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

闻澈扯动唇角, 刺绣的袖口卷起,露出他的一截手腕来。腕骨往上可见清晰的疤痕。

元蘅被他的手抚得后背松缓下来,抬手揉住他的鬓角, 笑得不咸不淡:“真的?”

“谁还敢骗你。”

“你啊。”

元蘅任由他欺身而上,将她压在了坐榻的一角, 身子整个陷进松软的锦被里, 眉眼间尽是倦怠,倦怠中又掺了纠缠, “殿下最会骗人了。”

“骗你什么了?”

“你觉得呢?”

她总是有一种不自知的艳, 轻递过来的每一丝目光都惑人。

世间怎会有这种人。

闻澈吻住她的眉眼, 试图替她遮掩一些, 可是却被心里的欲束得更紧, 低声喟叹:“别看我。”

甫一对视, 他就会输。

心甘情愿被笼在名为元蘅的天地里。

“为何?”

明知故问。

闻澈的虎口抵在她的肩, “你还病着。”

她的病是没怎么好,又被方易之的事给折腾得夜不能寐, 天还没亮就起身来审人。闻澈瞧着心疼,又怎么舍得这个时候逞自己之欲。即便是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亲密过了, 即便她只是睡在自己身侧都是一种蛊惑。

元蘅低语了一句什么。

闻澈整个人一僵。

见她唇角微扬, 闻澈道:“再说这种话, 我可不做正人君子了。”

“你是正人君子么?”

元蘅露出葡萄玉般的双眸。

撑着手臂在她的上方,打量着她铺散开的顺滑的青丝, 闻澈被气笑了,克制着自己翻身躺回她的身侧。

沉默良久, 他的语声带着狠:“至今我都没名没分的, 怪谁?”

听着有好大的怨气。

元蘅闭上眼睛,任由他给她轻按着鬓间, 缓叹一声:“真不明白,我人都在你跟前了,名不名分的,你还执着什么?”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若要这么问,闻澈可就有话说了,

“前日见你跟琅州刑房的知事多说了很多话。若是我有名分,我看谁还敢明目张胆地往你跟前凑!”

“有这回事?”

元蘅一时没想起哪里来的什么知事。

撑起半个身子,元蘅俯身看他气得皱起的眉,轻声问,“你吃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醋?”

“就那个张知事!”

闻澈不许她的手碰自己,毫不留情地拨开,继续道:“别跟我说你不记得,有说有笑地聊了那么久,我瞧着你很赏识他啊。”

元蘅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

“是挺赏识的。”

元蘅不理他,自顾自地将方才被扯松了的衣襟拢好,“他做事挺稳妥的,这些年被方易之和许知州压着一直没怎么升迁。这人识时务,又聪明,找个机会是可以给他提一提官职的。”

闻澈冷笑一声:“那你觉得,我和他谁好看?”

“好酸啊……怎么,凌王殿下打算以色侍人?诚然,那位知事大人是生了副好模样……”

她故作没看出他眸色愈深。

下一刻,他忽地伸手掐着她的下颌,近乎粗/暴地吻了过来,将元蘅整个人都往后推在了角落里,软枕顺着就掉在了地上。

平素装出的那点可怜柔弱在这一瞬尽数化为虚无。这些日子来所有的压抑都发泄在这里了。

帝位。

权争。

通通都被扔下了。

他只要她。

咬着那点柔软,他的声音不稳:“没人跟你说过,别在我跟前称赞旁的男人么?”

被掐得侧颊生疼,呼吸窒住,元蘅被迫眸间弥漫起湿润的雾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平时乖顺模样的闻澈都是装的,此刻用牙尖磨着她脆弱的耳垂的带着狠绝的人,才是他。

“你听懂了么?”

闻澈冷声重复,“不许在我跟前称赞旁的男人。”

“我若偏要呢?”

元蘅被他闹得来了脾气。

闻澈重重地按了她的后腰,酥麻之感钻心般蔓延而上,将她的理智吞噬一半。

厮磨纠缠许久,他道:“我在吃醋。元蘅,你哄一哄我又能怎么样?心悦你的人那么多,当初我在江朔都有所耳闻,我不高兴!你听到没有,我不高兴!”

陈年旧账。

这人真是算个没完了。

黏人又缠人。

“在江朔听到什么了?”

那个时候重逢,两人都还在别扭着,谁也没开诚布公地谈过分开那段时日,彼此是怎么想的。

闻澈道:“听说你撕了我的信不看,听说向你示好的人要排长队,还听说你和……你和沈明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他的最后一句话压得极重。

带着怨愤。

每回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沈钦与元蘅都形影不离,他都嫉妒得难眠。

他还嫉妒与元蘅有过婚约的闻临,甚至嫉妒曾经还是容与时的自己。

在江朔时,他一边对容与嫉妒得发疯,另一边又懊悔自己分明得到了,却亲手将她推开。

“没有撕了不看。”

元蘅终于笑了,“是我故意让人这么说给你听的,好让你专心在战事上。江朔那么危险,你得先照顾好自己啊。至于示好的人……是有那么一些,但我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谁?”

闻澈捏着她的耳垂,明显被哄高兴了。

元蘅轻轻揉着方才被咬痛了的唇角,收了那点笑意,半点情面都不留:“喜欢张知事。你自己多重的身量心里没数么?压得我疼死了,滚下去!”

“……”

***

元蘅从房中走出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快要入冬的时节了,琅州地偏南,还没有太明显的冷意。墙角那几株菊还没全然绽开。

漱玉递给了她一封信。

元蘅先看了落款——裴江知。

折回了信。

元蘅拎着在小径中走过时沾湿了的袍摆,沉默无声地走着。

“姑娘,别听他的话,启都是龙潭虎穴,是万万回不得的。”

生怕元蘅思忖出什么惊人的决定来,漱玉只得私底下告诫几句。如今元蘅在衍俞琅称不上顺遂,但也绝非闻临和陆从渊能轻易惹得起的人。

可启都就不同了。

那里是真的凶险。

“方易之呢?”

元蘅没答她的话,转而问起了才被她扔去狱中关着的方易之。

漱玉道:“还未伤愈,今晨连水都咽不下去,睡过去了。”

揉着被闻澈捏痛了的脖颈,元蘅嗯了一声:“待他醒了,让他给陆从渊去一封信。就说元蘅在琅州查案无果,已经折返回衍州了。你一定要盯着他写下这封信,不能让他耍什么花招。”

“他不敢耍花招了。”

漱玉道。

方易之此人本就胆小怕事,此番偷溜被揪回来,还挨了这么一顿杖刑,他吓得把知道的真相事无巨细全都交待了,连元蘅没打算从他口中得知的,也都说清楚了。

这种惜命之人,其实最好拿捏。

别说一封信,十封信他也愿意写。

“那就好。只要把方易之用好,就绝对可以迷惑陆从渊,甚至可以引蛇出洞,将曲青竹以及他的旧部从燕云军中连根拔起。燕云军是我最后的刀,无论怎样,无论用与不用,都得让它保持锋利,绝不能被这种人坏了它的根基。”

元蘅捡起了一片枯叶,指腹流连过它上面已经成枯黄色的脉络。

漱玉似乎还有话想说,但张口又哑了声,只好称是,出了门去。

漱玉临出门时,遇上了梁兰清。

梁兰清似乎在门口站了许久了,估摸着也将方才两人的对谈听了个差不多。

漱玉朝她施了拜礼。

很多年没人朝她行过正经的拜礼了,梁兰清看着面前人的举动,有片刻的恍惚。

“梁大人。”

梁兰清淡然一笑:“你是姜姑娘罢?”

她见过姜牧。

而漱玉生得与姜牧太像了。

从她见到漱玉的第一眼,就猜出了几分。难怪遮掩不住身份,启都认得姜牧的人又岂在少数?

元蘅为何从启都被扔回衍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因为元蘅留了一个“罪臣余孽”在跟前。那时梁兰清尚不清楚,究竟什么样的人,才值得元蘅这么做。可是这些日子,看着漱玉忙前忙后,没有任何怨言的模样,她才明白了这份情谊。

她与漱玉实际上是一类人。

都为了当年那场祸事付出了太多,在这个世间隐姓埋名地活着,不能提及关于曾经的任何事。

漱玉再拜。

梁兰清道:“你与元蘅一样,总是礼数很周全……这些年,很苦罢?”

“姑娘待我很好,没吃过什么苦。”

梁兰清道:“那就好。”

活着就好,没有吃太多苦就好。

从始至终,她们都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承担这样的后果和罪名。世间总有人是执着的,为了那点真相和公道,愿意做出努力。

就如元蘅。

梁兰清没再多说,正准备往院中去,却再度被漱玉叫住了。

“梁大人。”

“嗯?”

“方才的话,您应该也听到了。能否替我劝一劝姑娘,我真的不想让她再回启都去了。功名利禄不要又如何,北成的前路在与不在又如何?她才是受了太多苦的人,我不想让她再回到危险里去了。”

漱玉的眼眶湿了。

梁兰清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没说要回去,你为何要担心?”

“因为我了解她。”

梁兰清点头,声音很轻:“你也说了,你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