的一个小官,如今那知府大人死了,上头也没别的官员,朝廷也没有派任,所以便自己顶了上来。
忽又想起了近来变得神神叨叨的晴儿,“晴儿呢?”
檀香姑姑这才发现,一个早上都没见着人,只是想起晴儿最近做事不上心,便道:“姑娘你还是太仁慈了,叫着我说,该给她一粒定魂丹才是。”
那定魂丹,其实就是一种蛊毒,是檀香姑姑专门制来给何婉音控制下面那些不老实的人。
但何婉音想,晴儿最近是古怪了些,但到底是忠心的,便道:“那倒不必,我早年救她于水火中,还叫她学了一身好本领,不然就她这个蠢样子,偏还有几分好颜色,没准早就叫她娘给卖到那勾栏院里去了。”
檀香姑姑也回忆起了当年那一幕,那妇人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全是补丁,两手粗
糙得不像样子,也没个男人在身边帮衬,拖着两个孩子如何活?
到底是要将那女儿卖出去的。
于是便也道:“是呢!姑娘就是心善,当年若非是您出手相救,还不晓得她现在哪里呢?”
却不知晴儿就在外面,正将这话听着了。其实也没个什么,以往大家也提,就是叫她要牢记,她的命是姑娘救回来的,不然她娘肯定要将她卖到勾栏院去的。
可是现在晴儿脑子全是许清源那个故事,和一些近来浮现在她脑子里的画面,两样重叠在一起,她也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只是当下听得了这话,猛地把门撞开:“你们怎么知道,我娘会把我卖了呢?既然知道她要卖我,为何不直接从她手里买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