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时候,命运会在犹豫不决的人身后,推上一把。

温琅的官司最终已停外和解告终,八卦周刊和小报记者公开在主流媒体向温琅道歉,并且将所有付印出版刊物无条件召回销毁,无法召回的部分则将收入捐赠给希望工程。

走出叶氏律师行的时候,狗仔追上来叫住温琅。

叶良韬挡在温琅跟前,以防止他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来。

那狗仔一笑,“温小姐,算你运气好!我本来是收到命令,务必要让你身败名裂的,如果不是你找了个有权有势的男朋友,收购了我们出版社和报社,主编亲自要求我出面赔礼道歉,我是不会来的。”

温琅约略知道英生在对付裴家,可是她想不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内幕。

务必要让她身败名裂?

这是怎样的憎恨?

而英生竟然收购了出版社和报社?!他为她讨回公道,在她所不知道时候,他又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和代价?

他从没有对她说起过一个字,每次见面时,总是一副笑嘻嘻模样,逗她笑,务必要她开心。

相比英生为她所做的,她又能拿什么回报英生的一片真心?

叶良韬看见温琅眼里的片刻失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温小姐。”

“?”温琅回过神来。

她同叶良韬除了法律事务方面,其他方面接触不多。对她来说,叶良韬是与最惨痛记忆联系在一起的。除了那些听起来冷冰冰的法律名词,叶良韬之于温琅,是个印象很模糊的人物。

“我可以叫你温琅吗?”

温琅回顾自己与叶良韬为数不多的交集,赫然发现果然,他不是叫自己的温女士,温小姐,就是我的代理人温琅女士。

温琅点点头,是,虽然他们做不了朋友,可是毕竟叶良韬身为律师,不过是公事公办,过错的源头不在他。

“温琅,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叶良韬的手微微虚扶在温琅后背上,护着她走出人来人往的律师事务所。

“请讲。”温琅微微有些好奇,他准备说什么。

“古诗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叶良韬护着温琅出了律师事务所,来到外头晴空底下,“算我交浅言深,温琅你别介意。我知道上一次婚姻带给你的伤害一定很深,那些伤害留下的伤痕很可能至今也不能弥合。可是,不要让它阻碍了你追求幸福的脚步。有一个男人对你有情有义至此,千万不要错过他。”

温琅抿了抿嘴唇,轻轻颌首。是,他说得一点不错。

有些伤害留下的伤痕,不是一朝一夕能弥合的,也许一生一世,那些伤害都会以钙化了的阴影方式存在,没有太多感觉,然而到底是留在了那里。

叶良韬放下自己虚扶着的手,“温琅,我就送你到这里。祝你今后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就——不说再见了。总见律师,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温琅笑起来,“是,就不说再见了。不过,欢迎你以后到食肆来。”

“一定的。”

两人在律师事务所前的小广场上分别。

温琅回到食肆,很欣慰地看到小丁和潘在她不在的情况下,竟然也将六十多份老年午餐都准备好,一一装盒,正准备由潘骑着小电驴送出去。

看见温琅回来,潘关了小电驴的引擎,小丁则连围裙也不解就扑了过来。

“温蒂,怎么样?结果怎么样?”

“双方达成庭外和解,我提出的要求,他们一概答应。”

“太好了!”小丁和潘齐齐拍手,“晚上老板请客庆祝!”

“没问题。”

晚上,英生也来了。

小丁与潘何等识相,吃过饭纷纷找了借口,溜之大吉。

英生笑起来,望着两个女孩子的背影,“你身边来来去去都是这样精灵的人,可是你却始终是一副温润如水的脾气。再生气,也不见你掼东西骂山门。”

温琅想一想,也不由得一笑,仿佛竟然的确是这样的。

她竟然真的没有骂过人呢。

再不开心,再委屈,也没有骂过一字一句。

“以后,我带你去非洲,站在东非大裂谷边上,大声地把自己心里的不快,把自己的委屈,统统喊出来,埋葬在那里头,然后,可以开开心心地,迎接新生活。”英生吻一吻温琅头皮。

温琅闭上眼睛想一想,竟有些期待。

英生渐渐不满足于只吻一吻头顶眼角,一双手抱紧了温琅,呼吸慢慢灼热起来。

可是到底没有鞋脱袜甩,滚到**去抵死缠绵。

并不是没有一点点肉体上的引力,恰恰相反,欲-望的火焰几乎一点就燃,然而温琅做不到只为了肉体上的相互吸引,而一夜放纵。

温琅骨子里是保守的女孩子,直到与裴结婚之夜前,她都还保留着那份纯真。

在温琅的观念里,除非准备负起责任,否则不要造爱。

感觉到温琅那老骨董似的思想在欲-望的间隙稍纵即逝,英生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等你愿意全身心地接受我的时候,一定不放过你。”英生狠狠吻一吻温琅的嘴角,走了。

温琅扑在桌面上,满面通红,回味片刻那激-情四溢的饭后“甜品”时光,把头埋在臂弯里偷笑。

晚上洗漱以后,温琅上网去找君君。

荷兰现在与中国差七小时,正是下午三点刚过的时候,君君想必已经午睡起来了。

果然君君已经等在电脑前。

听温琅说官司已经庭外和解,君君抚掌而笑,“这一定要开香槟庆祝,你那边开一瓶,我这边开一瓶,我们碰个杯。”

“喂,大肚婆你能不能喝香槟啊?”温琅摇头否决君君的提议,“心意到就够了,喝杯水代替罢。”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本来还笑得灿烂的君君,忽然露出痛苦表情,整个人蜷缩起来,慢慢倒在镜头外。

“君君!君君!你怎么了?回答我啊?”温琅在这头大声地叫,可是却得不到君君的回应,“救命!救命!有谁在吗?救命!”

可是君君的房间里只得一片痛苦的喘息声。

温琅鞭长莫及,束手无策,几乎要哭出来,“谁在那边?谁在那边?救命……Help!au secours!”

也许上帝听见温琅的哀求,终于有一个壮硕的身体出现在镜头里。

“请你救救琅琅!她和我视-频通话当中,突然就很痛苦地倒下去了……”

“我知道了,立刻送她去医院。温小姐是罢?我会与你保持联系。”那壮硕身影是一个亚裔男子,讲一口带有浓重南音的普通话,可是十分沉稳持重。

温琅自镜头里看见他抱起君君,走出房间,暂时缓下一口气来。

可是思及君君和肚子里的宝宝安危未卜,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整夜没有睡好,次晨留了条子给小丁和潘,便翻出自己蜜月时才用过一次的的护照,直奔荷兰领事馆而去。

可是到了领事馆,工作人员亲切有礼地告知温琅,荷兰领事馆只接受已经在网上预约过的申请,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缩短申请人在领事馆签证处等候的时间。

温琅心急如焚,“不能接受当面预约吗?”

工作人员微笑,“是,不能。请温小姐提前去往荷兰大使馆的网站提交预约,以便安排出行时间。为了避免您的多次往返,请您事先准备好完整申请材料。”

温琅再急切,在官-僚体制面前,也只能先回家去。

小丁和潘这时都已经在食肆里,将社区老年午餐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看见温琅回来,忍不住上前来,“嘿嘿,老板,昨晚战况如何?看你这黑眼圈大的,嘿嘿……一定整晚没睡。”

小丁拿肩膀撞温琅肩膀。

温琅苦笑,将头抵在小丁肩膀上,她倒情愿是小丁猜想的那样,可惜不。

“君君在荷兰那边,好象出了事,我打算尽快赶过去陪她。”温琅声音低低,“可是,这边怎么办?难道停掉它?我好不容易把食肆办起来,经历过那么多风雨,停业又开业。因为它,认识了那么人,结交了那么多朋友……我不舍得把它就这样收起来……”

“交给我罢,温蒂。”小丁掷地有声地说。

“还有我,温蒂。”潘也响亮地说。

“是啊,交给我们罢。”小丁笑一笑,“我在你手下干了也有三年了,你做什么烧什么,也不避忌我,其实很多我早都偷师学会了,嘿嘿嘿嘿。我有时候会回家拿我家爸爸妈妈当实验小白鼠,烧给他们吃。太复杂的东西,我可能还要反复练习,可是简单的煲汤炒菜,都难不倒我。”

“我的面点制做也已经出师,以后可以专门辟出一块来,卖各色点心,我有这个信心!”潘举起手来,“老板你放心地去荷兰陪君君姐,我们一定不让食肆的客人流失掉!”

温琅微笑,双臂一伸,将两个女孩子搂在一处。

人生得友若此,夫复何求?

真好!!

更大的撒泼瑞爱死(surprise)还在后头,英生少时的死党,清俊的安亦哲不请自来。

温琅拉开门,看见他一张带笑的脸,微微一愣。

“怎么,温小姐不欢迎我?”安亦哲微笑加深,朝天井里张望,“还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看见?”

温琅学韩剧里的女主无奈地翻白眼,后退一步,“安先生请进。”

安亦哲闲庭信步似地踱进食肆的天井。上一次与老爷子夤夜而来,天井里的光线暖黄,许多细致角落都被忽略。今次青天白日,阳光抵好,他可以看见院落里一些最能体现主人家心思的小细节。

比如天井里廊檐下的几把造型各异的藤椅,上头堆叠着形态趣致的抱枕与坐垫;比如条几上散放着几本杂志,微风拂过,撩起书页,复又落下,发出微微的沙沙声;比如晾在晒台上的白色围裙,在秋风里翻扬飞舞,将明媚的阳光抖落……

安亦哲想,忙碌了一天的人,走进这里,立刻会被此间温馨平淡的归属感所俘获,再不想走开罢?

“安先生喝茶?”温琅引了他进客堂间,取出茶叶来问。

安亦哲点头,他其实不讲究,不过官场应酬,不会装逼lity,难免要为此付出代价。

温琅泡了茶递给安亦哲,“请。”

安亦哲将茶盏放在手边,轻轻敲了敲桌面,“听说,温小姐打算出国?”

温琅瞪眼睛。真奇怪,英生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她并没有一点点抵触,可是这个安亦哲跑来这样说,她却浑身寒毛直竖。

安亦哲看着温琅一副炸毛小母鸡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

“你别误会,我并没有跟踪你,只不过我和英生有朋友在荷兰领事馆工作,恰好看见你去申请签证,她不敢去问英生,只好跑来问我,所以——”

他耸肩,表示自己绝对不是有意为之。

温琅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解释。

安亦哲微笑起来,“需要我帮忙吗?我查了一下,荷兰方面你的朋友已经为你赴荷提出反申请,这边只要稍微走走程序,就可以最快速度把签证办下来。”

温琅狐疑地看着安亦哲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有什么条件?”

安亦哲“哈”一声笑起来,“温小姐真敏锐。”

温琅挑眉,总觉得这个安亦哲的用意有待商榷。

“温小姐放心,我不是要拆散你和英生。”安亦哲放下茶盏,暗暗赞一声好茶,然后直视温琅的眼睛,“我的条件很简单,请温小姐到了荷兰之后,再打电话给英生,告诉他你出国的事。”

“?”温琅疑虑加深。她同英生,并不是日日煲电话粥的类型,有时忙起来,常常三五七日也不通一次电话,这对英生和她来说,不算什么。

只是——不说一声就去荷兰——

温琅扬睫,望着安亦哲。

安亦哲微笑,伸出手指在眉角碰了碰,“温小姐怎么说?一边是男朋友,一边是女朋友,你怎样取舍?”

温琅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安亦哲,这就是你想试探的吗?

如果碰到需要取舍的时候,我会怎样选择,是这样吗?

“麻烦安先生你尽快安排我去荷兰,谢谢了。”

安亦哲笑起来,“我会尽快安排的,我会在这期间设法对英生保密,也麻烦温小姐保密一段时间。”

安亦哲得到保证,喝干一杯茶,长身而去。

在走出食肆的时候,他回身而望,嘴角勾起浅笑来。

英生,每一次,总是你,为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毫不犹豫地,独自离开,从不考虑父母亲朋的心情。

这一次,换做你最爱的女人,为了她的朋友,独自离开,你会有什么感受?

英生,我等着看你的表情。

三天后,温琅搭乘荷兰航空的班机,飞赴阿姆斯特丹。

温琅原本订的是经济舱,可是一上飞机,空姐已面带微笑地引温琅往商务舱去。

等进了商务舱,温琅愕然发现,安亦哲赫然在座,看见了她,微笑地向她挥挥手。

“安先生的随行人员有一位因故不能赶上飞机,所以经他要求,将您的座位升到商务舱。”空姐一笑,将温琅安排在安亦哲旁边。

温琅坐在安亦哲边上,只觉浑身不自在,第六感在小小声说:此人有阴谋。

可是温琅实在想不出,安亦哲能在她身上图谋什么?

温琅只能抽出杂志,做专心阅读状,不去理会安亦哲。

只是看了一眼杂志,温琅已经心神震撼。

温琅不经意取过的杂志,是一本新出版的男性时尚杂志,杂志封面是新晋影后明艳照人的大片照,以及下头本期主要内容——本期时尚人物:裴望琛“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我祝她幸福”。

慢慢翻开杂志内页,找到有关裴的访谈的那一页,温琅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很感动,是不是?”一旁的安亦哲忽然合上手中的文件,侧头对温琅说。

感动?温琅望着手里的杂志,内页里,裴穿天蓝色细条衬衫,一件卡其布外套,深色牛仔裤,坐在沙发里,英俊依旧,眼神里却有淡而又淡的迢遥,轻轻摇头。

或者有一点罢,可是,这样的感动,她已不需要。

四年前,三年前,甚至,一个月前,裴挺身出来,为她说这样一番话,她会得感动到哭。可是到底,有些人与事,如同她做的一道道美食,是有保鲜期的,过了那个期限,再美味的食物,也失去口感同营养价值。

裴之于她,大约,就是一道已经过了期的美食,美味不再,营养价值也大打折扣。

一如,三年之前,她的爱情之于裴。

见温琅不说话,安亦哲有些无趣,复又翻开手中的文件,埋头看了起来。

温琅自顾翻阅手边杂志,不说话,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安亦哲终于叹息一声,合起手头文件,轻拍了一记自己的大腿。

“温琅,我真失策,把那么能说会道的秘书扔在经济舱,鲜戈戈把你升到商务舱来,然后把自己闷个半死。”

温琅听了,一愣,然后忍一忍,才没有笑出声来。是,她的确是个满闷的人,而且慢热,同不熟悉的人相处的时候话极少极少。

安亦哲观察温琅表情,勾一勾嘴角,“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和你同一班飞机?”

温琅叹息,心道是没法好好看杂志了,只得也学安亦哲的样子,把手中杂志合起来,放在一旁,“你为什么和我同一班飞机?”

安亦哲做了一个很郁闷的撞墙的动作,英三和这位相处的时候,得怎样调动气氛啊?

想一想,自己未免多管闲事,便吸一口气,自我安慰,“没我什么事儿,没我什么事儿。”

“本埠与阿姆斯特丹是友好城市,每年都要与阿姆斯特丹进行友好互访,并采购政府订单。”安亦哲约略介绍,“所以——”

“所以我借了你的东风。”温琅十分接翎子。

安亦哲笑起来,“是,记得以后请我吃饭答谢我哦。”

温琅微笑起来,真奇怪,英生身边的家人朋友,都是这样,看起来会凶,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说起来,其实真正奇怪的是,她身边也都是这样的人,嘿。

这时候乘务长开始广播,请乘客系好安全带,飞机准备起飞。

温琅系好安全带,闭上眼睛,打算除开吃飞机餐外,睡足五个小时。

她已经多日没有睡好,荷兰那边只说君君入院观察,匆匆说了一句就又断了线,非但没有解她心头焦虑,只有更平添一份担心。

安亦哲见温琅闭上眼,也心知她不打算在旅途中多做交谈,摇一摇头,继续看他的文件。

吃午餐的时候温琅睁开眼睛,很意外,荷兰航空的飞机餐,提供的竟然是一款中式盒饭,味道也还道地。

“经济舱只给一条面包。”安亦哲附在温琅耳边小声说。

温琅白他一眼,别说一条面包,哪怕只是一块压缩饼干,她也能把一餐饭解决了。

安亦哲笑一笑,“温琅,你其实是个很能打击男生的女孩子呢。”

寻常女生这时候不是会得感动,然后对他表示感谢的么?

温琅“切”了一声,对任何相干不相干的异性假以颜色?对不起,她做不到。

安亦哲听了,吃吃笑,“真不晓得英生是怎么打动你的。”

温琅闷头吃东西,一边暗忖,究竟是哪里打动了她呢?

一时真的很难说清楚啊……温琅在心里叹息一声。

也许,打动她的,不过是那晚烟花蓦然绽时刻的一口蓝浆果子酒。

想到那晚的烟花和英生,温琅的内心温柔如水。

安亦哲看见温琅侧脸上那丝丝缕缕的柔润表情,审视的表情褪去。

余下的旅程,他再未试图与温琅交谈,温琅也安心地沉浸在欧洲新浪潮电影之中,十分享受。

飞机抵达阿姆斯特丹史基普机场,通关出闸以后,安亦哲礼貌地询问,可需要带温琅一程。

温琅摇头婉拒。

安亦哲微笑,“那么,有机会再见了。”

说完与一众随行人员走出机场。

温琅拎着自己短少的行李,在机场门口招了出租车,向司机展示君君以前写给她的地址。

好在司机懂英语,交流起来没有那么痛苦。

温琅在出租车上坐定,才取出手机,微笑起来。

拨通电话,英生那边背景声音嘈杂,人来人往。

“温蒂?!”英生在那边提高嗓音。

“是,是我,英生。”温琅一时心头百转千回。

“有没有想我?”英生换了略安静些的环境,温声问。

“是,我想你了。”温琅轻轻说。

电话彼端的英生一愣。换成是以前,哪怕想念,温琅也是不会宣诸于口的,逼问得紧了,才说,有一点想。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最近——”忙字还未出口,后头已经有人在高喊,“英少,这篇访谈放在哪个版?那篇旅行志的排版要你决定!十分钟后开会!”

温琅在这边听得直笑,英生身边简直似打仗一般,人声此起彼伏。

“晚上找你吃饭。”英生对着话筒啄一记,便准备挂电话。

“英生——”温琅唤住他。

“什么事,温蒂?”英生的声音温柔得几近呢喃。

“我——”温琅想象英生的表情,“——在阿姆斯特丹。”

那边的英生沉默一秒,然后问,“君君?”

温琅称是。

“要不是你有一个好理由,就这样不告而别,被我捉回来,肯定一顿好打。”英生轻笑,“不过,这次原谅你。下次不许了。”

“我知道了。”温琅唇边浮起温柔浅笑,“你别忙得三餐不定,要好好休息。”

“你也是。你安心在那边陪君君,我这里尘埃落定,就去与你汇合。”英生再啄一记话筒,收了线。

温琅只来得及轻轻对着已经断了线的手机,发出微不可闻的“啵”一声。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女客一眼,笑问:“男朋友,嗳?”

男朋友?温琅微笑,对着陌生都市里的陌生人,点头承认。

是,是男朋友。

终章 幸福的模样

十一月的荷兰,有着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

清晨六七点钟的时候,整个阿姆斯特丹仿佛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街道静谧而古朴,运河两旁的行道树已经渐渐转黄,人行道上铺着一层落叶。走这上头,发出沙沙的脆响。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熹微的晨光落在水面上,倒映着两旁色彩鲜艳,充满了中世纪风格的建筑,朦胧美丽得仿佛梵高笔下的印象派画作,有种让人屏气凝神,不敢肆意呼吸的力量。

温琅裹紧了身上的希腊披肩,拎着手中的纸袋,站在带着微薄凉意的运河边,倏忽觉得温暖。

英生给她的,每一件礼物,都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她温暖。

温琅独自微笑,总在不经意的时候,会想起一个人,这比喜欢,是否又更深了一层?

温琅不知道,她唯一的恋爱经历,结果并不教她愉快,她无从比较。

可是,英生留给她的影响,却远远超乎她想象的深远。

走在阿姆斯特丹的街到上,偶尔看见亚裔男子,温琅会下意识地想起英生,呵,没有英生高;哈,比英生胖;噫?侧面这样像英生……

君君看见她淡淡思念的表情,会得像唱片脱了扣似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唱:如果这都不算爱……

如果不是看在君君是孕妇又是病号的份上,温琅不只多想扑上去拧她的肉。

君君当初的情况极其危险。君君一共在子-宫内植入三枚试管受-精胚胎,其中一枚受-精卵停止发育,不得不做了减胎术,排出体外。其他两枚胚胎得以着床,并存活,安然度过了前三个月的危险期。

之后君君回国,原准备在自己熟悉并信任的环境和朋友身边待至生产,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君君只好先行返回荷兰。

随之发生意外。

君君体内的两个胎儿中的一个,在母体中罹患溶血症。君君的血型与宝宝的血型不合,母体的血液中的抗体进入宝宝的体内,破坏红细胞,产生溶血反应,并且合并母体先兆子痫。

如果不是君君的邻居听见呼救声,后果不堪设想。

总算及时救治,母子平安。

温琅到阿姆斯特丹时,君君已经出院,在邻居和伴护的陪同下回到位于唐人街的房子里。

看到琅琅拎着小小行李箱走进房间,躺在**的君君欢呼一声,以至于胖胖的女伴护不得不出声制止她有进一步兴奋举动。

“啊——她是我的女神,她能烹调出诸神的美食!”君君不吝于用最崇高的词汇赞美温琅。

胖胖女伴护笑起来,“感谢上帝,你的女神终于来了。”

温琅这才知道,君君因为独在异乡,一个又人比较随性,导致饮食不当,引发妊娠综合症,血压血脂血糖统统升高,已有先兆子痫。

温琅当时不晓得是骂君君一顿好,还是上去狠狠抱住她,最后只是放下行李,问明了厨房位置,先去考察自己的工作环境。

厨房是典型的北欧风格布置,十分简洁明快,烤箱洗碗机消毒柜微波炉一应俱全。拉开巨大冰箱,里头装满了果汁牛奶各色点心,就是不见任何生鲜蔬菜。

温琅不由得长声叹息,果然是懒散的肉食性动物。

温琅当即走出厨房,向君君询问市场的所在。

君君的邻居,救了君君一命的男子适时过来探访女邻居,见了温琅,点头微笑,听说温琅要去市场,十分有绅士风度,“我正要去市场,需要什么,列张单子给我,我去替你们带回来。温小姐初来乍到,等熟悉了路况再去好了。”

等那操一口南音的男子走了,胖伴护用她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对君君说,“康丝坦丝,欧内追求你,连你朋友都讨好。”

“他有绅士风度而已。”君君摸一摸自己隆起的肚皮,“对了,安娜,替我带琅琅到楼上她的房间,看她喜欢不喜欢房间的布置。”

温琅没有拒绝,她确实有些累了。

君君的房子在运河边上,是一幢外墙涂成暖黄色的狭长四层小楼,临河一面的窗台上都放着木槽,里头种满了鲜花。每天打开窗,扑面而来的是带着水汽的清新空气与淡淡清馨的花香,沁人心脾。

温琅一走进房间,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

君君把最上层尖顶下的房间给了温琅,整整一层,推开窗可以俯瞰下头船来船往的运河,及目远眺,能望见西教堂色彩鲜艳夺目的顶端的大钟,整个人的视野豁然开朗。

君君把床放在正对屋顶天窗的位置,白天阳光从上头洒下来,将洁白的床单映得泛着白色光晕,仿佛天光降临。而到了晚上,荷兰光害污染极低的夜空,群星璀璨,熠熠生辉,让人平生我欲乘风而去的冲动。

温琅想,难怪君君这么活泼的人物,却能在阿姆斯特丹一住三年。

确实美丽得叫人心醉神迷。

如果她只得一人,毫无牵挂,她也愿意长住下来,再不回去。

可惜不,不不不!

她牵挂太多。

倒过时差,又由同样自中国来的欧内陪着熟悉了环境,温琅开始了阎家厨娘的生活。

每天早晨六点起床,洗漱完毕,换上外出衣服,骑上那种阿姆斯特丹街头随处可见的脚踏车,车龙头前装着一个藤编的篮子,悠闲地骑车前往唐人街的市场,购买一天所需要的新鲜食材,然后回家,准备早餐。

等早餐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君君也起来了,三个女人会得坐在一起吃早餐。

早餐之后,君君例行由伴护陪伴,出门散步三十分钟,而温琅则独自外出,寻找当地有特色的馆子,品尝美味。

到阿姆斯特丹不过一旬,温琅已经尝过许多道地荷兰美食,今天打算尝试西菜中做,改良其中一道。

温琅取了脚踏车,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藤蓝里,上车,慢慢往回骑。

一路上温琅总觉得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可是每每回头,却又不见有人,不由心中生疑,想起看过的欧洲电影中阴暗忧郁的连环杀人狂,忍不住打的激灵,赶紧骑得快些。

回到家门口,将脚踏车往门口运河边的栏杆上一靠,拿起纸袋小兔子般跑回屋里去。

屋子里,君君和伴护还未起,整幢房子还静悄悄的。

温琅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轻轻拍了拍胸口,哎呀吓死忒了,踩踩。

温琅放下心来,提着纸袋进了厨房,将水果蔬菜放进冰箱去,一条新鲜鲱青鱼留了出来。

鲱青鱼在荷兰,简直如同热狗在美国,是随处可见的街头排挡似的美食。温琅好几次看见有客人在排挡边上,接过小贩已经去皮去骨,只余尾巴处一点点皮的,巴掌宽,幼儿手臂那样长一条鲱青鱼,眼也不眨一下大口大口吃下去,十分惊人。

温琅自己试过一次,那鲱青鱼已用盐和醋薄薄腌过,并没有浓厚的海鱼腥味儿,吃到嘴里,极鲜极甜极嫩滑,肥美多汁,叫人回味再三。

可惜温琅食量寻常,不似左右几个大汉,眨眼能吃十多二十条,叫人叹为观止。

君君听里她的讲述,哭着喊着要吃。

可惜伊是孕妇,不能吃生食。

温琅苦思冥想两天,想出办法来,既满足了君君的口腹之欲,又不使她冒着吃生食的危险。

温琅打开厨房里的数码收音机,调到中国-之声频道,一边收听熟悉的声音,一边开始学排挡老板,将买来的新鲜鲱青鱼剥皮剔骨,只留下两排粉嫩鱼肉,抹了盐泡在白葡萄酒醋中薄腌片刻。然后取出来,片成薄薄的片,在里头卷上洋葱末和腌黄瓜,搁在热橄榄油里煎至两面金黄,取出来用吸油纸吸去上头多余的油,放在全麦面包片上,排成一排,配一杯温热脱脂牛奶,已经是一顿营养丰富又美味的早餐。

早新闻节目已经临近尾声,温琅拿着铲子,利用多余的橄榄油炸馒头片,一边哼起歌来,我愿为你做做饭,我愿为你洗洗碗……

胖伴护忽然推门进来,对她说,“琅琅,有人找。”

一边说,还一边朝她挤眉弄眼。

温琅一愣,没看懂她的表情。

胖伴护以与她身材不符的灵巧身手,向旁边一闪,露出站在她身后,鼻青脸肿的男子来。

温琅手里的锅铲,似被施了魔法,就这样定定举在半空中。

她的整个心魂,都被眼前这个风尘仆仆,鼻青脸肿的男子吸引。

“……英生……”

“是我,琅琅,是我。”即使被揍得跟猪头似的,却仍不掩英俊的男子,扔下手上的行李,扑上前来,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温琅,再不肯放开。

温琅睁开眼睛,看见面对面睡在自己身边的英生。

他的头半埋在白色枕头里,乌黑头发散乱在额角,飞扬的浓眉这时仿佛有沉潜的力量,挺直鼻梁,饱满嘴唇。即便此时此刻,眼眶乌青,嘴角微破,也一样诱人亲吻。

心神微动,温琅轻轻凑过去,吻一吻他的眉梢。

英生倏忽睁开眼来,深褐色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然后不等温琅退却,伸出晒成橄榄色的裸臂,一把攫住她肉肉的腰肢,不许她逃避,然后重重吻了上来。

再不是蜻蜓点水似啄一啄便放开的轻吻,而是狠狠地,辗转吮吸,不容一点点闪躲。

温琅只来得及在喉间发出一声低喘,呼吸随即为之所夺。

然后便是铺天盖地蔓延的欲-望,潮水一般袭来。

直到午餐时间,楼下大肚婆着人敲门问,要不要一起下来吃饭,英生这才放开温琅,洗澡,裹一条白色大毛巾在腰里,湿漉漉地赤脚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犹在滴水,像是一尊沐浴在天光里的性-感神祇。

温琅有些微羞赧,眼神四处瞟,偶尔掠过英生健美的身体,然后小兔子似飞快地瞥开眼。

“换你了。”英生忍一忍笑,对温琅说。

他怕他一旦为她那可爱的闪来闪去的眼神笑出声来,他的琅琅恐怕要十天半个月才肯冷静接受他们在一起的事实。

温琅在英生的灼灼注视中,裹着一条大被单走进浴室去,一边洗澡,一边回想,怎么会就这样跑到**来的?

是从英生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青肿着一张英俊的脸,紧紧拉着她的手,然后问安娜,她的房间在哪里?然后安娜贼忒兮兮地笑着伸出胖手朝上指一指说,顶楼开始的?

英生在门边弯腰捡起行李,然后拖着她往楼上走。

温琅诧异自己竟然记得胖安娜在他们身后轻呼“真火辣”这样的小细节。

到房间里,英生再一次扔下行李,不等温琅开口询问,便一把将她抵在门上,低头索吻。

一切来得那样突然,又似水到渠成,欲-望汹涌没顶,酣畅淋漓。

温琅擦干净身体,无法忽略身上的痕迹,这是一个女人被爱过的烙印。

温琅穿上居家衣服走出浴室时候,英生已换好了衣服,看见温琅出来,将手心向上,伸给温琅。

“来,琅琅,我们去吃饭。”

那种“一切都交给我罢”似的天经地义,让温琅安心不已。

就这样一起下楼去吃午饭。

君君看见两人齐齐出现,不由得撮唇吹一个响亮口哨,“啊,幸福先生和幸福小姐。”

温琅面皮一红,英生却大方微笑,接受祝福。

吃过由胖安娜做的豌豆汤炸肉团午餐,君君以要午睡为借口,赶两人出门。

“出去走走,这是约会的好时节。”君君朝温琅霎眼睛。

温琅便裹上披肩,与英生一起出门约会。

所谓约会,也不过是坐在门外运河边的长椅上,背后是船来船往的水声,身前是落叶纷飞飘坠的景象,偶有路人和游客闲闲经过,一切都宁煦平静。

温琅望着英生的侧脸,伸手轻抚他破了皮的嘴角,不是不心疼的。

“怎么会?”温琅想不明白。

“哈。”英生握住温琅的手,熨在脸颊上,“找安小二打架,技不如人,被他揍的。”

安小二?温琅要想一想,才明白他指的是安亦哲。

英生将温琅的手放在唇边吻一吻,“啧,安小二下手真狠,统统往脸上招呼。”

温琅有些难以想象这两个人打架的场面。

“嘿,我小时候可是常和安小二打架。安小二这人,心思重,你对他太有礼,他就当你和他客气疏离,表面上彬彬有礼,肚子里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地算计你。”英生翘起嘴角要笑,又“嘶”一声收起将展开的笑容,嘴角好疼,刚才激-情难耐,倒不觉得,现在一抽一抽地疼。“我小时候挨我爸批评,没少了他在后头下黑手。”

温琅试图在脑海里重建这两个男人小时候当面友爱,背后相互拆台的情形,可惜,重建无能。只好换话题。

“那么你早就到了?”

“昨天就到了。”英生嘿嘿笑,一手摸了摸后颈,“下了飞机就被安小二接到他下榻的酒店去了,看见他就有火,扑上去一顿好打,结果,我得顾忌着他政-府形象代言人的门面,他倒是下得了黑手,只管往我脸上揍。”

“一定很疼。”温琅细细看他脸上的伤,嘴角的破皮与眼眶的淤青最严重,脸颊上也有擦伤,他两只手的指关节也有擦伤。

英生伸手指一指自己的胸口,“比不上这里的慌乱。”

温琅凝神看着英生的眼睛,那里头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英生静静地任温琅凝视。

脑海里不断回**安亦哲的话。

你所爱的人,你所关心的人,不说一声,就去国远游的滋味,你尝到了没有?不知道他去哪里,一路可还安全,此去要几时回来,独自在外是否衣食周到,有没有想念家人,遇到困难有没有人提供帮助……无数这样的问题在心里,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给你解答,这样的感受你体会到了吗?

你知道英爸英妈是怎样担心你的安危的吗?听到重大自然灾害的新闻,他们会第一时间去查,你是不是在当地,这种担惊受怕的经历,你有过吗?

你爱的人不过是飞来荷兰看望朋友,你也立刻安排时间赶来陪她,那么英爸英妈呢?你一年之中有大半时间天南海北地跑,你知道不知道他们有多想每周看见你一次?一起吃个饭?这你有没有想过?!

只有这样让你感受一次,你才会知道个中滋味!

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安亦哲的话,不无道理。

他只是热爱那种毫无拘束的生活方式,又知道父母家人永远会在那里,等他回去。他也知道母亲会得担心,所以才会尽量选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再一次起程。

直到,他在电话那头,听见温琅温柔的声音说,英生,我在阿姆斯特丹,那些笃定和那些一直以来的自信,顷刻之间,化成了难以言喻的慌乱。然后,他想起了阎君,那个在温琅生命里占有重要地位的女人,这才压下心头慌乱,强自镇定地问,君君?

果然温琅称是,他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挂上电话,将手头工作布置完毕,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找在荷兰领事馆工作的女同学打听。

那女同学以略略夸张的语气反问,“咦?英三公子你不知道吗?我以为安亦哲事事都对你汇报呢。”

英生是什么人?只消在心里咂吧一下这句话的含义,已经大略明白,安亦哲是知道这件事的,并且,温琅能得以在如此迅速而不惊动他的情况下飞去荷兰,安亦哲在其中起的作用,居功阙伟。

温琅哪里有这种不告而别的小心思?

说来说去肯定是安小二从中动了手脚。

英生当时已经打算直奔安亦哲家里找他算帐,可是汽车电台里传出新闻,本市与友好城市阿姆斯特丹访问交流团已抵达阿姆斯特丹,交流团团长,本埠最年轻副市长安亦哲接受了本台记者独家专访,下面请听报道……

英生一愣,然后在路边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笑个半死。

安小二,算你狠!

随后驱车回家,陪二老吃饭。

父亲看见了,打趣他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英生听了,苦笑。

二老不是没有怨言,只是阻止不了儿子追求自由梦想,只能每次暗暗期待他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下一次不要去得那么远,那么久。

吃过饭,他给父亲沏了一杯茶,给母亲切了水果,端给在客厅里闲聊的二老。

“小三这么孝顺,不会是在外头闯了祸,要我们替你揩屁股罢?”母亲笑眯眯接过一囊柚子,问。

他坐到母亲身边去,搂住母亲不算宽厚的肩膀,“姆妈,给你和爹爹打个招呼,我准备到荷兰去。”

“呦?哪能这么好啦,想起来事先同我们打招呼啊。”

“嘿嘿……”英生笑起来,“还要请爹爹姆妈忙记帮,让我的签证早日顺利办下来。”

“你不是不要靠老子闯**世界?”老爷子把报纸举起来挡住脸,当场反攻倒算。

“爹爹,这次不一样。”英生也不觉得难为情,儿子和老子,没有隔夜仇的,“你未来儿媳妇跑掉了啊,我要去把她追回来啊,性命攸关啊……”

“好好讲话,别抻着嗓子。”老爷子把报纸撂下了,“怎么就性命攸关了?”

“有了媳妇,才有孙女啊。媳妇跑了,孙女也没了。”英生替父母算帐,“这不是性命攸关是什么?”

英母听得心动,拍了儿子手背一下,然后对老伴说,“孝国,你就帮他一次。”

“这可是他来求我,不是我鲜戈戈拉下老脸自己跑去求以前的同事的。”老先生再次拿起报纸,遮住自己的脸。

然后他压缩手头一切工作,把时间留出来,赶到阿姆斯特丹来,先和把他接去酒店的安小二在房间里打了一架,打完了两个人就瘫在沙发上彻夜谈心,接下来,早晨一睁开眼,便跑来君君家门口,远远看着温琅骑着脚踏车出门。

原本是想忍一忍,等脸上的伤口好一点,没有那么狰狞了,再出来见她的。

可是,到底捱不过心里的思念。

“等一下,你说你昨天就到了,那么,今天早晨——”温琅把英生的脸推远一点点,“我今天早晨总觉得有人跟在身后,回到家还笑自己疑神疑鬼,不会是——?”

英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猪头脸,“是我,是我,就是我。”

他以为温琅会得发脾气,孰料温琅只是拧了拧眉心,“你怎么做到的?我仔细留意过了,什么人也没发现。”

英生笑起来,扯痛皮肉,又发出“嘶”地一声,“我跟亦哲学过一点点跟踪与反跟踪。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出入难免要留意一下自己的行踪,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温琅挑高眼尾,这个安亦哲很厉害啊,连这也会,还能把英生揍得鼻青脸肿的。

英生重新把温琅揽进自己怀里,“你知道安小二学什么出身的?”

温琅摇头,她看人其实不太准,出入总是很大,要不是身边总有好心人,难保她一路上要载多少跟头。

“他学刑侦专业的,毕业先进国家安全局从基层开始,一干三年。”英生做一个拧脖子的动作,“跟踪与反跟踪,揍个把人,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从外表看,一点也看不出来。”温琅咋舌。

“以后离他远点儿,免得他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英生告戒温琅,想一想,又觉得不安心,一把拖起她,“走,我们结婚去!”

温琅先是一愣,被心动立刻行动的英生的一句“走,我们结婚去”给轰得五迷三道,等被他拖出半条街去,才慢半拍地笑起来。

“哥……我已经很久不看韩剧了……”他有一年,在最冷的时候,去了济洲岛,给她带韩剧里济洲岛出产的土特产回来。

彼时,她和小丁正痴迷韩剧,对男主或者男配一把拉住女主的手腕,强势或者蛮横或者深情地说,走,哥请你喝酒,走,哥请你吃烤肉,走,如何如何的情节十分有爱,十分萌。

不料过了这么久,英生不但记得,还活生生用在她身上。

英生却不是开玩笑,直接打了摩托艇的,飞船去了使-馆,将会晤间隙的安亦哲拖出来,张口就问:“我和琅琅要在荷兰注册结婚,需要什么手续?”

安亦哲看怪物似地上上下下打量英生,又转而问温琅,“没被打傻罢?”

温琅耸肩,他下的手,他不知道轻重,她又怎么能知道?

“英三公子,你知不知道在荷兰注册结婚从申请到审批到预约婚礼日期要多久?你知道不知道要准备多少相关文件?”

英生摊一摊手,“因为不知道,所以来问你。”

一旁的温琅忍笑到内伤,有点明白安亦哲要整英生的深层次理由。

“哈。”安亦哲拍一拍英生肩膀,“双方护照原件,双方户口所在地出具未婚证明,出生证明,出生证明公证原件,双方到场,提交申请……请问这些你都有吗?”

“我有联邦快递,中外运敦豪。”英生当街做广告。“使命必达!”

温琅看见安亦哲捏了捏拳,顾及到形象问题,没有朝天翻白眼的表情。

“你确定就这样草率决定结婚,温琅会得答应你?没有浪漫的求婚,没有鲜花,没有钻石戒指,什么都没有?”默了一下,安亦哲倏忽微笑,“你愿意就这么仓促地嫁给一个飘泊不定的浪子?”

“喂喂,安小二,没你这样子拆台的!”英生搂住了温琅的肩膀朝安亦哲抗议,又转过脸对着温琅说,“温蒂,你告诉他,我求过多少次婚了?”

温琅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然后对着安童鞋很认真地说,“没有八次也有七次了。”

安亦哲做个绝倒的表情,“服了你们俩,如果温琅答应你,我还能说什么?”

“可是——我还没答应他啊……”温琅十分无辜地说。

“温蒂,也不带你这样的……”英生狗皮膏药似地贴在温琅身上,“我求过婚了我求过婚了!你没有明确拒绝就是接受了!我听见你唱我要为你做做饭,我要为你洗洗碗了。”

面子值几钿?把媳妇追到手吃落肚才要紧!英生当场捏细了嗓子学温琅唱歌的样子。

一旁使馆门前来来往往的路人被歌声吸引,视线纷纷投向这一隅。

说时迟,那时快,英生轻轻放开温琅的肩膀,退一步,单膝跪地,一手捂在心口,一手牵起温琅的左手,朗声问:“温琅,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温琅傻眼。

她以前看那种当众求婚的戏码,总会腹诽,在那么多人面前求婚,女孩子怎么好拒绝?不接受岂不是太不给男方面子?似阿姐那般,数十年如一日当众拒绝家英哥的求婚的,要心硬到怎样的地步?而家英哥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却还能锲而不舍地继续在各种公开场合向她求婚,又是如何地宠爱珍惜一个人?

温琅自问是做不到的。

可是,听说阿姐也已经同家英哥到美国注册结婚了,可见,深情总难拒绝。

不过眼下,温琅垂眼凝望着单膝跪在身前的英生,竟一时无语,那些快乐的,痛苦的,绝望的,艰难的,简单的时光,潮汐般涌起落下,冲击心灵。

英生却比任何人都懂得他面前这个女子,并不放开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紧,“琅琅,我不能说,从此就放弃了对冒险的热爱,可是我愿意为你,放慢追寻未知的脚步;我愿意为你,更珍惜每一刻时光;我们愿意和你一起旅行,去寻找全世界的美食;我愿意为你,做一切能令我们幸福的改变……”

温琅听了,几乎落下泪来。

这个英生呵,这个爱着她的英生,怎不教她心动?

她怎会不知道,英生热爱冒险和流浪的天性如同女人热爱钻石珠宝,毫无理由。

可是他愿意为了她,做出改变,改变这早已经如同呼吸般融入生活的习惯,这和叫一个女人放弃她手上的钻石首饰一样困难。

“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事,在弄堂深处开私房菜馆子,种有机蔬菜,自己步行去隔一条马路的菜场买地摊货……琅琅,我不会要你为我改变,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所以……温琅,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英生再一次问。

已有听得懂中文的路人抚掌高呼,“嫁给他!”“答应他!”

眼泪一点点盈满了眼眶,温琅伸手,轻轻抚摸英生的眉眼,“还疼吗?”

“还有点儿。”英生微笑,“如果你答应我的求婚,并且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温琅烟般地叹息,这就是英生啊,英俊,热爱冒险与流浪,成熟,又充满了孩子气的无赖,教她如何不爱他?

“你能再说一遍吗?”她请求道。

“温琅,你愿意嫁给我吗?”英生毫不犹豫地大声问。

“愿意,我愿意,英生。”温琅含着眼泪,郑重回答。

“哦噎!”英生跳起来,拥抱温琅,然后对着那粉嘟嘟的嘴唇吻了下去。

路人发出欢呼,庆祝他们见证了一对有情人之间的爱情。

“喂——我说——”欢呼声中传来安亦哲凉凉的声音,“我还有会要开,就不继续看你们恩爱了。”

只不过,恩爱中的未婚夫妻,没工夫理会他。

次年情人节的时候,温琅与英生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按照温琅自己的意愿,顶好是只在食肆里,办一个只得双方父母家人到场的小型婚礼。

英生倒是无所谓,可是温爸爸戚阿姨,英先生英夫人,四老齐声反对。

“傻孩子,一个热闹而盛大的婚礼,是夫家对你的认同肯定和接纳的象征啊。”戚阿姨私下拉着温琅的手,眼眶微红,“上一次,已经委屈你了,这一次,英生真心爱你,我和你爸爸也都放心了,你妈妈她——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也能安心。再说——你爸爸上次没有牵着你的手送你走红地毯,他心里不晓得多遗憾,这一次无论如何,他要亲手把你交到英生手里去。”

英夫人则当着温琅父母的面,拉起温琅一双吃过苦的手,“我们家小三能娶着这么好的妻子,是他的福气,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一定要与亲家一起,好好把你们的婚礼给办了,大家热闹热闹,我们老头老太也沾沾喜气。”

英生全程扮乖,一概说好,只是偷偷朝温琅霎眼睛。

温琅看了,心中好笑,只能强忍着。

后来双方父母商讨得热火朝天,英生温琅索性做甩手掌柜,由得他们去。只要四老觉得开心就好。

他们当时在荷兰先斩后奏注册结婚,在年前回国的时候,一起到双方父母跟前,禀告已经结婚了的事实。

四老其实心里多少都已经有些准备,安亦哲友好访问回国后亲自来督办二人出生证明未婚证明等证件,很难不经过四老的眼皮底下。活了一把年纪,这下头的深层次含义,他们还是看得懂的。

看见自己的孩子,同所爱的人,十指交缠,站定在自己的眼前,说,爸爸妈妈,我们已经结婚了,当时的心情,很难用言语形容,不可谓不复杂。

两家老人衷心希望他们能够幸福,也由衷地想与亲友分享这一好消息,分享心中那份喜悦。

等温琅和英生倒完时差,一觉醒来,贵公子英三少将迎娶豪门弃妇温姓女的消息,外头已经铺天盖地传开来。

一早来上班的小丁和潘看见温琅和英生,齐齐窃笑,“老板,老板公,恭喜恭喜。”

英生呵呵笑,一点也不排斥“老板公”这一称呼,一呼即应。

吃过早饭,英生去上班。英生收购了新闻报纸集团的股份,策划出版了一份旅游杂志,已经推出创刊号,市场反响热烈,正积极筹划下一期的内容。至于他神神秘秘在筹谋什么,温琅也不过问,她相信要说的时候,他会告诉她。

“嘿嘿,气死裴家老太婆!”小丁一边摘菜,一边对潘说。

“气死她太便宜她,要气得她半死,可是却一点办法也无。”潘挥了挥拳头。

裴家的生意,经此一役,虽然没有彻底垮台,可是到底大伤元气。大量前期投入,也没有拿到专利权,好几宗大定单都因为玻璃原料没有到位而交不出货来,为此赔了大笔违约金。

在家里最需要三个儿子团结起来,度过难关的时候,裴二公子携裴二少奶奶一起,上商业犯罪调查科去,把家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一抖落出来,只为了换取自己那两爿生意的安全。

据说裴夫人听说这个消息,气得浑身哆嗦,拍着桌面直呼“孽障”。

而一向在紧要关头出面,平息婆婆怒火的裴大少奶奶,这时却正在和裴大少打离婚官司,要分走裴大少爷一半身家,连同儿子的监护权。因为裴大少爷不但在外头另筑爱巢,而且连孩子都有了。

裴大少爷原本的打算是,老婆是个好面子的,为了维护幸福的假象,也不会和他撕破脸,他就可以坐享齐人之福。

奈何今次裴大少奶奶却要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了。

据说只得裴三少,拿出流动资金给家里,暂时度过难关。

这一切都是温琅回来后,陆续从小丁和潘那里听说来的。温琅且听且微笑,并不觉得如何痛快,只是觉得遥远。

裴,和裴家的一切,竟已如同前生,在心里烙下了伤,可是已与今生无关。

婚礼当日,难得一连数日阴霾小雨的天气,露出一丝阳光来。

坐在娘家客厅里等待新郎上来接人的一众娘家人,都不由得露出舒心的表情来。

“哦呦,温蒂福气好的,你看,你一要结婚,噶许多天阴湿呱嗒,今朝就放晴了。这个日子好的。”沈家姆妈作为娘家人,已经一早由婚礼公司派出来的大巴士接到温家来了。看见外头乍然露出低沉云层的太阳,伊笑起来,“连老天爷都偏帮我们温蒂的闹。”

戚阿姨穿着一件绛红色中式对襟棉袄,衣襟上别着一小束写着“母亲”字样的胸花,听了沈家姆妈的话,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温琅穿着由荷兰带回来的婚纱,披着那条英生买给她的披肩,和小丁与潘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得外间大家的欢声笑语,真正恍如隔世。

“哎呀好紧张啊。”潘拿自己的双手拍脸颊,又反复起身看自己身上的粉蓝色小礼服裙有没有被她坐得起褶子,“第一做伴娘,感觉好奇怪啊……”

小丁倒显得颇为镇定,切了一声,“伴娘的作用,就是替新娘挡酒挡色狼,你紧张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英大老板公真舍得花钱哈,这一身真丝小礼服裙,由本埠著名服装设计师量身定制,仅此两件。

“啊?还要挡色狼?”潘听了大惊。

“不晓得了罢?随便哪个婚礼上都有色狼!”小丁捏一捏拳头,“要新娘子给点烟敬酒奉茶,烟要用火柴点,你这边点,他那边吹,永远也点不着。点不着是罢,请新娘子亲自叼着烟给点上,再传到他手里去,给他抽……”

潘听得脸上直抽抽,“这绝对是色狼!”

“这还没完呢,新娘敬酒,小碗不行,换大海碗的干活!”

“这、这不是流-氓么?”潘已经要昏过去了。

“这时候,就轮到你上了啊,潘……”小丁笑眯眯笑眯眯地拍着潘的肩膀,对潘说道。

“哈哈,小丁,你别吓唬潘了。”温琅原本有些紧张的待嫁心情,到底让这俩姑娘给逗得没那么厉害了。

等英生带着伴郎上楼来,在门外讨价还价唱情歌,出尽百宝,把温家的女眷哄高兴了,将新娘子接出来,那一丝丝阳光,已经绽成漫天金芒,连湿漉漉的地面都已经晒干。

英生抱着温琅从楼上走下来,一路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小丁和潘在后头看得啧啧称奇。

“小叔叔天天在家里练举重。”少年老成的英泽普泄露天机。

“噗哈哈哈……”小丁憋不住笑起来,“有危机意识的,等我结婚的时候,一定要让新郎提前一个月练起来,噗哈哈哈……”

英生就这样一路,将温琅抱出了门廊,一直抱到了车上,只因为沈家姆妈在楼梯口说了一句,“新娘子脚不好沾地的,要一路抱到车上去。”

等在车上坐定,温琅问英生,“累不累?”

英生露出粲然一笑,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般2灿烂,“抱着你,哪怕到天涯海角,我也不觉得累。”

温琅微笑,指了指新郎童鞋的脖子,“出汗了,已经流到这里了,擦一擦。”

“嘿嘿。”英生傻笑,自口袋里摸出手绢擦汗。一擦之下,白色手绢上竟然抹上厚厚一层粉底。

温琅见了一愣,随后笑得花枝乱颤。

他们的婚纱照只是在荷兰,请了个当地的摄影师简单照了一辑照片,只得温琅上了淡妆。婚礼则请了专业婚庆公司操办,这化妆师大抵觉得英生的皮肤颜色太深,不知上了多少粉底,掩饰英生黑皮猪的本质。

“英生,我爱你。”爱你这样一个热爱自由的男人,为了我,愿意放下自己的原则,来配合我的生活步调。

“哗,脖子上抹一层粉就能听见老婆说爱我?!”英生叹息,“那我晚上回去,把全身都抹上粉。”

温琅想象一下,噗嗤一声,笑到绝倒。

婚礼场面十分完美,新郎家自不必说,政界元老,市府缓缓升起的明日之星,各地大员,商场巨擘,极有看头,想不到女方家里,亦有学术泰斗,艺术大师,戛纳影后到场祝贺,一时酒店门外星光熠熠。

有不名就里的路人,还以为是哪个明星结婚。

小报记者闻风而动,在酒店门外蹲守,就希望能拍到一张新人的正面照片。

将是多轰动的头版啊?

裴家下堂妇,一个优雅地转身,进而嫁进红色豪门,这已经不仅仅是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了,而是一则传奇。

未来不知多少年,有多少未婚女子,会得向伊看齐,希望一日飞上枝头,青云直上。

然而这外头的种种,温琅毫无所觉,此时此刻,她被幸福包围,挽着父亲的手,一步一步,走向红地毯尽头。

那里,站着一个爱她到愿意放弃自己所热爱的生活方式的男人。

温琅微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对自己说,琅琅,不要哭,这是幸福的时刻。

终于,她站在了这个男人身边。

温爸爸拍一拍女儿挽在自己臂弯里的手,然后,依依不舍,郑而重之地,将女儿的手,交到英生的手心里去。

“我把女儿交给你了,英生。”温爸爸喉头一紧,这一次,他是真的送女儿出嫁了。

“谢谢您,爸爸。”谢谢您,生养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并且愿意将她交给我。

英生轻轻握住了温琅的手,在所有人的面前。

婚礼司仪请出证婚人,正是温琅食肆弄堂里大隐隐于市的著名学术泰斗老王先生。

王先生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感慨良多。

他第一看见温琅,就知道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儿,平实温和,只是无忮无求,有些年轻人所不应该有的心灰意冷。他也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喜欢这个温柔的女孩子,然而缘分一事,可遇而不可求。启明到底晚了一步。

不过,能看见温琅获得幸福,他很欣慰。

老先生宣读过证婚词,司仪宣布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英生替温琅戴上钻石戒指,看着那枚他在南非钻石谷亲手采上来的小小钻石,在她的手指上熠熠生辉,骄傲自豪满足油然而生。

然后,低下头,亲吻这个他今生最爱的女人,他的妻。

等到了双放父母讲话的环节,英先生笑言,我们盼这一天很久了,敢接收我们家英三的姑娘,得有很大勇气才行,原本以为英三就这样一辈子了,想不到有个勇敢的姑娘,愿意嫁给他。我们夫妻都支持她,感激她,可把这小子接手了。以后要是英生敢欺负她,那就是站在我们英家所有人的对立面上了。

英父这话,无疑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我们英家的新抱,谁也别想欺负,哪怕我儿子也不行。

英生小小声在温琅耳根子底下说,“你看罢,这当下眼里就已经没有我这儿子,只有你这媳妇了。”

酸意弥漫,听得温琅想笑又不能笑,自觉表情十分纠结。

温爸爸别无赘言,只是微笑,“只要你们幸福,这是我这个父亲唯一要对你们说的,请你们一定要幸福。”

温琅听见父亲这样说,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父亲别无所求,不过是希望她幸福。

“我会的,爸爸,我和琅琅一定会幸福的。”英生握紧了温琅的手,向温爸爸承诺。

终于司仪请新人去换一下服装,稍后出来敬酒,而趁此空隙请新人的朋友,讲一讲他们恋爱的过程。

温琅听见后头传来小丁的声音,不由得微笑。

英生陪着温琅一起进了新娘休息室,然后冲化妆师眨了眨眼睛,那年轻化妆师立刻心领神会,反手关上门,然后将堆在房间角落里的跑步鞋和羽绒大衣一起推过来。

“你们只有十分钟。”化装师看了一下手表。

“谢谢。”英生当即脱下自己脚上的皮鞋,换上跑步鞋,看见温琅愣愣表情,微笑,“快把鞋换上,我们要逃跑了。”

在自己的婚礼上,和新郎一起逃跑?

温琅想都不敢想。

英生已经将黑色羽绒大衣套在身上,然后替温琅把那件女式的羽绒大衣穿上,随后蹲下身去,替妻子换上跑鞋。

换鞋的时候,他注意的,妻子的脚后跟已经磨出水泡,啊,果然,他的琅琅不习惯穿高跟鞋啊。

化妆师将一串钥匙交给英生,“你要的东西,都在停车场里了。这道门出去,走廊到底,就是员工电梯。你们还有七分钟。”

“谢谢你二郎,我欠你个人情。”英生牵起温琅的手,拉开休息室里的另一道门,在走廊上奔跑起来,冲进员工电梯,一边取出手机发短消息。

“英生,你这是做什么?”温琅不解。

“我给安小二发短消息,告诉他接下来的婚礼,统统由他顶上,我们撤了。”英生嘿嘿笑。

“你现在发短消息给他,岂不是要让他来追你?”温琅理解不了英生的举动。

“傻女,以安小二多疑多虑的性格,他一定会亲自去楼上我们订的包房看我们是否使诈,给他来个金蝉脱壳,让他大冷天的追到外头去,可是我们自己却躲在房间里逍遥。”

这的确比较像你会做出来的事,温琅在心里嘀咕。

英生叽叽咕咕笑,“我在房间里,给安小二留了很大很大的撒泼瑞爱死……哇咔咔咔……等他从我留给他的撒泼瑞爱死里脱身,哦吼吼吼,我们已经上飞机了……”

“英生,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笑起来很阴险?”温琅终于忍不住问自己的老公。

“切!跟安小二从小到大陷害我的比起来,这不算什么。”英生笑啊笑。

温琅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千万别在原则问题上,得罪自己的老公。

英生在停车场取了车,打开后备箱,拎出旅行袋,检查里头的护照和证件,随后一笑,“走,老婆,我们度蜜月去!”

“蜜月?可是我的食肆——”温琅记得自己还没有和英生讨论过蜜月问题。

“别担心,我在厨房冰箱门上留了纸条,告诉小丁我们蜜月去了,食肆全权交给她代管。”英生拍一拍手里的证件,“我从荷兰回来已经在策划了,可惜不能提前告诉你,老婆,你实在太好骗又容易露口风了。”