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檀香姑姑和何婉音两个, 并不察晴儿在外头,一来是晴儿的确是功夫好得很,二来也没有料想到, 素来知规懂矩的她,竟然贴着耳朵在窗户外面。
因此她这忽如其来推门一进,两人都给惊住了, 只满脸震惊之色。
到底是檀香姑姑年长,反应得快些,只喝声朝她责斥起来:“你个死丫头,怎如此不懂规矩?”
晴儿却是一根筋的人,不管不顾,一双带着水渍的眼睛就盯着有些慌张的何婉音继续问;“姑娘为何不直接从我母亲手里买了我?从我娘手里买,还花不得这许多钱。”
“你这是个什么话?难不成姑娘买你还买错了?活该叫你被买到了勾栏院里去任人骑。”檀香姑姑也开始慌起来, 也不知方才自己和何婉音的话, 叫她听去了多少。
奈何这会儿木青也没在当头,所以檀香姑姑其实是有些忌讳晴儿的。尤其是看到晴儿如今像是着了魔怔一般,只专门纠结这个问题。
何婉音暗吸了一口气,只让自己面上冷静下来,同晴儿打起感情牌来:“晴儿,这些年我对你如何?”心下有些后悔,该听姑姑的才是, 给她喂了一颗定魂丹, 哪里有这许多事情。
“姑娘对我,自是没的说。”找人教她武功,管她吃穿, 去了哪里都将自己带着,而自己只要和木青一样, 保护姑娘的安全就是。
何婉音听得这话,稍微放心了些,“既如此,你又何必去纠结我为何不从你娘手里直接将你买过来呢?”一面仔细回忆起当年初遇晴儿娘三之时的场景,“那大冬日里的,你们身上穿得单薄自不必多说,连吃的都是家里带来的干饼子,我瞧你娘一个妇道人家也艰难,保不齐哪日就顾不得你们了,你是女儿家,必然是要卖你,我心下一软,瞧你也是个合眼缘的,方找人去从中周旋。”
以往她这样温言软语解释这些个细节,晴儿只怕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但此刻晴儿却没有任何动容之色,也不知拿这话听进去了没。只继续问着:“你怎么知道,我娘就养不起我们了呢?你都不打听打听我们的家境么?”
“这要什么打听?当时我也在,你们吃穿都那般样子,能好到哪里去?”檀香姑姑替何婉音回着,觉得晴儿越发不好管束,无论如何这定魂丹,得找个机会叫她吃下去。
晴儿听得这话,却是直勾勾地看着何婉音问:“姑娘也是这样认为?我家里就养不得我,我必然会被卖出去?”这会儿,她脑子里的画面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熟悉了。
她哪里还不晓得,那个被自己一巴掌拍死,亲自扛去火堆里烧了的就是小时候总揪她辫子的坏哥哥,也会在娘干活时候将自己背起来哄的好哥哥。磐州那个自缢谢罪的是找了她十几年的爹……还有她可怜的娘。
她终于是崩溃了,没等得何婉音开口,就抱着头蹲在地上撕声揭底地哭喊出来,“怨你,都怨你,害我一家没得好!”还叫自己亲自杀了哥哥。
她奇叫完,忽然猛地挣起,直接朝没半点防备的何婉音冲过去,“是你毁了我好好的家!”
且不说何婉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发狂给吓住了,便是檀香姑姑也满脸不解她胡乱言语什么。直至见她要朝何婉音动手,这才急得大喊:“晴儿,你是要以下犯上么?”
这话对于癫狂中,一心想要报仇的晴儿来说,自是没有什么阻拦效果的。
但晴儿也没真能一把捏住何婉音的脖子,因为木青在这最关键时候赶回来了,他二人武功不相上下,打得难舍难分,从屋子里到屋外,自是引得了不少动静来。
檀香姑姑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拉起何婉音,“我看这个新上来的麻子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要叫他们察觉了我们的身份。”但就这样放过晴儿这把刀,她也不甘心,“得叫木青将晴儿这个吃里扒外的给杀了才是。”更叫她想不通的是,这晴儿好端端的,怎么追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一面寻着机会甩出暗器去。
此刻的晴儿满脑子都是自己被何婉音的自以为是害个家破人亡,自己还对她感恩戴德多年,拿来做救命恩人,只差没给弄到神龛上供奉起来。
心中全是恨,所以出招狠戾又快,此刻眼见着何婉音和檀香姑姑要走了,急得只赶紧追去。
却不想,一个不察觉,竟然中了檀香姑姑的暗器。
但此刻她才不管上面抹什么剧毒,只想要杀了何婉音泄愤复仇,不然她死了后,到地下如何面见爹娘?
还有哥哥呢?
可是人一急,破绽百出,又中了暗器,很快就落了木青的下风,眼见着就要命丧如此,衙门的人竟忽然赶来了。
那木青见此,只有些不甘心地走了,留下地上满身鲜血的晴儿。
而此刻晴儿嘴里还叨叨念着,“你毁我全家,害我弑兄,我要杀了你!”但是衙门的人给救下,醒来仍旧也就是念叨着这几句话,眼看着果然是疯了。
偏那贺知然又已经启程往屛玉县去了,不然有他这个神医在手,兴许能从这疯子口中探得什么消息。
反正这必然不是什么寻常普通的斗殴,且不说这女疯子年纪小小,就武功了得,跟她对手的,显然也非是寻常人。还有她这身上带毒的暗器,此前公孙曜在燕州办案子的时候,也见过几次,只不过一直都没查到这幕后之人。
所以这是一条好线索,他是不肯就这样断了的,眼见着晴儿养了两天,伤口恢复得倒是快,但那神志却仍旧迷糊一团,嘴里仍旧喊着要报仇的话,却又囫囵说不清楚。
于是公孙曜思来想去的,便找人将她往屛玉县送去,只盼她若是治好了,口里必然是能问出些关键消息来。
屛玉县这里,白亦初也才从奇兰镇回来。要说这人有千百样呢!偏偏就有人不喜欢这四季炎热,喜好那寒风凛冽,所以他亲自将那部分领着往奇兰镇去,叫他们自己在雪山下面建了个寨子。
也如当时周梨安排人在临渊洼一样,草地山头要给一一分清楚,只不过眼下牲畜实在少,他们这个大寨子里,白亦初也只能给匀出了十来对种牛羊。
余下的得三四月份再看看,能补给多少来。
繁琐巨细,也都是用心安排,方可免那后顾之忧,他也才安心回县里来,沿途只想着等着路修起来,什么都好办了。
县里一下多了七八万人口,早就已经超过了本地原住民们,周梨起先本来还担心,到时候会不会因为这地域问题起纷争了?
毕竟十里不同风,各家各俗,本地的老百姓们既不信奉阿弥陀佛,也不相信太上老君,而是信紫萝山鬼或是卓玛大神。
哪里晓得这眼见着大家都安定下来,手里各自分了田地去,该整理田地的伺候田地,该去修路赚钱的去修路,竟然是一件邻里纷争的案子都没有,倒也是奇了去。
如今见白亦初回来,只笑着同他说道:“你去这几日,他们一个个都跑到下面去,唯留我一个人在这县城里,我就怕忽然门口的鸣冤鼓响起来,到时候起了个什么案子,叫我没个头绪来收拾。”
她不提这个事情,白亦初自己还没意识到,一时也是有些愕然,“是了,你说就原来咱们桐树村里,隔三差五都有西家牛吃东家菜,王家占了隔壁吴家的田埂,天天都有那鸡毛蒜皮的事情找族里也村长解决,咱们这么大个县城,也是快得一年了,竟然没得一桩案子。”
当然,除了去年第二个十九开市抓了两个小偷之外。
周梨也纳闷,不过想着,“这是好事情呢!没有才好,只说明咱这里的老百姓们,都是心里明白是非的。”只有那不晓得是非的,才会闹到衙门里去。
正巧见又见白亦初才从奇兰镇回来,这手里现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紧事情,便道:“我要去小苍山,你可一同去?”
白亦初自是要去的,想起大家培育出来的各种上好果蔬,满脸就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我早前只是想着,将谷物杂交,也许会得些新品种,没想到还能提高产量。”
只因见这会儿日头大,外面的路上跟铁板烧过一般,骑马炎热得很,便和周梨说:“我去套车,咱不骑马来,我来同你赶车。”
“好。”周梨自然是没有拒绝,反正这去小苍山的路修筑得十分平整,马车过去也快。当下只拿了把遮阳的伞来在大门口等着。
也是巧了,正是这个时候,只见城门口的一个小吏骑着马在那灼灼烈日下快速奔来,一边跑一边振声大喊:“杜先生他们全都回来了。”
或许屛玉县老百姓不知这杜先生是何人,但全州搬迁过来的老百姓们必然是有数的。这可是和公孙大人还有白大人他们一起在灾民间奔走的杜仪,是救命的恩人啊!
下雨的时候他将灾民的奶娃儿藏在怀中避雨,黑鸟飞过的时候,人人都惧怕那随时砸落在头上的鸟粪,只有他一片仁慈之心,脱下自己的
衣裳挡在了周边人的头顶上。
小小的一方衣裳,哪里能有什么用?但时候对于逃难躲避的灾民来说,其实就是一片救命的天。
所以大家都记得住他的德仁昭昭。
因此原本因为烈日烘烤而炙热的街道上,一下奔涌起了人浪人潮,大家都急急放下手中的事情,朝着城门口迎接而去。
周梨有些纳闷,“我那日归来,怎没人欢迎我?”
白亦初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笑着揉了揉让的发鬓;“你大半夜悄悄来,谁晓得?”又有些歉意道:“怕是不能同你小苍山了,这许多人虽寓所已经有了打算,但还有诸多事情。”
周梨这会儿可不同他添乱:“你且去忙吧,我等他们休息好了,明日再去拜访。”
两人就这么一拍而散。只不过白亦初已经套好了车,却不能同自己去,她把自家门口沈窕喊来,“窕窕你给我赶车?还是要接你干娘去?”
是了,殷十三娘跟贺知然在一处,可不就在杜仪这大队人马里么?
沈窕自然是想去见她干娘的,但想了想罢了,“我送姑娘去吧,我干娘只怕也累坏了,等她睡一觉起来,晚上我再去同她说话。”反正屋子里的各样都是准备好的。
说罢,只悠然轻灵地跳上了马车前头,看得周梨好生羡慕,“早晓得我年幼时候,也和阿初学个一招半式。”
沈窕还真给听认真去了,“其实姑娘现在学也不晚,就是要比寻常人多吃些苦头罢了。不过姑娘好像也没有这许多时间,算了,叫我以后出师了,保护姑娘便是。”
两人才过了十字街,正要分道去小苍山那方向的街道,忽然叫一个人给拦住,竟然是香附,“姑娘,巧了,您哪里去,幼儿馆那边有事情。”
幼儿馆那里如今有一百七八十的孩子,非同小可,里头的事情自然也是重中之重了。所以周梨不敢耽搁,忙叫沈窕停了马车,喊香附上来细问,一面掉头去幼儿馆那头。
这街道路面本就比别的州府街道还要宽广,各处又用了旗子做标志,如今只要不是色盲都能分清楚,什么时候能横过马路。
所以这车马在街道上快一些也无妨,只要早些看清楚该减速的标志便好。
风掠过香附汗流满面的脸颊,得了几丝喘气的机会,才抓紧和周梨说着:“前儿这幼儿馆里送来的孩子实在多,大姑娘便听从姑娘您的建议,广招了一批有经验的妇人来此嘛。”
“怎的?这不是很顺利的事情?”难不成还是这些妇人里出了什么岔子?周梨一下担忧起来。
香附摇着头,“不是她们,但是其中一个今儿忽然在干活的时候晕了过去,因她是全州那边来的,我们怕她还不适应,也就还以为她是中暑了,拔开她的衣服准备给她刮痧祛暑气,哪里晓得她整个衣裳能遮挡的地方,全都是大小伤疤,新旧都有。”
说到这里,香附不禁也呲了一口气,“我瞧她说话温柔细软的,不想竟然是能抗痛的人,她身上那伤但凡有一样在我身上,我最起码要在**养个十天半月。”
香附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早年没有雇得殷十三娘的时候,就是她和周梨进出。所以她这话,一下让周梨紧张,“这般严重?请了大夫没?”
“我们分路,那边的车给孩子运送新鲜果子去了,就唯独一辆空闲的,打发去请了大夫,所以我便跑来家里这头,兴许碰运气能遇着你。”也是这样,她衣裳都跑得湿透了去。
周梨见她一身衣裳的确是湿漉漉的,方问:“这幼儿馆里,你可有换洗的衣裳?”
“放了放了。姑娘不必担心,倒是这个受伤何曼娘,我来时大姑娘那里已经得了她的底细,家里全州那头的,就一个男人,孩子地龙翻身的时候没救得。按理她这样寻常人,那身上怎么全是伤口?”只怪那伤口太多,都叠在一起了,也叫人一眼看不出来到底是利器还是钝器所伤,反正有的地方都砸得坑洼了,也不晓得她是如何忍受着,每日还跟大家一起劳作。
前面的沈窕听了些,也忧心起来,一时只专注赶车,运气也是好,走等了四个红标签礼让行人过街道后,他们便到了幼儿馆所在。
这里马车停在门口,可见大夫已经早一步来了,周梨只急匆匆进去,却见不少孩子都眼泪婆娑,一看就是才哭过的,“这是怎了,怎都哭成了小花脸?”她是挺喜欢到这幼儿馆来的,小孩子们不哭不闹的,简直就是天上的小神仙,做什么事情自带着一股的萌态,能叫人把心融化了。
只是这一哭闹起来,又好似那地狱的小恶魔一般,吓人得很。
小娃儿们见是她,因是熟面孔,到没有怎么样,只是有的还仍旧抽啼着,一面指着那里头。
“那是看着大夫提着药箱过去,还以为要叫他们给吃药,吓着了。”有嫂子回着。
周梨闻言,忍俊不禁:“原是如此。”一头哄着那还挂着眼泪珠子的小娃儿:“不怕不怕,大夫不给喂药药的。”
这里原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寓所,只是空闲下来应该不下二十年了,好在当时应该是下了本钱的,这院墙框架什么都还牢固得很,便是这次地龙翻身,街道上垮许多房屋,这里都屹立不倒,又十分宽敞,做这幼儿馆最合适。
眼下修建了许多孩童的小木马秋千等等,玩乐的其实不少。
周秀珠来了后,若素也带着阿容一起过来,有时候还会教他们认识些简单的数字。
的确是小有模样的。
周梨穿过前院,直接到了坐落在一片玉兰中花厅里。
这里往左边去有一条小廊,花木深深,可直接到幼儿馆的孩子们休息的住所,请来照顾孩子的嫂子们也睡在那一片,是个幽静之地。
香附跟她一并到了这里,要替她倒茶,周梨只挥着手:“你先将衣裳换了,我自己来。”
很快沈窕也停好车马进来,周梨递了她一杯茶,“我方才已经问过了,还在里头诊治呢!请来的韩姐夫家医馆里的小大夫。”即便是功夫不到家,但现在韩知意还有那神医贺知然不也来了么?
所以到不担心,只怕这何曼娘的确是受伤而非绝症。
两人说了会儿话,几个小娃儿来跑了一趟,不多时就见着韩家医馆的小大夫来了,见了周梨作揖行礼,“见过周姑娘。”
周梨起身回礼,“怎样了?究竟都是什么伤?”
小大夫叹着气,“陈年旧伤怕是得追溯到五六年前去,从那伤口处来看,只怕多是自己愈合,小腿骨折过两次,手腕也折过,也不知是什么狠心人,能这样歹毒下手。”又说如今将她身上的伤都给上了药,除了些刀伤,还有火钳子烙的等等。
周梨一听,心里有了思量,只朝小大夫谢过,让沈窕送他回去,顺便把药抓回来,又道:“你师父跟你贺师叔都回来了。”
小大夫一听,满脸的欢喜,忙和周梨告辞去。
片刻后,周秀珠也过来了,见着周梨在这里,只叹着气道:“人醒来了,却是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这次的医药费,在她的月钱里扣。”
周梨闻言倏然起身,“我过去瞧一眼。”
周秀珠知道妹妹不是个会劝人的主儿,本想拉住的,却听得周梨说:“那样子,八九不离十是叫家里变态男人伤了,这事儿放在这外头,只怕人人都劝她忍一忍便是了,哪家夫妻不打架不吵架的?你想想以前打元姨那男人,要是他不喝酒溺死在水沟里,元姨不也是一直忍着?你又想当年你若不坚持和离,你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难道他们还有良心能变回从前那样?”
这话叫周秀珠没得说,最终只与她一并过去,“也罢了,善言良语有时候未必能劝人,指不定你这三句四局,反而叫她清醒了脑壳。这样的事情,如果真是出在家里,便是清官都难得断,到底是要自己能立起来。”
姐妹说话
间,周梨只同她提了杜仪他们已经归来诸事,虽没同她说杜仪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姐姐从未多问,只怕那心里也是有了些数的。
听得周梨说来,只笑着应:“那感情好,以后人在跟前,总比在外四处漂泊叫我安心许多。”然后也开始了老生常谈,“他是做兄长的,如今屏儿孩子都会跑了,他可是还单着?”
这个周梨倒是没有留意,只摇着头:“还不知晓,只不过他娶妻也是一件大事情,姐姐你和元姨是长辈,表哥那里必然是会先与你们通气一回的。”然后指着月桂身后那房屋,“就那间么?”
月桂也看到了周梨和周秀珠同来,只忙迎上来,小声说道:“她说不想见人,歇会儿就能起来做活儿。又说身上的伤今儿吓着孩子们了,以后她就在后院里头负责刷马桶。”
周秀珠微微蹙起眉头,为难地看朝周梨,“她连人都不愿意见。”
周梨却是想着,我原意是要去小苍山,叫你们这里半道劫来了,哪里有走空的道理?便踏上台阶,“我去瞧一眼。”说罢,只将那虚掩的房门推开,果然见着里面那一张小铺上侧身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的。
里头的何曼娘也知晓有人来了,声音带着些哽咽:“我就想安静待会儿,不会耽误太久,晚点我就去干活。”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她这种忍耐力?周梨疑惑上前,只伸手扒拉了一下她的肩膀,“我是周梨。”
几个字顿时引得那何曼娘连忙转过身来,诚惶诚恐地看着周梨,有些惊诧她怎么会在这里,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只用那双梨花带雨的眼睛看着她。
竟是个美娇娘,到底是哪个畜生能这样下得去手,叫她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你不用紧张,我今日只是想来告诉你,屛玉县甚至是整个灵州,和外面都不一样,即便是女子,吃亏也不要忍让。有什么不满你只管说出来。”
何曼娘目光呆滞地看着她,直至听到她后面的话,那瞳目才在眼眶里猛烈的震动起来,但最终咬咬唇,什么都没说,只摇头道:“多谢周姑娘关忧,我没事。”
周梨见此,只怕这样是问不出个什么来的。便只道:“我一来这里,是关忧你的伤势,二来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将你所伤?如果是你自家丈夫,且又在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情况下对你出手,那么你愿意承受,那是你的事情,但是在屛玉县的范围内,我却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叫那些山民们嘲笑不说,她还担心别的男人有学有样呢!毕竟打自己的女人,好像对他们来说是那天经地义的事情,还不要什么理由。
何曼丽有些被她的话吓住了,也不敢去揣测是真是假,只急忙要下床来求道:“周姑娘,你不要赶走我。”
“那你倒是细细说来,身上的伤是个什么缘由?”周梨淡淡看着她,丝毫没有因她的乞求而动容半分的样子。
何曼娘大概再纠结,是留下好被赶走间衡量了好一阵子,她才忽然起身。
这次周梨如何都拦不住。
只见她从**下来,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就同周梨跪下磕头行大礼。
周梨反而被她这行为举止给吓着了,嗖地一下跳起来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何曼娘却已经磕完了头,颤颤巍巍的瘦弱身板上,目光坚定不移,“小妇人何曼娘谢周姑娘,愿意为奴主持公道。”
然后便细细说来,只将她当年在那村里,因有几分样貌,所以相看的人家多,最后她爹娘做主,选了个家境和自家差不多的老实人李大牛,觉得这样的人干活力气大,为人行事又愚钝,不会欺辱自家的女儿。最重要莫有公婆,嫁过去就直接当家做主,再好不过了。
哪里晓得这李大牛所表现出来的形象,和他的外形刚好截然相反,刚成婚那几日倒是没什么,待回门之时,何曼娘遇得一个同村旧友,说了几句话,便察觉到李大牛的眼神不对劲,好像刀子一般,要将那人生剜了一样。
“也是怨我当时没有多想,还在心里想着有趣,他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竟然还会呷醋。”说到这里,她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捂着脸哭起来,“我真是个狐狸精,我不该与同乡说话的,隔了两天就听说他跌进河里,虽被救了上来,却伤了腿。”
也是那个时候,何曼娘才发现李大牛不对劲,开始同自己动粗,打完了又跪下朝自己痛哭流涕地道歉。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花样,一时心软就原谅了他,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但凡有了一就有无数次。
李大牛跌进河里的事情,她本没多想,直至三个月后她上街从一个货郎手里买了绑头发的丝线,因是尾货,那货郎把剩余的两根也送了她。
这就不得了,李大牛坚定地认为她和货郎之间有私情,不然货郎怎么不送别人,偏送给她?
何曼娘那时候吓傻了,万幸李大牛没朝自己动手,可是两日后他回来了,一言不发就直接对正在烧火煮饭的李曼娘拳打脚踢,揪着头发拖进房间里剥了衣裳狠狠抽打。
何曼娘要脸,生怕邻里坊间听到动静,只不敢出声。
“这是第一次他将我打伤躺在**,养了半个多月,回我娘说我是落了小月子。是当时只见我娘在跟前,便揭开衣裳叫她看我身上的伤,本盼望着她带我离了魔坑,可我娘说新婚夫妻,哪里不需要磨合的?打打闹闹实属正常,叫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何曼娘说起这话的时候,周梨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当时她到底是多绝望。
这是她第一个求救的人。
而这次伤好了后,她听人说那货郎叫人抢了,伤得十分严重,也没被及时发现,等着家里人寻到的时候,尸体都凉透了。
何曼娘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李大牛是个魔鬼。
她吓得不轻,后来同一个要好的表嫂**,希望对方能帮自己,没想到那表嫂一脸鄙夷,“我瞧你男人好个老实,你就算是嫌弃他没有风情土气些,你也不该这样背后编排他的不是。”
然后没多久,反而传出她嫌弃李大牛的风声,毋庸置疑,又是一顿毒打。
“我也不记得遭了多少顿,反正只要他眼睛瞪开,我就晓得又是逃不脱的了。”她叹着气,似认命了一般。
至于这次挨打,是昨日这幼儿馆里一个娃儿的父亲来接人,她同人说了两句,叫李大牛刚好发现了,又觉得她在勾引别家男人,然后直接上手。
“你说的这些,若都属实,我必然会为你做主。”周梨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了。
“没有用的。”何曼娘摇着头,“很早以前,叫邻里发现他打我后,他就对外说我不安份,旁人只觉得我长了这张脸,肯定也不愿意和他好生过日子,是活该。而他打了我,却还要同情他可怜。你说周姑娘,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偏我又死不得,不然他便说要去杀了我爹娘。”所以何曼娘是没有办法逃脱魔掌,有时候是真心希望他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直接打死了也罢,这样就解脱了。
周梨扶着她到**躺下:“那不是他说就有,若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说出个真假,那还要衙门刑部作甚?我会叫人去查,不过两日便给你消息,只不过那时候我问你,你可愿意上堂去与他对证?”
何曼娘万万没有想到,周梨是真的要帮她,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只想着再相信一次,将心中的苦水吐露出来,也不至于这样憋着难受。
所以很震惊地看着周梨,满脸的难以置信,“周……周姑娘,你要帮我状告他?”
“我查好了,状子自然替你送来,你只需到衙门口去,拿起鸣冤鼓就敲,若是判来你确实无罪,那敲鸣冤鼓的板子也不会落到你身上来。”为了避免闲人无事随便敲打衙门口的
鸣冤鼓,所以但凡敲打者,必须要领板子。
当然若真有委屈在身,这样查了出来,也不必挨受,板子只落到那被告的身上去。
何曼娘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许忍耐多年,终究还是到了极限,她几乎是脱口就答应道:“我愿意,即便是要将我打死在朝堂上,我也将他的罪行都揭穿出来,若是可以,我愿在堂上解衣为证!”何曼娘如今就是有些后悔自责:“都怨我,若是早些有这样的胆量,那些人也许就不会‘出意外’了。”
只是时间久远,卷宗难追,更何况全州还发生了地龙翻身,什么都给毁掉了。
实在是便宜了这李大牛。
周梨当下也是十分佩服她,胆敢在那公堂上解衣为证,一面也安抚道:“你今日不必回去,我会打发人告诉李大牛,你被留在这里三两日,量他也不敢进来。”
反正这幼儿馆里看门的如今都是香附,半个男的没有,那李大牛能如何?
叫她休息下,只出门去,准备着手叫人查。
这样的事情,其实好查得很,找个人到李大牛身边只要稍微打听,便能聊出个为人事迹来。
而周秀珠和月桂见她进去这么久,里面又一直有絮絮叨叨的声音,便晓得是问得了,“怎样?”
“说来话长,回头你们就晓得了,她也是个可怜之人。”然后只简单说了几句,叫人好生照料着何曼娘,正好沈窕也取了药来,便赶着车先去了衙门里,叫了萝卜崽出来,只在他耳边交代几句,看着时间还早,又往小苍山速速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