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陈景州缓缓站起身,即便是逼进穷巷,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低头再次摸着椅子上的描金龙头,即便是努力的做着贪婪的样子,李鹿玉也没在他眼中找到对皇位的渴望。
“这个皇位本该就是我的,是你偷改了诏书,是你想当皇帝,三年前血洗了此地,三年后你又是如此,你根本就不配。”
陈景州指着她,迸发着怒火的眼神,似乎要将她吞噬进去。
“入宫是母妃选的,诏书是父皇下的,皇室玉牒内并无你的名字,他们也从未承认的你的身份,你如何信服朝臣,如何信服天下人?”
李鹿玉并没有回复,而是阐述着如今的事实。
“天下百姓谁在乎是哪个人做了皇帝,他们只在乎自己是不是吃饱喝足,有钱赚有银子花。在乎的,只是你们这些玩弄世人,狼狈为奸的掌权者。”
陈景州说的何尝又不是事实,他从官场的最低处爬起,见识了人情世故,也见过世间炎凉。尝过上官给的冷食,也喝过百姓给的热汤。
世人的贪念,都是被环境一口一口喂出来。想要活的更好,只有攀附权贵,成为权贵,才能在这世道活着。
李鹿玉的心中像被扎了根软刺,一下一下的戳到了心脏的深处。
她举起手示意周围的人退出去,众人只是相互的看了一眼,还是犹豫的退出了殿外。
李鹿玉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坐下,这还是当年杨老大人死的地方。
她靠着柱子,有些疲倦的望着陈景州。
“折腾这么多,你不累吗?”
她叹口气,看了看自己满手的鲜血,心中终于释然了。
“我是真的累了,我设计了十五年,如今我终于可以歇歇了。”
清妃的死,是后宫的禁忌,众人都说她是受了刺激失忆,事实上是她本能抗拒着回忆那段记忆。
但这不代表她的身体忘记了,很多时候她不知道为何要这么算计。
“之前科举的事,是你故意挑唆的?”
“嗯。”
“救灾的事就算李元二人不主动,你也会让他们去吧?”
“嗯。”
“李昌和元承宵也是你杀的?”
“嗯。”
“那齐王的援兵进不来,也是你干的?”
“嗯。”
“太后她们也应该没死吧?”
“嗯。”
陈景州望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少女,她那柔和温顺的面庞,让他想起了他们的母亲,同样是一个有仇必报的女子。
“杨大人是故意自杀的,因为老三暴虐不配有爵位。荣王与你勾结,父皇早就知晓。离国前太子知晓卫将军的布兵,也是你提供的消息。赈灾的霉米粮食,逼捐也有你挑唆的成分。这些我都知道。”
李鹿玉鼻子一痒,伸手一摸发现鼻血流了出来。她把血擦在身上,很是不雅。
“你还是真是用尽了心机。”
陈景州无力的笑笑,眼中的光亮失色,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至少从来都没用在你身上。”
李鹿玉看着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想起来三年前的杀戮。这样的皇位太沉重,那些肮脏见不得光的事,也令她作呕。
“陈景州你累不累?你就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孩子,折腾这么久,不就是想发泄你内心的不满吗?”
李鹿玉明白陈景州的委屈,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养父母疏离,明明是皇子却又要向臣子低头,明明可以锦衣玉食,却只能家徒四壁维持清廉的民声。
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可以感慨世道的不公。可是知道了,那便是挖心之痛。
“你懂个屁。”
陈景州冷哼,笑声中是无尽的嘲讽。
“我科举险些失去考试资格的时候,我拼命取得政绩被夺的时候,那些王孙公子一遍遍羞辱我的时候,就是你在宫中过着千尊万贵的生活,受着父皇暗地里的宠爱。你怎么会懂那种不公,那种屈辱……”
“世间百态,人生各有不同,为何我一定要体会你的人生。”
李鹿玉扶着柱子站起来,今日的战役耗尽了她的力气。
陈景州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是孝服,殿外那些人都穿着孝服。
趴在尸堆里的元侯清醒了过来,他前后被砍了数刀,刀刀见骨血流如注。
他双手撑了几下,企图将上半身撑起来,但这动作在李鹿玉看来,就是虫子蠕动。
李鹿玉提着剑走过去,元侯不躲不避,反而从咽喉发出一阵如黏住喉咙的笑声。
“笑不出来了?元侯不是巧舌如簧,经常撺掇齐王谋反吗?如今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鹿玉用剑抵着他的下巴,发现他的咽喉处也被砍了一刀。
“哑巴了也好,这样朕就耳根清净了。”
李鹿玉用剑拍着他的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朕不会让你死的那么容易,谋逆之罪还不足以让天下人唾弃你。朕要让你们元家遗臭万年,生生世世不得入朝,永远以贱民的身份,活在王朝的低层。”
李鹿玉忘不了她活埋时,站在岸上的人谈笑风生的样子。
“你……唔……你……”
元侯双目突出,面部青筋暴起,挣扎了两下就被人抬下去治伤,至少在审判以前他还得活着。
“陛下的手段臣是过犹不及,陛下想怎么审判臣呢?”
陈景州伸出手掰扯自己的罪行“通敌,贿赂,谋逆,扰乱赈灾,这些罪名每条都是死罪啊……”
陈景州冲她狂傲的笑着,似乎在看她的热闹,但笑容中带着苦涩。
这一刻,李鹿玉很想放声哭出来,她又何尝不委屈。
她的童年是被梦魇占据着,被宦官欺负,被宫女嘲笑,被父亲严苛的训练着。
陈景州是她对亲情的幻想,是内心中最后的退路,但如今她却无路可退了。
陈景州笑出了泪,他不动神色的抬手抹去,既然如此,那他就自己选一条吧!
陈景州取出手鼓,轻轻一拍,躺在地上的李淮眠就站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陈景州的身边,跟着陈景州的动作,从尸体上拔出一把剑。
两人一起用剑抵住脖子,一个双目迷离,一个目光炯炯。
“放肆!”
李鹿玉眉头紧锁,身后的侍卫冲了进来,作出要战斗的姿态。
“你看看,这话一出口,我们的身份地位就拉开了。都说李淮眠是你手上最好的刀,最忠心的狗。我今天就很想知道,我们要是一起死了,你会先接住谁。”
陈景州侧目瞧了瞧李淮眠,的确还是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
李鹿玉有些急躁“这么做有意义吗?”
“有!怎么没有!我横竖都是死,你不同,我怕你忘了我,不如就拉着他一起。”
陈景州定定的望着李鹿玉,她才是真正活出了他向往的人生。
陈景州闭上眼,心中紧绷的感觉,这一刻却突然松开了。
他自刎的那一刻,用尽了力气将李淮眠踹开,而他这个时候才发现,对方居然神志清醒的朝他扑了过来。
那一刻,世界都是沉静的,他感觉他的到了解脱。
他这一生,追求的不是功名利禄,不是金银财富,他只想被承认,只想认祖归宗。可是这个梦想比名垂青史还要难,所以他变得扭曲,变得面目全非。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妹妹,看到了妻儿,甚至是父母亲。
但愿来生他不出生在帝王家,他只想过着有父疼有母爱的生活。
所有的兵荒马乱,都在这一刻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