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此时的克吕旭心中就像暴风雨一般不平静,作为一位严谨的公证人,克吕旭向来知道做事情的分寸:第一,一位初级法庭庭长不适合亲自到巴黎去插手一件涉及自身廉洁问题的债券案,更不宜亲自到巴黎去说服债权人;第二他还没听到葛朗台亲自表达自己的意愿,葛朗台愿不愿意花钱还是未知数!葛朗台根本什么意见都没有表达,侄儿居然就自告奋勇接手这桩交易,这也使他有点后怕。

于是,就在格拉桑夫妇进门的时候,克吕旭把自己的侄儿拉到了窗户边上,悄声说道:“侄儿,我看你是想他的女儿想昏了头吧。刚才的事情你已经插手够多的了,你不能再这么无休无止的献殷勤了,知道吗?现在你记得少说话,让我来处理这件事情,你可犯不上以法官的身份,参与这样一件……”

克吕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德·格拉桑先生和葛朗台的寒暄打断了:“葛朗台先生,我听说您府上遭遇了不幸,我们特意前来吊唁。”

“是的,”公证人打断银行家的话,插嘴说,“要说不幸,也就是葛朗台先生的弟弟去世。他如果想到向自己的哥哥求助一下,或许就不会走到自杀的境地了。咱们的老朋友最爱名誉了,他现在正打算清理巴黎葛朗台家的债务。我这个当庭长的侄儿,为了免得葛朗台先生在这样一桩涉及司法的事务中遇到麻烦,打算替他到巴黎跑一趟,跟那些债权人磋商呢。”

公证人的言论再加上葛朗台默认的态度,大大出乎德·格拉桑一家三口的意料,要知道,他们在来的路上,还大骂葛朗台吝啬,几乎把他说成是害死自己兄弟的凶手。没想到来到葛朗台家却得知这样的消息,这让他们大为惊讶。

银行家讶异地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啊!我早就猜到了,太太,你说是吧。我们在路上就说了,葛朗台先生是最讲义气、最重视家族名声的,您怎么会允许这种玷污自己弟弟和家族的事情发生呢!您这样做真是太伟大了,您简直就是伟大的男子汉。”

老头子不动声色地回答:“可……可是伟……伟大的代……代价很高……高啊!”

“不过,葛朗台先生,”德·格拉桑接着说,“要我说――庭长听了我这话可不要不高兴,这件事情完全是生意上的事,应该由精通商务的人去处理。那些回扣、预支、利息计算之类的事情,对于庭长这样一个搞司法的人来说,还不一定能做好呢。”

“这倒……倒……倒是可以……考虑……的,我们俩……一起……一起做些……安……安排,能让我……我……我不至许……许……许下,不至于先许下什么……我……我不愿许……下的诺……诺言,要……要知道……”葛朗台把前面这段话都说得磕磕碰碰的,可最后一句话:“庭长大人已经叫我给他出差旅费了呢。”他却说得异常利索。

“哎呦,葛朗台先生,”德·格拉桑夫人说,“去巴黎可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呢,要是我,我宁愿自己出路费去。”说完,德·格拉桑夫人她给丈夫使了一个眼色。大家都明白这是德·格拉桑夫人在鼓励丈夫把这差事从对手手里面抢过来,克吕旭叔侄俩看着这场面不禁感到非常沮丧。

葛朗台也适时地拉着银行家的手,压低声音说道:“当然,比起庭长,您自然是专业人士,我更信得过您。不过这其中还有些事情,我还想趁这个机会买些公债,大概买几万法郎,我希望能以八法郎一股的价钱买下来。据说每个月底公债都会下跌,您在这方面是专家,是不是这样?”葛朗台把这段话说得顺顺溜溜的,可银行家忙着听他讲话的内容,竟然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敢当,这么说来,我还得替您买进几万法郎的公债了?”

“我刚打算做这个,就花点小钱,您可别在外面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玩这个,希望您帮我保密。如果克吕旭他们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如果能在这月底做成这笔买卖,那就最好不过了。既然都要去巴黎,你要是能顺便替我那可怜的侄儿探探口风那就最好不过了。”葛朗台说完,两人就这样把事情定了下来。

德·格拉桑故意提高嗓门说道:“好的,葛朗台先生,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我后天一早就出发,那么,明天我什么时候过来跟您商量最后的几个要求?”

“五点钟吧,晚饭之前。”葛朗台说。

两家客人又一起坐了一会儿,德·格拉桑趁着谈话的间隙,拍了拍葛朗台的手:“虽然您平时不表现出来,但没想到你对您的弟弟和侄儿这么关心,您真是个有义气的哥哥。”

“是啊,”葛朗台说,“表面上看不出,其实,我最看重骨……肉情分的,我对我兄弟很好,我可以向大家证明这一点,不过,但愿不会花……花……花太多的……”

“我们先告辞了,”还没等葛朗台说完,银行家就打断了他的话,“要是我后天出发的话,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一下。”

“好,好。我也一样,为了这事,我……我要进……进房……想一想,躲进我的那……那间……用克吕旭庭长话说,叫评……评……评议室……去。”

“该死!他现在不称我是德·蓬丰先生了。”庭长伤心地想到。

两家互相竞争的人就这样离开了葛朗台家,他们似乎都已经完全把葛朗台上午出卖葡萄园主的可恶行为抛在脑后了。现在他们心中都只想搞明白葛朗台老头做这件事情的真正目的,不过双方都不愿把自己知道的透露给对方。

“两位跟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德·奥松瓦尔夫人吧?” 德·格拉桑问公证人。

“谢谢,我们下次再去,因为我们已经答应要去拜访德·格里博古小姐了。”没等叔叔发话,庭长就抢着回答了。

“那就再见了。”德·格拉桑太太笑容可掬地回答。

没等克吕旭叔侄走多远,阿道尔夫就对他父母说:“今天他们两人真是被我们气得火冒三丈了。”

“别胡说,孩子,”德·格拉桑太太不高兴地说,“小声点,孩子,他们还听得到我们说话呢,你以后要注意一点你的言辞,你的话也难登大雅之堂。”

而那边,克吕旭叔侄见德·格拉桑一家走远之后,忍不住说道:“叔叔,你看,葛朗台一开始称呼我蓬丰先生,等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就叫我克吕旭。”

“我听到了,我知道你现在不高兴,心里有气,”公证人分析道,“不过孩子,这可不是一件坏事。既然德·格拉桑一家这么热衷,就让他们去坐葛朗台那艘‘以后再说’的船吧,我们静观其变就好。你那么聪明,怎么现在糊涂了?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欧也妮早晚是你的。”

葛朗台等两拨客人一走,立即把娜农叫了过来,并吩咐道:“今天晚上别放狗,你也别睡觉,还有事情要做呢。十一点钟的时候高诺瓦叶会赶着马车从弗洛瓦丰来这,你留神听着,别让他敲门,你悄悄把他叫进来就行。警局规定夜晚禁止喧哗,最好不要让邻居们知道我出门了,明白了吗?”

“好的,老爷。”娜农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葛朗台吩咐完就上楼到他的小密室去了,他不想惊动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尤其是他侄儿,所以他的动作很轻。虽然这样,娜农还是听到了葛朗台在楼上翻箱倒柜、走来走去的声音。

半夜,一心惦

记着堂弟的欧也妮突然听到了声响,她一直关心着夏尔,她怕他会自寻短见,于是,她想上楼去看看。

还没打开门,欧也妮就注意到有道强烈的光线从门缝里面射出来,接着又听到马儿嘶鸣的声音,她心里想:“难道父亲要趁深夜把夏尔赶走吗?”

欧也妮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面偷看,正好能看到楼道里面有谁在走动,冷不防,她的眼睛看到了父亲的眼睛,虽然父亲并没有看到她,也没有怀疑谁在偷看,但是她已经吓得全身冰凉。

欧也妮看见父亲和娜农两人的肩头扛着一根粗大的木杠,木杠中央的一条绳索捆住一只木桶。

娜农忍不住抱怨道:“老爷,这里面究竟是什么这么重呀!”

“就是一堆烂铜钱。”葛朗台回答,然后对着自己那位临时保镖发话,“高诺瓦叶,你带手枪了吗?”

“没有,先生。不就是一些铜钱吗,有什么好怕的?”高诺瓦叶回答道。

“哦!不怕。”葛朗台极不自然地回答说。

“而且,” 高诺瓦叶补充道,“这些马儿都是最好的马,一定跑得很快,所以您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嗯,你没跟任何人说过我要去哪儿吧?”葛朗台谨慎地问。

“老爷,我自己都不知道您要去哪儿,我怎么跟别人说?”

“那最好,”葛朗台说道,“这车怎么样,结实吗?”

“您问这车?老爷,这车结实得很,就算装个三千斤也没问题,你那些破酒桶总不会有三千斤吧。”

“这个我知道,”娜农说,“总该有一千七八百斤吧。”

“别多嘴,娜农!” 葛朗台生气地说,“回头你跟太太说我到乡下去了。明天晚上回来。高诺瓦叶,我们得快点,争取在九点钟之前赶到昂热。”

等马车走了,娜农锁好大门,放出了狗,肩头酸痛地上了床,刚才挑那些东西真是累坏了她这把老骨头。谁都不知道葛朗台出门了,更猜不到他出门的目的。他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这栋老房子里面堆满了黄金,居然没有任何人知道。

老头子到底要做什么呢?原来,今天早上他在码头上听人说南特接下了不少黄金生意,黄金的价格几乎涨了一倍,所有投机者们都跑到昂热来了,打算抢购黄金。于是,老头子便借来马车要把家里藏着的黄金带到昂热高价卖掉,这样他就有更多的钱来换取国债了。

车轮声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屋子里恢复了难得的安静。欧也妮来到楼上,这时,她又听到一声悲叹,好像是从堂弟的卧室穿过墙壁传来的悲叹声。欧也妮的心像刀绞一样,她来到夏尔的门前,发现门半开着。欧也妮悄悄推开门,看见夏尔的头歪倒在靠椅边,笔已经掉在了地上。看起来,他是写信写到一半睡着了。

“他一定是累坏了。”欧也妮看到桌上有夏尔写好的十来封已经封好的信,心里这样想。欧也妮注意到这些信件的地址都是:法里―布雷曼车行,布伊松服装店……等。“他一定在料理事情,好早点儿出国。”欧也妮心里难过地想。

这时,一封还没有写好地址的信件映入欧也妮的眼帘,其中有一页信笺的开头这样写道:“亲爱的安奈特……”这几个刺目的字眼让可怜的欧也妮如坠冰窟,心里扑扑直跳,她的双脚也像是被钉在地板上似的,不能动弹。她想道:“哦,他一定有爱的人了,亲爱的安奈特,这就是他的爱人。我没希望了!他在信上会说什么呢?”这些问题像箭一般穿过她的脑海,直达心坎。她觉得仿佛到处都是这几个字,连地砖上都有。

欧也妮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想理夏尔了,可是她心里却像狂风暴雨般挣扎,她有一种极度的渴望,想要打开那封信来看一看。对一直有着高傲的品性的欧也妮来说,她心中的恶魔在和天使交战,可怜的欧也妮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干过一件让自己觉得脸红的事情呢。“亲爱的安奈特!”就像是有鬼在她耳边说这几个字似的,她终于忍不住了。“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我要看看这封信。”她这样决定了。

最终,欧也妮颤抖着双手,忍不住打开了那封信。她认真地毫无遗漏地读起信来,每读一句,她的心就膨胀一点。读信时兴奋的情绪,让她更加体味初恋的那种无以复加的快感。

亲爱的安奈特,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所遭遇的不幸,但是我知道什么都拆散不了我们。家父的离世让我伤心不已,而且我已经丢失了所有的财产,是的,我成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虽然我的年纪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是现在的我却必须像一个大人一样去做事,我需要从地狱爬起来。我不得不离开法国了,是的,我要到那种最肮脏的地方,去寻找发财的机会。因为要是我就这样留在法国的话,所有人都会瞧不起我,鄙视我,我将面临的是无尽的羞辱。所以,我要到泥坑里面去,从那里面爬起来。据说在那些地方赚钱是很快的,发财是显然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回到巴黎了,我最心爱的安奈特,你那纯洁的爱情是让我回到巴黎的最大动力。

我心爱的人啊,我多么希望能给你一个吻,可是我没有钱,没有钱能让我回到巴黎。要知道,你的吻将是我毕生努力奋斗的动力。

“可怜的夏尔,幸亏我读了这封信。”欧也妮看着这封信,忍不住潸然泪下,心里想到,“我有钱,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读信:

过去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有不名一文的一天。我甚至没有一百金路易的旅行费用。只有等我在巴黎的那些债务都偿还清楚了以后,我才会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钱。要是真的一分钱也没有了,那我也会淡然地接受,我会去南特,我去当一名水手,跟着船只一起出发到印度。我相信只要我够努力,等我从印度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富裕的。我知道一切都没有那么容易,毕竟我从小受到父母的宠爱,在他们的关怀下生活,要白手起家对我来说是一件比别人更难的事情。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我的父亲,我那对我疼爱有加的父亲。

这一天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我想了很多,想了我的处境,想了你的处境。我知道自己不能拖累你,我不能把你从那金碧辉煌的巴黎生活中带出来。就算你愿意牺牲你那豪华的生活,愿意放弃歌剧院中的豪华包厢,我也没办法筹到够我们俩生活的钱。更何况,我是不会那么对你的,我决不会拖累你。

所以我们只能暂时分手了。

“他和她分开了,圣母玛丽亚,真好。”欧也妮快活得恨不得跳起来。夏尔身子动了动,吓得她赶紧把信放回去。过了一会儿,欧也妮看见夏尔并没有醒来,又继续拿起信读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到法国,据说欧洲人去到印度那边都会老得很快,由于气候的原因,还有就是过度操劳。或许十年之后我能回来,那时候你应该都有自己的儿女了吧,你的女儿说不定还是你贴心的小棉袄呢。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所以我不会要求你对我忠贞,我只希望你能够记得我们这几年在一起的幸福日子。

我目前的处境就是,我要学着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了,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挥霍无度了。我现在需要做的,或许就是找个贤惠的妻子结婚。是的,我想我的新生活需要一位精打细算的妻子。我坦白地告诉你,我现在在索漠,住在我伯父家。我在这里遇到了我堂姐,她是一位天真、纯洁的女孩

,我相信你会喜欢她的。我觉得她似乎已经……

信写到这里就没有写下去了,欧也妮想或许是因为堂弟太累了,已经没力气再往下写。

欧也妮是一个纯洁又天真的女孩,她觉得什么东西都是美好的。她的生活,被天国的光明所包围,这光明,是从她的心灵中放射出来的,而且照到了她心爱的人的身上。她丝毫没有看出这封信中所透出的那股寒气逼人的冷酷。这可怜的姑娘,她就像没看到信中堂弟所表述的对那姑娘的浓浓爱意一样,她用她的天真和纯洁,自动升华了夏尔的爱情。在她看来,“亲爱的安奈特,我的心上人”这类字眼儿就是对爱情的最美好的表述,好像这些表述都是写给她的一样。女人总是天真地把事情想象成自己希望的那种样子,以至于总是被现实蒙住双眼。

女人的错误,往往在于她们太轻信,对欧也妮来说,挂在夏尔眼角的泪水,让她辨不清方向了。她怎么都不会明白,夏尔之所以爱他的父亲,并真诚地为他落泪,并不是因为他的心地善良,而是他的父亲对他太过宽厚。纪尧姆·葛朗台夫妇总是满足孩子的任何需求,他们对待夏尔用了最真诚的爱心和最奢侈的钱财,以至于换来了儿子对他们的真心爱戴。

虽然如此,夏尔毕竟是在巴黎长大的孩子,在巴黎的不良风气和安奈特的亲自**下,夏尔虽然长得还像个孩子,却已经精于算计。那位贵族太太,美丽的安奈特,认真地强迫夏尔去思索过他今后的地位,教导他要学着算计地生活,也正是她使得夏尔越发女性化。

就是这样的教导把夏尔母亲埋在他心里的那金子般的纯真善良一点点地消耗,现在几乎只剩下一丝丝了。只不过这点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夏尔之前的生活都是一帆风顺的,父母的宠爱和巴黎社交界对他的追捧使得他根本没有机会把那些肮脏的算计使用出来。迄今为止,他一直都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毕竟一个二十一岁,又受尽宠爱的孩子,你怎么能看到他眼中出现精于算计的目光呢?他还根本没有得到机会去利用巴黎教给他的那些自私自利的小伎俩呢。

不过,在欧也妮眼中,她是看不到这些的,此时她正满怀爱意地望着夏尔。这封信使她得到了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个看到夏尔的真情和善良的机会,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这个曾经生活在鲜花中的夏尔就要开始进入现实的生活中了。欧也妮同情地端详着堂弟那熟睡的脸,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地对待堂弟,疼爱他。或许,没有人知道,此时欧也妮的心中对夏尔的爱有多深。

欧也妮放下了那封她认为充满爱意的信,暗暗发誓要始终疼爱堂弟。然后,她将目光转移到另一封信上。此时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已经毫不顾忌地打开了信。因为在她看来这些信件都是夏尔那高尚人格的代表,每封信都可以让她证实自己的眼光不错。

亲爱的阿尔丰斯,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相信你已经了解到我现在的境况了。对现在的我来说,我已经没有朋友了――除了你。虽然我曾经有那么多的朋友,但是我知道他们都只是些酒肉朋友,只有你,只有你的友谊,在我心中是真挚的友谊。因此我把自己的事情托付给你,我希望你能把我还剩下的财物卖个好价钱。你知道如今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所以我只想凑到够我去印度的钱。我已经给每位我的债主寄上了一封信,我所收藏的那些书籍、家具、车辆和马匹应该足够抵押我平时欠下的小钱了。如果在这之余能给我剩下一些我自己非常喜爱的小玩意,那是最好不过了。

亲爱的阿尔丰斯,过两天我就会亲自给你下委托书,以便你在处理我的财物时有足够的权利。我的枪支,请您记得切勿出售,并把它们全部寄送给我,我相信我会需要那些东西的。我的骏马布里东,如果没人出足够的价钱,那我宁愿你自己留着用,毕竟这么好的马儿不值得贱卖。法里-布雷曼车行为我定做了一辆非常舒适的马车,我还没有收货,我希望你同他们谈一谈,最好能让他们自己把马车留下,因为我确实没有钱去支付那辆奢华的马车了。希望您在处理我的这些琐事的时候注意不要损害到我的信誉,虽然我父亲不体面地去世了,但是我希望自己还能做个有信誉的人。对了,我还欠那个岛民六路易,请务必帮我把钱还给他……

欧也妮看完这封信,轻轻地把它放下,心中充满了对堂弟的赞美。她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此时的她正深深地同情自己“亲爱的堂弟”。欧也妮为夏尔那高尚的“爱情”感动,为他为人的“正直”感叹,在她心里,堂弟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了。

欧也妮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想要为自己的堂弟做点事情,并且她能感觉到那种心情已经喷薄而出。欧也妮打开一个橡木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用带坠子的金线收口的红丝绒钱袋,这是她外祖母的一件遗物。要不是夏尔需要钱,这钱袋几乎早就被她遗忘了。她很得意地掂了掂钱袋,又兴致勃勃地翻看了一遍,因为她早不记得这里面究竟有多少钱。

欧也妮首先从钱袋里面拿出了二十枚簇新的葡萄牙金洋,这是1725年约翰五世时铸造的。每枚约值葡币五元,用她父亲的话说,等于一百六十八法郎六十四生丁。不过,因为这种金币在市场上很少见,而且制造精美,现在市场价可以达到一百八十法郎。接着,她从钱袋里面拿出了五枚面值一百元的热那亚金币。这也是非常稀有的金币,是她母亲的外祖父拉贝特里耶先生传给她的遗物,每枚能值八十七法郎。而这种稀有性对一些热衷钱币的爱好者来说,换取一百法郎也是可能的。

这个钱袋就像一个神奇的百宝箱,欧也妮每次从里面翻出来的都是一些让她惊奇的钱币。这里还有三枚1729年菲力普五世时铸造的西班牙金币,这是让蒂叶夫人送给欧也妮的,当时她说道:“这小玩意儿每个都值九十八法郎呢,乖乖,把它们收好,以后这就是你小金库里面的头号宝贝。”看完这个,欧也妮又找到了1756年铸造的荷兰金币,二十三 K 金,每枚值十三法郎。还有凡是守财奴都喜欢的金像章,三枚刻有天平图案,五枚刻有圣母像,全都是二十四 K 的纯金制品,每枚值三十七法郎四十生丁。最后,欧也妮从钱袋中拿出的,是一枚四十法郎的拿破仑金币,这是她前天才拿到手的,那时候她看都没看就把它扔到了红色钱袋里面。

葛朗台时常会过问这些金币,让欧也妮拿出来看看,给他讲讲它们的美点,比如图案中的飘带如何柔美,底子如何光洁,字体又如何丰满等等。甚至,有时候还让欧也妮拿给他观赏一番,想必守财奴们都爱这些华丽的金币。

现在,欧也妮根本就没有时间考虑到父亲的这一癖好,更没有去想把父亲这些珍爱的宝贝脱手会有怎样的后果。在这一刻,她想到的只是堂弟。这些东西制造得再如何精美也没有用,对她来说这只是解救她亲爱的堂弟的一件物品。

经过一番仔细地计算之后,欧也妮高兴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价值五千八百多法郎的财产,根据当时的市价,估计还可以卖得更高一些。这让欧也妮欣喜若狂,她像小孩子一样拍起手来。随后,她把这些金币都收进钱袋,毫不迟疑地提着它上了楼。

就在这同一天的晚上,葛朗台父女俩巧合地清算了自己的财产,不过葛朗台先生是为了把黄金出售,换取更多的利益。而欧也妮是为了把这些黄金全部贡献到她那飘渺的爱情里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