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源看着眼前的晴儿, 越看越像是记忆里那个傻愣愣的妹妹。
他本来不确定这晴儿是否就是自己当年被算计偷走的妹妹,可是现在已经有八九分的确定了。
这些年来,父亲四处为官, 一来是吏部那边他们没有去走动通融,所以方才一直没有能回自己的本籍。二来,也是父亲想要到处走访查探妹妹的线索。
当年那个人贩子只说是个小姐, 也是糊涂了,那时候一家人的状态都还处于心急如焚中,没问明白到底是个多大的小姐,什么年岁什么口音?就只满心都是走丢的妹妹,以至于等着再想着细问那人贩子的时候,人贩子在牢房里和人起了纷争,被一拳打在太阳穴上, 没了性命。
线索也是那时候断的。
可现在许清源想起那道貌岸然的何婉音, 便忍不住想,她当年也是个小姐,自己和父亲却是误以为那人贩子口中的小姐是个大人,所以这些年方向一直都找错了。
如此,即便是这十几年间父亲一下老成了那个样子,也没有能得老天爷垂怜半分,访得妹妹一丝的消息。
“你的故事没了么?”晴儿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故事有些叫她心里不舒服, 至于是哪里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就是忽然有些想知道,这个故事里的小姑娘到底最后找到没有。
许清源收回目光, 脑子里回想起人贩子重复那个买家小姐的话,心里忽生出一股悲凉来。
眼前的晴儿对于她的小姐, 可不就是一心一意么?真如同那个小姐所言,她要的就是这种满眼都只有她而没有亲人的护卫。
但这个故事既然已经开始讲,自然是没有只讲一半的道理。
他深深写吸了一口气,“小姑娘的母亲死了后,她父亲带着哥哥继续寻找她,为此他父亲还去做了很多偏远地方的小官,也落下了一身的病症,直至过了不惑才绝望放弃,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却是不想才在老家为官半年,便遇着天灾,他自责作为丈夫和父亲,没有顾好妻女,作为朝廷官员,没有对老百姓负到责任,便自缢而亡了。”
他说完,站起身来,活动着那只被接好的手臂,“我的故事说完了,你走吧。”其实他这一次来,是想杀了这对道貌岸然的男女,可是眼下看着晴儿对那何婉音的崇拜,他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自己的计划了。
晴儿那样崇拜何婉音,自己若真得手了,她会不会伤心?
许清源一边走,一边看着随意坐在地上的老百姓们,三五一成群,或是卷缩在树下,过半的人都暴露在那烈日灼烧中。
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他也头昏眼花,他甚至有些怀疑,别是自己也得了瘟病吧?
呜呜咽咽~天空传来熟悉的黑鸟叫声,一时间地上卷缩着休息或是坐在一起哭诉的众人,都在一瞬间爬起来,慌里慌张地想要找个躲避这些黑鸟的地方。
但这里是一处原野,不过零星点点的几棵老树罢了。
大部份的人都争抢不得这最好的位置。
黑鸟飞过,即便是没有停留下来,只在上空中盘旋一阵,但那鸟粪还是稀稀落落地洒了下来。
不小心被鸟粪淋到的人仿若是名字被写在了生死贴上一般,惊恐绝望地大叫起来。
但比他们更慌张更恐惧的,是他们周边的人,不管前一刻到底是如何亲密无间,这会儿个个都退避三舍。
许清源没有躲,只站在原地淡漠地看着这些人,觉得实在是滑稽,原来在生死面前,什么感情都是无用的。
于是他便又想,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要考虑晴儿的感受呢?她那个样子,都不记得自己和爹娘了。
所以当天晚上他揣着那筷子长的小刀,摸去了何婉音的营帐前,只是可惜何婉音身边除去了木青之外,还有一个晴儿。
而发现了带着黑斗篷的许清源,一巴掌将他拍飞,将他那五脏六腑都震得移了位的,也正好是晴儿。
晴儿气愤都走上前,一如昨日拉着许清源不放时候的愤怒,嘴里骂道:“你们真不知好歹,我家小姐为了帮你们,连瘟病都不怕,你们却如此恩将仇报,叫我看看你到底是……”
但是那个‘谁’字没有说出口,就随着她一把扯开对方的黑斗篷而露出来的面容而卡在了喉咙里。
片刻后,她才惊呼起来:“怎么是你?”
“我也想问,怎么是你呢?”许清源很疼,但是他觉得更滑稽的是,这个亲手了结自己性命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晴儿。
他说完这话,只觉得这短暂又痛苦的一生里,快乐的画面竟然只有在父亲未曾中举之前。
那时候母亲带着他和妹妹在院子里摘豆角,父亲在草屋下读书,母亲温柔贤惠,妹妹比较顽皮,闹起来的时候母亲总是唱:‘小白鸭,从小两眼花,看不见爹爹看不见娘,只能嘎嘎嘎~’
每次母亲唱到‘嘎嘎’,妹妹不管当时候在哭或是在闹,都会忍不住破涕为笑。
许清源此刻也不知怎的,嘴里就忽然哼唱起来:‘小白鸭,从小两眼花,看不见爹爹看不见娘,只能嘎嘎嘎。’
随着那最后一个‘嘎’唱完,许清源脖子一歪,人就没了气儿。
晴儿见过无数的死人,当然也杀过很多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这个被自己一巴掌拍死的傻子,却忽然觉得胸口处一阵刺痛,什么东西好像离开了自己一样。
但又奇怪,她整个人都好好的。
帐子里,传来檀香姑姑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你这个丫头越来越磨蹭了,怎么还没好?”
晴儿忙扭头回,一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害怕叫檀香姑姑看到自己这副样子,“马上来了。”然后不自觉地抬手,试图让许清源双眼合上。
然这时候檀香姑姑已经出来了,“一个疯子罢了,直接扔到那烧黑鸟的火塘里,就说他感染了瘟病。”
“哦。”晴儿闻言,一把将这许清源还没彻底僵硬的尸体扛起来,往远处那边烧黑鸟的火塘去。
何婉音不但从营地里带来了粮食和药材,还鼓励大家继续用从前在城里的办法打黑鸟,然后统一在不远处的火堆里烧掉。
明明这捕杀黑鸟的技能他们已经熟稔不已,在城里一日日都是这样过的,但不知为何,却对这何婉音感激不已,只觉得她是在救大家。
许清源的尸体被当成感染了瘟病的尸体扔进去,没有谁有半点的异议,还夸赞何婉音虽为女儿身,但行事果决,颇有些女将军的英姿飒爽。
以往晴儿听着这些话,那心里都是为自家小姐高兴的,可是现在她满脑子里,都是许清源的那个奇怪童谣,以及他昨天说的故事。
她这是怎么了?
磐州的灾情越来越越严重,不过也的确是因为檀香姑姑的草药烟熏,使得这些黑鸟并未往业州而去。
于是有人提议,何不将这药方拿出来,让四处都点上这样的烟熏,然后将黑鸟驱赶到一处直接杀绝,瘟
病就不会再四处传染了。
但是这个方案刚提出来,就被何婉音大义凛然地拒绝了,“药方倒不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这行商之人,哪个不奸?我们若是将药方公之于众,只怕他们立即就将这些药材坐地起价,到时候老百姓们一样买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倒不如继续将药方瞒着,如此那些黑心商家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药材有这样的用途,也不会涨价,她这里也方便购买。
可事实上,她现在一个银子还没出,所用的药材仍旧是上京带来的那一批。
说来也是可笑,如今大家都将她做救世主一般来看待,竟然就信了她的话,甚至觉得何婉音此举是为了大家着想。
然而她这里捂着那驱赶黑鸟的烟熏舍不得拿出来,远在灵州城外的贺知然,却已经配置出了治愈这瘟病的药方。
想来老天爷不忍见着人间变成地狱,在经过一开始和韩知意定下的药方改良了上百次后,终于有人吃了这汤药,身体的高热逐渐降了下来,再配合着此前的就提炼出来的药丸子,甚至的红疹也开始消失。
只是有些像是天花那样,大抵这些感染的人即便是治好,往后也会如同麻子一般,反正相貌会出现大变故,且不会好看。
但性命当前,容貌丑美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个人被治愈的消息传进城里,陈慕刚好紧锣密抽地送来第三批物资。
灵州城里的老百姓们早就不短缺各类物资了,所以这些都将要送去全州腹地。
而这瘟病既然已经有了药方子,且和感染时候一样,病势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些轻症状的几乎是三顿药人就恢复正常了。
所以这第一批被治好的全州老百姓们,主动担起了这个往全州白亦初他们送物资的责任。
周梨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休息好了,这个消息让她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随着物资队伍去往全州,那边的消息也逐渐带回来。
白亦初一行人以及在全州同他汇合的杜仪表兄他们,因日日都服用那防御的汤药,所以并未被感染。
如今这贺知然研出来可治好瘟病的药方带过去,好消息更是接二连三传过来。
周梨其实一直最担心的就是公孙曜了,不过如今听说他也是退去了高热,应该不过是一两日就能下床。
何况还有那石云雅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想来是很快的,只是听说他当时满脸的红疹子,如今虽是瘟毒已经退却,但和所有染了瘟病的人一样,那红疹子是不红了,却在他们的身上永远留了下来。
但周梨和所有的人一样,现在也不管什么麻子不麻子的,觉得能活下来就是万幸。
瘟病的治愈,让满城其实已经处于深度疲惫中的众人又忽然打起了精神,让整个城池继续稳定运行着。
而随着大家身上的瘟病逐渐治愈,那每日怎么都驱赶不完的黑鸟,却逐渐少起来,不知所终。
只是对比起全州老百姓们从瘟病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欢喜,磐州这边还靠着何婉音他们的药烟驱逐黑鸟的老百姓们有些开始力不从心了。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是磐州的老百姓们已经治好了瘟病。
何婉音也听说了,她自然是不信,只看朝身旁的檀香姑姑,“姑姑这里都还没想到办法,试问这天底下谁还有这等本事?我看不过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想在营地引起骚乱,谋取好处罢了。”
檀香姑姑虽更为擅长于毒,但是她将那瘟病看作一味毒药,所以对于研发这治好瘟病的解药,也是自信满满。
不想却听晴儿说道:“可是,听人说,是贺知然配置出来的药方。”
她这一说到贺知然,别说是檀香姑姑了,就是何婉音也猛地抬起头来,两人眼中皆是震惊。
旋即那何婉音就便喊来木青,“你快马加鞭去全州方向,与我查出个结果来。”木青和自己一样,天生的体质问题,是不会怕任何瘟毒的。
木青很快就去了,何婉音仍旧是一脸的不信。
可是这消息却像是带着翅膀一般,不但在这灾民营地里传遍,使得大家蠢蠢欲动,打算启程朝着全州方向去。
连后面大营里的李司夜他们也听说了,这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李司夜更是连夜就上奏朝廷,在提及那陛下三番几次都没请到的贺知然为何出现在全州,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写下了自己亲自拜访,三叩九跪,才请得了贺知然出山。
换一句话说,是他救了这些染了瘟病的老百姓们。不是他去请贺知然出山,贺知然如何有机会研发出药方来?
也是如此,他的队伍才晚到。
其实李司夜将这请得贺知然出山的事情揽在自己的名下后,还是有些担心的,生怕到时候那贺知然不配合自己。
可是旋即又想,那全州的官员都死绝了,磐州也差不多,灵州原在边陲,现在磐州都这副样子,那灵州又能好到哪里去?
而且听说公孙曜也在这瘟病中丢了性命。
如此,现在除了自己,这几个州府再没有一个主事者,那贺知然也就只能来找自己了。
反正李司夜不信,这天底下真有人不爱这功名利禄的,如今贺知然救了那么多人,只怕就等着朝廷的封赏呢!
一面安抚着有些担忧的统领们,然后偷偷跑出大营和何婉音见面。
自打何婉音住进灾民们的营地之后,便没有再回来过,这叫大营的人都对她这个女流之辈十分佩服。
却不知道,每天晚上李司夜都跑去同她见面了的。
此刻月黑风高,两人在斜坡后见面,自然是要提起那贺知然配置出药方之事。
李司夜只将今日上奏的折子内容告知与她,何婉音听了有种十分欣慰的感觉,“阿夜你终于晓得要为自己筹谋了。”
这话叫李司夜有些愧疚,“都怪我,从前太过于老实天
真,我若早些醒悟的话,现在就不会让你跟我在这种鬼地方吃苦受罪了。”
两人见面,少不得是一番缠绵的。
以往都是木青陪着何婉音出来,但因何婉音现在将他打发去了全州方向打探消息,所以今儿跟着何婉音来的,便是这晴儿。
晴儿这一阵子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个傻子和一个寻常故事罢了,可她就像是给烙印在了心里一样,总是想起那个故事,眼前也总浮起那个傻子哼唱童谣的画面来。
如今一个人坐在这山坡边上发呆,连那何婉音几时归来的她都没察觉到。
“晴儿,你最近怎么了?”何婉音已经发现了晴儿最近的频繁走神,更叫她有些气恼的是,自己人都到她跟前了,她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样怎么叫她保护自己?半点戒备之心都没有了。
晴儿的确走神了,脑子里都是那小鸭嘎嘎嘎的童谣。听得何婉音叫自己,反而被吓了一跳,两眼里满是惊吓:“姑娘……”
“你怎么回事?”何婉音柳眉皱在一处,明显不悦。
晴儿却不知该怎么说,便趁机转过话题,朝着斜坡那边看去,“李大人已经回去了么?”
“嗯,出来太久,怕那帮人发现,到时候话多。”何婉音说着,一面示意她起身走。
晴儿‘哦’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何婉音身后,却不知怎么的,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姑娘,你那日不是说,瘟病何时消除,你才会回到大营里的么?”可即便现在没有回大营,但却私底下和李大人见面,若是身上真有那瘟毒,传染给李大人,带回去大营里,可怎么说?
她这话一问出口,就叫何婉音察觉了不对劲,当即只停下脚步,用一双细长且目光尖锐的眼神看着晴儿,“晴儿,你在质疑我?”
晴儿忙摇头,也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糊涂了?怎么会产出这样的念头,竟然还给问出来呢?“姑娘我没有,就是好奇。”
“是么?”何婉音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一般,片刻才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走吧。”
却不想她出去这一趟,灾民们又闹翻了天,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大家十分确定全州的瘟病真的被治愈了,他们这边还好,那处于隔离区,可能染了瘟病的老百姓们,这会儿却冲破了栅栏,嚷着要朝全州去。
何婉音见此,只急匆匆让随行来的那几支队伍将人给强行拦住,然后厉声说道:“若真他们研出了配方,早就让人送来了,何至于叫你们拖着病体去?”贺知然的确是配置出了药方,可这帮人最近可都是自己在养着,这都是民心,怎么可能就这样白白给了贺知然?
但何婉音万万没有想到,有人搬出了她此前的说辞:“必然是贺大夫也担心药方传出来,叫那些奸商晓得了,将药材坐地起价,如此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们,也吃不起药。”
所以他们这些可能染了瘟病的,自然是先自己跑过去找贺大夫,难不成还要等贺大夫跑来这磐州给他们喂药么?
如此何婉音这一段时间用心维持,且花了不少精力打造出来的救灾营,就这样溃不成散。
无数的老百姓又不顾一切地朝着全州方向奔去,就像是当初从城里跑来投奔何婉音他们一样。
檀香姑姑和那一干追随者见此,只替她觉得万分不值得,“姑娘这一阵子为他们劳心劳力,不想他们听得风声就是雨,非要这样跑去送死,姑娘还管他们作甚?就当是近日来的粮食和药都进了狗肚子里。”
那些已经感染了瘟病的,只怕还活着走不出磐州呢!难道那贺知然还真会从全州跑来这磐州救他们不是?再说磐州哪里还有药材?那灵州如此贫瘠之地,只怕这一次灾情不会比磐州要小。
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如何能顾得上全州呢?
所以檀香姑姑现在其实都不相信这些消息,叫她看来,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若是叫她抓着,非得三千种毒问候。
却不知晓,贺知然虽没有来这磐州,但是杜仪却带着韩知意等人,一起往这磐州赶来。
为的就是多救一个老百姓。
然此刻已是十一月初了,大家都在忙着对抗这天灾和瘟病,压根就没有去留意着这人间四季,等着这会儿周梨觉得凉了,将罗孝蓝送来的棉衣穿在身上,才察觉到原来冬天既然在不知不觉中来了。
同这冬日一起来的,还有白亦初一行人。
只是在得知韩知意随着杜仪的队伍去了磐州,又听说当下的磐州灾情病疫都十分严重,甚至有超此前全州之势,所以很是为他们担心。
尤其是李司夜的队伍就在全州,周梨生怕表哥出个什么意外。
要是叫那李司夜晓得了表哥的身份,那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加官进禄的好机会?
白亦初却安慰道:“你别担心,萧叔叔和阿溶都一起过去了,更何况他们不会与李司夜的队伍正面接触。”
周梨听得这话,才放心了些。
这个时候也才发现着,白亦初那原本单薄的救灾队伍,如今竟然变得如此强大了。
他那身后跟着延绵不断的陌生面孔。
这些人,竟然都是要往屛玉县去的。
他们都是全州的灾民,在这一次天灾之中,清楚地明白到底是何人不顾危险救下救下了他们的性命,这才是值得依靠的官员,所以也不管白亦初到底是个什么小官大官,就义无反顾地跟着他。
后来又听说那屛玉县地大物博,他们这些人这段时间吃的用的,几乎都是屛玉县的老百姓们捐赠的,就更要亲自过去同人家道谢。
更何况这全州虽说现在瘟病已经彻底消除,老百姓们的身体也已经恢复,可是因为地龙翻身而断裂的山脊,不但毁坏了他们的庄稼田地,甚至连个遮风挡雨的住所都没有,他们还留下来作甚?
所以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先提了要跟白大人走,他们当时便跪下来求白亦初,带着他们一起去屛玉县,哪怕是为奴为婢,也好过在这种人间地狱。
周梨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自然是高兴的。
屛玉县从来不缺其他的,就缺人。
公孙曜也一并来了,他如今的样子周梨是真的没有认出来,还亏得是见石云雅一直挽着他的手臂,与之亲密不已,笑颜如花,她才斗胆猜,那就是公孙曜了。
坦白地说,除了身高之外,公孙曜与从前还真是天差地别,且整张脸还处于一个肿胀期,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疹子,但石云雅是一点都不介意。
而这些全州灾民之多,已经超出了周梨所预想的范围,大抵有数万人,一下便将这灵州城给挤满了。
白亦初的意思是暂且整顿休息,便直接领着他们翻越紫萝山脉,去往那屛玉县安居乐业。
所以周梨也是趁着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与石云雅说话,“早前我听得消息说表哥没熬过去,吓得一身的冷汗,四肢发凉。后来晓得是误传,才松了口气,只不过表哥如今这样子,只怕回了上京,也无人认识了。”
哪里曾想,竟是听石云雅说道:“那消息,便是故意传的,曜哥他也不会再回上京了,此番阿溶随着杜公子他们的队伍去磐州方向,本也是接应公孙家的人。”反正那边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白白浪费好光阴不说,还要时时刻刻揣测着帝王喜怒,倒不如将公孙家的子弟们都带来这屛玉县,不但能替老百姓们做点事情,兴许还能创建一番事业呢!
周梨大惊,既是高兴公孙曜借机诈死,与大家一起到屛玉县去生活,又开心往后不用在担心上京那边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公孙曜怎么就忽然做出这个选择呢?难道是为了石云雅?
石云雅见周梨看着她,不禁露出一抹苦笑,“我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而是他看到了你那位表哥。”
周梨一下反应过来,是因为杜仪的缘故。
果然,只听着石云雅说道:“如今这灵州知府罗大人已故,这样大一个城池不该没有人看着,你表哥要留下来,我打算继续陪在他身边,虽不像是你这样能帮阿初,但是天冷加衣热了递个蒲扇的活儿,我还是能做的。”
反正全州如今几乎无人,又是残山断崖,大部份道路都不已行走,只怕在上京那边,看着磐州的灾情如此严重,也是彻底将灵州给放弃了。
更何况还有消息来传言,说豫州和齐州这次是真要打起来了。
可是如今国库空虚,白将霍南民他们养在豫州这么多年,而此前李晟又因重建九仙台,记录他那不存在的‘丰功伟业’,花费
了大量的财力和物资,如今国库中空虚不已,拿什么来打?
本来李晟还有些私人体己,可是这一次为了彰显他的帝王仁心,都交托给了这李司夜带来全州赈灾。
李司夜人没到全州,东西也没到全州老百姓的手里,听说磐州老百姓倒是分了些,可大头都还在李司夜那手里攥着呢。
这事儿还不知道这李司夜如何朝李晟交代。
所以现在李晟最要紧的就是想着怎么增加税赋填补国库空虚,自然是不可能愿意往全州和灵州这边花费一点精力财力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这边都会很安静,而这样一来,全州就真正的荒废掉了。
周梨听得石云雅的话,一时也不知道此刻这天下局势是不是就开始乱了?因这忽如其来的地龙翻身,又引发了这样厉害的瘟病,使得全州如今无人,成了那真正的荒山野岭。
而灵州这边的消息,就这样被自然而然地隔断开了。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
周梨叹了口气,“李晟只要不糊涂,就不会轻易真正开战的。”
石云雅有些诧异地看朝周梨,“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讲和?”她这一阵子衣不解带地在公孙曜身边照顾,也是听来了许多消息。不但是豫州和齐州要真的开战,还有不少人在主张以和为贵,还是老生常谈,说那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
更何况那是亲叔侄。
他们倒是健忘,当年还有父杀子呢!
而李晟这里的确没有实力来打,那霍南民是什么货色他心中有数,不然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将大军都交托到手里去。
更何况现在国库空虚,还隔个几年下面就有州府就开始嚷着要灾银灾粮,李晟如何顾得过来?
反观是李木远在齐州,这几年反而是养精蓄锐,有这个叫器的资本。
所以李晟与这个侄儿讲和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不过石云雅想,“这关我们什么事情呢?反正我们在这灵州天高地远,他们上京又以为我们都死完了,各过各的日子。”至于长安侯府,她早在带着上官飞隽来屛玉县的时候,就已经打典好了。
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就是一处空宅子罢了。
如今想来,也是有先见之明。
周梨还是觉得有些太过于忽然了,眼下发生的许多大事都在自己梦里不曾出现过,这反而叫她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但想着石云雅说的也对,关灵州什么事情呢?而且本来屛玉县那边才有些好转的样子,却因这全州的地龙翻身,使得他们的努力停滞了不说,她自己的银钱还有韩家的药材柳家的其他物资,都大把地砸在了上面。
万幸的是这些银钱和物资都没有打水漂,人救下来了。
所以她想,只要人还在,便什么都有机会。
也是如此,周梨现在即便是身无几个碎银子,甚至那以屛玉县衙门开起来的杂货铺也因此关了门,她都无所谓。
反正一切还可以重头再来嘛。
只是想到石云雅要留在这里陪着公孙曜,她那惯用的婆子也没在这边,便道:“虽说往后还在同一个州府里,可到底也是山遥路远的,你向来又是个娇贵身体,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至于飞隽那头,你倒是不必担心,我听说这一阵子他也是上进得很,你们吃到的那又沙又甜的瓜,正是他带人种出来的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往那瓜旁边放了石头,瓜反而越甜了。”
石云雅听得这话,再欣慰不过,“说来我当初自己蠢,叫庶妹给害了,但是到了长安侯府里,长安侯对我是尊敬有加,虽挂着的是夫妻之名,他待我却如同亲妹妹一般,我也是拿飞隽做亲弟弟来看,最担心的就是他走上偏路去。”
不过如今见他有这样的出息,心里也是欣慰得很,“左右这建功立业,不全在那仕途上,这农耕之事,才是真正的千秋大业,惠及的不单是当下的世道,还有往后的老百姓们。”
“正是这样了。”周梨颔首赞同,不把肚子给填饱,什么都做不得。“我这一次回去,也要将落下的事情抓紧起来。”
两人说这话,却听得外面有人找。
原来竟然是罗孝蓝背着包袱,打算同周梨一起去屛玉县。
周梨有些意外的,“你祖父虽不在了,可你对于这城中诸事皆熟悉,往后公孙大人在这里,你也可以做个女师爷。”
罗孝蓝摇着头,“我相信公孙大人的治理能力,但我更想与周姐姐一起去屛玉县。”她说着,只朝着院墙外面街上的那些全州百姓们看去:“这许多人,便有许多事,我或许能帮衬你一二。”
“好。”未来的屛玉县才真正的要进入建设之中,以前虽说也是紧罗密布地筹谋着,但终究是无人可用,大部份是纸上谈兵,如今得了这全州的老百姓们,便都要成为现实了。
尤其是听说后面还陆陆续续有数万人呢!眼下跟白亦初先去的,不过是其中一部份罢了。
周梨只单想一想,便觉得心情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