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乔影离开后, 石山谷才敢凑到何似飞面前,小心翼翼地询问:“少爷,您考得如何?半下午我去买菜那会儿, 听到大家说殿试的贡士老爷们这会儿才往出走呢。他们还说,这回考题很偏,很多人都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说完,他眼巴巴的瞅着何似飞, 也不是他对自家少爷没信心,毕竟就一般人的思想观念而言, 越早交卷代表答得越好,写得越得心应手。

但何少爷这个……太早了,早得离谱。

他可是午间就回来了的!

别的考生的答卷时间可是少爷的两倍啊。

石山谷到底跟何似飞的时间不长,不晓得他家少爷的答卷风格。

——题目越怪, 越偏向政治律法,他答得越快。

当然, 正儿八经的科考, 何似飞向来也是前几交卷的。

何似飞道:“考得还行。”

顿了顿, 他失笑,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既然这么早交卷,自然是对自己的文章有信心,且检查无误了。”

何似飞自然不能说自己早早就开始想真正的治国之道, 且在家里跟老师交谈、学习、辩论过不少观点。

这回题目是‘如何当一个明君’,算是正好撞在何似飞非常擅长的区域了。

石山谷总算放下心来。

他笑了起来, 道:“乔少爷给咱们带了南方那种熏肉, 听镖师说是绥州的风味,晚上我炒两个菜, 马上就好。”

而此刻,不管是石山谷还是何似飞,都没有想到,这篇整整两千字的策问,会成为后世中学生语文考试的‘梦魇’——其中有自古以来臣子们说烂了的广开言路、兼听则明等政策,更有深层次且极为大胆的关于‘架空帝制’,改为民主共和的理念雏形。

当然,那些隐于文字之间的理念,在一个人没有这种想法时,是绝对感受不到其中深意的。

由此可见,何小公子对文字的驾驭能力,但真是让人叹服。

因此,对于后世的学生们而言,这篇策问光是背诵默写就不说了,单单是其中用典、深层含义的巧妙映射等,简直都能单独出一本著作来赏析。

而此刻,写下这篇文章的何似飞,也才与后世中学生年纪相当。

他现在……正琢磨着提亲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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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结果一般是三道五日才会出,在此期间,等成绩的学子们,有些会约几位关系好的聚在一起,喝酒闲谈;有些会焦躁不安,宅在房内、躺**度日;还有些……,比如何似飞,会顺道参加一场文会,赢回一对大雁。

此前何似飞在木沧县时,也苦练过一段时间骑射,本想过自己射一对下来。

但练习一段时间后,何公子发现别说燕子了,就是麻雀都难以射下来。

一方面原因可能是……麻雀太灵活了。

另一方面呢,何似飞心中也有了明确的自我认知——他不是这块料。

遂然放弃射大雁的念头。

可对于婚嫁六礼而言,第一步纳采,男方请媒婆向女方或者哥儿提亲,最好的礼物便是一对大雁。

传闻,当雌雄大雁互相结为夫妻后,倘若有一只死亡,另一只绝对不会独活;

还有传闻,曾有猎人捕捉到一只大雁,本欲将其拔毛煮了吃,但大雁及其凶猛,猎人只能将其关着,等候大雁饿的没有力气,再将其食用。就在这段时间,另一只大雁一只盘旋在关押这只的捕网旁边,即便猎人将其打伤,也不曾离去。而被捕获的那只大雁,眼看自己的伴侣受伤,叫声悲戚,几欲泣血。猎人被其爱情所感动,将大雁放走。

自此以来,大雁便象征纯洁、忠贞的爱情。

虽说纳采的礼物也可以是其它,但何似飞真心想娶乔影,自然想要给他最好的。

他来到京城后,曾跟卖鸟者打听过怎么买大雁,不少卖鸟者都连连摆手,表示这个他们真的搞不定,弄不来。

三月过后,卖鸟者见何似飞问得多了,总算有一位给他指了明路,让他去找他们这些人的老大。

何似飞遂找了过去。

对方见他一身书生长袍——这打扮放到木沧县可能会被商人礼遇,但在京城,那当真是无人问津。

不过对方态度还不错,道:“我知道公子也许出得起价钱,但问题在于,想要买大雁,并非出得起钱,我就卖的。咱们一年往京城送的大雁不过三五对,光是乘月书肆的文会头名就得占两对,剩下的只能给王公贵族用。这不,现下已经开春了,马上就要到乘月书肆的春游文会,这一对大雁,可是给乘月书肆准备的。”

何似飞讶然:“乘月书肆?”

要是他没记错的,前几日乘月书肆的一位审稿人曾经登门过。

对方颔首:“不错。”

何似飞道谢后离开。

回来后,让石山谷这个‘包打听’悄悄询问一番,得到了不少小道消息——唐大学士早年出身行伍,一身骑射功夫在军中也是头等,虽说他已经从文二十来年,军中旧部也少了,但曾经被他救下的牧民们感激他,每年都会将打到的成对的大雁送来京城。

唐大学士又不用这些,便让其作为文会头筹者的奖赏,更能激发那些未曾娶亲的文人公子们的积极性。

石山谷挠了挠头,道:“其实‘乘月书肆’这个名字一出,按理说世家公子们都该很积极的参加。但问题在于唐大学士这边讨论的主题总是跟算科相关,那些世家公子们吟诗作对弹唱还行,做那些算科题目……那玩意儿,不会是真的不会啊,胡诌都诌不来。”

何似飞完全没想到一切都是这么的阴差阳错,机缘巧合。

他因为会试中一道不计分的算科题目入了唐大学士的眼,而后又得到了乘月书肆的邀请函,这下……能不能争到头筹,就看他在文会上的表现了。

何似飞觉得一切还算顺利,但那是因为他忽视了自己一趟趟跑出去找卖鸟者询问大雁该如何买。

要知道,对于一个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少年来说,一边兼顾科考,一边还要考虑这些,甚至当时他手上还没有多少钱,其实已经是莫大的辛苦。

好在,一切努力都会有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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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月书肆文会当日,何似飞带着请帖出现在邀约地点。

查证过请帖后,小童给何似飞手腕上绑了一条月白色的缎带。

缎带稍微有点长,垂在少年人修长的手指边,看起来自带风流雅韵。

何似飞刚要进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何兄,何兄,你也来了!”叶辰匆忙让门童检查了自己的请帖后,追了上来。

“叶兄。”何似飞认出了他,回身拱手见礼。

叶辰拱手后,走近,将折扇点在另一只手上,笑着道:“听闻何公子考完殿试后,于马车前喜不自胜,站定良久后才上车,待明日后,如松很想瞻仰一番何兄的文章。”

这件事被传开来去是何似飞没想到的,但他并没有一点窘态,道:“曾闻叶兄文章乃是一绝,在下也颇为期待。”

“对了,方才如松在后面,看到叶兄手上拿到的请帖还是月白色,不知在下可否看准了?”两人一道往前走,叶辰开口询问。

何似飞颔首,抬了抬自己的手腕,将缎带颜色展现出来,问:“这其中也玄机?”

叶辰苦笑,展示了自己没有任何缎带的手腕,道:“确实有玄机,乘月书肆的文会向来是以文论算,但好些人并不精通算科,可又想来参加乘月书肆的文会……毕竟乘月书肆可是京城三大书肆之一,且唐大学士如今也是内阁之首。如若能跟乘月书肆沾点关系,日后写好了文章,也好登上乘月书肆发行的刊物。”

这个何似飞理解,毕竟现下京城内文人太多,很多乡试的举人来到京城后考不中会试,家里有钱的便会留下继续拜师学习;还有考中了进士的文人,一时半会儿京内没有空缺,暂时在各个衙门学习打杂的也有之;除此以外,还有大把的翰林、六部官员等,更有原本就生在京城、长在京中的公子哥儿……

对于这些文人而言,能让自己的文章登上乘月书肆的刊物,算是一大梦想之一。

叶辰见何似飞颔首,继续道:“文人墨客如此之多,大家水平也不见得相差多少,能写出奇文自然好,但大多时候,大家写出来的文章水平也都那样……因此,能跟乘月书肆的审稿人打好关系,便有助于让自己的文章刊登上去。当然,如果文章能好到像前几日琼笙书肆出版的那两本《精编策问》的程度,那就是另一个待遇了。说起这本,何兄当真见解深刻,文采卓绝,如松还有些地方不大明白,可否请何兄讲解一二?”

何似飞道:“何来讲解一说,叶兄有疑惑,问了便是。”

两人讨论片刻,一阵算盘响声传来,乘月书肆的文会也算正式开始。

被小童带着走入主场,何似飞这会儿才意识到叶辰那些话的具体含义。

——收到月白色请帖的文人是来参加文会,有辩论资格的,因此,手腕会有缎带做标识。

而收到淡黄色请帖的文人则是来誊抄大家所讲述内容,偶尔给场内参加文会的文人递笔研磨,甚至帮忙计算一些不算太难的题目。

如果说此前在琼笙社的文会上,何似飞只是抱着学习态度过去的话,那么在这场以算科为主题的文会上,何似飞的目的就非常明确,他是为了那对大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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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乔影拦住了正要往何似飞小院里派人的爹娘,跟他们争执:“明日或者后日就要出殿试排名,你们现在派人去他家,你们到底抱的什么心思!”

平日里总是婉言相劝的乔母难得沉默了下来。

乔淞远则用手指头点着乔影的额头,怒骂:“哪有孩子用这种语气跟爹娘说话的?!你还记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是谁将你养育这么大的?!”

乔影冷笑:“我就是记得是谁将我养育这么大的,我才用这种语气说话!”

乔淞远怒不可遏:“你!”

乔影道:“你们今日安得什么心,别当我不知道——我就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今日敢派人出去,宣扬我和何公子的事情,把这件事传出去,那我现在就当场自戕!”

说着,他拿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喉口,“祖父曾说过,如果我在二十岁之前,得以嫁给心爱之人,那么他老人家戎马半生的积蓄便是乔家一半我一半。但如果在此之前,我出了什么问题,他老人家的旧部一定会将此银子尽数捐给京外沉塔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